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0.虽千万人吾独往矣

七八星落,两三雨斜,城郭静夜,四下安好,亦是初春时节,此间却不同于六界,万籁静好,看不出丝毫历劫痕迹。

天师摇摇头,舒展不经意间蹙起的白眉,将方才钓上来的碧绿色水泡丢回境池,侧首瞥了眼专注局势地邋遢道人,轻声问道:“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雪晴柔那丫头跟我们藏了一手,治好了方景歧,联军溃败,魏无如陨落……”

“所幸王灿和也跟昆仑藏了一手,指引人皇圣旨,破开海禁,现在海族觉醒,海王莅临昆仑,大展神威,扯下云上九峰,打算借此破开诛天绝地九极七戮寂灵剑阵。”

邋遢道人有条不紊地说着,虽是眼盲,可对当下的棋局却看地更加清晰,福祸舍得,就是如此。

声落,天师却是久久不语,邋遢道人捏着石子在棋盘一角比划两下,张口问道:“子璇、清虚闭关,若水被杨天奉缠住,方景歧、洛阳、李钦月抽不开身手,大好良机,我们要不要叫蝶紫沫动手,她就在姜落身边!”

闻声,天师展颜而笑,向左前方轻拨钓竿,没回答邋遢道人地问题,自顾凝视着王灿和头顶地人皇圣旨,活像个第一次见到马戏团的娃娃,眉眼中透着惊奇。

“远去万载岁月,时至今日竟然还有人保存着空白的人皇圣旨,看来东皇方朔知道的东西不少啊!”

“我们要不要除掉他,我可不认为这帮人能拦住洛阳,总得有人帮我们承受他的报复。”

闻弦声而知雅意,邋遢道人落子的动作一顿,只要天师点头便会落子布局,借洛阳之手将东皇方朔彻底抹杀。

世上没有永恒的盟友,往来间多得是短暂光景中志同道合的同路人,若处境变化,相信东皇方朔同样不会留手。

毕竟想要超脱的人太多了,而六界中究竟能有几人超脱谁也不得而知。

天师并没有没急着给出答案,耐心的望向昆仑山,四下看看,望望热闹的不像话的琼霄峰,摇遥头,捋了捋花白的长须,微眯的双眸中闪耀流光。

“任何时候都别小瞧昆仑山,虽是今时不同往日,但昆仑依旧不会被一群臭鱼烂虾爬到头上作威作福,前车之鉴,后车之师。”

“这是个坑?”

邋遢道人恍然坐起,神识在棋盘上巡视,小到每一步的落子,大到每个角落的争夺……从头到尾细细回想一遍,确认没有落下丝毫破绽,不由得轻松些许。

这便是借刀杀人的好处了,即便刀碎了,人死了,也同自己没什么关系,这一计用的人很多,因为这一计从开始便立于不败之地。

天师点点头,笑而不语,他可没忘昆仑开山时是怎么坑杀千灵子,樊隋等人的。

同样的地方,同样的手段,虽是不一样的人,却依旧可以一招鲜吃遍天。

“如此东皇方朔算是没命了,他是把好刀,可惜了……”

“不会的,活了一把岁数,他若是连眼前的取舍断离都分不清楚,也活该他死,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着天师瞥了眼靠在龟壳上假寐的东皇方朔,继而移目向无垠的虚空界外,寻找着那个帮助六界挡下灾劫的世界。

昆仑山间的浪涛层层翻涌,丈许身形,生有黝黑鳞甲的鱼人攀上浪峰,呼吸着自由的风,仰天咆哮,露出一口弯道似的利齿。

云上九峰齐齐破开云海,九色禁制外生出橘黄色的火光,山间挺拔的古木被压得四下倾倒,大风起兮,漫天尘扬。

方景歧瞥了眼人皇圣旨,向前踏出一步,翻手捏成剑指,当空挥引,平寂的诛天绝地九极七戮寂灵剑阵再度升起,坠落的九峰悬而不动,流光衍变间当空斩下一线剑光,未待靠近海王身前五尺破碎如镜。

“王上,山间只有他能彻底控制诛天绝地九极七戮寂灵剑阵,杀了他,昆仑山唾手可得!”

王灿和指着方景歧的侧影,卖主求荣的模样叫人作呕,海王发出声低吼,身侧浮起一滴蔚蓝色清水,边探手抓向云上九峰边将清水轰向方景歧。

一滴滴鲜红顺着嘴角淌下浸湿衣袍,方景歧挨着九峰盖顶的重压,瞥了眼宛若弩炮般的清水,对着飞云宫歉疚地笑笑,双手摊开,低吼着缓缓向上托起。

剑光飘摇,坠落的九峰一点点浮起,李钦月正要去替方景歧挡下清水,一道剑光折落云霄,天际忽起雷震,清水湮灭,一念花开。

海浪近前有千万莲生,翡翠般精致剔透的莲瓣徐徐放下,珍宝般护持的花蕊中轻轻生出一柄藏锋,凌厉锋锐尽现刹那,十方突起铿锵剑吟。

花落,鱼人扛起重盾,却根本抵不住唯我独尊的精纯剑意,哀嚎声此起彼伏,蔚蓝色的浪花被染成赤红颜色。

吼!

海王对洛阳发出一声咆哮,海浪翻涌接天,数不清的鱼人自浪花上跃下,握着刀枪剑戟,骑着巨龟海鲨,咆哮着冲向洛阳,鱼腥味混淆成恶臭味道,甚是刺鼻。

“能行吗?”

方景歧看看周围数不清的鱼人,歪头望向洛阳,洛阳回头一笑,提剑负手,缓缓向海族大军走去。

山巅上,雪晴柔快步向前走了几步,紧紧的握着拳头,为这场景所震撼。

滚滚尘埃同厚重的灰云一起遮去长空,昏黄的昊日收敛辉光,古树歪斜在坑凹不平的狼藉中,漆黑色的远山巍峨独立,天上地下,密麻的鱼人不断压前,寂寥间提着三尺青锋的白衣少年独自向前走着,脚步坚定,每走一步,那虽千万人吾独往矣的决绝豪迈便强上一分……

终于,本就对立的黑白两色碰在一处,孤零零的白色被瞬间吞噬。

雪晴柔想要下山却被李钦月一把抓住,不等雪晴柔甩开李钦月手掌,几千道明耀的剑光贯穿云霭,金灿灿,暖洋洋的辉光落下,那周身剑芒跳动的少年宛若昊日,好似说书人口中的天神。

“看,那是我的太阳!”南诺指着明镜中的辉光对钟诗涵笑着。

恍惚间钟诗涵好似回到从前,也在这里,扎着冲天鬏的女儿第一次在人间回来,指着镜中衣衫褴褛的乞儿,同样的语气,同样的音调。

“太阳吗?”

钟诗涵轻声喃着,想了想再望向明镜,马车大小的巨龟被斩做两半,撞倒七八古木后将自己深深埋在土中。

“人说剑有九画,我说这剑仅仅两笔,一横,一竖!”

“三千剑道,森罗变换,不过纵横形变尔!”

洛阳如若自语般的喃喃声压过咆哮厮杀声,端坐在王座上的海王变了颜色,侧目望去,那陌生的人族少年穷描淡写的避过鱼人枪刺,提剑斩敌,一步十杀,道是气定神闲,好不潇洒。

“齐天象……”

海王喃喃着渐被光阴埋藏的名字,缓缓起身,同一时间一道金灿辉光横空斩过,好似一道波澜,将前冲的鱼人尽数斩退。

“起!”

“临!”

没了海王的干涉困阻,方景歧连声敕令,诛天绝地九极七戮寂灵剑阵呼啸而起,剑雨纷纷,百花失色,整个昆仑的天地变为黑白两色,鱼人被无情绞杀,王灿和狼狈的躲在人皇旨下,凝视着海王与洛阳。

良久风止,平原上悬落万柄光剑,方景歧虚弱的坐在地上,服下一枚丹药,眼前昏花,总觉得那站在海王身前的不是洛阳,而是那个剑出齐天的小师叔。

风起,烟尘缕缕斜开,那身着白衣的背影确是清晰了,方景歧笑着躺下,仰望着长空,没看错,那是洛阳,也是小师叔。

“人族娃娃,齐天象是你什么人?”

“海族老头,齐天象是我师父!”

洛阳一仰头,眼见加冠少年,却同书塾纵炫耀父亲本事的稚童没两样。

“齐天象呢,死了?”

洛阳点点头,没等开口海王的拳头落下,看上去轻飘飘的,洛阳却不敢怠慢,催动瞬影步横移数步,本来落空的拳头同样追至。

“错影术!”

人影交错,海王拳头所指的草木山川尽数化为一人深浅的沟壑,几乎没看到拳头收回,又是一拳落下。

洛阳再躲,留下的残影被拳头碾灭,虚空震颤,踏出瞬影步的洛阳一个踉跄,再回头,包裹鳞甲嶙峋如石的铁拳已至近前。

嗡!

剑吟声起,就近洛阳的十数飞剑汇聚在洛阳身前,朦胧的剑光闪耀光辉,虽没能彻底挡下这一拳却也给洛阳创造了脱身的机会……

“走吧,我们去剑冢。”

“我不去,我们离开了,小师弟怎么办?”

雪晴柔又一次甩开李钦月的手掌,紧盯着在洛阳的身形,海王有着绝顶的实力,洛阳却不过三花境界,这种躲闪无异于悬崖边起舞,一个不小心便是粉身碎骨!

李钦月眉头一紧,再度握住雪晴柔的手掌,故意放冷声调,喝道:“你冷静些,海王只有绝顶实力没有绝顶的境界,当务之急是解决剑冢的麻烦,不然,祖师做的,小师叔做的,小师弟做的都会化为泡影!”

声如晨钟暮鼓引人发聩,雪晴柔晃了晃头,没等出声被李钦月拉着遁入剑冢,一前一后,搜寻着可能的蛛丝马迹。

凡事皆有前因后果,想害昆仑者无外乎两种,一种与昆仑有仇,如离隋剑宗之辈,另一种便是图谋超脱,却与昆仑理念背道而驰,如天师等。

十数绝顶很强,可灭不了昆仑,说明对手图谋昆仑山不是为仇,如此,他们做这些只能是为了昆仑山中的东西。

而山中能被大罗、绝顶觊觎的,只有那扇以昆仑气运镇压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