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无眠之夜

大夫人长得极美,芳龄十二的朱紫盈与她有得六分相像,若不是眼角因长期处理府上繁杂事物而生出的细纹,她该是个极赋少女感的妇人。

可就是这样一个女人,站在略有些刺眼灯光下,揣着一双手,竟显得有些高大,有些不可攀登,有些,像将军。

她目光垂下,与那灰发孩子的目光交错,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那你还愣着干什么?”

不是疑问,也不是反问,还是一句简简单单地陈述。

楼贺显然没想到大夫人会答应的如此干脆,微微一怔后很快反应过来,开口道:“我需要一个不被人打扰的环境。”

“带他去。”

“可是夫人……”跪倒在地的胡管事抬起头,还要再做阻拦,朱子游也有些焦急地喊了一句:“姨娘!”

“那你们来修?”

大夫人的声音淡淡的,没有什么起伏。

听得这话,一老一小二人相视一眼,不敢多言。

大夫人轻轻挥手,秦姓驼背老人微微躬身,小心盛着化为碎片的文件匣,领着楼贺在正厅里快步穿行。

就在正厅的旁侧,一间不大且简朴的房间被拉开。

“这是将军的书房。”

楼贺从他手中接过匣子,走进房间。

驼背老人轻轻扯住孩子的领角,后者不解回头,只见他轻声且严肃地说道:“军情署的东西,不得儿戏,若是出了差池,我会先杀了你,再把所有的错误揽在己身。”

“这府上所死不过一老一小你我二人而已。”

楼贺舔了舔嘴唇,知道老人所言非虚,那些藏于面上沟壑里的是忠诚与坚决,答了一句“好”。

驼背老人点了点头,替他拉上了门栓。

“我就守在门口,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踏入房门的楼贺点起了将军书桌前的一盏明灯,从怀中把珠子摸了出来。

“老毕登,你要是吹牛吹过了,小爷这条辛苦挣回来的命可又搭进去了……”

…………

…………

将军府今夜注定无眠。

没有谁会相信一个不知来历的坏种下人能够修好帝国军情署的机密匣子。

这种单向传递消息的匣子每一只都是特制,有且仅有一把钥匙用来打开匣子换取其中的信息。

而钥匙就是各地官员的官印。

不论是钥匙错误亦或是暴力破解,都会使其中核心内容进入自毁,让匣子中的消息就此消失。

这种消息传递方式避免了在运输的过程中,有心有权有力之人篡改皇帝的意图已达成自己的目的。

若擅自毁坏匣子,再被有心之人大做文章,无异于是在抗旨拒旨。

所以修好这个匣子,且不让外人知晓,很重要。

帝国的生产资料限制极多,又竭力限制民间科技教育发展,所以当一个九岁的孩童说,自己能修好匣子,不会有任何人会相信。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大夫人。

但正如楼贺所说,哪个官员手底下没十几个奴籍下人?

将罪名推给下人,主子就能辛免于难了?

答案需要画一个大大的问号。

可有些人的态度却没有问号,大夫人需要让他们知道,当将军不在的时候,她就是将军。

那扇书房的门打开过一次。

灰发的孩子拿出一张珍贵的纤维纸,纸上是歪歪扭扭的字,上面写着很多很专业很糊弄人的名词。

“六方锥。”

“老虎钳。”

“焊枪。”

府里的工具不少,但并不代表齐全。

随时待命的下人们推开了城里修理铺的大门,打着灯在里面翻找楼贺所需要的东西。

诸如很多像“7号电子元件”、“三棱机芯”这种东西,他们甚至都没有听过。

当下人们满头大汗地拿着纸张,有些羞愧地去问无所不知的胡管事,这些东西是什么的时候,那位老管事的脸黑如修理铺里的煤油灯罩。

接过,再去问已在第一军事学院进修了三年的朱大公子,得到的是另一张更黑的脸。

他们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

但这些东西好像很专业。

朱紫盈也有些忐忑,去问相对来说专业一点的秦先生。

老人苦笑着摇摇头,小声说道:“我也没听说过。”

当他们小心翼翼地带着纸张上认出来的工具与材料敲开房门后,带着三分歉意和七分疑惑地去询问那个灰发的孩子。

“什么是……抑电发射器?”

那可恶的小子只是暴躁地抢过工具,大骂一句“废物,去问你们的主子啊”,就把门再度摔上。

房门再度打开,灰发的孩子露出凌乱的灰发,他嚎叫一声:“都不认得?”

下人面面相觑,主子沉默无言。

“那就去拿两根二十帝国长度的锡棒,三卷电胶布,八个铜片……”

最专业的名词换成了寻常单位的普通材料,期间的差距之大让人一时难以接受,纷纷认为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愣着干什么,等我找吗?”胡管事一声怒喝,于是纷纷行动,扫**着能够抵达的每个角落。

知道那句废物是在辱骂自己,他心里萦绕着强烈的不安,十分愤怒地看着那扇再度关上的大门,只等着下一次开门时那小子的黔驴技穷。

彼时他将让那个装蒜的灰发坏种生不如死。

…………

…………

丑时三刻,将军书房的大门最后一次关闭。

跑遍了所有修理铺元件产房的下人们累瘫在大厅的门外,枕着已淡入天际的月大口得喘息着。

大厅内部,茶已续了数杯,几个老者不安地走动着。

已冷静下来的朱子游揉着发疼的太阳穴,腿肚子仍旧有些转筋,但至少他已经在思考,昨夜的他究竟是如何的丢人,来日是否还有机会像这般模样继续丢人。

朱紫盈托着有些肉感的粉腮,强忍着打呵欠的欲望,盯着仍然站着的母亲,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如果自己是她,又该想些什么。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勾月隐去,圆日东升。

院子里的狼藉不知何时已被拖着疲惫身躯的下人们收拾干净,大厅外与往日无二,一片祥和。

下人们又开始起早打水,收菜,捡柴。

缕缕炊烟升起,柴火噼里啪啦。

大厅里的几人有些疲倦,有些不安。

“怎么还没出来?”幕僚老者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再等等吧,房间门没打开过,他也不能变成一道烟飘走咯。”一位深得夫人信任的女婢说道。

“可是匣子里的消息拖不得啊!”幕僚老者拭尽眼角溢出的眼水,有些恼怒。

“我看他就是在里面睡着了!”朱子游忿忿道。

“秦先生,把门打开,让我进去看看。”胡管家有些坐不住了,锤了锤僵硬的后背,起身说道。

秦姓驼背老者皱了皱眉头,说道:“如果打扰到了他,失手毁了匣子,谁来担这个责任?”

“难道你还真指望他能修好?别胡闹了,我们在这只是浪费时间!”胡管事带着几分训斥的口吻,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他感觉那扇门后,灰发的杂碎一定在瑟瑟发抖,想着怎样去拖延时间,怎样用花言巧语继续欺骗夫人和小姐。

秦先生不再说话,只是看着夫人。

于是大家都看向夫人。

“夫人,快决断吧,我们不能再为那小子耽搁时间了!”

“是啊姨娘,万一他又跑了呢?”

“夫人,夫人……”

在那站了一宿的大夫人背对着众人,有些疲惫。

她微微颔首,轻声说道:“紫盈,去开门。”

朱紫盈知道,这是母亲能让步的极限了,如若不是她态度决然,可能昨天夜里便将楼贺绑下,这会儿已经押到官府加上罪名了。

她轻咬着嘴唇,拖着有些晃动的步伐,来到父亲的书房门前,有些迟疑。

而后,像往常那样,轻轻叩动木门。

“楼贺,你好了吗?”

没有回答。

甚至可以说是一片死寂。

她眨巴眨巴干涩的双眼,稍稍加重了几分力度,声音也大了些许。

“楼贺?”

不安的感觉在内心弥漫,昨天整夜都未曾有过的心慌在此刻出现。

“楼贺,你在里面吗?”

“大小姐,让开。”胡管事满面阴霾地出现在了朱紫盈的身后,扯着小姑娘的手腕将她拉开,冲着秦先生挥了挥手。

驼背老人眉头紧皱,拉开了门栓。

将军的书房大开,没有一丝灯光的房间阴暗但不幽静。

因为有奇怪的,有规律的声音此起彼伏地传出。

朱紫盈瞪大了那双好看的眼睛。

驼背老人背驼的更深。

胡管事的皱纹挤在了一起,愤怒地像一只被咬了屁股的犀牛。

朱子游震惊地喊道:“他居然真在里面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