第七章 出差

去鱼贯村的路上,肖君竹车里只循环三首歌,《水手》、《兄弟抱一下》和《遇见》。顾茉莉好几次都忍不住想问问肖君竹可不可以换两首,可看他一脸陶醉的样子,还是忍了。

大概听到第八遍《遇见》,肖君竹主动问顾茉莉和郝东是不是大学同学。话题这么一打开顺着就聊下去,,顾茉莉总算找了个适当的机会开口,问他的车里是不是就这三首歌。

“没太注意,几年前的U盘没换过,应该是。”肖君竹露出一丝腼腆。

“要不放音乐电台吧,说不定发现更好的歌,又能听好几年呢?”

顾茉莉只是随便说说,没想肖君竹连说:“不用不用,就这么听吧,听习惯了也就不想听其他歌了。”

车里刚聊得很好的氛围,忽然又是陷入死寂。

连带着肖君竹脸上本有的轻松也消失不见,他手把方向盘目视前方,板着脸认真而又冷漠的样子,似乎在拒绝外界和他的一切交流,只沉浸在自己世界。

真是个喜怒无常的怪物。

在下高速进山前最后一个服务区,肖君竹停车抽烟。顾茉莉上完洗手间回来,拉开车门时,发现肖君竹把水和背包,放在了她之前坐的副驾驶位置上,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可又找不到理由,只得悻悻坐到后排。盘山公路迂回曲折,摇得顾茉莉昏昏欲睡。

“轰隆”——

顾茉莉猛地清醒,只见山顶滑落下的石头,不偏不倚砸中副驾驶前的挡风玻璃,防暴玻璃虽不至于破碎,可也已经裂成了蜘蛛网,而前方的路面上依然落石不断。

她下意识站起来从中间探头,大喊:“肖工,小心!”

肖君竹左手把着方向盘,右手反手摸在顾茉莉头上,把她往后一推:“坐好。”

雨季的山区,滚石算比较好的情况,泥石流和山体滑坡才最危险。汽车行驶在路上就像是在穿过枪林弹雨,还要躲避可让人遂不及防的炸弹轰击,完完全全就是在历险。

顾茉莉死死抓住肖君竹的椅背,眼睛盯着沿路的半山处一动不动,多少有异常,她立马紧张大喊:“小心!”

虽然学的是勘察专业,也做过不少地灾,可开过滚石路段后,顾茉莉还是觉得像劫后余生。如果在服务区自己不坐到后排,那块石头砸穿挡风玻璃,后果不堪设想!

这个小细节也让她相信,肖君竹了解鱼贯村,也很了解这条路。

到了之后,肖君竹先没有进村,把车停在一块空地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帐篷。

顾茉莉问:“晚上住这?”

“村里没地方给我们住,出山麻烦。”肖君竹拿出工具开始清理扎营地的碎石杂草。

看着肖君竹打帐篷的娴熟,再想起昨天被锁掉的相册照片,好奇心再次在顾茉莉的心底滋生。也帮不上什么忙的她,蹲在肖君竹身边捡着小碎石,问:“肖工,你是不是经常出去这么露营啊?”

“是。”

“一个人?”

“是。”

“那你晚上住在荒郊野外的地方,不会害怕吗?”

“不会。”

跟昨天晚上聊天一样,尬聊三对白,一句也没多的。

顾茉莉问完就后悔,就连在工作时也舍不得多说两句话的肖君竹,怎么可能跟自己和周文斌那样,没事儿瞎聊瞎侃?眼看也帮不上什么忙,干脆就坐在旁边玩起了手机。

很快,肖君竹就搭好两个帐篷,还顺便搭好煮饭的灶台。

顾茉莉在微信上拍照给雷悦,吐槽说这次她来根本不像出差,跟野外露营差不多。雷悦起哄嘲笑说不是正好,这边郝东把她郁闷得够呛,刚好和帅哥度假抚平她受伤的心灵。

“爬嘛你,我才没受伤,心情好着呢。”

“哟呵,听你这意思,好像真是移情别恋了?”

“......”

“不过讲真,那个肖工在你们那种一堆糙老爷们儿的单位,算是一枝独秀了吧?昨天你走后,朱迪娜念念不忘了好久,我让她赶紧和周文斌分了去。”雷悦发来几个鬼脸。

“你们能不能正经点,说不定人家孩子都打酱油了。”

“那你问他结婚没有呀?”

顾茉莉话是这么说,可目光情不自禁挪到肖君竹身上:挺拔身高、标准身材、轮廓分明的脸、立体的五官、稍有品味的穿着。虽不至于像偶像剧里的男主那么明显的俊朗帅气,可他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独特忧郁气质,像是磁铁又像是谜一般,莫名让人想去接近了解。

她几脱口而出,“肖工,你结婚了吗?”

肖君竹正在生火准备烧水,顾茉莉一问,他手上的打火机掉在了地上,愣了愣捡起来冲顾茉莉抿嘴浅笑了下。这一笑,顾茉莉的心突然跳个不停.......

“结了!”

搭帐篷烧水煮面顾茉莉都没帮上忙,饭后她很自觉地收拾残留。

肖君竹坐在帐篷面上,盯着对面的山头抽烟发呆,顾茉莉时不时地望过去,他都像石碑似的静止着,一动不动。

“肖工,肖工!”

顾茉莉接连喊了好几声,肖君竹才有反应,扔了烟头起身拍拍尘土,“走吧。”

每家每户似乎都和肖君竹特别熟悉,他们一经过,村民都很热情地拿出家里最好的东西,请他们进屋坐坐,寒暄两句,总忍不住聊起两年前,地面塌陷的那天。

这个时候,肖君竹就会端着凳子到外面抽烟,剩顾茉莉一个人被围着倾听。

那些事情之前听别人说过,她心痛之余也并没有太震撼。

可身处在鱼贯村走过那些残骸,再听那些死里逃生的村民,噙着眼泪看似云淡风轻却痛彻心扉的诉说,她就像亲历过那场灾难一样,绝望而又悲凉。

一户挨着一户的走下来,同样的事情、不同的悲伤离散,顾茉莉越来越沉重。

回到扎营地,她像是跟着那些村民重新穿越了一次,被抽空了所有。

躺在帐篷里什么都不想说,直愣愣地盯着天空那片蓝,只觉得心被什么东西给抽着,想哭却开不了嗓,想悲伤却找不到理由。

整个晚上,顾茉莉都是噩梦。

被吓醒是在凌晨三点,只觉得胸闷憋闷得喘不过气来,不得不拉开帐篷透口气,却发现肖君竹还坐在他的帐篷面前,抽着烟盯着远方的山头,面前摆了两罐啤酒。

“肖工,你还没睡?”

“醒了。”肖君竹仰头喝酒,月光沐浴下忧郁变得更加浓烈。

两人各自坐在帐篷前,听着虫鸣鸟叫,看对面那黑压压的山,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倒是顾茉莉的心事并不多,除了郝东上次添了些烦恼。而她只想知道肖君竹和鱼贯村的故事,可他那副把人拒之于外的样子,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上次我让你查阅的资料,查了么?”最先开口的,是肖君竹。

“查过,但是这完全符合国家标准规范,只要地质层没问题修建也就没问题。”说到专业顾茉莉马上变得一板一眼,“就周边的地质情况,确实再找不到另外更适合修建的地方。”

“你可以试着把范围扩大。.”肖君竹指着对面黑压压的山头。

顾茉莉查阅过资料,山那边是有暗河,再往东走2公里有个天然湖泊,湖是再往东走几十公里的雪山和地下水形成的,已经有很多年的历史,严格来说那湖泊对下游的村庄起不到任何威胁,但是地壳运动是谁都没法估计的事。

“你是想说,对面那山如果发生严重位移,鱼贯村会形成堰塞湖?”

肖君竹耸耸肩又喝了口啤酒,用肢体语言回答了顾茉莉,这是一个很简单也极有可能成真的假设。只是这种纵观周边几十公里的这种假设,高于国家要求的标准太多,只要是在范围内符合标准,谁也没有错。梁总要顾茉莉坚持的,也符合标准的。

这之前她没动摇,可是现在她有些动摇了,鱼贯村的人们,再禁不起任何折腾。

大早,帐篷外就传来奶声奶气的女童声:“叔叔阿姨,我来叫你们吃早饭。”

“秀秀是吧?”

“嗯。”

秀秀是那个去世老人的孙女,之前的四口人,现在只剩下她和舅舅舅妈。

农村的早餐堪比正餐,除了现杀的土鸡和现抓的鱼,还有他们不知道几点起来现磨的豆腐。秀秀特别喜欢顾茉莉,上桌要挨她坐,吃饭时也不停给她夹菜,完全没有因为爷爷去世和顾茉莉有关,而憎恨她。

饭后,秀秀拉着顾茉莉去看她的“秘密基地”。

在老村的废墟里,一面坍塌得只剩下半截的墙壁下,泥土捏成的小院子里插满鲜花,还有两个抽象的大泥人牵着一个抽象的小泥人。

秀秀指着他们,说:“这是我,这是爸爸和妈妈......”

“你想他们吗?”

“想,不过爷爷说他们累了在睡觉,让我别吵醒他们。”说着,秀秀躺在了地上,奶声奶气地说:“我想他们的时候就这么躺在地上,他们就能抱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