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空口白牙

方宣明回到县衙,人人都忙得不可开交,那些从七尺崖搬回来的尸体塞满了原有的停尸房,小秦正在想办法把悬崖底下的马车分开搬上来。

“邢仵作在哪里?”方宣明在人群中没见到最要紧的那个人。

“老邢没来上工,昨天就没来。”老米和邢仵作最要好,凑过来低声说道,“他去找那个相好了,说是最快明天才能回来。”

方宣明的脸色发黑,气得直皱眉:“怎么早不去晚不去的,你把人给我叫回来,这里耽搁不起。”

老米愁得直叹气:“他那个脾气,我可不敢去。”

“那今夜你守停尸房。”方宣明没好气地说道,宋城县这几年过于安逸,这些捕快公差跟着他,成天处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把骨头都跟着养懒了。

上一次让邢仵作验尸还是三年前,村口的于老爷子暴毙,家里两个儿子非说是对方下了毒手,邢仵作出手一查,老人家贪嘴吃山楂糕把自己给噎死了,案子是不了了之,邢仵作就成了一个彻底的摆设。

老米硬着头皮道:“守停尸房也行,反正他明天就能回来,我最多守一晚上。”

方宣明差点没把手里的茶盏对准他的脸孔扔出去,一个两个没有省心的。

老米趁着井九过来,立刻识趣地退开了。

井九带了花三娘和瞎子一起过来,这正是方宣明的意思,两人的行为举止虽然各不相同,其中又有一层奇妙的联系。

悬挂在梁上的尸体,方宣明看了,屋中的案发现场,方宣明也看了。

确实是自杀无疑,可是有人非要咬着有疑点,把他往那方面指引。在院子里装疯卖傻的是一个,看起来善良无害的花三娘是另一个。

平时真没看出来,宋城县还有这样绵里藏针的人物。

“尸体都收了,还拘着我这个瞎子做什么?”

“就是就是,我成了好心办坏事,想着好歹邻居一场能帮忙的不能袖手旁观,眼下倒好,自己被泼了一身脏水。”

“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瞎子直接顶嘴道,“谁又来泼你脏水!”

“你与自杀的黄氏母子可曾相识?”方宣明眼角余光见花三娘对瞎子的指责一捏鼻子没吭气,确定了一件事,花三娘撒谎了,她认识瞎子。

“认识不认识重要吗?我一没有杀人,二没有借刀,我只是想看看官差会怎么做。”

方宣明不容瞎子狡辩,这人和花三娘不同,太明显是有备而来,黄家院子里冲进冲出的那些人就是最好的证据,院子里不是人血却是用来混淆官差耳目的道具,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你看得见吗你!”井九在旁边不服气地吼道,他在瞎子手里吃了暗亏,恨不得抓住瞎子的把柄好好教训一顿,“就凭你也敢说来看看官差会怎么做,我告诉你,官差就专治你这样不识抬举的东西!”

瞎子双手往胸前一抱,嘴角依旧挂着坦然的笑容。

“你来宋城县几天了?”方宣明一开口,瞎子的表情微微变了变。

“我有说我是外地来的吗?”

井九再也忍不住上前熟练地一脚踢在瞎子的膝盖后面,把人放倒在地上,使劲掐着脖子喊道:“这里是县衙,你就算看不见也该知道问你的是本县县丞大人,问什么答什么,别再故弄玄虚了。”

花三娘一看井九动手,紧接着就是一声尖叫。

她不住往后退去,可惜才退了三步,方宣明已经走到她身后:“或许你可以回答我的上一个问题。”

“他到黄家要吃的,三天前明明一副可怜的模样,根本不是这样的跋扈,黄家娘子也是个愚笨的,才炖了一只鸡,拿了半锅给他,穷大方烂好心。”花三娘生怕官差也对她动手,索性一股脑儿全说了,“后来,我又见过他一次,在黄家后院转圈,本来以为是眼睛不好使迷了路,现在看来他就是故意找到黄家的。”

“一个外乡人三天前才到了宋城县,盯着黄家母子不放,现在那两人已经没了,而你却在阻碍官差查出真相,目的何在?”方宣明对井九做了个手势,让他把瞎子松开,“黄家有什么值得你出手?”

“我不会说的,至少现在不会说。”瞎子说完这句,闭紧嘴巴仿佛是关起的河蚌再难撬开,井九又要动手,被方宣明直接拦下了。

“现在不会说,几时会说?”

“到了该说的时候,自然会说。”

“要是心有冤屈,死后也不安生的。”方宣明指的是黄氏母子,瞎子始终看起来对两人没有恶意,为什么不肯明说。

“死后不能安生就该去找该找的人,我问心无愧,不会害怕。”瞎子忽然回过头去,对着花三娘笑了笑,一双眼睛只有眼白不见瞳孔,花三娘需要用两只手紧紧捂住嘴巴才把惊呼声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她转而向方宣明求饶道:“大人,我虽然不喜欢黄氏平日里的做派,可我真不知道她会寻短见。”

“你同她说了些什么?”方宣明进一步问道,“那些子虚乌有的话,同样会害死人。”

花三娘的脸色再次惨白惨白,她都没有发觉自己在笑,笑容也是惨败的:“我只是告诉她,她男人在外面另外有了女人,等这次回来就要休了她。”

“空口白牙的话,她也能信?”

“她为什么不信,她嫁到黄家十多年,生了个孩子还是先天有病的,根本不能给黄家继承香火,她还一直同人说五郎对她有多好,怜惜她身体不好,不让她再生孩子,说是只要那一个有病了,一家三口就是知足。”花三娘的情绪崩坏,那种装出来的大方再难以维持,好像瓷器上裂开的缝,瞬间爬满了她整张脸,“凭什么只有她好命!”

花三娘用力把衣袖卷起来,露出两条手臂,方宣明清清楚楚地看到本该光洁的皮肤上全是斑斑伤痕,有些重叠在一起更加可怖,最惊人的是一个个圆圈的烙印,烧焦了皮肉恐怕再也不能恢复原样。

“你们要看吗?看看我身上到底还有多少这样杰作。”花三娘边说边扯开了自己的衣带,外衫松开,脖颈露出了七八处同样的烫伤,“保证比你们想到的还要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