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昆仑

回忆像一条倒流的悠悠长溪,静静淌过流逝的岁月,浸润枯萎的往事,让人在百感交集中体悟生命的宝贵,回味事业的艰辛,寻觅精神的寄托。

中秋节便是我回忆长溪中的一个漩涡。每年这一天,我都会被难以释怀的情愫卷入其中,久久不能自拔。

已经40个年头了。

每到中秋节,我的思绪总要倒穿时空,回到1972年9月22日。那一天是农历八月十五。那一天,我是在昆仑山的麻扎达坂上度过的。

在这之前,我们20多号人的勘察组,从将军到士兵,谁也没有想到我会出现意外。依我未到而立的年华,力可扛鼎的身体,竟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高原肺水肿击培,成了勘察组倒在空喀山口哨卡前的第一个“壮丁”。

我被连夜送往海拔4300多米的狮泉河镇阿里军分区卫生所。正在当地巡诊的北京医疗队,争分夺秒打开死神的镣锗,把我从深度昏迷中拽了出来。跨出死亡线的羁绊才知道,这几天我有两次差点进了狮泉河烈士陵园。医生开玩笑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并嘱咐我,狮泉河的空气含氧量只有山下的50%,要好好休息,坚持治疗。这一天,日历翻到了9月15日。

两天过后,我的体力基本恢复,很想到这个地球上最高的行政公署走一走。白灵护士告诉我,我病情严重的那些日子,医生护士连续%个昼夜没有离开过我的病房,我不能再让他们担心了!白灵的话让我感动不已。带着“君子知恩,萦怀冀报”的想法,23年后我任总政宣传部长时,终于在北京找到了敬谢当年医疗队成员的机会。

急性肺水肿炎症得到控制后,远在天空防区率队勘察的新疆军区钟光国副参谋长发来电报,希望我尽快下山,到叶城陆军第1*医院住院治疗,早日康复。军分区的同志边开玩笑边劝我,叶城海拔只有1000多米,那里女兵漂亮,氧气充足,救治方便,要不了几天就能精神焕发,打道回府。

医生和我都不同意马上下山。医生不让我马上下山,是怕途中出现意外。他们认为,从狮泉河到叶城1300多公里,紧赶慢赶也得走三天,中间要翻七座5000米以上的达坂,还要跨过死人沟、甜水海两个极端缺氧区,一旦病情恶化,大家就只能从记忆中找到我的音容笑貌。我不愿马上下山,是想重返天空防区,同勘察组的同志一起继续领略昆仑山的傲世雄姿,探究昆仑山的中华血脉,也为自己的生命历程多涂上几笔色彩。虽然我和医生的着眼点不同,但暂不下山的想法却不谋而合。白灵为我们的决定手舞足蹈。

白灵是个“老三届”的卫校毕业生,祖籍山西运城。1952年,父亲随独立骑兵师修筑新藏公路时中途牺牲,遗骸后来迁回老家安葬。母亲改嫁后将白灵寄养在江苏淮阴亲戚家。1969年冬季征兵,赤脚医生白灵因户口不在当地而被淘汰。但这个倔强的姑娘并未就此罢休,靠着爬上火车死也不下去的愣劲,靠着模仿山西口音套近乎的憨劲,靠着不上阿里不吃不喝的磨劲,终于打动了山西籍的蔚福恭师长,被其收在麾下,当了一生。

第一眼看到白灵时,我差点把她当成电影演员王丹凤。连续几天接触,我发现这个看似纤弱的美丽护士,骨子里却有着巾帼不让须眉的志向和坚毅。军分区的同志告诉我,在等待上级批准入伍的半年时间里,白灵作为编外士兵,参加了新兵训练的全部科目,光荣地登上了师部大礼堂的领奖台。

白灵一穿上军装,立马递上“血书”,执意要上阿里继承父亲遗志。到阿里军分区当护士不到两年,白灵全心全意的服务态度、精益求精的医疗作风、能歌善舞的文艺特长,在千里边防线上不胫而走。不少官兵往来哨卡时,总要编造理由,到军分区卫生所走一遭,千方百计一睹白灵的芳容。有的战士身体没有毛病,也要找白灵量量血压,测测体温;还有的调皮战士死乞白赖地要白灵给自己打一针,打什么针都行,哪怕是蒸馏水也可以。看到战士们高高兴兴地离开狮泉河,白灵的心头洋溢着愉悦,感到阿里高原让她找到了父亲的足迹,也为她的人生注入了新的血液。

翻过9月中旬,阿里高原已透出初冬的寒气。映在红柳露珠上的朝霞,反射出五光十色的绚丽,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太阳一爬上乔戈里峰,高原更是气象万千。稀疏的草木在秋霜中枯萎,连同大地浑然一体,远远看去分不清哪是蓑草哪是沙土。但大自然并未让人们因萧瑟的秋色而失望,于苍茫中在高原上展开了一幅新的恢弘图景。褐黄的戈壁上,飞驰的黄羊、沉稳的牦牛、警觉的藏羚羊,湛蓝的高天下,飘逸的白云、孤傲的秃鹫、高挑的经幡:这一切构成了原始自然的写意长卷,让人惊叹世界屋脊的雄美巍峨与壮丽浑厚。

连续几天的跟进治疗让我生发顿悟,原来精神的解放才是人的真正解放。我没有想到,在阿里这样幽远恬淡、植被稀疏的环境中,身体康复之快居然超出了想象。医生们也高兴地调侃,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是世外桃源对战士的回报。

身体日渐康复,心情也愉快了许多。晚上漫步,我发现月亮一天比一天圆,一天比一天亮。我告诉白灵,这个中秋节,我将在离月亮最近的地方度过。

按照原来的行程安排,勘察组人员聚齐后,要到狮泉河烈士陵园祭奠烈士;返回途中,还要到康西瓦烈士陵园祭奠烈士。这两个陵园里安葬着解放阿里、修筑新藏公路、剿匪平叛的烈士,还安葬着1962年边境自卫反击战的烈士,其中包括我的战友。他们把五星红旗插上世界屋脊,把人间光明送上阿里高原,把雪域天路修到城乡哨卡,也把鲜活的生命永远留在了亲人难以祭拜的地方。考虑到勘察组还有一些日子才过来,我决定这几天先去烈士陵园叩拜,请烈士们浅饮慢酌,同我一起重温往昔的峥噪岁月。

白灵知道我的心思后,不知从哪里弄来烟酒,陪我来到位于狮泉河羊尾山下的烈士陵园。陵园三面环山,是当年刚刚落成的。园内寂寥空旷,墓碑粗糙,陵寝不大,没有松柏掩映,只有几丛红柳盘根错节地相拥而卧。陵园西面,远山上的夕阳正在渐渐隐去,晚霞编织的花束辉映在纪念塔和烈士墓上,神韵弥漫,让人产生肃穆凝重的心灵颤动。工作人员介绍完进藏英雄先遣连几位烈士的事迹后,我们再次来到被毛泽东主席赞誉为“盖世英雄”的李狄三墓前,重温这位“进军阿里第一人”的壮烈事迹。

进藏英雄先遣连进军藏北阿里,是毛主席、周总理亲自批准的;选定李狄三担任先遣连的党代表、总指挥,是彭老总、王胡子(王震)拍板同意的。李狄三是1937年入伍的“老抗战”,进藏前任独立骑兵师一团保卫股股长,是郭鹏、王恩茂等二军首长们倚重的优秀干部。1950年8月1日,由7个民族、136名官兵组成的先遣连,在李狄三的统领下,从新疆于田县普鲁村出发,克服难以想象的艰难险阻,经过45天的艰难跋涉,饱尝10个多月的饥寒交迫,以包括李狄三在内的63名官兵的生命为路标,把五星红旗插上世界屋脊,在阿里高原上点燃了“吃苦不怕艰苦,缺氧不缺精神”的薪火。

进藏英雄先遣连惊天地、泣鬼神的壮歌,让我热血沸腾。白灵补充说,烈士陵园她记不清来过多少次了,每次来到这里,都有新的震撼,新的感动。她从有关资料中查到,从翻越6000多米的界山达坂开始,先遣连每翻一座达坂,都有长眠不起的战士。1951年3月7日,连队在一天时间内竟然举行了11次葬礼,有的战士就是在送葬路上倒下的。那时候大家没有眼泪,没有哭声,只有对进军目标的急切眺望。由于通信不畅,有的烈士牺牲后与家中断了联系,家里的母亲抱着烈士生前的衣服,在无尽的思念中走到生命的尽头。泪光滢滢的白灵表示,她正在搜集进藏先遣连和20世纪50年代在新藏线上筑路部队的英雄事迹,她要向后人宣告,这些名不见经传、功应传万世的英烈,永远是阿里高原之魂,永远是新藏公路之魂。

返回军分区的路上,爬在山顶上的月亮已挂在夜空,给狮泉河两岸洒下一地清辉。四周万籁俱寂,高处的经幡纹丝不动。回头远眺,清澈的月光下一片岚气正从陵园上袅袅升起,如同一缕缕忠魂,为高原军民编织着幸福梦境。

正当我为重返勘察组而抓紧治疗之际,从海拔5383米的神仙湾哨卡传来令人沮丧的消息,勘察组的范参谋因为高原反应越来越重,需要立即送到山下治疗。

陪同新疆军区首长勘察的南疆军区王志廉副司令员、蔚福恭师长紧急商定,从天空防区指挥部抽调最好的司机、最好的车辆、最熟悉路况的干部送我和范参谋一起下山。军分区的同志讲,让我下山是勘察组征求医疗队的意见后决定的,汽车一到,马上出发。

真是千变万化赶不上首长发话。我没有胆量再讨价还价,只好听从命令,准备走人,但又不愿就此甘心,指望范参谋到狮泉河后症状缓解,我们一块儿赖着不走。

我的指望落空了。$月20日一大早,送我们下山的汽车已经开到军分区卫生所门前。这是一辆崭新的北京吉普,驾驶员姓张,是个跑了多年新藏线的老班长,带车干部是经验老到的王参谋。这时我才知道,老范是前一天连夜送来急救的,吸了几瓶氧气,已经脱离危险。我打开车门一看,哇!药品、干粮、罐头、氧气瓶、暖水瓶一应俱全,至少可以保证四天行程的需要。白灵无可奈何地站在车旁,眼神中透出不易察觉的忧郁,扶我上车时顺手把一封厚厚的信函塞到车里,嘱咐我下山以后慢慢看。

汽车在人们的告别声中鸣响喇叭,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开。

车到班公湖,小张给后轮换胎。我本想打开白灵的信看看,但老范却不离左右,为避免传出绯闻,我打消了看信的念头,索性欣赏班公湖令人心旷神怡的百里碧水。

班公湖清澈见底,蓝天、白云倒映在湖中,水下的鱼群与空中的苍鹰遥相呼应,仿佛时空置换,让人生出鱼在天上游、鹰在水下飞的幻觉。湖面上被微风吹出的碧纹,时近时远,时起时伏,让人联想到仙女抖纱的美妙。小张告诉我们,班公湖通人性,我们这一头是淡水,鸟飞鱼跃;境外那一头是咸水,鱼鸟绝迹。有一次印度兵问我们巡逻的同志,这是为什么?战士回答:“你问王母娘娘吧,这里是她的瑶池。”说完汽车在我们的笑声中继续向前飞驰。

为了避免消耗体力,大家一路很少说话,倒是司机小张时不时给我们讲些新藏线上罕有所闻的故事。经过两天颠簸,9月21日,汽车披着晚霞,扬着沙土,在喇叭声声中开进了康西瓦兵站的大门。

在漫长险要的新藏线上,康西瓦达坂的名气不可小觑。这里的海拔虽然只有4290米,但却是一块让人缅怀不尽的圣地,康西瓦烈士陵园就是这块圣地里的殿堂。1962年打仗那阵子,这里是西线作战指挥部的所在地,兵多将广,车马络绎,电话可以直通中南海。10年沧桑,康西瓦虽然没有了昔日的繁忙景象,但开阔的营院、连排的营房,仍然能彰显出当年地位的显赫。

烈士陵园距离兵站不远。陵园旁的达坂上横亘着连绵不绝的高峰,山体陡峭,山色黝黑,巍峨壮丽的气势动人心魄。如玉如银的月光中,飘扬在陵园上空的彩色经幡在夜风中沙沙作响;巨大山峦投下的阴影,把上百座坟茔罩得半明半暗,森然中增添了不可名状的寂寥与凄美。我打着电筒,挨个看完墓碑,心中像压了一块巨石。念完七九七二部队26位战友的名字,被泪水模糊的眼睛再也看不清后面的碑文了。我永远不能忘记,10年前印军的子弹射向他们时,有的战友才刚刚跨进17岁的门槛啊!眼前这些坟至,不就是烈士们用生命为共和国大厦堆起的基石吗?这些凝固在世界屋脊上的年轻生命向世人昭示:人的价值不在于生命的延长线,而在于生命的制高点。烈士们坚守不渝的精神高地,才是高山景行的生命境界。

返回兵站,发电机已停止供电。带着寒意的月光透过窗户上的玻璃,把室内照得一片通明。我站在窗前,眺望冷月,心潮起伏。明天晚上,当冉冉升起的中秋皓月把冷冷的清辉洒向千家万户时,不知有多少父母,为他们长眠边关的儿女哭花双眼、泪洒黄尘呀!

逝者已矣,生者愧矣。扪心自省,尚食人间烟火的我们,有多少人为烈士的亲人嘘过寒、问过暖、助过一臂之力呢?

9月22日,我们赶到三十里营房团指挥所吃早饭。这里的海拔只有3800米左右,范参谋的高原反应已经消失,我的身体更无异常。放下饭碗,我们直奔赛图拉哨所遗址,凭吊那些在昔日戍边岁月中献身的国民党官兵。陪同的干部告诉我们,据后来被俘的国民党士兵讲,因为与世隔绝,他们有的在这里守卡七八年,家里老婆娃娃都被人拐走了。因为无医无药,每年哨所都要死人,人死了连个报丧信也送不出去。听到这些述说,我亦为之动容。

赛图拉哨所遗址距三十里营房15公里左右。100多年的残破哨楼依旧伫立在褐色的峭壁高处,黄土夯起的墙体依稀可见。由于长期与外界联系中断$1950年我军进驻赛图拉时,哨所上的国民党官兵还以为是替换他们的兵来了,连声埋怨好几年不换防,他们连服装换了都不知道。有个士兵还打听,克扣他们军饷的连长枪毙了没有……听到这些故事,我笑不出声来。一个多世纪以来,被誉为“万山之祖”的昆仑山、冈底斯山、喀喇昆仑山,不正是因为守在这里的中国军人而没有丢掉吗?他们不愧为中华民族的守门人!我们用军礼和默哀表达对他们的追思与崇敬。

离开三十里营房前,六师张昌奎副师长从叶城驻地打来电话,询问我们沿途的情况,嘱咐司机上下麻扎达坂要特别注意行车安全。

“麻札”是维吾尔语,意为坟墓。麻扎达坂上的盘山道,上下80多公里,坡陡、弯急、路窄,是新藏线上最险的山路。一层接一层的回头弯,像一条条缠在大山上的褐黄色腰带,蔚为壮观。公路内侧紧靠山岩,公路外侧峡谷幽深。令人眩晕的谷底,汽车遗骸时有所现,大型物件七零八落。目睹惨痛的场景,我暗自思忖,应该在这里建造一座公路灾难博物馆,让人们知道,新藏公路是一条用上千名烈士的生命铺就的运输线,是一条名副其实的生命线。

灾从头上降,祸从脚下生。正在我为麻扎达坂的险峻而神湛骨寒之际,本应左拐弯的汽车却突然照直冲出路沿,打着滚朝下翻去。翻到第四层路面旁的悬崖边上时,汽车被一堆石头卡住,我们才意识到出了车祸。

石头堆2米开外,下面是70多米深的峡谷,汽车再一打滚,我们的结局只能是粉身碎骨。连续翻滚的汽车,像被踩扁的罐头盒子,4个人在车内挤成一团,既爬不出去,又坐不起来。幸亏皮大衣在翻滚时裹到了脑袋和脖子上,我们虽然头晕,但神志还比较清醒。大概半小时左右,两位下山的地方大车司机路过,急忙用铁棒撬开车门,才把我们从车内掏了。

吉普车报废了,好在我们人无大伤,大家心里才平静一些。惊魂甫定,我急忙从本子上撕下一张纸,草草写了发生车祸的简况,请大车司机交给库地兵站领导,让他们给部队打电话,派车派人解救我们。

翻车的惊险和生还的侥幸,让我们经历了阴阳两界关,五六个小时过去了也不觉得饥饿。我坐在车旁的大石头上,望着高悬苍穹的月亮,揉着越来越痛的左肩,不知不觉中睡着了。酣睡中被汽车喇队声惊醒,两位上行的货车师傅告诉我们,库地兵站已经给部队打了电话,兵站领导让他俩捎来月饼,说不

定救援车一会儿就到。这时我才想起,今晚是中秋之夜呀!

听到救援的消息,大家精神为之一振,苏轼的《中秋月》也从我的记忆中跳了出来“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好一个“明月明年何处看”,这简直是东坡居士留给我们今夜的千古妙唱呀!九死一生的庆幸,麻扎达坂的明月,即将到来的救援,这一切让我们重燃**、望月吟咏,在海拔4900多米的高原上展露浪漫情怀。

此时此刻,我平生第一次发现,原来月亮是如此清纯,月光是如此曼妙。于是,月,秋月,中秋月,昆仑月,边塞月……一连串富有诗意的词句在脑中闪现。我不由得联想起描写月亮的作品,联想起民间神话中的追月、古人诗词中的吟月、中外名著中的写月,月亮是多么有魅力呀!她的光辉,她的清澈,她的柔和,她的深邃,总是让人心旷神怡、浮想联翩。月亮寄托着人类太多的情感。

听着远处传来的喇叭长鸣,望着铺满月光的麻扎达坂,“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之句,已幻化成我的心声,飞向长城内外,飞向大江南北,飞向高原哨卡。

夜里10点钟左右,张昌奎副师长亲自带着医护人员和车辆接我们下山。昆仑山的月光一直陪伴着我们,形影相随,不离不弃,直到叶城。

白灵的信我是躺在病**看完的。信中写道:

屈秘书:

首先请允许我向您敬礼!几天来的接触,我发现您是个好人。因此,才鼓着勇气给您写信。随信带去的材料,是我三年来花费心血搜集整理的。其中有我参与批斗“老革命”的详细情况。想起这些劣迹,我永远不能饶恕自己。昨天晚上从陵园回来,我再次失眠,我要寻找父亲,请他带我去向那位“老革命”赔罪,我甘愿以我的生命换回他的生命。否则,我的一生会在心灵的煎熬中度过。我看过您写的小说,这些资料或许可供您创作时参考。如果这样,也算我为烈士们做了一件有意义的小事。

此致

敬礼

革命战士白灵

糟糕,这简直就是一封绝命书啊!我没有心思再看附在信后面的资料,急忙抓起电话找阿里军分区领导,请他们关注白灵的情绪变化,帮助她卸掉思想包袱,有可能时把她调到山下部队工作……

40个中秋节过去了。月满昆仑的夜晚依然记忆犹新,护士白灵却杳无音信。

2011年8月6日

(刊于2011年第12期《中国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