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未见过的母女们

袁绮走进卧室,并不大,一眼便看见绿框镶着白玻璃的两扇窗紧关着,还有纱窗两扇,细细密密的格纹感,把白玻璃都嵌斑驳了。纵然如此,还是能看清前面一幢住户楼,不晓当时怎么规划的,错开半楼这样隔着,砖红的一堵墙面全是爬山虎叶子,风吹翻动,如时光流影。

窗下有张书桌,桌面放着各种精致的小摆件,有些日式的风格,细看又不是,是一整套惠山泥人,憨态可掬地站着。椅子很规矩的推进桌下,桌沿和椅背紧抵着。一张单人床铺着绿底白花的床单,同色的被子整齐叠着靠在床板,枕头竖起,显然住在这房里的主人常半倚在**看书,袁绮捡起丢在旁边的书,是本外国名著《呼啸山庄》,随手翻了翻,现出夹书签的那页,看到一段话:要是有一种不会连累到自己的报复方法,我当然高兴。可是阴谋和暴力是两头尖的矛,它们也会刺伤使用它们的人,而且受的伤会比他们的敌人还重。

字下面用红色波浪线一卷卷很仔细地勾画出来。

袁绮去打开衣橱,多是黑白蓝这些衣物,有七八个空衣架,唯一一件艳些的高领毛衣,还是沉闷的酒红色。

记得张惠珍提起过秦洁有严重的抑郁症,看来这间房是她单独住的,那秦姗住在哪里呢?

袁绮走出来,推开另一扇房门,这间是带阳台的主卧,面积算宽敞,搁着两米的双人床,五开门的衣橱,带镜子的衣帽架,梳妆台上各色保养品和化妆品,旁边是四连的书柜,书柜没有书,仍是各种中西合璧的摆设,除满身花的长鼻大象、神秘图腾的铜器外,还有玛瑙蜜枣形鼻烟壶、剔红边座山水图插屏诸如此类仿古的赝品,并不名贵,就是图雅俗共赏,包括**用品的花样。

架上还放了几盆吊兰,因缺水都快枯死了,但仍能瞧得出,原本长势颇好的,且精心修剪过。

她打开衣橱,皆是各种衣裤裙子,还有胸罩**丝袜,挂的挂,叠的叠,分门别类整理的很清爽。什么颜色都有,看质地料子和商标,一半名牌,一半虽叫不出名,配色样式却也雅的很。

这些显然不是年轻姑娘穿的,属于张淑芬的了。

她走到阳台上,除去花草盆,还搁着一把竹编的大摇椅,坐上去摇摇晃晃,可以看见外面的幼儿园,许多小朋友在滑滑梯,跳绳和拍球。

袁绮虽没见过张淑芬,此时此刻却对她充满了好奇,这种强烈的感觉甚至超过了秦姗。

想起弄堂里所遇林阿姨对张淑芬的描述,再结合她亲眼看到和感知到的,张淑芬是个气质优雅,奢侈也务实,有好品位和挑拣的眼光,活得精致而滋润,但无端的,袁绮总有一种不敢想象的错觉,来源于他人口述的关于她身上曾发生的一些经历。

她是个和张根发及其姊妹们、拥堵在逼仄阴暗的老房子中生活,精打细算,口舌之争,离异带小,被经济压得苟延残喘。

她还是老三届援疆的知青。

袁绮姆妈和曾一起在毛纺厂工作的回沪知青们,每年都要聚会一次,以防断了联系。她也陪着去过几次,那被风沙雪雹吹黑发皱的面庞,载满生活的蹉跎与历史的印迹,和张淑芬倒像活在两个世界里。

陶阿姨拿来租房合同和附件,当初由房产中介一手操办,合同是标准格式,附三押二,有第三方免得日后扯皮。

“倒住了蛮长时间。”袁绮算了算,也过去三年之久。

“是呀!听张阿姨讲原来蹲在弄堂房子里,又阴暗又潮湿,一掀床板还有臭虫,咬得人满身‘红豆冰’。实在受不了才搬出来,特别欢喜我这房子,明亮干净,一直住的蛮适宜的,还打算继续租下去……”

“怎么只有张淑芬和秦洁的身份证,秦姗的呢?”袁绮翻看两张纸的背面是空的。

陶阿姨怔了一下,半天才目光闪烁道:“中介讲留常住的两人身份证就可以,他讲怎么办就怎么办,我啥也不懂的,你不要来问我。”

袁绮道:“这房产中介叫啥名字?中介员呢?”

“原来在小区对面有个门面,现在建了新楼盘,老早不知去向了。”

袁绮心知肚明:“秦姗使用的是护照,按照上海对外国人来沪管理办法,两方必须去管理中心和派出所办理租赁备案及责任书,是你不想去,还是你们都不想去?”

“法官真的是无所不晓!”陶阿姨讪笑道:“我其实无所谓,就是麻烦点,多跑一趟而已!是秦姗和她姆妈坚决不肯。”

“为啥不肯?”

“秦姗讲去外国人管理中心,要提供护照、签证、最后入境单和照片,伊讲最后入境单遗失很久了,忘记去补办,再想起过了时效。我哪里懂这些,总归相信她讲的。后来她甚至讲,我假使不同意,她们就不租另外找,外头房子多的是。中介员也劝我,我看她们穿着打扮是清爽人,不是那种花里胡哨的,就默许了。”

中介人当然希望达成交易好拿中介费,所以也睁只眼闭只眼。

袁绮看着身份证复印件,有些模糊:“当时签合同时,她们母女三人都在现场吗?”

陶阿姨很认真地回想:“张阿姨和秦姗在,秦洁听中介人讲,因为抑郁症要留在医院几天。我当时心里还犹豫,万一病情严重在房里闹出人命哪能办?那要晦气死了。张阿姨讲不要紧,她的病好的大差不离。”

袁绮又问:“秦姗、秦洁是双胞胎,长得相像吗?”

“双胞胎体貌总归像的。但她俩还好分别,秦姗外国回来的,烫的长波浪头发,浓妆艳抹,欢喜穿紧身暴露的衣裳,高跟鞋,前凸后翘,十分洋气,见到我总归笑嘻嘻主动打招呼,hello、hello热情的很。离老远就一股子香风,还送过我一瓶,叫啥迪奥,来得香。秦洁剪短头发,穿的衣裳比我还老气,不是黑就是白要么蓝,神色阴沉沉的,低头走路,见到人也不理睬,主动同她打招呼吧,还板起个面孔,像欠她钞票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