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闹大了

醒来,顾茉莉头痛欲裂,全身都像拖铅一样沉重。

迷瞪瞪拿过手机,差点没把她给吓死:好几十个未接来电!其中20多个是肖君竹打的,还有几个是她爸打的,另外郝东下半夜打了几个,还有工地上的人。

好像全世界认识她的人,都在找她。

QQ上,肖君竹在私聊框和部门群里,一直刷屏:“顾茉莉,接我电话!”

顾茉莉回了电话:“肖工,你找我?”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暂停工人入场?”

“不好意思,我这边没有接到设计的通知。”顾茉莉装病咳嗽了两声:“他们不通知我就没办法暂停,否则到时候催要勘察报告,我承担不起耽误的责任。”

肖君竹根本不和她讲流程,直接命令道:“马上安排撤走。”

“抱歉,我不能。”

“什么?”

“我说很抱歉,项目现在是我在负责,我不能听你的。”

“你……”

“这件事跟我们勘察关系不大,你跟村民说说,我们流程走完让他们找设计的去。”念在肖君竹帮自己锁定了地灾项目的资质,顾茉莉好心提醒这位新同事:“你也是刚到单位,没那个必要去掺和,到时候别惹自己一身骚。”

正常遇到这种事,大家都是能推就推、能躲就躲。这肖君竹倒好,直接拍胸脯把事揽过来,本就不懂的村民还认为勘察就能做这个主,到时候甩不掉这锅就麻烦了。

“瞎搞!”

顾茉莉也是一万个不爽,这个新来的注册岩土师不仅傲娇冷面脾气大,事儿还挺多,好像自己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似的。他要真想阻止,干嘛不去找设计沟通,而是来为难自己一个实习生?越想越郁闷,对肖君竹的意见,盖过了之前救她于危难中的感恩。

这边刚挂,钻机老板的电话又打过来。颇有怨言地抱怨说:“顾工,我工人和设备都拉过来了,不让进场怎么搞?这一天的费用,谁来认?”

顾茉莉以为是肖君竹在拦,说:“不管,你们先布点,我明天下午来现场。”

“可是男女老少都堵在村口,不管的话就只能硬闯咯?”老板左右为难:“现场的肖工说让我们先撤回去,如果撤的话,麻烦顾工给我发个短信,结算时我才好确认费用。”

钻机和工人都是外包,结算下来费用每天不低,就这么被肖君竹浪费一天,平白无故给项目增加一笔成本。气得顾茉莉心里直窝火地暗骂:“反正最后成本核算超标,也不要你肖君竹来负责,你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呢。”

“顾工,现在怎么办?”

顾茉莉想了想,说:“你跟肖工说,如果今天不能正常布点,你们的费用让他来付。”

“这个我去说,是不是有点为难我?”

“你先这么跟他说,我继续沟通。”

脑补了一下现场的画面,顾茉莉气得在家里来回转圈,她完全不理解肖君竹的做法,到底是跟事过不去,还是跟她这个人过不去?再则,她从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现在部门又没有领导全靠她自己处理,感觉相当费劲和无助。

想了半天,她给设计打了个电话,希望对方能出面协调让她先进场。

设计一听就笑了:“按理说,昨天第一时间就该我们到现场和甲方协调的,只是我接到消息的时候,听说肖工已经出面答应村民。这种时候我们设计再来,更容易惹民怨吧?”

言下之意,昨天第一时间是肖君竹去当好人和村民站在一起,现在又要设计的去出风头当恶人。谁都不是傻子,都已经躲掉的事情,何必再去惹祸上身?

谁到没想到,这事儿竟然闹出了人命!

周文斌和顾茉莉连夜赶到鱼贯村,隔着老远就看到村口挂满白帆,灵堂设在那里,哀乐喧天,哭骂声一片。出事的地方被围封起来,旁边停了一辆警车,几个人站在警察旁边。

顾茉莉大脑一片空白,木讷地坐在副驾驶,不停问:“怎么办啊周文斌?”

“你给肖工打电话,让他过来接我们,先问问现场情况。”周文斌熄火灭灯。

几分钟后,肖君竹从远处走过来,趴在车窗上怒瞪着她:“怎么,不敢下车?”

“我......”顾茉莉紧张地吞咽,嗓子里被什么东西给堵住。

周文斌打开车门,绕到肖君竹面前递给他一支烟,说:“肖工,领导让我代表部门陪顾茉莉一起协调处理善后工作,这下午到底什么情况?怎么就给闹成了这样?”

肖君竹的怒光还停留在顾茉莉身上,仿佛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她。

“肖工,现在事情已经出了,埋怨谁都没有用,我们先想办法解决吧。”周文斌说。

“你下午跟钻机老板说了什么?”肖君竹深吸一口气,吐出浓浓的烟雾。

话语不重但矛头直指顾茉莉,吓得她浑身一哆嗦。拉开车门想下车的,结果在肖君竹面前双腿一软,就那么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这一跪,把肖君竹惊得够呛,忙地弯腰把她扶起来:“我也没说是你害的啊?”

死的是那个,在镇政府门口抽烟,肖君竹见面主动去打招呼的老人。

钻机老板和顾茉莉通完电话,就费用问题又找了肖君竹,两人商量半天也没结果。钻机老板让工人带着设备直接去,但也跟工人说了,如果村民情绪在太激动,就往回撤。

老人半下午都是蹲着的,看他们要硬闯猛地站起来要去拦,结果刚起来就倒了下去。本来村民和工人没有冲突,看老人一倒就愤怒了,现场一片混乱。

现在的结果是,老人死于心梗,钻机老板被打成重伤。

三个人坐在公路边上,肖君竹一根接一根抽烟,顾茉莉双手撑着头在发呆。过了很长时间,肖君竹把烟头往旁边一扔,起身对顾茉莉说:“你在车上等,我带周文斌过去。”

“那她......”

肖君竹打断,说:“别再心梗一个,事儿更大。”

顾茉莉从知道消息到现在,一直都在自责没有听肖君竹的话,要跟他较劲。如果她认下那笔劳务费,承担的后果再是严重,也比现在这样有人丢了性命要轻得多。

郝东电话打过来,顾茉莉一听他的声音就开始哭,“怎么办啊郝东,你说我是不是杀人凶手?现在我好害怕......”

“别怕,我陪着你。”

“万一待会警察来把我带走,我该怎么办呀?”

“不会的,下午你又不在现场,别瞎想那些自己吓唬自己。”郝东的细声安抚,成了顾茉莉恐惧和慌乱时的一剂良药。

他临时包车往鱼贯村赶,一路都没有中断电话。两个小时后出在顾茉莉面前,把她感动得一塌糊涂,跳下车就扑进郝东怀里:“谢谢你来陪我。”

四年来,郝东第一次抱到了他喜欢的人。

抚摸她的头发帮她擦眼泪,听她在自己怀里哭诉害怕自责挣扎,到闭眼睡着。

肖君竹和周文斌去沟通的情况很不好,不管是工人还是村民,都要顾茉莉出面。

在周文斌代表单位和双方协商,矛盾又要重新升级的时候,肖君竹悄悄溜出人群走到停车的地方,站在车窗外探头往里面看了看。

“她刚睡着。”郝东忙说。

“起来。”肖君竹满脸铁青,沉着嗓子一声吼。

顾茉莉翻身从郝东怀里直立起来,惊吓过度的样子四处探望:“是不是警察来了?”

“放心吧,不是。”郝东拍拍顾茉莉后背。

肖君竹偏偏头,示意她下车。

月光倾洒在他那张充满愤怒、无奈、冷漠、生气的脸上,顾茉莉莫名发怵。深吸一口气拉开车门,肖君竹领着她转身就朝村口反方向走。

郝东跟着下车要追,肖君竹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一眼,他停了下来。

走出几百米,肖君竹右拐到上山的小路上,顾茉莉跟了上去。山路崎岖杂草丛生,越走顾茉莉越忐忑,各种荒郊野外毁尸灭迹的可怕后果,不自觉就浮现出来。

最煎熬的折磨,莫过于肖君竹这种什么都不说,却带着你在深夜,往未知的地方不停地走。那种煎熬足以把抗压能力小的人,再弄出个心肌梗塞。

顾茉莉强迫自己平复,才终于坚持到肖君竹停下脚步。

在一座不高的小山峰顶,肖君竹指着山下很热闹的村口,说:“谈不好的,你走吧。”

沿路顾茉莉想到了各种可能,但唯独没有想到肖君竹是要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给自己找一条离开的路。

“后面,你出具一份鱼贯村现址,不符合修建标准的勘察报告。”

肖君竹语言简短,顾茉莉又不敢说自己没听明白,想了好几遍才大概明白。小声问:“肖工的意思,是我要在报告上做手脚?现在我就可以离开,然后这事就跟我没关系了?”

“不是做手脚。”肖君竹一脸认真和严肃,“这里本就不具备条件。”

“没取样,你凭什么判断?”

“你去看看2011年鱼贯村的勘察报告,再多去翻翻专业书。”肖君竹指着对面远处的山头,道:“三面环山、两条暗河、地灾带。”

“意思是,鱼贯村应该整体搬出去?”

肖君竹冷笑一声,没再回答,双腿并拢席地而坐,若有所思像是灵魂出窍。

村落里零星传来几声狗叫和鸡叫,顾茉莉往村里多看了两眼,觉得鱼贯村的位置有些说不出来的奇怪。快速在脑子里搜索着专业知识,总是找不到据点来论证肖君竹的说法。

眼前肖君竹的表情,也让顾茉莉奇怪:面目扭曲又痛苦,接连抽烟隐忍着不让人看出什么,脸上微妙的表情变化,像是在诉说顾茉莉不懂的故事,仿佛有悲痛,似乎又苍凉。

肖君竹忽地仍掉烟蒂,指着另外一条路,说:“想好后,让你朋友在山下等你。”

顾茉莉愣在原地,目送肖君竹从原路下山,回到村口摆设灵堂的地方。

最后,她选择了逃避她不敢面对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