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拉格日王朝

王威迷迷糊糊的醒过来,发现他正被人抬着担架往深山里走,抬他的两个人弓着身子笨拙地在密林的缝隙里绕来绕去。

王威身上隐隐作痛,他缓了好一会儿才喝令抬担架的人停下来,问他们这是去哪儿,冒冒失失的赶命呢?

抬担架的两个人一个是个大舌头,说话吞吞吐吐的说不清楚。另外一个歪着头,贼瘦贼瘦的,他叽里呱啦一通说二十一军的人追杀过来了,死了不少弟兄,赵二麻子正带着十几个兄弟在后面阻击呢。赵二麻子看他俩动作利索,跑得快就让他们先抬着长官逃命。

王威听赵二麻子还活着,心里一喜,接着又是一顿肝肠火乱冒。暗骂赵二麻子这小子净会惹事,一个人下到地缝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失踪了,等下见到他得好好收拾这小子一顿。

两个抬担架的听到后面火炮的声音乱响,知道敌人追近了,又把王威抬起来朝林子里钻。担架在林子里逃了一个多时辰,两个老兵听枪声炮声渐渐远了,才把王威放下来休息,他们蹲在树脚下呼哧呼哧的喘气。

这两个老兵跟王威都不是一两年了,那个大舌头最开始当兵的时候是个能言善道的小伙子,有一年他们跟主战部队去藏区打土匪。那时正是大冬天,藏区越到西部就越冷,滴水成冰,被打散的土匪全往大山区里钻。那些大山都是海拔几千米,一抬头就眼晕得厉害,到处都是白茫茫的大雪山,大舌头在大山里呆了十多天,结果舌头就被冻坏了,说句完整的话都难。那个歪头的倒是天生脑袋就没长正,从小家里穷,也没取个正名儿,一直被人叫歪头叫惯了,进了川军也大家也叫他歪头。

赵二麻子这小子心思缜密,两刘争川的混战,二十四军一度陷入窘境,军队被打垮又重组,所以真正能信的过的老兵,也就只能安排这两个人了。

王威看歪头喘的差不多了,就问他们下了地缝之后,后面发生了什么事儿。

歪头一听官长问那段惊险的事情,急得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要不是躺在担架上动不了,按王威的火爆脾气,他就踹上去了,有什么天塌下来的事儿要急成这样?

歪头又喘了半天,才说清楚了他在小石台上的那段惊魂经历,听的王威目瞪口呆。

王威下到地缝去之后,小石台上的六个人就守着地缝口子,等王威和赵二麻子招呼拉他们上来。

他们等了半天,下面都没声息,六个人就坐在石台上吹牛聊天。这天葬台上磷火乱闪,在漆黑的夜空里,绿幽幽的就像幽灵在眨眼睛,惹得人心里发毛。

几个人坐在地缝面前就扯开了,有个湖南来的老兵说他老家有个人尽皆知的故事,这事情据说是一二十年前发生的,那时候他爹还是年轻大小伙子。说是临近的一个村子里有个老头,老头家徒四壁,靠租地主的田地过生活,饥一顿饱一顿,日子过的非常艰难。

有一天晚上老头耕完地,就要回去。那时天已经黑了,老头夜路走惯了,也不在乎。更何况他一老庄稼汉,穷的裤子都露腚,鬼神都拿他没办法,他还怕什么呢。

老头走上田埂,突然看到他家田埂上有一头半大的母猪,那母猪看到他也不跑,就匍在地上。老头看着奇怪,但是他老汉穷了一辈子,眼前这么一头白白肥肥的母猪送到面前来,哪有不要的理由。

老汉急忙脱下破衣服,往猪身上一罩,就抱回家了。老头一回家就唤他儿子给母猪喂食,老头家里实在太穷了,人都未必每吨喝得上粥,这大晚上的能拿什么喂猪呢?

老头老来得子,他老伴生产的时候难产死了,就父子两个相依为命。老头他儿子看父亲抱了头母猪回来,也很高兴,吃了一碗稀粥就出去给母猪打猪草。

没想到这小子一出去就再没回来,老头起初也不在意,这村里头就这么大,这小子估计是半夜没挖到猪草怕被老子骂,躲到哪家睡觉去了。

老头第二天早上去村里找他儿子,找来找去没找到,去田地里找也没有。这事儿就怪了,一个大活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呢?

一连几天过去,老头都没找到儿子,方圆十里八乡都找遍了,人影都没有。老头回到家里,估摸着这事儿不对头,要坏就坏在那头母猪身上。他就跑到猪栏里一看,浑身冒冷汗,原来他半夜把母猪抱回家也看不仔细,这母猪是一头五爪猪。乡间流传,五爪猪是不吉利的象征,养了五爪猪的人家,小则破财,大则祸及几代人。

老头立刻召集村里的人把母猪给杀了,母猪的肚腹被剖开,老头看一眼就跪在地上哭天抢地。你道是什么?原来那母猪肚子里还有一具尸体,那尸体下半身都烂了,头脸也塌了半边。但是老头只看一眼那尸体的眉目,就认识那是他儿子,没想到他一时贪图便宜,居然把这招魂鬼弄回家,白白害了他儿子的性命。

老兵说到这里,围坐在一起的其它几个人被寒风一吹,身上都嗖嗖的冒冷汗。

老兵有补充说,“我看这人钻天葬台的事儿八成就跟我老家的传说很像,是天葬台把王小斗和石良给吃了,你们信不信?”

老兵的话说的大家都很不舒服,这大山深处诡异的天葬台,本来就是活人不能随便靠近的地方,更何况是大半夜的,谁心里不悬着?

歪头点着火抽烟,他眼尖,一下子就看到小石台上不对劲,他揉了揉眼睛,突然大叫起来,“你们快看,天葬台上的鸟人在动。”

他这句话吓得围坐在一起的五个人跳了起来,掏出枪瞄着天葬台上的陶俑。那陶俑咋一看还是那样一具死陶俑,但是有几个人却嚷嚷着真的看到陶俑的手指动了,就跟活人一样。

六个人都愣在那里,吓破了胆,这地方果然不正常。

就在这时,石台剧烈的晃动起来,地面裂出好几处地缝,石台边缘的石头止不住的向下掉,非常吓人。

川军一向都是以无组织无纪律著称,王威带的这群散兵游勇在长官面前还做做样子,现在生死关头,那里还顾得上长官在地缝里没出来。有两个人率先就冲下石阶逃命去了。

歪头和大舌头对王威最忠心,俩人在慌乱中听到地缝里有人喊叫,知道是长官和赵二麻子要上来了。就狠了劲地往上拉,终于把两人拉了上来。

只不过他们看到赵二麻子身上受了一些伤,但是王威昏迷不醒,赵二麻子背着他爬出地缝的。

四个人连滚带爬的下到地面,石台在半空中塌了半边,石阶也塌了不少。要想再上去,恐怕是不可能了。

赵二麻子回到地面,二话不说,当场就把逃跑的四个人枪毙了。他虽然在军队中没有职务,但是受王威信任,掌握着实权,执行军纪是毫不手软的事情。

而就在这个时候,山谷外响起枪炮声,二十一军已经追到这里来了。山对面的火炮声非常密集,这边不时有几声零星的枪声,估计是第二警卫连跟对方干上了。

第二警卫连是刘氏家族的嫡系部队,连长刘召正是刘文辉的亲侄子,恃宠而骄,常常不把第三警卫连放在眼里。两支部队从川中向西逃来,矛盾连连,就差窝里斗了。现在刘召正跟二十一军打了遭遇战,第三警卫连没必要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去救他。

经过这一番折腾,天也渐渐亮了起来,赵二麻子招呼一声,带着四十多号人向西沿着水流奔腾的方向逃去。这里是阿坝与昌都的交界处,山脉纵横,密林错落,一抬头就看到直插云巅的雪山巨峰。

翻过无名山的山谷,山势就渐渐走高,赵二麻子把部队带进了一个林木茂密的巨大树林里。这林子茫茫一片,从南到北看不到边际,是躲开二十一军追击的好去处。而且这密林里长满了西藏大青,这种植物树叶非常宽阔,一片大叶子能盖住半个人,而且树叶也非常的茂密,是藏人的好地方。

赵二麻子算盘打得好,却没想到追击到这里的部队不是一支,而是三支。有一支跟刘召正纠缠,剩下的两支认为二十四军的主力部队一定朝西进了昌都,他们在密林里的急行军跟赵二麻子遭遇了。

双方面面相觑片刻,立刻刀枪齐施,第三警卫连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人家放倒了好几个。赵二麻子知道这仗没法打,吆喝一声,带着剩下的残兵钻进密林。

一群人且战且逃,暂时摆脱了敌军的追击,赵二麻子最担心的就是王威昏迷不醒,被人抬着迟早要被抓到。他就找了大舌头和歪头两个最信得过的人,嘱咐他们逃跑路线,逃进大林区,就算二十一军十万大军来搜山,也肯定找不到这茫茫大山中的几个逃兵了。

大舌头和歪头按照赵二麻子的安排,抬着王威匆匆钻进林子深处。赵二麻子带着剩下的十来个人调整方向,开枪吸引追击部队的注意,把他们引到了一条绝路。

王威听完歪头的一番话,他们所处的大山里巨树环绕,阴暗得厉害,偶尔有漏进来的光斑。他不知道赵二麻子他们逃到了那里,跟他们还有多远。一路从嘉定打过来,他的数千部队垮的垮,散的散,部队重组了又重组,他从团长当到警卫连连长。看着跟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死的死,伤的伤,现在跟他在一起的就剩这两个人了。而赵二麻子也是生死未卜,王威想着想着心里就一酸。

大舌头是个实心眼的人,他看王威在这儿愣着发呆,就问他,“长官,赵——赵——二麻子说让我们把你送到大——大——密林里,一刻也不能耽误——我——我们——还是快上路——上路吧——”

王威摆摆手,远处没有枪炮声,战事看来早已结束。第三警卫连和赵二麻子看来势必凶多吉少,二十一军的追歼部队大获全胜,应该已经撤退了。但是潜意识里,王威更相信赵二麻子没死,这小子通晓寻龙地眼秘术,最善在绝地找出路,怎么那么容易死?

正在王威寻思该怎么回头去找赵二麻子的时候,密林一树叶乱晃,这些年的军旅生涯培养出王威敏锐的战斗神经。他对歪头和大舌头打了个手势,三人顺着山坡滚到一株灌木里。那灌木枝叶茂盛,像一个胀大的球,里面的东西外人怎么也看不出来。

王威和歪头都压在大舌头的身上,大舌头喘着粗气,压着嗓子说:“长官——你——你们——压——压到我了!”

王威和歪头同时捂住大舌头的嘴,对他比划手势,让他不要乱动。

那一团大青的阔叶晃动了一阵,就没声息了,歪头对王威说:“长官,是不是起风了?”

王威脸色凝重,现在就他们三个人,他自己身上有伤,大舌头和歪头都不太靠谱,如果是二十一军的人找过来,他们三个肯定就栽在这里了。

三人在灌木里呆了一会儿,外面真没别的动静,王威的担架还在树脚下呢,如果林子里真有人,肯定可以看到那副担架。

歪头先爬了出去,钻到刚才有动静的地方看了半天,又跑回来对王威说什么都没有,肯定是起风了。

突然,王威背上一冷,一种很压抑的感觉堵在胸口,非常难受。他推开歪头,就地一个打滚,从灌木里滚下土坡。

这时,从树上不同的几个角度射下来一串子弹,王威险险的避开,好几次子弹都贴着面皮擦过去,稍微慢一步,就得去见老阎王。

王威被逼到大青的树后躲着,他手里又没枪,歪头虽然久经战场,但是他天生忠心有余,但是勇气不足,不是打仗的料。透着大青叶子缝,他看到歪头被逼着蹲在他放担架的树脚下,一排子弹打在他脚尖前。子弹都是从树上射下来的,这林中的大树枝叶茂密,看不到人在那里。

王威一想,这不对劲,如果是二十一军追歼过来的人,按照他们一贯的做事手法,也不会在这深山密林里跟这几个小兵玩捉迷藏,直接一顿扫射完事。

难道除了二十一军,这林中还有别的部队?

他看对方打枪的手法,非常的娴熟专业,即使是二十一军的主力,都未必能打出这种成绩,更别说土匪了,这就更让王威想不明白了。

王威躲在大青后面,目睹着歪头被子弹吓得哇哇大叫,突然大舌头从灌木里探出枪口,瞄准子弹射击的方向,开了一枪。子弹射出,树上一身闷哼,掉下来一个人。那人穿着一身黑衣服,脸色蒙着黑巾,有点像江湖人的打扮。他双腿一伸,脖子上流了一摊血,就断气了。

王威看到大舌头还有一手,突然对他刮目相看。这家伙生的膀大腰圆,站在那里就像一只棕熊,平时脑袋不大灵光,没想到关键时候最沉着的就属他了。

枪手被射下来一个,大舌头招来了十几把枪的围攻,简直把灌木打成一个蜜蜂窝,大舌头在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王威正在替大舌头担心,这时从树上滑下来二十多个同样黑衣打扮的人,为首的一个身材身材高大,但是凹凸有致,似乎是个女人。

几个黑衣人从灌木里把大舌头拖出来,大舌头钻进树洞里避子弹,脸色身上沾满了泥土,被黑衣人按住跪在地上。

这个时候,王威再不出来就只有自讨苦吃了。他乖乖的推开树叶,从大青后面走出来,守在大青前的两个黑衣人扣住他的肩膀,把他推到头头面前。

头头围着王威转了两圈,突然开口说话了,果然是个女人,她说:“呦,军衔还是个少尉连长啊。”

王威冷哼一声,暗道:“要不是嘉定战役大败,老子都升旅长了,你这没眼光的臭娘们。”

女人看王威没说话,又问他,“如果我猜的不错,你们应该是川中两刘混战的牺牲品吧,刘文辉的兵?”

王威还是沉默,扣住他肩膀的一个黑衣人猛的加力下压,顶得王威吃痛,那黑衣人怒道:“我们老板问你话呢!”

王威祖上是绿林出身,爷爷那一辈就是关东有名的响马,劫富济贫什么事儿没干过?到他爹那一代,家道中落,在王威离开北京那一年,老头子急病缠身,一命呜呼了。王威他爹仗着家里殷实,上了十八岁就成为京城一带有名的公子哥,吃喝嫖赌样样都来。他爷爷老来得子,虽然恨铁不成钢,但是也舍不得严用家教,就这么听之任之了。

直到王威出世,老爷子才看到了希望,小王威第一声啼哭就把老爷子震到了。那哭声洪亮,就像天降惊雷,余音浑厚,没有半点柔弱之态。老爷子急忙让产婆把孩子抱出来让他看,一看之下,只见这婴孩面色绛红,脸型方正,嚎哭的时候双目园睁,有那寺庙金刚之态。且看他身长两尺,全身黝黑,抱在手里,沉重异常。

老爷子把王威的眉目看了几遍,喜欢得合不拢嘴,连说王家有后,王家有后,此子面色威严,啼哭中正,以后必成大器。产婆见老爷子高兴,就着话让他给孙子取个名字,老爷子想了一想,觉得只有“威”字才能相配,就取名王威。

王家绿林出身,他爷爷王四爷当年是关东一带有名的响马,手下杀过的人不可计数。老爷子见孙子命格不凡,就有心要传他绝技,自王威五岁起,老爷子就给他捏骨通脉,学习基本的功夫。

王家传有一套夺命封喉的本事,只不过在这热兵器时代,用的非常少。而且他爷爷小时候逼王威发过誓,这本事是他王家的招牌,他爷爷和太爷爷都是有名的匪盗,得罪过的人不少,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不要轻易露这门本事。

所以王威自从十岁就跟他爷爷学这门本事,但是一次都没用过,他爷爷在弥留之际,还不忘记叮嘱他。这本事是好本事,只是太容易惹祸上身。

王威被那黑衣人顶住后背,颈椎被压住,痛得不行。他有伤在身,这一顶那受得了,王威怒火被激起,也顾不上老爷子的嘱咐。他肘部一弯,被黑衣人抓住的一只手就像泥鳅一样滑溜,一下子就脱了出去。没等黑衣人反应过来,王威的手又在后面一转,滑到黑衣人喉部,手指一夹,那黑衣人连声都没出,就被夹碎了喉骨,一命呜呼了。

王威脾气火爆,一时意气用事也不计后果,这时那蒙面女人掏出枪,顶着他的脑袋,冷冷的说:“少尉先生,好本事,你信不信我一枪崩了你?”

王威看这群人也不是善类,而且一个一个天庭饱满,精神十足,一看都是行家里手。只不过他的招数太过古怪,那黑衣人一时不察,才被夹碎喉骨,死于非命。

好汉不吃眼前亏,王威只得乖乖就范,冷冷看着蒙面女人,双目圆睁,不怒而威。

蒙面女人道:“少尉先生,你应该明白你现在的处境,二十一军还没撤退。即使我不杀你们,只要我给对面传个信号,你们就算插上翅膀也逃不出去,你信吗?”

王威心里暗暗骂这女人够狠,嘴里说:“爷横竖都是一死,大不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跟你们拼一拼。”

蒙面女人道:“谁要你死?我们在干一桩大买卖,人手不够,想引你们入伙,你们干不干?”

王威一听蒙面女人的话,心里就明白了几分。他们这伙人兵强马壮,看那装备都是英美造的,他们往这大山里跑,多半是瞧着地下的东西来的,跟当年大军阀马文宁干一样的勾当。想拉他这几个残兵入伙,多半是幌子,只怕是找几个替死鬼趟雷的吧。

王威这么多年脑袋提在裤腰带上打仗,脚步遍布川中,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说:“我姓王的命是抓在你手上,但是爷好歹也堂堂七尺男儿,自十八岁参军以来,打过多少胜仗败仗,阎王爷都不怕,还怕你这小娘们?你要真想跟爷做买卖,你得把话往明处说,要是想忽悠爷,那可不好办。反正命就攥你手上,你要咋办就咋办。”

蒙面女人心里有气,顶在王威脑门上的枪就加了把劲,王威怒目圆睁,狠狠地瞪着她,没有丝毫示弱的意思。

这时,从一帮黑衣人里走出一个人,那人看起来年纪不小,头发里有几条白斑。

黑衣人朝王威拱了拱手,说:“老朽姓孙,上吾下全,字龙英,蒙弟兄看得起,都叫老朽一声孙爷。老朽观长官器宇不凡,不似普通川军将领,且长官用的一手好断门指,这门绝技据说数十年前,是关东王家的绝技。长官又姓王,难道老朽有眼不识泰山,居然得罪了王家后人?”

王威听了孙爷的一番话,心里一紧,暗骂自己该死,怎么到关键时候忘了爷爷的叮嘱。他对孙爷也暗自吃惊,他爷爷四十多年前就隐退了,没想到这老儿居然一眼就看出他使的绝技是王家的断门指,看来势必是个老江湖。

孙爷取下蒙面黑巾,露出一张枯瘦如麻的脸来,他脸色还有几道疤痕,一看就是绿林江湖出身。

其它人看孙爷摘下黑巾,也都把蒙面黑巾取下来。那个蒙面女人吓了王威一跳,她居然是一个外国人,头巾黑巾一起取下来,就露出了她金黄色的头发。不过让王威觉得奇怪的是,这女人面孔是西方人的,但是眼睛却跟中国人很像。王威年轻的时候在北京城,见过不少洋人,特别是西方人,高鼻子蓝眼睛黄头发,特别奇怪。

女人介绍自己说她是英国和中国人的混血儿,她父亲是英国人,母亲是中国人,她从小在中国长大,会说非常流利的中文,这一点王威已经见识过了。她的英文名字叫ABIGALE,中文名字叫杨怀玉。

王威对杨怀玉没有任何好感,但是不可否认,她长的真的非常漂亮。皮肤白皙,眼睛又大又明亮,脸是一种西洋女人的坚毅和中国女人的柔美的结合体,非常有味道。

但是这个时候,就算貂蝉跑到他面前,王威都没什么兴致。

孙爷说他们来到川藏交界的这片无人山区,是为了找一件东西,至于这件东西到底是什么,他也不知道。这事情的来龙去脉,说起来就长了。孙爷早些年也是绿林有名的角色,杀人越货什么事儿都做,所谓马有失蹄,人要倒霉,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情。孙爷在两湖那边干了一票生意,那个人看起来是个大商贾,锦衣华服的,一家三口回家省亲。孙爷一路跟着,跟了上百里才在一处偏僻马道上把他们拦下来。让孙爷气愤的是,这一家三口穿的衣服别看多华贵,行囊里却只有几两散碎银子。孙爷一气之下,就把这一家三口连带赶车的车夫都杀了,杀了人之后,孙爷就立刻快马加鞭的跑路。

看人这门学问,老江湖都有看走眼的时候,更别说当年年少气盛的孙爷。你道他杀的人是谁?那人满面油水,看起来像个做生意的,他实际身份却是去湖北上任的藩台,这下篓子捅大了。

两湖巡抚联合九省通缉孙爷,悬赏达到五千两银子,孙爷在绿林道上也算小有头脸的人物。但是五千两的悬赏,怕只有当年的太平匪寇才值得上这个价钱。

没过多久孙爷就被官兵抓到了,被送回省城游街,三日后斩首示众。孙爷自知这次回天乏术,到了游街后的第二天晚上,狱卒给他送来了一桌子可口的饭菜。孙爷一看这饭菜,应该就是上路饭了,吃了这顿就没下顿了。饭菜虽然可口,但他一点胃口都没有。

这时候,牢房里突然来了个洋人。这洋人说一口地道的中国话,说明来意之后,孙爷的眼睛亮了,这洋人要救他出去。

当年大清国的百姓对洋人都恨之入骨,孙爷他一介匪盗,那能请得动洋人老爷。这洋人要救他,肯定是有条件的。

果不其然,洋人把狱卒支开后,从怀里掏出一尊佛像递给孙爷。孙爷瞧了一眼,脸色就变了,这尊斑驳的石佛是他从京城一位没落的贝勒府里偷出来的,拿到古董店去卖,也没卖出个三五两银子,这不值钱的烂玩意怎么跑到洋人手上了?

洋人说,救孙爷出来,不是什么大事。但是他要答应他一个条件,帮他追查到这尊石佛的来路。

这事儿对孙爷来说,可比杀头小多了,立刻就答应了洋人。第二天孙爷顺利的走出监狱,晚上骑着洋人为他准备好的快马,直奔京城。

他进了京城先找了旅店歇脚,晚上就奔那没落的贝勒府而去。当年他盗石佛距现在也有快十年的时间了,这十年里,沧海巨变,贝勒府人去楼空,府邸遭了几次大火,院子里杂草丛生,连只看家的狗都没有。

孙爷原来的计划是找到贝勒府,把老贝勒抓起来逼问石佛的来路,现在贝勒府空空如也,什么都没了,他还拿什么去逼问?

孙爷找遍了整个贝勒府,什么都没找到,他心里烦闷。突然想到院子里有一个挖土的工具,灵机一动,就把那东西扛到当年藏石佛的房间里,把那房间挖了一层。但是挖来挖去没挖到什么东西,天也渐渐亮了。

孙爷溜出贝勒府,去旅店睡了一会儿,又来到贝勒府门前。不过这次他没进去,他到左邻右舍去打探贝勒府的情况。这一打探,孙爷就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来贝勒府造了灭门之灾,一场大火把府上几十口人全都给烧死了。

据说这场灭门之灾,都是因为贝勒府上有一尊护宅石佛,那石佛是远古神器,轻易碰不得。石佛被盗之后,老贝勒还曾家家户户的登门追问石佛下落,求知情者告之,并把石佛的种种厉害都说了。

这事儿过了没半个月,一场大火就把贝勒府给烧了。说也奇怪,那时正是冬天,天上还下着大雪,晚上贝勒府就起了大火,等周遭邻居起床去大火,那火已经扑不了,一直烧到第二天早上火才灭。贝勒府上上下下三十多口人,都烧成了焦炭,每一个活口。

孙爷听得冷汗涔涔,匆匆告辞,心里憋了好一阵子,这石佛果然不对劲。孙爷有点想罢手,但是一来他的命就攥在洋人手里,不把这事儿办妥,他又得进去;二来,孙爷匪盗出身,看到石佛这种宝贝,怎会不生出觊觎之心。

那天晚上,他又去贝勒府挖宝,他挖到后半夜,还真的在放石佛的房间里挖出一个地洞出来。那地洞两尺长两尺宽,四周砌着长条石。孙爷绑着长麻绳就钻了进去,地洞距下面有一丈多深,是个竖井。

孙爷下到竖井里,才发现这是一座地牢。孙爷就纳闷,这老贝勒不是有什么毛病吧,在自己卧房里建地牢,他晚上还睡得着觉?

那地牢是一间巨大的石室,石室里摆满了血迹斑斑的刑具,角落里放着大火盆。孙爷一进石室就闻到一股腐臭味,他打着火把,一个人在这阴森森的地牢里,心里虚得厉害。孙爷走到石室中央,才看到那里摆着一个巨大的瓦瓮,瓦瓮的口子上顶着一个干瘪的脑袋。

孙爷倒吸一口冷气,那尸体眼睛鼻子耳朵都没了,他在地上找了一根棍子,在瓦瓮里拨了拨,尸体没有手脚,敢情是被人砍掉四肢剜去五官,用药水浸泡在瓦瓮里。怪不得这尸体十多年了还不腐。

孙爷走南闯北做匪盗,手下杀过的人也不少,但是他杀人从来都是一刀解决,落得个痛快,还没见过这样折磨人的。孙爷心里暗骂,这老贝勒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孙爷在石室里转了一圈,看到地上有一身破旧的僧衣,孙爷也算有点见识,一眼就看出来这是藏地的喇嘛穿的衣服,原来泡在瓦瓮里的是个藏地喇嘛。

孙爷把石室的四个大火盆都点燃,石室被燃烧的大火照得亮如白昼,这一照,他就看到石室的墙壁上还刻了东西。那是一副壁画,壁画刻的非常粗糙,但是壁画的内容却非常吸引人。

第一部分是一座四面环山的地方,山峰高昂,简直要插入云巅。在一座大山里,露出寺庙建筑的棱角,寺庙藏在密林巨树中间,平添几分神秘。

第二部分不是寺庙,而是一座王宫。王宫里摆设极尽奢华,宫灯里放着的都是夜明珠,孙爷瞪了半天,这一颗夜明珠恐怕就值他吃几辈子了。王宫里有一个人站着,其它人都跪在地上,向他朝拜,这人应该是个国王。

不过让孙爷吃惊的是,这个国王他背对着朝他跪拜的人群,姿势僵硬的立在那里,看样子好像是一个死人。孙爷盯着那国王的背影反复琢磨,越想越不对。他的站姿僵硬,而且十分不对称,好像要歪倒到一边去了,很古怪。衣服被撑得满满的,看国王的样子,应该是偏向于干瘦的那种人,这种情况只能说明是尸体发僵膨胀,把衣服胀大了。

这国王是个死人很明显,为什么下面的人都看不出来,这事儿也太离谱了吧?难道这壁画是在举行什么仪式不成?

孙爷实在想不通,他又在石室里找了半天,没找到别的有价值的东西,就趁着夜色逃出贝勒府。第二天就把他发现的情况向洋人发了一份电报,半个月后洋人来到京城,了解情况之后,把贝勒府地牢下的半面墙壁都搬走了。

孙爷对洋人的举动非常奇怪,但是又不敢多问。洋人对孙爷的这次行动非常满意,为了进一步调查石佛的来源,他把实情告诉了孙爷。

洋人叫托马斯,是个英国王室出身的探险家,他对中华文明非常感兴趣,已经在中国生活了十几年。他无意中从古董商手里买到这尊石佛,就立刻被石佛的奇特吸引了,石佛与一般寺庙中供奉的佛像有很多不同,无论神态还是动作,都非常的诡异。

托马斯对石佛仔细观察研究,发现石佛的底部刻满了一种古怪的文字,那些文字都非常的小,如果不用放大镜看,根本看不见。托马斯召集了许多语言专家,都不能破解这些奇怪的文字,直到有一天,托马斯结识了一位来自西藏的喇嘛。他看了石佛之后,说:“文字内容他也看不懂,但是这尊石佛,在一千多年前的佛经里有过记载,好像是出自藏地一个神秘的王朝,叫拉格日王朝。拉格日王朝正史上鲜少记载,但是佛经故事里偶尔会提到,没有人知道这个王朝是什么时候开始,又在什么时候消亡,他给藏人的印象只有两个字,神秘。”

托马斯听喇嘛这么说,对拉格日王朝有了浓厚的兴趣,要再向下追问,那个喇嘛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喇嘛一再强调,拉格日王朝是个存在于大山中的王朝,据说很久以前有人误入拉格日的辖区,被发现后驱逐出来,拉格日的传说就来自于这些人,他也所知甚少。

托马斯按捺不住好奇,曾经花过几年时间深入藏区打听拉格日王朝的传说,但是都是空手而归,没有得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所以,他就想到从石佛的源头找起,逐层抽丝剥茧的寻找拉格日王朝。

这么找来找去,就找到了孙爷的头上。而老贝勒府地牢里的那副壁画,很有可能就是拉格日王朝的真实场景。托马斯用他的王室地位,找来了许多古玩专家,藏地喇嘛和英国皇家考古专家,对壁画进行研究分析。他还请了解剖医生对瓦瓮里的尸体进行了解剖,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壁画中拉格日国王确实是一具尸体,但是那座宫殿却是议政的正殿,而且宫殿里跪拜的人不是僧侣,而是王公大臣。拉格日国王不是活人,明眼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来,但是这群大臣没有惊慌和悲伤,他们很平静的向国王禀报事情,这让人非常奇怪。

孙爷也被吓到了,难道说拉格日王朝的国王,一直以来都不是活人。想到这里,他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事儿也太邪了。

托马斯耸耸肩,告诉他经过解剖医生和考古专家的分析,墙壁上的壁画是老贝勒逼瓦瓮中的喇嘛描述,他自己画上去的。逼迫老喇嘛的手段就是有步骤的斩去四肢,再剜去五官,但是老喇嘛的舌头还在,这就说明老贝勒要得到的壁画还没有完全画完,他就死了。

老贝勒死后不久,瓦瓮中的喇嘛就饥饿而死。有关拉格日王朝的秘密,也随着喇嘛的死而划上句号,托马斯为此非常沮丧。

不过他分析说,看老贝勒的手段,他势必是一个穷凶极恶的人,他费劲手段寻找拉格日王朝,肯定不是好奇这么简单,一定是拉格日王朝有很重要的东西在吸引着他。

孙爷听托马斯说的头头是道,也对拉格日王朝有了浓厚的兴趣,这离奇的拿死人做国王的事儿,还真是诡异的很。而且看壁画中的情形,这些王宫大臣在死人国王面前说的头头是道,难不成国王还真能听明白他们说的话,能够判断是非,下赦诏令?

托马斯把一切都跟孙爷说清楚之后,孙爷就成洋人的“跟班”,每天神气活现的跟在托马斯后面做了一名遭人唾弃的狗汉奸。托马斯在中国也没干什么坏事,无非是以一个探险家的心态来挖掘神秘的藏地拉格日王朝的秘密,他有没有觊觎拉格日王朝宝藏的心理孙爷不知道,不过他数十年如一日的寻找拉格日王朝的一切线索,却让孙爷这个视财如命的小人打心眼的佩服他,也打心眼的跟了他一辈子。

十多年前,托马斯得到一条意外的线索进了昌都与阿坝交界的无人大山区,没过多久就失去了踪迹。英国大使曾派人深入无人区寻找,都没有任何线索。

孙爷感念托马斯对他的救命之恩,去英国花了许多年时间,才找到托马斯在英国的妻子和女儿。不过托马斯家族因为参与王室争斗失败,整个家族都被驱逐,他的妻子和女儿生活非常穷苦。孙爷找到她们的时候,她妻子已经患了绝症,听到托马斯失踪的消息,更是雪上加霜,不久就去世了。

孙爷一介匪盗,没有别的谋生本事,总不至于在异国他乡杀人越货吧。无奈之下,他只有带着托马斯的女儿杨怀玉返回中国。在孙爷的影响和熏陶下,不到二十岁的杨怀玉成了一些港口地区的悍匪。他们来往于马来西亚,菲律宾和一些海岛国家,专门打劫来往海船,杀人越货,穷凶极恶。

那个时期做海盗营生的并不多,孙爷凭借他跑江湖的阅历,网罗了一大批亡命之徒,海盗队伍一时之间扩充到几百号人,成为南沙群岛一带有名的悍匪。有一段时间,不少货船不得不绕道行驶,就连小型军方的船只,孙爷下面的人都敢袭击。这帮海盗抢夺到大量货物,就转手卖到临近国家,赚到的钱又立刻去找英美军火商购买新型武器,还装备了几艘带火炮的小型军舰。

孙爷和杨怀玉回到中国,就想起了在藏地大山中失踪的托马斯,孙爷想他主子,杨怀玉想他爹。两人一商量,他们这些年赚的钱够吃几辈子了,没必要再去做海盗。但是托马斯一直都是他们的心病,托马斯未曾完成的心愿,他们得帮他完成,找到拉格日王朝的秘密,托马斯地下有知,也会安息。

这伙人商量好了去向,又花钱购置了一批登山探险的先进设备,招募了不少民间能人,就钻进了藏地大山。这两省交会的地势,众山环抱,三江汇聚,密林泥泽,中间凶险,更是无法形容,孙爷在昌都一个县城里找了几名向导,都死在密林里。

他们在密林里看到王威三人,心里一动,就有招募三人加入探险队伍的打算。一来这几人在川中大战的牺牲品,势必对藏地非常熟悉;二来这群当兵的,经得起摔打,遇到危险,能活得久一些。

后来,孙爷跟王威一交手,发现这年轻军官居然是几十年前纵横关东的王家后人,拉他入伙的心就更加强烈。王家在绿林的地位如何,当年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有了王家的独门绝技,找到拉格日王朝的机会,势必更大。

王威的部队一路逃亡,人都打没了,现在赵二麻子也不知道是死是活。跟着这群人进山找宝,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只是他担心赵二麻子的安危,就说先要打探一下他带的部队生死如何,这才走的安心。

他话一说完,孙爷就大赞王威有情有义,安排属下在密林里扎营,第二天去打探二十四军的情况。

孙爷的属下在附近找了几天,发现他们一起进山的第三警卫连全军覆没,也发现了不少第二警卫连的士兵尸体,就是没找到赵二麻子的。不过这深山密林范围太大,不可能一一找到,也许他们死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或者被二十一军抓了回去,都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王威虽然心里难受,但是也只能用赵二麻子的尸体还没找到,就证明他还活着的理由欺骗自己。到了第三天,依旧没有赵二麻子的消息,孙爷等不及了,他看王威的伤也好的差不多,就安排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