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孤寒

沂州。

“雪已经动身了,赶往诗音山不肖半柱香。究竟发生何事?”安凝思侧头望着明风。后者摇摇头;“具体何事,我也不清楚。不过,除了火凤外,其他四兽均开始躁动。”

安凝思轻咦一声。

明风再道:“你还记得你夫君死时,五兽的情况吗?”

安凝思沉思片刻道:“拼了命的攻击你,似乎想吃了你。”

“此时地情况与那时如出一辙,只是换了人。我本追五兽而来,那几个畜生地性情,我清楚的很。”明风神色微寒。

安凝思道:“那需要我去试音山吗?”

“不必。”明风顿了顿续道:“多亏小动。那地龟地下落有了眉目。沂州还未彻底安定,待安定后,你前往白水湖查探一番。”

安凝思点头:“你呢?”

明风道:“我这就去看地龟是不是在那个地方。”

“不去诗音山看看?”

“暂时不去,频繁相见会惹人生疑。况且襁褓中花,难以盛开。”

“口是心非。”

诗音山。

青里青神情严肃地盯着明动:“看他地样子,似乎想自寻短见。不行,我得去阻止。”说着便踏身。

不过却被季厚叶拦住:“应该不会。”想了想续道:“况且若人真想寻短见,外人如何劝说也未没用。眼下不如多想想如何把林姑娘。。。。。。救出来。”

“救?”青里青瞪眼道:“季兄的意思,明兄会对林姑娘出手?”

“不好说。”季厚叶沉吟片息道:“服食风月草的明动性情难以琢磨。”

“我看不会。”沙万接话道:“此时明兄应该极度自怨自艾,不会动手。反而谁先出手,明兄必定会暴起斩了此人。依之前推测,元气伤不到明兄分毫,我与青里青已无大用。而季兄你的杀气只会徒增明兄心里的戾气,不如静观其变。待明兄先动手,我们在找机会,把林姑娘带过来。”

“沙兄所言极是。”青里青频频点头,跟着叹道:“也不知风月草到底是何物,竟能令明兄实力暴涨,还可以对元气不管不闻。”

三人说话间。

明动体内,二气已逼入心脉。

“咚”。

场间响起突兀的撞门声。众人先是一愣,这荒郊野外那有人家,为何会有撞门声。

“咚。”

声再起,众人仔细一听,这声音竟是从明动体内传来,这就怪了,面面相觑间,那微生清源突然露出狞笑:“你这黄毛小儿,三番五次阻拦微某,又三番五次羞辱微某。今个儿,微某不把你这小儿挫骨扬灰,誓不为人。”

嘶吼间,那绚丽九彩光幕随声调起伏。但至“人”字,光幕骤然下沉,仿佛天塌一般朝明动压去。

而明动仅是抬手,笑了笑:“既然你都活着,我这命也不能白白扔去。”

青灰之色在掌间凝聚,当触碰到那光幕瞬间,那光幕如镜花水月,连粼粼的波光也未泛起,便碎得体无完肤。

除了二气仍躁动外,明动心绪已平,他目露嘲意的看向微生清源:“听说你不杀我,誓不为人?若日后再相见,我是否该叫你微生畜生?不过这样是不是太难听,你自己觉得像何种动物呢,以便我好称呼你。”

当青里青三人见明动笑时,便知他不会自断。此时闻得此言,青里青不由大笑道:“原以为我的冷嘲热讽够厉害,未料明兄更加狠毒。不过话说回来,明兄为何一下子又清醒了哩?”

“修者在服食风月草后,神志会极度薄弱。这时乃红尘九劫乘虚而入的最佳时机。”季厚叶解释着,他的解释与林梅才所言相差不远。唯一的区别是第二种劫,与季厚叶的是痴劫,与林梅才的是情劫。

“若猜不错,应是第二种劫令他从苦海中摆脱出来,而后匕首她直接斩去了这两劫。方才池玄夕掠走,应是被红尘功法反噬,加之距离过近,又中了花毒。此时应该在去陌影岛的路上,能解花毒的只有陌影。”

青里青听得暗暗咂舌。而来自黑土的沙万因长年在文书大人的熏陶下耳濡目染,对这些事知道一些,故而没有太多惊讶。

季厚叶继续说道:“不过有一件事解释不清,明动是如何压制风月草的药性。”他并未说二气,一旦说出又要解释一番。

他不知,此时明动根本不必压制二气,那二气尽数入心脉,明动只感躯体在迅速衰老,神志倒异常清醒。

这时喘过气来的微生清源咆哮道:“黄毛小儿,你以为你赢了?待你如林梅才那老匹夫老态龙钟时,微某定让你生不如死。”

方才那一招下,他已看清此时的明动的确难以匹敌,但后者服食了风月草,衰老是迟早的事。

眼下他只能等,同时暗暗惊叹风月草的药性竟如此厉害,能令这样一个弱者变得如此强悍。他那知,风月草的确能令修者厉害,却也厉害不到那里去,而起修者要么清醒,要么被种下红尘之劫方能发挥风雨草的威能。而风月草的威能也只不过是令对手的攻势减弱几分罢了。

毕竟二气生元气元力,后者自然无法与前者匹敌。

而明动常年与二气为伍,又习有恶鬼之术,对二气的使用虽谈不上驾轻熟路,却颇有心得,并且他体内的二气远多于其他服食风月草的修者,故而才如此厉害。

那早已回神的林贝贝听得“老匹夫”三字,心一阵刺痛,方欲出手,却见明动已至微生清源跟前。

“倘若你是人,就把方才的话再说一遍。”明动双目含煞,此时因为二气尽在心脉,他难聚二气,不过他扬起的手掌却呈金黄色。

看着鬼魅般的明动,微生清源那有说话的机会,赶忙以元气护体。

“不敢说,还是不想当人。”明动落下手掌,他本以为没有有二气的手掌难以击破微生清源雄厚的刀气,得多费些功夫。岂料手掌轻而易举便落在微生清源脸上。

“啪”的一声,微生清源登时被扇的七荤八素,脸颊红肿,嘴唇歪斜。

这时不仅是手掌,明动的手臂亦呈金黄色,手掌再落,又是清脆的一声。见微生清源不说话,他也不再言语。

两巴掌下来,微生清源只觉脑袋不是生在自己身上,昏昏沉沉,莫谈说话,连呼吸的力气皆欠逢。

噼里啪啦,无言的手掌不断落下。

良久,明动才提起已半死不活的微生清源,双目通红的怒喊道:“立场不同,生死由己,本无对错。可你为何要出言辱骂,他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说到最后,声音中明显带一丝哭腔。

时至今日,他仍是十八岁的少年。

“你不是很能说。那你就去阴曹地府与阎王说说,如何才不会把你这种人打下十八层地狱。”当说这话时,明动眼里尽是凌厉之色。

又时至今日,他亦是经历生死的修者。

恰时天空扬起了一抹雪花。

“够了,把他给我。”

场间突然炸起两声女子的厉喝。一声来自林贝贝,一声来自远空。

而话还未落,一位绝色美人莫名出现在明动身前,一把按住后者手臂。

于此同时,一位粗犷的汉子出现在明动身侧,一手按住那美人的手臂:“你若敢动,我直接断了微生家的香火。”

他眼里满是深邃的寒芒。

这突入其来的两人,自是引得场间人注目。其他修者兴许认不得两人,但从军府出来的四人那有不知的道理。

“雪中花,妖鬼。”青里青惊道:“他们怎么来了?”

“别说话,赶紧以元气护体。不然届时想动手身体却已僵硬。”季厚叶面色不变,眼里反而有莫名的神采涌动。

此时天空已落起了纷纷扬扬的小雪。

“雪,你可别吓奴家。”那美妇嗤嗤娇笑,眼波流转,纤白的玉手却没松开的意思。

汉子冷哼一声,大手紧了半分。若细看之,美妇身上已凝起了微小的冰霜。

约莫僵持了半息,美妇突然松手,拍着胸口道:“雪,你吓到奴家哩。”跟着眼波一转,若有所思的看向明动:“可奴家想要回这人,该怎么办哩。”

当美妇抓住明动瞬间,明动心底一下子升腾起九中截然不同的心绪,而松手刹那,那些心绪尽去。短短时间,恍然如世。

而再片息,明动心境平定下来时,才得空看这位美妇。一看之下,心起骇浪。这不是玉如意信中提到的那臭名昭著的三神鬼之一妖鬼吗。

她怎会来此,而再听其话,一下子明白她的目的。可碍于她的凶名,一时间不知如何话语。

恰时汉子道:“你想要回他,得问他。”前者是指微生清源,后者他自是指明动。

这话起,明动才反应过来身旁还有一人,侧头一看,不由一喜,方欲呼喊,就见汉子冷冷看来。

明动一凛,想起汉子的嘱咐,硬生生止口。跟着心道:既然雪大哥来了,我还有何惧怕与你:“这人杀了林梅才大将,我得把他交过林姑娘。”

其实他不必回答,却仍下意识的说了。说完便把奄奄一息的微生清源仍给林贝贝,后者见仇人尽在眼前,早无往昔的冷静,伸手便却去接。

倒是那季厚叶率先反应开来,心呼一声糟糕后,大喝道:“不可。”同时猛然踏地,身如虎豹便去截空中的微生清源。

然而仍为时已晚。

空中元气莫名颤了下,林贝贝伸出的手臂戛然而止,整个人宛如被雷击般呆若木鸡。片息后当她醒神,空中那还有微生清源身影。

微生清源不知何时出现在妖鬼手中,只见妖鬼扬了扬手臂,意味深长笑道:“多谢林姑娘替我讨回我这不争气的孙儿。”

唾手可得的仇人就此失去,林贝贝已没方寸,心下大乱,再听得这句感谢与嘲讽参半的话语,一下子气急攻心,又有失去父亲悲楚,眼睛一黑便昏了过去,恰好被扑了空的季厚叶扶住,带回青里青两人身旁。

而明动听到那声“不可”,便立即侧头,恰好看见空中亮起绚丽的九色,就此眼睁睁看着微生清源回道妖鬼手中。

当时他便心生悔恨,怎忘了此茬,妖鬼只是不对雪大哥出手,却胜过场间其他人。就算阿把微生清源手把手递交于林姑娘,后者也守不住微生清源,就应该把微生清源留在手中。

跟着再见林贝贝晕过去,悔恨瞬间充满心头,加之此时二气已在心脉处翻云覆雨,气一短,亦直挺挺昏死过去,被雪中花扶住。此时明动的头发突然黑变为毫无光泽的白,脸上亦在刹那间沟壑纵横。

他胸口那滞着一口气 。

雪中花赶忙手结冰霜按住明动心脉,略微查探,心一沉。跟着立即指聚气旋从明动天灵按下,一层冷冽的寒冰瞬布明动周身,同时他斜眼冷视道:“既然拿回人,就立刻走。”

话落,天地结霜。

场间人皆打了寒颤,连妖鬼也不例外:“不想见奴家,就不想见,何必赶哩,这多伤奴家的心哩。”说着见大地已冰冻三尺,秀眉一垂:“嫌奴家碍眼,奴家这就走。”

说完转身扫向仍在观望的一众修者,以冰冷的语气道:“想死,就留在此地看个够。”最后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青里青,便消失无影。

众修者那不想走,只是脚早已迈不动。不过在妖鬼说了那句话,众人顿感身子一轻,那敢再留,登作鸟散。

大雪纷飞,田野间倒地的修者已没了痕迹,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只是如此。本热闹的场间在此时竟无比的凄凉。

那白茫茫的一片,应了此时此景。

“你们三人呢?”雪中花轻轻把明动放于柔软的雪上,并未抬头、

青里青下意识看向季厚叶,见后者不动如山,知其所想,硬着头皮道:“暂不离去。”

“好。”雪中花应了声后,便和明动消失在三人视野里。

只是雪仍在下,昭示着他并未离开。

青里青与沙万面面相觑,均不由打了个寒颤。

“眼下怎么办?”沙万率先开口,他扫视周遭一番再道:“牛兄呢,怎么不见他?”当时他以一敌白,自是无暇身后之景。

青里青面露难色,不知如何回答。

倒是不善言辞的季厚叶说道:“他死了,死在微生清源手里。”死字说得很平淡,似乎习以为常。

沙万沉默半晌,道:“尸身呢?”

季厚叶道:“尸身最后与军牌融在一块,封印了凝涵那把刀。”

“葬书之法,只剩一块军牌了。”沙万悠悠一叹,跟着又笑了笑:“既然都用了葬书之法,他也无悔了。到头来,还得劳烦文书大人前来拿回军牌。”

话方落,三人跟前便突然出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

三人先是一愣,后是一惊,除季厚叶外,青里青与沙万跟着着行礼:“参见文书大人。”

老者弓腰伸手扶起两人:“辛苦了,这里的事我已清除了。”待两人站定,再对季厚叶微微一笑:“不打算回军府了?”

季厚叶没有回话,伸出双手,两声轻吟两把刀落于掌间,刀身在雪光下熠熠生辉。文书看了良久才道:“也好,这样就不会像那把枪一样锈迹斑斑。”说着轻挥衣袖,一块军牌便落在他满是褶皱的手间:“既然雪中花以大雪封了这片地,我们也不必毁了这片地,也毁不了这片地。来了九人,如今只剩五人,看来老朽真的老了。”语气低沉,字里行间满是落寞。

三人对文书之言深信不疑,此时连挪步皆不易,何况聚纳元气。

顿了顿,文书神色一转,突露凌厉之色:“近日西北荒漠再起波澜,青里青你再这几日回云海国。”说着再次挥袖,一股书生卷气洒向林贝贝,后者悠悠醒来。

书气有温润神志之用,故醒来的林贝贝不觉恍惚,当她看得文书时,亦愣后惊,欲要正身行礼,便被文书止道:“近日你多烦心,不必了。”

听得此话,林贝贝眼里闪过一抹黯然。文书心叹一声道:“朱阳军府丢禁书一事老朽已知。近日老朽已追到那女贼的下落。不知林大将有何意向?”

听得此话,林贝贝露出惊诧之色,思忖片刻道:“全凭文书大人调遣。”

“那日丢书,事不再你。有两符之一的巴雨施符,那女贼偷书只用动动手指即可。”文书大人见林贝贝神色好转,会心一笑:“眼下女贼应至陵州,接着会绕过风沙不留痕去西北荒漠寻一位少年。而林大将只需在她之前找到那少年,便能与女贼会面。”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副肖像递给林贝贝:“当下这少年应已步入西北荒漠。此行,老朽会令青里青将你带入西北荒漠,待你熟悉荒漠后,他便会离开。届时只有你孤身一身,切记荒漠凶险,遇事千万别逞强。在这之前,林大将先去把家父的后事办妥,具体事宜你与青里青商议即可。”

林贝贝点点头,待把画中之人牢记于心后,便令这纸化为灰飞:“文书大人,你可知那女贼的身份?”

文书摇摇头:“眼下只是猜测,却无真凭实据。不过这女贼乃明风的徒弟。”

“明风?”林贝贝诧异道:“他也掺和了此事?”

文书再次摇头:“若他参与此事,也不会把女贼的下落告知于老朽。”

林贝贝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既然如此,此次诗音山之行便告一段落。”文书把军牌放于胸间,侧头再道:“沙万,你随老朽回黑土。”

沙万抱拳应允。

而林贝贝见文书与沙万要离开,望了眼白茫茫的雪景疑惑道:“莫不毁了这诗音山?”青里青赶忙解释了一番。

林贝贝恍然再道:“文书大人,那雪中花和明动是否还在此地。”

文书道:“仍在此地。而且你们不必担心明动的性命,他死不了。”话落众人无不松了口气,此番死的人已太多。

而后文书与沙万一并离去。从始至终,文书未吩咐季厚叶一句话语。待文书离去后,季厚叶也向林贝贝与青里青告辞,朝南方掠去。

南方有一片广袤无垠的森林,三绝地之一的蛮荒祖地便在其内。

当场间只剩两人时,青里青道:“我们即刻启程,还是?”诗音山之行演变成如此,是他所料不及,而他又是这次行动的负责人,一时间有些兴致阑珊。

林贝贝思忖良久,说道:“青兄,你在西叶城等我。我还有几句话想对明兄说。”

青里青点头道:“恰好,我另一具神傀遇上点事儿,我先去看看。我再西叶城等你三日,待你处理完后事,我们即可启程。”说完急匆匆离去。

最后只剩林贝贝一人:“雪亦有落处,我带你回去。可你在天地间连尘埃也未留下,该如何带你回去。”

阳不予白雪,雪不锁冰寒,

不见丧魂呢,却闻孤人泣。

倾肠难入醉,浊风终须归,

寂落芳华宇,思量万年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