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滩

这里应该是云,云却总是不虚,这里应该是海,海却永无水流。或许,这是上万年亿万年以前的事了,留给现在的,是沙的世界,卵石的世界,风在行走,看得见的是沙的柱的移动,这是独特的孤烟,是天地自然宇宙的意志的巨脚。

十几世纪,它一步步走向了成熟,先荒寂,后繁荣,再单纯,宇宙的进化演变在这里做了试点。因为它已经鄙夷了轻浮,娇容媚花在这里注销了户口,它已经反感起自大,空间之树在这里失却了位置。是真正的强者,极致,无技巧的艺术,是一块难得糊涂的、大智若愚的地方。

金刚草,一种别处长得能弹出水的娇物儿,在这里却长出一身硬刺,抱成一团,像一只刺猬,作内向的力的球状的形体。红沙菜,米粒般的叶子,动之便脱,颗颗酷似碎沙铁屑。野葱,古书上是作为形容美人手指的妙品,竟细如线,韧如丝,中无隙而断之无汁。那骆驼,或许前身曾是驴子,却未嘶叫,存质朴,忍劳负重。而蛇,却再不能炫耀其色了,缩小长度而添四足,更名马蛇子,翘起尾巴爬动迅如风行。这是一幅上帝的现代艺术的画,画中一切生物和动物都作了变异,而折射出这个世界的静穆,和静穆中生命的灿烂。

最孤独的是那一个过了花甲的牧羊人。

八月的天里,太阳悬在地平线上,大得像个铜锣。有两个最时髦的从上海来写生的姑娘,一个十分洋气,一个十分秀气。她们拉住牧羊人的手,认作是同类的知己。然后让牧羊人站在中间,三突出,自拍了一张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