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无妄之灾

林寿快步跟着两个班头,走进了王家老宅里。

青灰色的地砖上,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两具并排的死尸。

俱是赤身血污,周身鞭痕狰狞,胸腹之上还满是烧焦的烙印,显然是被酷刑折磨而死。

林寿只瞅了一眼,便已瞧出,笞刑,鞭刑,杖刑,老虎凳,再多加一个烧红的烙铁。

这些刑具,他都用过,倍儿熟。

“实不相瞒,昨日四老爷为了逼问结果,多用了几招点心,谁曾想这两人没撑住,放在这里等着仵作来收尸呢。”班头低声道。

“王典史私设刑房,大老爷不管管吗?”

“管个屁啊,他头上的乌纱帽都快不保了,谁还管王家人的死活!”

林寿瞬时停步,满面疑惑。

不对呀。

昨儿可明显瞧出整个县衙官吏皆是有些消极怠工,尤其是赵知县,甚至为了能独揽功劳,都不想让林寿这个外人插手。

怎么今日竟如此急迫上心了呢?

这时,班头才解释道:“林秀才,你昨日下午没在县衙中自然不知,山东布政使司已将本案上报了朝廷,皇家下了严令,若是七日内还寻不回圣旨,咱们整座银丰县上上下下,就都得跟着那王公公吃挂落!”

“嘶……”

林寿倒吸了一口凉气。

倘若此案真是已上报了朝廷,那便是一件上达天听的大案了。

若能侦破了此案,还当罢了,若是破不了此案,案发之地的县衙官吏可就得背上一个“破案不力”的罪名了。

此罪重则杀头,轻则也得摘了顶戴,扒去官衣。

在大明朝,能出仕为官不容易,哪怕是七品的县官,八品的县丞,或是不入流的典史和六房司吏。

若是因此被剥夺了官爵,这可比杀了他们的性命都残忍。

这时,副班头又满含同情的多说了一句:“至于林秀才您,就不知是被砍头呢,还是被夷三族了。”

林寿这才猝然一惊。

他差点都忘了,他身上还背着个“大盗同伙”的罪名呢。

虽然整个银丰县衙都知道他是被冤枉的,可是只要此案不破,凭着那张签字画押过的供状,他到时就得顶着这个罪名去刑场。

卧槽。

简直就是坑爹啊!

如此来看,侦破这件圣旨遗失案,已并非只单单是银丰县衙和王公公的事了,他林寿被无辜的牵扯其中,断然已休想再置身事外了!

现在,也许只有这一句话能形容林寿此刻的心情。

我日他王典史的八辈祖宗!

王家老宅,后院,书房。

林寿刚跨进月拱门,远远的就听到了王公公那独有的尖利嗓音。

听那激扬顿挫的骂声,好像这个去了势的大太监,正在“慰问”着县衙里所有官吏的全家母性。

那浓浓的京城口音里,掺杂着“日”、“草”、“干”等等乡土气息浓烈的动作词语,吓得下面的一众县衙官吏们都不敢吭出一点声音。

两个班头为了帮自家老爷们解围,赶紧大声禀告道:“启禀公公和诸位大人,林秀才来了。”

就这一句话,差点让房内的赵知县喜极而泣。

“还不快请进来!”

他又赶紧抹了一把脸上飞溅的口水,冲王公公喜道:“公公,您先歇一歇,现在林秀才来了,我想此案他定能侦破!”

王公公这才恨恨不平地收起了骂人的嘴脸,气喘吁吁地坐回太师椅上,还不忘又叮嘱了一声。

“赵知县,你最好希望林秀才能在七天之内捉到那盗贼,不然咱家的脑袋不保,你们银丰县衙里所有的官吏也休想好过!”

“特别是你赵知县,你得陪咱家一起去阴曹地府里当小鬼!”

赵知县一脸惨白,卷着衣袖擦着脸上的汗水,嘴里小声应承道:“是,是,下官晓得了,晓得了。”

林寿昂首阔步走进书房里。

狭窄的房间内,氛围严肃且诡异。

六房司吏一个个俱是愁云满面,像是刚死了亲娘舅。

领头的赵知县,更是满脑门子都是湿淋淋的汗珠子,在略有微寒的春二月里向上冒着徐徐的热气,看起来像是一个修炼玄功有术的高手。

尤其是本对他敌意最重的王典史,今儿看到他进来,竟还大嘴一咧,冲他露出了一个“妩媚”的笑意。

林寿差点当场把早饭给吐出来。

就冲现在这架势,侦破不了这件圣旨遗失案的后果,绝对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严重!

林寿先向众人拱手一拜,“学生林寿,见过公公和诸位大人!”

态度谦和,彬彬有礼。

不过,众人此刻哪里还会在意这点小细节,赵知县直接上去一把就薅住了他的手腕,眼泪都差点流出来。

“林秀才啊林秀才,你让本官等的好苦呀,我等举县官吏可就都指望着你来救命了!”

林寿艰难地从他湿淋淋的手中抽出来,皱着眉头问道:“昨日我不是已将此案探索的明明白白,怎么,莫非有误?”

“不,此事并不赖你!”

太师椅上的王公公这时豁然站起,一指下首的众县衙官吏,尖声骂道:“都怪这些酒囊饭袋们,竟让那盗贼从他们的眼皮底下给溜走了,妈的,一群废物,我操你们全……”

额……

剩下的都是一些“慰问”的话了。

林寿自动给屏蔽了。

原来,那王世兴曾当过一任江南巡盐御史,专职地方上巡视盐务。

他在职期间,曾收过一渔家女子为义女,现今年芳十六岁,自幼极善水性。

自王世兴卸任后,他便跟着回到了银丰县的王家老宅,因住不惯府宅大院,王世兴便特别在幽静的嘶马河竹林里为其建了一家庄园。

此事极为隐秘,也就几个王家的嫡亲知道而已。

赵知县自接到圣旨后,就立马查封了王家老宅,却唯独遗漏了那座竹林中的庄园。

待王典史逼问出了结果,孙县丞领着巡检司兵丁去捉拿时,也就前后脚的时间,一场大火将那整座庄园烧得干干净净,那女子也一并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林寿这时急问道:“孙县丞可曾继续在城内大肆搜捕?大老爷有没有颁下海捕文书?”

赵知县黯然一叹,摇了摇头。

显然,俱是一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