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人命,蝼蚁命

“你知道三境武者?”

丁牧童身体一颤,很明显被突然传进耳中的声音给吓了一跳。

他慌忙抬头,一眼就看到了之前还在平地悬崖边上的灰衫中年人。和他的背影给人的印象完全一样,这就是一名普通到很难让人记下来的书生。

只是,丁牧童却不敢真的把眼前的中年人当成一名书生。此时,他深信不疑,这人就是大胡子许诸口中的世外高人,三境强者。

面对强者,要尊敬谦恭,要口称前辈,这是大胡子许诸对丁牧童说的话。

大胡子许诸说了太多的东西,有的东西,丁牧童听了就忘,有些东西,这辈子他都不会忘。

丁牧童弯腰拱了拱手,将大胡子许诸教给他的东西学的有模有样,“前辈,我的确知道一点。”

他望着眼前的中年人,眼中露出了浓浓的好奇,这么平凡普通的身躯,怎么就能有那么强大到人力难以企及的力量呢?

“一点?”灰衫中年人颇有些惜字如金,丁牧童的话传到他的耳中,可以听得出来,他话里面的遗憾。

“是的,不久前听一个很好的叔叔说的,只是现在他已经死掉了!”丁牧童声音低沉,过去对他来说就是一个沉重的包袱,每一次翻开,都能让他情绪低落好一阵子。

灰衫中年人对丁牧童口中的一点见识明显失去了兴趣,他将视线扭转,看向了胭脂和琥珀。原本平静的脸上绽放出的笑意显得极为突兀,虽然不好看,但是丁牧童能肯定,他笑了。

原来,传说中的强者也会笑。想到这里,丁牧童心中再也没有了一点的拘束,他像是挣脱了什么枷锁,整个人都洋溢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

就连视线扭转的灰衫中年人都重新将视线放到了丁牧童的身上,他原本古井不波的双眼中精光迸射,像是一把把利剑将丁牧童里里外外刺了一个通透。

半晌。

惜字如金的他才再次开口,“你,不错!”

这一次,灰衫中年人的话好像多了不少,“你有兴趣拜我为师么?我可以教你一身不弱的本领,就像是这样。”

他的话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他抬只是,老周的如意算盘似乎打错了,他低估了眼前这名高大山贼头领的身手。

几乎是老周动手的同时,他面前的钱如意也动了。只是一个横移,老周的进攻就落到了空出,反倒是被钱如意伸出双手,扣住了喉咙。

钱如意当初虽是市井无赖,但是为了生存下去,他可没有少磨练自己的身手。后来上了鸡鸣山,侥幸救了一名江湖高手,他更是频频向那人请教。

因为失忆加上报恩,那人倒是也没有藏私,可以说是倾囊相授,只不过钱如意早就过了习武的年龄,而且根骨奇差,虽然练了差不多十年,却也未能练成一名高手。

不过,他的身手的确提高了不少,也能算得上是登堂入室,有了九品的武道修为。

单论江湖人的话,九品武道修为那是垫底的家伙,江湖上称这种人为下三流,算不上什么光彩。

只是,钱如意此时面对的人可不是江湖中的武夫,而是一名只懂得搏命的普通老卒,两相比较,老周自然是不堪一击。

擒敌不成反被制,老周近乎绝望。

他古井不波的双眼终于露出了其他神色。他拼命扭头看向自己身后站着的六十多名村民,双眼中是挥之不去的惭愧。

他这一生,虽然可以说是碌碌无为,但也有让他自己自豪的地方,他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然而,现在他说过的话却做不到了,他不能带着自己身后的这群人去中原了,不是不想,而是做不到。

惨然,慌张,惶恐,绝望。

老周被擒,他身后的一众村民更是看不到一丁点的生机,倒是林恒眼中露出了不甘的神色,他引以为傲的冷静在这种情况下似乎没有什么用了。

“放开他!”

压抑的氛围中突然传出了一声轻而坚定的话语,所有人都循声望去,想要看看这个时候谁还有胆子出声救人。

在如此多人的注视中,丁牧童再次开口,“放了他!”

他迈步向着钱如意走去,稚嫩的面孔上看不出一点表情,他的眼中露出了一种只有饿狼才有的的狂暴之色。

钱如意一时间竟然被丁牧童给吓了一跳,当他意识到眼前说话的人只是一个半大孩子的时候,他突然有些自嘲,这胆子真是越活越小了。

“你说什么?”钱如意哂然一笑,盯着丁牧童的双眼中精芒四射。

“放了他!”

依旧是三个字,轻而有力,让人听了会生出一种照做的冲动。

只是,钱如意出道可不是一天两天,怎么会被眼前的孩子给吓到?他颇觉有趣的望着眼前的孩子,语气玩味,“我要是说不呢?”

丁牧童没有说话,他左手中的木剑缓缓举起,右手同时握住了木剑的剑柄,神色执拗而认真。

小小的身影让人看上去很有些可笑,只是,此时没有人会笑。

眼前的这个孩子做出这样的动作,说着这样的话,在一群成年人未能做出自己该做事情的时候,义无反顾的站了出来,这份担当简直让人惊叹。

看着丁牧童,林恒突然就有些惭愧,他扭头看了看自己身后的那群村民,所有人都低下了自己的头颅,原本该有的恐惧在这个时候散去了不少。

钱如意还真就出人意料的放下了老周。

“啪啪啪!”

他双手一阵轻拍,对老周不管不顾,只是走向了丁牧童,像是看到了什么奇珍异宝,“好小子,你是这十年来唯一一个敢在鸡鸣山中这样和我说话的人,真不错,你叫什么名字?”

丁牧童对自己面前的钱如意视而不见,他只是快步跑向瘸子老周,“周爷爷,您没事吧!”

老周看着这因为自己的坚持才得救了的小家伙,心中真是有着说不出的感动。在整个村子所有人都被吓得说不出话的时候,只有他为了自己能够向凶悍的山贼举起自己那没有一点攻击力的武器,只有他敢毫不考虑后果的的就让山贼放了他。

瘸子老周,老泪纵横。

钱如意被晾在了一边,却并没有为此动怒。他毫不生气的走向老周和丁牧童,由衷的竖起了自己的大拇指,“老伯,你不错,你孙子也不错,真是虎爷无犬孙!”

老周脸上遍布的皱纹像是春风化雪一般化了开来,眼中浑浊的泪水始终没有落下,他很欣慰。

倒是丁牧童对钱如意颇有敌意,钱如意一靠近老周,丁牧童就像是一只被激怒了的刺猬,刹那间变得攻击力十足。

钱如意见状爽快一笑,他还是将自己想说的话说了出来,“老伯,你动手的速度也太快了一点吧,我刚想说让你们随我上山,到在下的寨子里休整一下再行出发前往中原,你就动起了手。这还真是个误会,您看看您这孙子,剑拔弩张的,算怎么一回事?”

老周闻言疑惑的望向钱如意,有些不明所以。

钱如意哈哈一下,恍然大悟。

“忘记了你们是从边州逃难来到中原的了,老伯,我钱如意虽然是这鸡鸣山中的山贼,但却从不欺压平民百姓,反倒是不时用自己劫下的钱财救济贫苦,因此在东西来往之人中尚有薄名。只是你们从边州而来,自是没有听说过在下,这才出现了这个误会,让你们受到了惊吓,我真是深感歉然。”

钱如意占尽了优势还将姿态放低到了这种地步,自然是不可能欺骗他们的,再说了,他们这一群人,还真找不出什么东西让人家如此惦记。

所以,林恒一群人很快就完全放松了下来,更是在钱如意的邀请下,一起向鸡鸣寨走去,想到鸡鸣寨略作调整,然后一鼓作气进入西凉州。

鸡鸣寨说是山寨,其实不然,十年的发展,鸡鸣寨早就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了,现在的鸡鸣寨很像是江湖中的门派,只不过尚未脱掉山贼的外衣。

所以,鸡鸣寨的总部并不是一个寨子,而是一栋古色古香的庄园,倚靠着天堑鸡鸣山第九峰建造的一栋巨大庄园。

随着钱如意一路上山,林恒他们完全就像是一群土包子,看到什么都会惊叹连连。

就连对钱如意不太友善的丁牧童都数次惊叹出声,稚嫩的面孔上不知不觉的挂上了微笑。

他是西凉山某口井中走出来的青蛙,如今终于真正的看到了井外的世界,第一次接触到了他心中向往已久的江湖。这个江湖,在他看来,真好!

也许是鸡鸣山上的一切对林恒一群人来说都太新奇,不知不觉中他们就走到了鸡鸣寨外,看到了钱如意所说的鸡鸣寨。那是一栋建在鸡鸣山第九峰半山腰上的建筑。虽然谈不上金碧辉煌,却也能让人看出一番雄伟气象。

在边州,林恒他们未曾看到过这样的建筑。在桃源村,丁牧童自然也是未曾见过的。

丁牧童愣愣出神,他想他终于看到了大胡子许诸所说的江湖了,只是这个江湖没有刀光剑影,没有血雨腥风,没有阴谋算计,没有恩怨情仇,这个江湖有侠气,有义气!

“哥哥,你能帮我捡一下我的球吗?”丁牧童还在发呆,他没有看到那个向自己走过来的小女孩,就连小女孩脆生生的话语都未曾听见。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被无视了,小女孩显得有些委屈,她一声娇哼,别过头去,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然后,就有另外一道不太瘦小的身影出现在了小女孩的面前,那是一个看上去体格和面孔完全不符的身影,他双手叉腰,有些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丁牧童。

“小子,胭脂说的话你没有听见吗?”

丁牧童闻声终于回过神来,他抬头望向自己面前站着的这个壮硕孩子有些疑惑,“什么?”

“胭脂让你帮她捡球!”那壮硕孩子伸手指了指丁牧童脚下。

“喔!”丁牧童轻轻应了一声,却完全没有要捡球的意思,他抬头望着自己面前雄伟的鸡鸣寨,心中生出了无限向往。

壮硕孩子似乎意识到自己也被无视了,本就暴脾气的他顿时气急,道理说不通,就用拳头,这就是他的处事方式。

面生劲风,丁牧童自小在山上练就的灵巧身手起到了作用,他微微偏头躲过了这很重的一拳,心下也生出了一股怒气。

一声冷哼,丁牧童就扑了上去,虽然他身体略显瘦削,但是长时间坚持扎马打拳还是极有作用的,一扑之力,就是那壮硕孩子也未能承受下来,被扑倒在了地上。

站在壮硕孩童身边的小女孩看到两人扑倒在地,纠缠在一起,顿时欢快的拍起了小手,在一旁看起了热闹。

这边闹出的动静,很快就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原本正在交谈的钱如意和老周也将视线望了过去,见到这样的场景,两人颇感有趣的相视一笑。

起的右臂,灰衫中年人伸出了一根手指。

一指断山!

空地对面的峰峦缓缓滑落,而后急剧加速,落崖成了一声惊雷。

丁牧童咽了咽口水,眼中充满了震惊,这一幕和他之前看到的那一幕何其相像?只不过,之前只是他的想象,这一次却是真真切切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印入了他的眼中。

果然是三境高手啊!这种力量,真不是人能够拥有的。

丁牧童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心中的震惊平复,经历了西凉山的考验,他的承受能力明显远超一般人。

他几乎想脱口而出一声愿意,双腿就要一软,跪倒下去,行叩拜礼大礼拜师了。

要知道眼前这名中年人可是大胡子许诸一生只见过一次的高手,是大胡子许诸一辈子都需要仰望的人。而今,这样一个人就在他的面前,还说要收他为徒,这幸福是不是来的太突然了?

在他身边,琥珀和胭脂闻言只有兴奋。和丁牧童在一起哪怕只有半旬,但鸡鸣寨很少有他们的同龄人,三人在一起玩耍,关系不是一般的好。

现在,他们的师傅要收丁牧童为徒,只要丁牧童答应,他们就是同门师兄弟了。关系更进一步不说,丁牧童还能一直留在鸡鸣寨陪着他们,因而两人心中是一万个愿意。

只不过,看到丁牧童竟然没有立刻跪下行拜师礼,两人在一边看着那叫一个着急,真是恨不得代替丁牧童磕头拜师。

琥珀更是想要动脚踢翻丁牧童,只是想想自己好像也打不过丁牧童,只好作罢。

丁牧童心中挣扎,就在他想要跪下去的那一刻,他的脑海中突然就出现了瘸子老周瘦骨嶙峋,一瘸一拐的身影。

那个瘦弱在丁牧童眼中却很伟岸的老头,是他一意孤行救了几乎死在西凉山中的丁牧童。老人将他当做孙子,丁牧童又何尝不将老人当做爷爷呢?从他醒来的那一刻开始,瘸子老周就已经是丁牧童的爷爷了。

丁牧童曾经在心里发过誓,他要陪着老人,让老人安安稳稳的过完最后的几十年,守着老人百年之后。

瘸子老周和三境高手之间,丁牧童最终还是选择了那个和蔼可亲的老瘸子。

丁牧童望着自己身前的灰衫中年人,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拒绝他的好意。

倒是中年人善解人意的开口了,“你心里有事不愿意拜我为师?也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机缘,也许你的机缘不在我这里。”

被中年人道出心思,丁牧童心中歉然,“很抱歉,前辈。我很愿意拜前辈为师学习大本领,可我有必须拒绝的理由!”

一边,胭脂和琥珀两人捂着额头,叹息连连,完全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他们的心思丁牧童怎么能不明白?不过他只是对二人歉意一笑,目光坚定。

日夜更替不息,江湖人来人往。

虽然林恒村子里的很多人都渴望安逸的日子,可是留在鸡鸣寨中的这些天难道不安逸吗?

所以,离开的那天并不是所有人都随着林恒和瘸子老周离开了,村子里稍微有点力气的人都留在了鸡鸣寨中,成了寨子里的一份子。

原本六七十人的队伍,等到离开鸡鸣寨的时候就只剩下了四十余人。

对于那些人的留下,林恒并没有多说什么,他只是和钱如意打了一声招呼,希望他能多照顾一下村子里留下来的人,这些人当了一辈子苦哈哈的老百姓,临了,他希望他们都能过上自己想要的日子。

之后,林恒和瘸子老周就带着村子里的人离开了。有钱如意的照顾,鸡鸣山走的格外轻松,一天的时间,一行人便来到了西凉州的边境。

中原广阔,一望无际。

出了鸡鸣山就是中原十二州中的西凉州。从山上远远看去,不是农田就是房屋,来往行人形形色色,络绎不绝,繁华景象的确不是边州能够比较的。

他们显得很兴奋,似乎想象中的美好日子就要来了,边州才有的苦日子总该有到头的时候。

脚下的步伐不由自主的加快,他们近乎飞奔的向着西凉州而去,向着他们向往的生活而去。

邓城,作为中原和西域来往的必经之地,其繁华景象几乎直赶西凉州第一城西凉城,有西凉第二城之称。

因为地处关塞,关税便成了邓城的主要收益来源,所以邓城的关税可谓是中原最高。

在这种情况下,有很多人都交不起关税,进不了邓城,因而邓城之外常常会出现流民云集的景象。

虽然只隔着一堵城墙,可一边繁花似锦,一边流民云集,一边天堂,一边地狱,两种极端的景象被邓城城墙阻隔,雄伟的邓城城门就成了一道人间鬼门关。

所以,越是临近邓城,林恒一行四十人心中的兴奋就越少。

在邓城外,他们远远看到的那种欣欣向荣的景象完全看不到,那是城墙内的景象。在城墙外,他们看到的哀鸿遍野和边州比起来不遑多让。

这让他们心里的兴奋一落千丈,原本的喜悦都化作了担忧,他们完全不知道这种景象是怎么产生的,越是不知道,就越惶恐。

跟着进城的人排队,一行人谁都没有说话,他们只是默默的跟着前面的行人,人头攒动,一步一步的挪着。

丁牧童极力的观望着周围的一切,这和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的世界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少的陌生感,只是那种悲凉似乎与生俱来。

“军爷,您行行好,就让我们进城吧!我夫人肚子里还有身孕,若是不能早点进城找大夫的话,不仅仅孩子保不住,恐怕我夫人也很难活下去了!您就行行好,让我们进去吧!”

“军爷,您就让小老儿进城吧,我在心里为您祈福,愿您能长命百岁,我家老伴还等着我用柴火换米回去呢?要是再没有米的话,我老伴就要饿死啦!求求您,行行好,行行好!”

“军爷,您就让我们进去吧,我们都是附近村子里的猎户,这都是我们刚刚狩到的上好毛皮,等我们将这些毛皮换成了银两,一定将入城费补上。”

……

“一边去,没钱也想进城。”

“滚远点,别挡着爷收钱。”

“怎么,你还想强闯进去?来人,给我拖到一边往死里打!”

……

人命在邓城之外好像变得和蝼蚁一样,是那么的低贱,有些人似乎动动手就能轻而易举的碾死一群人。

确实是哀鸿遍野,处处死人,和边州一样但又有不同。

在边州,是他国人欺压姜国人。在这里,是姜国人欺压姜国人。不管怎样,受苦受难的永远都是老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