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王府里的小偷(四)
酒过三巡,醺色上脸,打了个大大的酒嗝。
小小的酒壶已经见底,晃**之下轻飘飘的。
“拿酒来。”
楼贺吐了一口酒气,吸了一口空中的凉气。
坐在外围也是齐王的宾客,侍女们哪会不从,正要乖乖去续酒,却有一只满是褶皱的手将她喊停。
白大夫瞥了一眼醉意上头的灰发孩童,摇了摇头。
“你小子可是接了我的帖子来的,你是不怕喝多了尿裤子丢脸,老头子我还要脸呢。都说年少不知愁,你和酒较什么劲儿。”
楼贺不满地皱了皱眉头,说道:
“老先生,人和酒我总得找一个较劲儿吧。”
白大夫抖了抖胡子,说道:
“你这娃娃,怎么说不听呢?”
楼贺微微一顿,有些迷离的双眼不舍地离开侍女有些唯妙的曲线,看着截然不同的苍老面孔。
他笑道:
“老先生,你未必有我能喝,你可信?”
活了几十年都快活成妖精的白大夫才不会被一个小屁孩的激将轻易激到,有些不屑地扭过头,说道:
“吹牛。”
“小子今天还就要跟老先生较较劲儿了,”楼贺扭了两下脖子,拍拍脸颊,好让自己清醒一些。
做完这些,他撑着下巴,玩弄着酒杯说道:
“不如这样,我与老先生打个赌。”
白大夫捋了捋胡须,略带讽意地哼了一声。
“你个小娃娃,无非是要跟我赌谁更能喝,这点小把戏,还是拿去逗逗小姑娘吧。”
楼贺轻声笑道:
“老先生不如先听听我的赌注再来决定赌或不赌。”
不等白大夫搭腔,他揉了揉自己灰白的头发,倚靠在座椅之上,眯着眼的脸上满是醉意。
“若是我输了,我就告诉你,二型基因病怎么没弄死我。”
白大夫正要拒绝,听到楼贺此言不由得打住,略一沉思,花白的眉毛一颤一颤的,三个月前的脉象他仍记得,怎也想不通这已被阎王下达最后通牒的小子为何没死,不然也不会邀请楼贺前来坐客。
“那要是我输了呢?”白大夫犹豫说道。
楼贺咧嘴一笑,说道:
“老先生怎么会输呢……我才九岁啊!”
白大夫张口无言,不过左右他也没有损失,于是有些心动。
见白大夫不说话,楼贺冲着停下脚步的侍女招了招手,唤道: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给白先生拿酒。”
这次白大夫不再阻拦,花白的头发对着月光,心中犯着嘀咕。
他才九岁啊。
他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到底想做什么。
饶是以白大夫这些年江湖里来去,也一时有点难琢磨透眼前的小子。
那副从容表情丝毫没有逞强的意思,似乎就是有十足信心灌倒他这个老头!
也不知为何,行医十数载,再大风浪也难动其心的白大夫一时之间竟也有些想要一争,还能被一个九岁的娃娃看不起了不成?
他偷摸着从怀里摸了摸,一颗解酒丸藏于袖中,老脸丝毫不红。
呵,真要喝不过你,我作点弊又如何。
他琢磨着,又从怀里掏出了一颗,以备一会儿这小子被喝出个天旋地转不省人事。
偌大的宴席,官来贵去,每个人都藏了心事,都有自己的目的,全然无人注意这一老一小在最边缘儿戏般的赌酒。
两只玉瓶很快端了上来。
白大夫把袖子缩了缩,带着几分试探地说道:“你真想好了?一会儿喝大了老头子我可不帮你。”
楼贺起身,捉起玉瓶,一人一只,也不理他,继续招呼道:“不够不够,再来两瓶。”
“老先生,先前给你赔过罪了,现在我可以敬你一杯了吧?”楼贺说着,端起酒杯。
白大夫眉头紧皱,不知道这小子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抬臂,二人小碰一下,一口饮净。
“小子,这可不算敬啊,我俩这是在赌,别一会儿不认账了。”
辛辣的酒从喉头直窜腹中,火热的感觉却逆流而上直冲灵霄。
“怎么样,宫里的酒。”白大夫语焉不详道。
“就那样,一般般。”楼贺嘟囔了回答道。
二人一问一答,语气里满是不屑,微微一顿,却不约而同哈了一口气。
沉默片刻,二人相顾一眼,放声大笑。
“再来再来!”
“你那杯少了,斟满!”
“不准晃杯子,都洒了半杯了!”
“呵!也不看是谁的杯子里剩的酒,都够养王爷的那条金泷鲤了!”
二人叫嚷着,声音越来越大,丝毫不收声。
一旁取酒的侍女低着头,不敢面对周遭看过来的眼神。
声势愈大,那些酒场上的来回都被打断,宾客们神情疑惑,觅着声音,看向此处。
在角落的一处红灯之下,连喝了二轮的两人,竟站起身划起了拳来!
不知发生了何事的宾客们茫然四顾,企图能有个人来告诉自己发生了什么。
将军府几人看着那一对儿满头银灰头发的老少,表情精彩。
齐王世子看了看平日里仙气儿飘飘的白老先生,神情古怪。
而这些人除了望向角落之外,更难控制自己的目光小心观察那排头之座的齐王爷。
这里是齐王府,齐王爷才是当仁不让的主人。
就算那个看似中年模样的男人和蔼可亲,玩性颇大,可那毕竟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帝国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亲王!
被大髯遮住口鼻的齐王盯着那处角落,手里握着酒杯,起身走去。
此间刹那安静地只剩那酒疯起划起酒拳的老少二人。
侍女们退却着脚步。
一路而来的宾客们哪敢轻动,纷纷让开。
待到二人回头时,齐王高大的身材已遮住了大半的灯光。
白大夫苍老的脸上醉意盎然,皱纹却舒展开,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来到跟前的王爷,没个正形地笑说:“王爷。”
而楼贺则是打了个大大的酒嗝,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看着眼前何止高大魁梧,简直是一尊小巨人的中年男人,摸摸自己滚圆的肚子,在一众人惊异的目光中问道:
“厕所,厕所,哪里有厕所?”
齐王嘴角掀动,密密麻麻的胡子微微动着,看不出是笑还是嘲,他指了指一个方向。
喝醉的孩子嘿嘿傻笑道:
“谢谢你,我要去尿尿了。”
他摇摇晃晃几欲摔倒,侍女家仆噤若寒蝉,一名伶俐些的女子快步上前去搀扶,却被他一把甩开,只得小心翼翼地跟在其后。
齐王爷眯着双眼,也不吭声。
扶着宾客们的桌脚椅背,在一众人等看戏的目光下,楼贺晃晃悠悠地朝那个方向走去。
他紧紧攥着自己的口袋,一步步地走出大院的拱门。
潺潺的流水声刺激着他的神经,在灯光月光还有不知何处藏着的红光下,人造河波光粼粼,各色的鱼儿欢悦地舞动着。
身后的侍女小声地提醒着:“客人,厕所不在这里……”
楼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里的惘然半真半假。
他晃着步子,脚步凌乱,速度却极快。
噗通。
侍女看着溅起的水花,眼前消失的人,愣了一秒。
而后一声尖叫响彻了整座小院。
“来人呐!客人落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