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童话镇的一秒钟

1.0

接下来的一周,沈燃那边依旧没有任何消息。

许樱给自己列了时间表,每时每刻要做什么都写下来,逼自己按计划完成,学习效率比之前还要高。

“这个时候我们乱了,别人更会说沈燃起了不好的带头作用。如果真的为了沈燃好,就努力去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然后等沈燃回来。我相信,这也是沈燃想要看到的。”

许樱的话像是强心剂,郑知许深以为然,也渐渐冷静下来,还趁着做课间操的十分钟,拉着许樱给各班的小凤凰代表开了个小会,传达她的想法。

晚上许樱的直播间对整个年级的小凤凰开放,并延长一小时,自愿加入。

一时间,一中的学习氛围更浓了。

许樱过得很充实,时间被填得满满当当的,等到十一点,直播结束,刷题结束,万籁俱寂时,躺在**时她总是不可控地想起沈燃。

她脑子里充斥着在祁山镇的一幕幕,有漫天的杨絮,有不见尽头的公路,有西沉的太阳,有烫手的红薯,有甜香的栗子……

那几天,像是一场梦,一场最盛大的梦。

她沉醉其间,不愿意醒过来。

又一晚睡得不好,第二天早上许樱脑袋有些昏沉,是手机铃声把她叫醒的。

来自她又有段时间不见的亲哥顾放:“我早上刚好有空,一起吃个早饭,也让你大早上看看你帅气哥哥的俊脸。”

许樱:“……”那她真的很想这么一睡不醒。

顾放在小区旁边的早餐店等她,炸得酥酥的油条,熬得入味的茶叶蛋,卤子鲜香豆腐软烂的豆花,不大的店面里充斥着烟火的香味。

顾放豪气地一挥手:“放开吃,哥哥买单。”

许樱看他一眼,恍然大悟道:“你被队里开除拿赔偿金了呀!”

顾放:“……”

顾放被噎住少有地没回嘴,见她表情语气都很轻松,叹了口气:“没有,但也快了。”

许樱小口地咬着油条,咽下去之后抬起头,很认真地说:“哥,我没事,你不用有顾虑。我已经长大了,不管什么事,我都会学着去接受。”

顾放看了她一会儿,确认她眼神没有往常的躲闪,才斟酌着开口:“就算我不说,你也应该能知道,市队的成绩不好,说不好那都是轻的,简直是烂得要命。如果不是盛指导,我也不会接这一堆烂人。”

盛指导,就是当时挖掘顾放,一手带他出道的师父,对他有知遇之恩。

之前队内选拔体系一直有纰漏,只选各大体校或者青队的队员,可射击这个运动有太多的不稳定性,成年之后才练习,几年就在世界赛上夺冠的天才并不是只有一个两个。

队内选人眼光狭窄,顾放接手之后积极改革,可市队的名声在外,好苗子都流到外省队去。

“这两年该做的我都做了,也算对得起盛指导。”顾放一口干了一海碗豆浆,许樱看着都撑得慌。

她把自己那碗没动的也推过去:“喏,给你续杯。”

顾放没接她的梗,兀自笑了一下,那笑容有些苍凉的味道,他眼神黯下来:“小樱,我好想带个世界冠军出来啊!”

许樱的眼神凝住,耳畔陡然响起那伴着湖边的风灌进她耳朵里的声音:“我要做世界冠军。”

“沈燃。”这两个字一出口,兄妹两个皆是一怔。

许樱完全是下意识地开口,而顾放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想到了沈燃。

看到顾放的表情,许樱试探着问:“你想带沈燃是吗?”

“沈燃刚到一中的时候,我就联系过他,不过那时候有误会没怎么谈。”

顾放将联系沈燃的事情刨去自己丢人的那部分故事背景大致和许樱交代,然后承接现实时间线:“两周前我去洛城,是想签一个联赛上出头的黑马选手,但还是被别的队抢走了。我正烦着呢,沈燃发消息给我说,说想在我这训练。我本来想等到他毕业再敲他,没想到惊喜来得这么突然。我急忙赶回来,他却又有事鸽了我。”

顾放懊恼,像一个苦苦等待心上人回头的小可怜:“那之后我发消息他就没有再回我,打电话也不接,我得到消息他不在一中,去了外省。我这颗心啊,拔凉拔凉的。他一定是被哪个人给弄走签了,我悔啊,好不容易等来的希望,又要破灭了。那些情爱与时光当真是错付了!”

话说到最后,顾放嗓音隐约都带了哭腔。

许樱伸手蹭了蹭顾放的眼角,顾放往后躲:“干吗?”

“我看你有没有流泪。”

“我心里在流泪,你看不到。”

许樱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有人说他去试镜了,你说他去签约了,我也不知道沈燃到底去了哪儿,我可能帮不到你。”

顾放能因为队里的事情来找她,许樱知道他是没有办法,才死马当活马医,来问问沈燃会不会联系她。

听许樱这么说,顾放并没有怎么气馁:“要换作我是沈燃,我也不愿意进成绩这么差的队,这也正常。嗐,是我做梦了。”

许樱拿勺子,戳了几下豆花。

她低垂着眼,声音也像低进尘埃里:“哥,这是你的梦想吗?”

“什么?”顾放没太听清。

“得世界冠军,也是你的梦想吧!”许樱抬起眼,眸底有轻光。

顾放故作轻松地摊手:“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但凡做运动员的,谁不想拿冠军,你来当运动员你也想。可冠军不是谁都能拿的,成千上万人里只有一两个能得的,剩下的人那不是梦想,是做梦。”

“你可以得的。”许樱顿了一下,“我知道,你本来应该是可以得的。”

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谈过这件事。

许樱刻意回避,顾放也深知这是她病的成因,连边角都不愿意提起。

就在这一个许樱没太睡好醒来的清晨,在人来人往的早餐店,她突然就很自然地开了口。

顾放喉咙梗住,摇摇头:“没什么本应该,没得就是没得。这个世界上有太多运动员,在赛场上拿了一次又一次积分赛的第一名,但在世界大赛上次次脱靶。你可以说我成绩好,但不能说我本来应该可以得。就算没有你的事情,谁都不能保证我一定能拿下那次比赛,哪有那么容易。”

“小樱,你是我妹妹,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妹妹。当哥的对妹妹好,是天经地义的。”顾放靠在椅背上,姿态很放松,“冠军虽然对我来说很重要,可远远没有你重要。如果你当时真的出了什么事,我会一辈子活在痛苦里,永远也走不出来。拿了冠军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许樱的指尖发凉,温热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握了握,给她安心。

当年她在医院里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双手。

她曾为这双手不能捧起奖杯,而怨恨自己,厌恶自己。

现在,也因为这双手而决定放过自己。

她在长大,时光在向前。

顾放想培养一个世界冠军,说是弥补自己的遗憾也好,说是来展现自己的冠军能力也好,他和沈燃是一样的人,目标清晰而明确。

前方有希望,就能将人从沉溺的过去中拉出来。

“哥,沈燃可以吗?”

“他是我近年见到的,最有天赋的苗子。他这还没系统的练,如果他能跟着我,我认为他就是下一个世界冠军。”顾放不笃定自己可以拿当年的冠军,却对沈燃的未来有十足的信心。

顾放不是会说大话的人,许樱明白,错过了沈燃,顾放将会错过最好的机会。

她回握住顾放的手,紧紧地攥住:“我会尽我所能,让沈燃跟着你训练。”

她也想看着沈燃,成为这个冠军,他想看着顾放和沈燃一起捧起奖杯。

“小樱,你好像变了很多。”顾放很欣喜这种改变,他说得小心翼翼的,怕呼吸重了她就会变回去。

之前褚阿姨也这么说过,许樱笑,双手捧着脸,毫不要脸地说:“变可爱了我知道。”

“不过,我一直都很可爱。”

只有可爱的人,才会有别人对她好。

郑知许的,顾放的,还有……沈燃的。

只不过过去,她不觉得自己值得。

以后不会了。

一顿早饭吃得兄妹两个都热血沸腾,活像是吃了一桌鸡血宴。

顾放提出送许樱去上学,许樱说:“阿许要是在公交车上等不到我会着急。”

“阿许?你之前说的那个小同桌?”

许樱点点头:“就是她。”

顾放刮了刮自己的鼻子,轻咳一声:“这个容易,你先上车,我去公交车站边上等,之后送你们一起去学校。”

许樱有些惊讶:“你见过阿许?”

“之前游乐园,我和她一起抓过贼的你忘了?”

“哦哦,我想起来了。”

不用挤公交许樱还是很快乐的,她迅速钻进车后座,把事情交给顾放去办了。

顾放腿长个子高,从小练体育,站姿比一般人要挺拔,就这么一会儿许樱已经看到好几个路过的女生回头看他了。

在许樱有印象里他就非常招蜂引蝶,但因为进队训练很苦,顾放一直都没有交过女朋友,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我可不想异地恋,找女朋友要是不天天见面吃饭睡觉都在一起,那哪儿算谈恋爱。我单方面宣布,把异地恋开除恋爱籍。”

顾放以前做队员现在做教练,大部分时间都在队里,根本看不到不异地恋的希望,怪不得奶奶要跟沈燃偷偷地骂他。

许樱想起沈燃荒腔走板学奶奶骂人低头笑起来。

那边231路公交车在令问街这一站慢慢刹车,准备停下,郑知许打了个哈欠,往座位里靠了靠,等着许樱上来投喂她今日份的早饭。

“哇,前面那个哥哥好帅啊!”

“我……我好像在哪儿见过!想起来了,是在昨晚的梦里呜呜呜……”

后座的两个女生咬耳朵,叽叽喳喳的。

郑知许嗤笑一声:“真是没见识,到底能有多帅……”

她歪过头,顺着车窗看出去。

车在这一刻停下,外面站着的帅哥的眼随着车的前行而移动,目光似在寻找什么。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他扯起唇笑了下。

郑知许:!!!

哥哥好帅!

哥哥在昨晚梦里也出现过!

“哇,哥哥看过来了,好像在是看我!”

“别做梦了,是在看我,他的眼睛已经在勾我了,呜呜呜,这是令问街妲己吧!”

顾放的手对着郑知许勾了勾,郑知许立刻站了起来,顺着人群往外挤,走了两步想起来什么,对着后座的那两人神气地一扬眉:“他是来找我的,不过非常感谢你们喜欢我未来男朋友。”

女生们:“……”

郑知许对别人神气,但一下车面对面看到顾放就忍不住紧张。

顾放像是没发现,指了指路对面的车:“我今天送小樱上学,顺路也捎你过去吧!”

郑知许重重地点头,很客气很有礼貌:“那谢谢哥哥。”

这个称呼一出,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沉默。

刚才和那两个情敌骚得称呼没过脑子就溜出去了,郑知许很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顾放眼神恍惚:“你叫这个称呼,让我想起一个名场面。”

“什么名场面?”

“张飞喊刘备。”

郑知许:“……”

“哥哥!”顾放气壮山河一声吼。

郑知许:“……”

好,她立刻去找豆腐自尽!

不,燃哥的粉丝才不会这么就认输!

顾放很快领郑知许到了车边,许樱往里面挪了挪,给郑知许腾位置。郑知许眯眼笑了一下,然后迅速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去,将安全带扣好,双手放在膝头,乖巧地说:“那就麻烦哥哥了。”

许樱:“……”

阿许今天,怎么更奇怪了啊!

顾放已经听过一次,这一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他手拿着钥匙敲了敲方向盘,回道:“不客气,三弟。”

郑知许:“……”

许樱:“……”

三弟又是谁啊?

许樱脑袋发晕:“你俩……之前很熟吗?”

“不熟。”

“不熟啊!”

两个人异口同声,没有任何破绽,许樱想,这两个人看着很熟的样子,可能是独属于他们社交牛逼症人群的天然表现吧!

一见如故?

大概就是这么个感觉吧!

2.0

从进入高三开始,季节仿佛都模糊,时间也不被日历上的日期定义,而是被考试划分。

三轮模拟考试结束之后,紧接着就是高考。

月末,第二轮模拟考试来袭。

从老师们的角度来说,二轮模拟考试是个分水岭,学生们的最终考试成绩和排名,几乎会在这一场考试中稳定下来。

许樱的时间表比之前还要严格,每天把自己淹没在题海间,下午放学一直学到学校关门,晚饭就在食堂解决。

晚上的直播课在传授学习方法之后也暂停了下来,之前那场体活课上的打篮球是她最后的放纵。

养樱桃的郑知许关心她的成绩胜过自己,一手包办许樱的早饭午饭晚饭,外加牛奶饮料。

下午放学,一中食堂。

郑知许给许樱抢到了最后一盘糖醋小排,许樱摇了摇头,把排骨推给她:“你吃吧!你最喜欢吃糖醋小排了。”

“那怎么行,我答应人好好照顾你。”

许樱正戴耳机听作文朗读,没听真切,她摘下耳机,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嘿嘿,我说你这么辛苦得好好补补,瞧这小脸都瘦了一圈,我这越上高三越胖,该减肥啦!”

“我这儿多拿了一份糖醋小排。”宋嘉平端着餐盘,放到两个人的桌子上,笑着说,“匀给你们好了。”

许樱婉拒:“不用了,我不是很喜欢吃糖醋小排。”

郑知许倒是一点儿不客气,将一小碗糖醋小排端过来:“那就谢谢宋同学了。”

“不用客气。”宋嘉平摇头,余光里许樱伸手夹了一筷子清炒藕片。

吃了人家的嘴短,郑知许也不好意思不让宋嘉平坐在这儿,她一边吃一边盯着宋嘉平,一心二用,吃得饭粒都沾到了脸上。

许樱递给她纸巾,示意她擦一擦。

郑知许吃饱了也有心情说话了:“宋同学怎么还下凡来食堂吃饭了?”

“今天家里没有人,就近过来了。”宋嘉平拿着格纹手帕擦着手,推了推眼镜,“那边有饭后的甜点,今天是红豆双皮奶,我请你们吃吧!”

“那多不好意思,多加点儿红豆了,谢谢宋同学。”

宋嘉平点头,看向许樱:“你呢?许樱。”

“我也不喜欢吃双皮奶,我不喜欢吃甜的东西。”许樱很直白地说,听起来格外像是借口。

几次三番的推据宋嘉平心里也有些不舒服:“你不是很喜欢吃甜的吗?”

许樱收起耳机,抿了抿唇,说:“曾经很喜欢。”

换言之,就是现在不再喜欢了。

宋嘉平突然就想起之前沈燃说的那两句特别刺耳的话:“小时候的牛奶小时候喝很好,可并不适合长大再喝,口味变了,喜欢更好更合适的牌子。”

“时间在向前走,人也是一样。”

那种自重逢而来的深深的挫败感又涌了上来,他有些口不择言:“那沈燃呢?”

这话问的前言不搭后语的,却听得郑知许呼吸一滞。

许樱仿佛没听懂,皱着眉:“沈燃怎么了?”

“没怎么,只是好长时间没看到他,我以为你们会知道他去哪儿了。”

许樱很诚实地说:“我不知道。”

宋嘉平暗骂一声自己真是疯了,幸亏没再说什么让自己后悔的话,起身去买双皮奶。

等他再回来,那个位置已经没了人。

只留着一张纸条,是郑知许留下的。

——双皮奶欠着,下次请我哟,提前谢谢宋同学了!

宋嘉平坐下,盯了纸条很久,盯得眼睛都快花了,总是弯着的嘴角放平,喃喃低语:“我好像怎么做都不对。”

像以前一样送牛奶不对。

说话不对,打球不对,帮她拿她喜欢吃的也不对。

他走了一趟再回来,一切仿佛都不对劲儿了。

可这一次,明明和之前他去比赛走的时间也并没有差多少。

那种不解的苦恼渐渐漫上来,像是最熟悉的琴谱,每一个音符都熟记在心,可弹奏的时候却不成曲调。

少年揪着琴谱反复地练习,也找不到原因。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宋嘉平苦恼时,暗中把他当敌人对抗的郑知许表示爽到了。

到令问街目送许樱下车,她激动得在车座上打滚。

许樱显然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她背着书包沉默地往回走,到小区门口听到一声清亮刺耳的喇叭响。

她没当回事,再迈步,车喇叭再一次响起,比刚才急促很多,很明显是叫她的。

许樱这才注意到,小区西侧的那棵大榕树下,藏着一辆黑色的车。

许樱眼睛倏地亮起来,几乎是小跑一样到了车前。

这车比之前宋帘开的大很多,后车车门打开,一双好看的眉眼对上她的:“许樱是吧?快点儿上来。”

许樱的肩膀却一下垮下去。

不是沈燃。

“喂喂喂,你这是什么表情,我这么帅你怎么这副嫌弃的脸啊!”陈最气急败坏,呵了一声,“果然是和沈燃同流合污的人,和他一样审美落后。”

“你认识沈燃?”许樱眼底刚熄灭的光重新亮了起来。

陈最非常有未来顶流的危机意识:“这里人多眼杂,上来再说。”

车上除了司机之外,后座还有一个长相很温柔的姐姐,非常熟络地自报家门:“我是小最的经纪人,叫我Candy就好。”

“你好。”

陈最摘了口罩,许樱仔细地看着他的脸,总觉得哪里见过:“你是……”

陈最露出个迷人的微笑,许樱说:“沈燃的那个对家是吧!”

陈最:“……”

Candy看陈最吃瘪,没忍住笑出了声:“你们兄弟这对家的角色还真是深入人心。”

许樱无意间发现了这个秘密,惊得嘴巴大张:“兄弟?你和沈燃?”

“才不是。”陈最拒绝和沈燃扯上关系,他烦躁地扯了扯衬衫领口。

这女生不光审美随沈燃落后,说话也和他一样,处处戳人心窝子,这就是人以群分吧!

陈最不想多和许樱多待,速速说明来意:“沈燃被老头子带去封闭训练了,具体去哪儿我就不知道了。他之前很久没训练,老头子为了让他专心把他所有通讯设备都没收了,他在走之前让我来告诉你一声。我这日理万机通告太多了,到今天才有空过来。”

沈燃说之前想到了办法,应该就是陈最说的了。

横亘在心头多时的疑问终于有了答案,许樱沉默了一会儿,忽地笑开:“我就知道,他一定不会放弃的。”

她这笑容太璀璨,又太美丽,有种向死而生后脆弱的惊艳。陈最看得有些发愣,他上一次看到这种笑,还是某部老TVB剧里女主知道男主没死时演出来的画面。

Candy拍了拍他,提醒:“沈燃不是给了你个东西?”

“哦,哦。”陈最从口袋里翻出个小纸条,叠得很规整,“沈燃给你的。”

这对异父异母的兄弟俩完全不一样,沈燃怕热,陈最怕冷,这个时节车上还开着暖风。

许樱握着纸条走下车,热得有些出汗,连嗓子都发干。

得到了沈燃的消息,又得到了纸条,她恍惚得像是在做梦,她在小卖部随手拿了一瓶水,站在门口仰头灌了大半瓶,才稍稍解渴。

一排排路灯又亮起,绿叶在光下摇曳。有小孩子踢踢踏踏地跑过来,浑身是汗,抱着球去买水喝。

夏天未至,春天正浓时。

许樱慢慢地走回家,阳台上的桃花已经开完,花瓣落在水泥的缝隙中,要落未落。

她将花瓣收起来,夹在纸条中,又忍不住抚下去花瓣,借着客厅透过来的那一点儿光,再一次看纸条上的内容。

——To许樱。

是他每次给她传纸条惯例的开场白。

嘉城很好,天气很好,离祁山镇也不算远。

糖炒栗子和烤红薯,我们每周都可以回去吃。

许樱,我们一起去嘉南大学吧!

“嘉南大学……”

许樱想的一直都是逃离这座城市,从没考虑过同是名校的嘉南大学,只因为离得太近了。

她逃离嘉城,是为了摆脱过去。

她如果留在嘉城,是为了未来。

一个,有沈燃的未来。

那一定是个,很好很好的未来吧!

许樱摸了摸脸,热得发烫,喉咙又有些发干。她把剩下的水一饮而尽,还是觉得不够,又用樱桃图案的水杯接了大半杯,捧着大口大口地喝。

“这水怎么喝完晕晕的……”许樱到卫生间,手掬着冰凉的水往自己脸上拍,无意间抬头,看到圆圆的镜子里,自己脸红得像是只熟透的番茄。

她吸了吸鼻子,捧着自己的脸,左右端详着,说了一句:“确实很可爱,怪不得阿许总是说我可爱。”

许樱看了半天,脚步有些踉跄,带倒了放在门口斜插着最后一枝桃花的小瓶子。

她还记得将花捞起来,揣在臂弯里走进卧室。

随手扔在书桌上的手机屏幕发出异样的光,她手撑着桌面坐在椅子上,来电显示是一个来自外省的陌生号码。

陌生号码她是惯来不会接的,今天或许是那一瓶水让她变得不像自己,她看了一会儿就接起来了,轻咬下唇,模糊地吐出一个字:“喂……”

电话对面一片沉默,她又“喂”了一声,那边才开口:“许樱,是我。”

简单的称呼,后面没有说是谁,许樱却一下就认出来了。

她觉得自己浑身像是被火烧一样,连带着脑子都烧得混混沌沌,她应该是笑着的,因为她摸着自己的嘴角,是上翘着的:“是沈燃呀……”

她声音很含糊,娇娇的尾音上挑,像是化开的棉花糖,绵绵密密沁进人心里。

沈燃一下就听出了异样:“你喝酒了?”

“没有!”

许樱坚定地开口,脊背都立得直直的,只是没撑多一会儿就歪在了书桌上:“我只是刚喝了一瓶水,一瓶水,就只有一瓶水……”

她一句话重复几遍,沈燃也不和她再争。

沈燃望着山巅隐没在昏暗里的翠绿,沈复想知道他的实力再做打算,几乎是绑着他来训练的。

在这里累倒是其次,苦他吃得够多了,也不怕苦。

他只是很遗憾,看不到她此刻的样子,一定很可爱。

“你有话快点儿说,别被人发现,不然让沈总知道我会死得很惨的。”宋帘猫着腰过来提醒他,一双眼骨碌碌来回转。

这些日子沈燃晒得皮肤黑了一些,身上的野性更足,眼风扫过他,那种不是好人的感觉更明显了。

宋帘乖乖闭嘴,走出帐篷替他把风去了。

“沈燃啊,沈燃……”

话筒里,许樱在锲而不舍地叫着他的名字。

沈燃心痒痒的,含笑接上她之前的话:“嗯,只喝了一瓶水。那你是为什么要喝‘这一瓶水’?”

许樱笑起来,声音透过话筒也清晰可闻:“我高兴!”

“陈最今天来找我了,我高兴!”

沈燃查过各种资料,也询问过沈家相熟的医生,知道对一个有情绪类疾病的人来说,简单的“高兴”的这种情绪,得来难于上青天。

沈燃笑了一下之后,冷下脸,问:“陈最今天才去找你?”

许樱已经毫无辨别语气的能力,他的任何话落在耳朵里都是平铺直叙的文字,她只点头:“是呀!”

“沈燃,我真高兴,我好像好久好久好久都没有这么高兴过了。”

沈燃不想把这宝贵的时间分给陈最,顺着说:“那你上一次高兴是什么时候呢?”

许樱的呼吸很均匀,似是睡着了,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是之前知道没事的时候,再之前……好像是顾放带我去游乐场的时候,他偷偷从队里跑出来带我去的。我想要那个好大好大的熊,比我的个子还大……”

她顿了一下,仿佛比画了一下,才继续说:“其实也好像没那么大……顾放把自己所有的零花钱都花光了,打了一下午,才把那个熊拿到。我开心极了,抱着它回家,然后……”

“然后?”

许樱的声音哑下去:“妈妈知道顾放为了带我玩,耽误了半天的练习时间,她很不高兴,拿剪子一下一下把大熊剪碎了,扔到了垃圾桶里。我哭着去翻垃圾桶,只捡回了一点儿大熊的棉絮。后来,我就再也没去过游乐场了。”

沈燃也沉默,他突然很想冲回去摸摸她的头顶,给她安慰。

可他也知道,这是唯一能听到许樱心声的时候,他知道她发病的症结,才能真的拯救她。

于是沈燃把声音放轻、放柔,似蛊惑,也似诱导,同她低语:“小樱桃以前,吃了很多苦是不是?”

“妈妈和我说,最苦的日子我还没有出生,所以我这根本不叫受苦。”

许樱絮絮叨叨说着以前的话,沈燃很快勾勒出她一家的形象——祖辈出身贫苦,父母皆在镇中长大。

长子有射击天赋很早就被选进校队,是带他们走出长久压在身上的贫困阴影的希望。

父母为长子的扬名前的训练外出打拼,无意间做生意发了家,因为忙碌,小女儿被扔给奶奶抚养。

许樱即将升初三那一年,也是顾放作为射击运动员以预赛第一名闯进世锦赛决赛的那一年,世界聚焦在他身上。

一个马上要中考,一个是家中给予厚望能带来荣耀,这一对兄妹的人生,都面临着重要的转折点。

就在这个时候,许樱生了病。

“从小到大我的成绩都很好,可爸妈并不因为这个高兴,他们总说小女孩就知道学习,长大了也没太大的出息。不管我做什么,他们好像都不满意。他们把关注的目光都放在顾放身上,我就想努力,努力考好这一次,我要做中考状元,我要考到最好的一中去。”

“可不知道为什么我越这么想,就越是心慌意乱,注意力下降,复习效果很差。一开始我不知道这是病,我只觉得心情很不好很不好,看书的时候觉得课本上的字在我四周乱飞,我抓不住它们在哪里。我很恐慌,我不知道怎么办,我和爸妈说,他们说我女孩家就是容易矫情,是我没把精力全放在学习上,才有心思胡思乱想。”

“祁山镇离初中很远很远,我住在学校的宿舍里,每天每天睁着眼到天亮。我觉得自己坏透了,从身体往外的坏,有一天早上,我醒来,感觉喉咙像是被人掐住,我怎么也说不出话,也没有力气去挣扎,我觉得自己得了什么绝症。”

她说着,轻轻地笑了一声,像是在笑那时的傻瓜。

落在沈燃耳朵里,酸涩得就是一把刀,一刀一刀将她身上最后一层苦涩的外衣敲掉,他看见藏在里面的,蜷缩着的,泪流满面的许樱。

“我给妈妈打电话,我说我心里很难过,她打了一笔生活费给我,让我别成天胡思乱想,就把电话挂了去忙她的生意。我觉得我快病死了,死之前我有遗言想说,奶奶年纪大了我不想让她担心,我辗转要到了顾放在国外的联系方式打了电话给他。如果我真的死了,除了奶奶,只有顾放会记得我吧!”

“我不记得我说了什么,好像是让他好好照顾奶奶吧……之后迷迷糊糊我就没了意识。”

许樱再睁开眼,眼前是一片刺眼的白。

耳畔是许婧愤怒的叫声:“什么焦虑症什么情绪抑郁,不过就是小孩子成天不做正事胡思乱想,她能有什么事啊!你等了多少年等到这么一个大好的机会,怎么就能为了看她就这么跑回来而白白丢掉了!”

顾放咬着牙反驳道:“我的手在出发前就受伤了,比赛我参加了,最后成绩不好是我自己的问题,和小樱有什么关系?甩锅也得有个基本法吧!”

“你预赛成绩一路领先,要不是她给你打的那个电话让你分了心,冠军就是你的!”

顾放冷笑,声音带嘲讽:“你是赛事主席?谁得冠军你早早预定?许女士你是来搞笑的吧!”

许婧还要再说什么,被顾言山喝住:“吵够了吗?不嫌丢人吗?”

顾放疲于再和她说什么,蹲到床边,将许樱的手放到被子里。

刚握住,她的指尖轻动。

顾放抬起眼,看到她面色苍白,抖着唇哑声说:“哥……”

“我没有哭,我也没有很难过,我觉得我的灵魂飘在半空,看着底下的人在争吵。之后我休息了很长时间,直到中考才回去考试,是顾放陪我去的……哦对,就是他自己陪我去的呢!”

第二年的中考的考试难度并不算高,许樱就算有一段时间没有复习也算是顺利考了下来。这不到一年的时间里,顾放手伤不能再打比赛,退役归家养伤,照顾许樱。

中考结束,许樱顺利考进一中。

在去嘉城前的那一个暑假里,许樱配合吃药,远离一切。

在耗过药物的副作用之后,时光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在祁山镇,奶奶,顾放,和她,守着那个小院子,度过一日一夜。

慢慢地,她的情绪稳定下来。

只是许婧和顾言山的注意力,从顾放,移到了她的身上。那些她从来没听过的溢美之词,从他们的口中说出来。

“这孩子就是从小就聪明,我和她爸也没用怎么管……哎呀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学的学这么好,反正有这么个女儿我这辈子就知足了。”

……

电话里,声音骤然贴近,仿佛是许樱握紧了手机更贴近自己。

她无意识地笑了一下:“我以前那么努力,就想让他们夸夸我,让他们抱抱我……后来他们夸我抱我了,我却只想离他们远远的。以前的顾放,现在我的,在他们的眼里,谁能让他们面上有光,谁就是他们的好孩子。”

可枯萎的花,迟来的阳光没办法唤醒它。

许樱一点儿也不觉得开心,反而更麻木。

像是内心想和过去的自己一刀两断,才不会被过去的痛苦牵绊,许樱的口味变了很多,以前爱吃的甜的辣的,她都敬而远之。以前喜欢的五颜六色的衣服,都被她封在衣柜里。

许樱逃得远远的,顾放为了让她住得安心,找遍了嘉城才找到一个和祁山镇一样,有桃花,安静又温柔的小区。为了许樱不再为家里困扰,只要顾放在嘉城就会挡着许婧不去找许樱。

可十次总会有一两次,让她钻了空子。

“我也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互相抱怨,每次妈妈找我,都会说一通爸是怎么对不起她。爸爸偶尔给我打电话,也会说妈妈总在外面玩,大半夜也不回来。每次接触到他们,我都会不舒服,我不想吃药,我努力做一个正常人,我想控制自己的情绪,不想做被药物控制的人偶,可好难啊,好难啊……”

“我害怕大家的目光聚在我身上,我觉得那是在笑我。”

“我想找一个壳子把自己缩在里面,让谁都看不到我……”

她终于啜泣出声,那泪软软绵绵,隔着时间和空间,滴进千里之外沈燃的心里,灼得他浑身都发疼。

“我在小区后面树林里找到你的那次,你见过你妈妈了是不是?”

许樱想了很久,才嗫嚅着开口:“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也没关系,都过去了。”

“现在有人喜欢你就更重要。许樱,现在有很多人喜欢你。”沈燃心念鼓动,却忍了又忍,只轻声说:“等我回来。”

许樱轻轻地抽泣,慢慢酿成一场号啕大哭。

沈燃一直在低声问什么,后来她不记得自己再说了什么。

夜渐渐往深里坠落,坠落到最黑处时,就会有光亮起来。

直到有一天,有一束光撕裂她头顶的阴霾,照进来。

光在她耳畔呢喃:“不想面对,就把脸藏在我的后背。”

她迷迷糊糊的,在光下沉睡。

3.0

人生中,没有什么,会比宿醉后的第二天早上更让人茫然的时刻了。

许樱睁开眼,只觉得一阵刺痛冲击着自己的天灵盖和太阳穴,她撑着胳膊起来,一片茫然:“我怎么在桌子上睡着了?”

一开口,嗓音嘶哑得变了音,喉咙干疼得厉害,桌子上有半杯水,许樱仰头一口气干了。

干到一半,破碎的记忆里冲进来几乎一模一样的动作,许樱差点儿呛到自己。

她咳了两声放下水杯,捡起已经滚到窗帘下面的水瓶,捂着额角痛苦地道:“果然是含酒精的饮料。”

顾放酒精过敏,以前喝一点点就会浑身通红,她也没好到哪里去,才4度的饮料喝一瓶就断片了,这兄妹关联可以说非常紧密了

许樱去洗脸,冷水一下一下往脸上拍,她脑子清醒了不少,看着镜子里眼神涣散的自己,觉得这一幕也仿佛似曾相识一样。

“然后我干什么去了?”她沿着路回到卧室,自己那只可怜的老年机已经没电,黑屏静静躺在小樱花台灯旁边。

她连上充电器,过了两分钟,手机艰难开机。

通话记录显示,在她断片的昨夜,她和一个陌生号码打了三小时四十八分的电话。

许樱:!!!

许樱竭力回想,实在是想不起来太大块的对话内容,只有残留在脑海里的断断续续的声音碎片艰难拼凑成一个完整熟悉的声线。

是沈燃。

之后的每天早上,教室的桌子上都会摆着一瓶透明玻璃瓶的牛奶。

中午下课,郑知许全程围在她身边,将她的饮食安排得妥妥当当。

郑知许有时去玩儿或者不在学校自习,下了晚课许樱独自一人回家时,总会在学校门口看见停着的车,牌子不同,司机也不同,但都是陈最叫来送她回家的。

沈燃依旧不在一中,可他又像是随时随地都在她身边。

他的气息浓重得似醇厚的薄荷糖,一颗含下去,清冽的气味无孔不入,又舒心畅意。

二模考试结束,许樱成绩稳定,依旧排在年级第一位,让她高兴的是,她最不擅长的语文作文,在这一次拿到了43分。虽然和年级语文大手比还有差距,可总算不跑题了。

这一次她看作文的题目,并没有太深想,第一眼看到什么就下笔写了什么。

“不要多想。”

这次她现在不管学习还是生活,最重要的四字箴言。

郑知许排名提升了五名,虽然还在倒数,但足够她兴高采烈,快乐地争取许樱生日的承办权。

许樱生日就在五月十九日,她上户口的时候出生日期填错了,比她真实的年纪大了快一岁。

因为许樱不喜欢吃甜的,只是象征性吃一点儿,剩下的都被郑知许卷进肚子里。

“这可是毕业前你最后一次生日哎,得好好庆祝一下!”

郑知许兴高采烈地提议,不出意外地遭到许樱的摇头拒绝:“不用那么麻烦了。”

郑知许:“哦……”

许樱看她失望有些不忍心,想了想,又说:“我哥说要请我吃火锅,不然叫上李不言和蒋京,我们一起吃?”

“好耶!”郑知许跳起来,脸上带着许樱读不懂的红晕,“那蛋糕还归我负责,樱桃我好爱你!”

许樱也被感染,眯眼笑起来。

高中前两年许樱过生日时顾放都很不巧地不在嘉城,这一次好不容易他人在,发誓要给妹妹一个最好的生日。

晚上放学,热热闹闹的火锅店,顾放造气氛一个顶十个,大手一挥:“毛肚畅享,肉丸无限量,弟弟妹妹们给我吃起来!”

几人举着杯子敬出钱的人,他们喝的是饮料,顾放喝的是啤酒。

许樱一看见酒就有些心惊肉跳,想伸手去拦,顾放不在意地说:“你哥哥我现在已经脱敏了,千杯不醉就是我。”

许樱:“真的吗?”

她没拦住,但看顾放除了脸红一些嘴角一直挂着“天下没有人比老子还帅”的笑,确实和平时也没什么异样,就没再管,专心和清汤锅里捞出来的丸子作斗争。

香滑的虾丸子,比虾滑肉质更紧,沾上她喜欢吃的酱汁,咬在嘴里一口满足。

她一连吃个三个,旁边喝到兴起的顾放敲了敲玻璃杯子,发出清脆的响声:“今天我们欢聚一堂,是为了来庆祝我的好妹妹,你们的好同学许樱的生日。让我们一起祝许樱,生日快乐!”

火锅店的店员听到“生日”两个字像是雷达探到目标一样,手里举着写着“生日快乐”字样的灯牌,端着郑知许早先拿过去的蛋糕,从四面八方赶过来。

还没等许樱来得及反抗,一顶小巧的生日帽就已经戴在她的头上了。

店里的音响放着前奏歌曲,店员齐刷刷地站成两排,这阵仗许樱在之前郑知许给她看“社恐逃离现场bot”的集锦里看到过。

“今天你生日,送上我祝福,特别的日子有灿烂的笑容……”

“我们来相聚,带着满满的关爱,祝福你好运常伴……”

李不言和蒋京已经完美融入进店员,随着他们一起舞动。

熟悉各类男团女团舞的郑知许做领舞担当,顾放站在椅子上,拿着两根公筷,倾情投入,做全场大指挥。

其他桌的人听到声音,都笑着看过来。

她已经不再是之前的她了。

歌曲放到名歌词这一段,许樱站起来,拍着双手,跟着其他人一起大合唱。

“对所有的烦恼说Bye Bye!对所有的快乐说 Hi Hi!”

“亲爱的亲爱的生日快乐,每一天都精彩!”

……

蛋糕是简单的慕斯蛋糕,只在洁白的糖霜上缀着一颗一颗晶莹剔透的小樱桃,精致又可爱,是郑知许在蛋糕店一眼就看中的款式。

她将写着“1”和“8”的数字蜡烛插到蛋糕上,站在顾放身边,朝许樱探出头:“樱桃来许愿吧!”

这是许樱这三年以来,第一次在过生日的时候点燃蜡烛许愿。

小时候每一次吹蜡烛,她都会许愿这世上有人只爱她,这一年许的愿望都没有实现,第二年她还是会继续许一样的愿望,小小的人只能靠这个希望一切变好。

长大了,她知道许愿本来就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只是自己的慰藉而已,越是这样,越让她觉得人生灰暗没有希望。

今年,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不单寄托于许愿,也会努力,等一个愿望成真。

许樱闭上眼,在一声声《生日快乐歌》里双手合十,虔诚地比在胸前。

她心里反反复复默念着愿望,睁开眼,将蜡烛吹灭。

“樱桃生日快乐!”

顾放喝了酒不能开车,就找了代驾,送许樱到家之后把郑知许顺路捎了回去。

许樱看他脚步很稳,就也放心,挥挥手和他们说再见。

郑知许降下车窗,对她远远地一个飞吻:“再一次说爱你樱桃!”

许樱被逗笑了,手上提着一个大大的袋子,里面放着今晚收到的礼物。

她心情很好,一边走路一边哼着歌,影子被;拉得很长,她走一步,影子就跳一下。

慢慢的,影子和其他影子融在一起,没了清晰的轮廓,不分彼此。

许樱似是有所感应,心“怦怦”地跳快了两下,她抬起脸,那个消失了许久的人赫然出现在单元楼门前。

他今天不像之前那样总是一身运动休闲装,穿着板正的黑色西装裤子,灰色的丝绸衬衫,最上面的扣子解开,胸前的肌肉若隐若现。

头发也长出来了一些,软软地垂下来,不再显得那么凌厉,看起来倒像是有几分贵公子的模样。

许樱的脚步停住,抿了抿唇,有点儿不确定地喊了一声:“沈燃?”

沈燃垂头看了一下自己,揶揄道:“我才走了这么几天,你就不确定我是谁了?”

许樱摇头:“不是,就是……你出现得太突然了。”

他说:“郑知许说你们去火锅店过生日了,我想了想我不太适合过去。”

“为什么不适合啊?”

沈燃笑而不答,很自然地去接许樱手里那个看着颇有分量的礼物袋子:“很晚了,我送你上楼。”

他先走一步,许樱脑子生锈,转了几秒钟才想起来提步跟上。

老式的小区没有电梯,这一层层的楼梯,拉长了他们上楼的时间。

许樱很想问沈燃最近都做了什么,问题刚问了一个:“你去哪里训练了呀?”

沈燃就反问:“那天打电话我和你说过了。”

许樱立马就“闭麦”了。

她现在最怕沈燃提起那天打电话的事情,她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也希望自己没说什么,可那通话时长提醒着她,那是不可能的。

她很怕沈燃知道自己生病,和正常人不一样。他也怕和沈燃离得近,她会受到攻击再一病不起。

除了学习之外,她对有关于人心的一切事都没有什么把握。沈燃会有千千万万朵玫瑰花,她没把握做能驯服他的那一支。

可驯服她的狐狸,却只有沈燃一个。因为他的到来,她的病情转好,他是她的一味药。

说到底她最怕的,是身边没了沈燃。

除了考学之外,她有了清晰的目标。

两人上了二楼,声控灯年老失修,听到跺脚声也不亮。

许樱摸索手机要开灯照亮,一脚踩空差点儿崴脚,在半空中乱扑腾的手被人抓住。

“怎么这么不小心。”他的声音带着呵斥,关心却更多。

许樱只觉得周遭安静极了,自己的心跳声才会像擂鼓一样,声音那么大,那么迅疾。

一束光打亮,沈燃拿着礼物袋子,指尖夹着手机照路,另一只手始终没松开,拉着她往上走。

“找时间和你们这儿的物业说说把灯换一下。”

他的掌心很干燥,很温暖,右手指腹上有厚厚的茧,和顾放的一样。她的手蜷缩在他的掌心中,听着两人的脚步声,错落地在楼梯间响起。

不知不觉间两人走到了门口,这一层的灯亮着,听到她的问话沈燃愣了一下,伸手关上了手机,将礼物袋子放到她脚下时,顺手从里面拿了一个巴掌大小的瓶子。

浅棕色的,瓶身贴着一张写满英文的麻布条,看着像瓶香水,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礼物。”他按下银色的按泵,一瞬间,时光像是被扯回了祁山镇,扯回了那个温柔的夜晚。

炉子里的火,炸开的糖炒栗子,香香的烤红薯。

香水炸开的一秒就是童话。

“by the fireplace.”他念着香水的名字,带着一点点想要邀功的得意,“我不用香水,做了很多功课才找到这个味道。”

听她没说“谢谢”那两个字,沈燃笑得更深,他叫了她一声:“许樱。”

“嗯?”许樱不明所以地抬头,一道银色的光从她眼帘坠落。

仔细一看,是他指尖垂下来的一条项链。

链条很细,中间缀着一颗小小的樱桃。

“这也是路边摊上买的吗?”

沈燃不置可否,许樱曾听郑知许说过很多次,陈最是仗着家里有钱买票出道的。

陈最和沈燃是兄弟,沈燃被他爸弄去专门训练的地方……沈燃的家世,肯定不寻常,他能送出来的东西也不会是路边摊买的。

“肯定不是。”许樱摇头,“你说谎了。”

“嗯,我说谎了。”沈燃丝毫没有愧疚的意思,“可你之前不也说谎了?我们就互相抵消吧!”

他的手晃了晃,那道银色的光碎在许樱眼底,像是一把钥匙,抓住它,就能开启一个新世界的门。

他问:“那你要不要?”

“要的!”许樱清脆地说出来,伸手将“钥匙”抓住,小小的一颗樱桃在她手中,比千斤还重。

在声控灯再一次灭了又亮起时,沈燃笑了笑。

许樱定定看着他的脸,心跳怦然。

世界再一次暗下来,她听见他的声音,划破黑夜,隽永而温柔。

“小樱桃,生日快乐。”

4.0

2021年5月19日

今天我收到了生日礼物,阿许、李不言和蒋京这三人组合起来买了一个很大的奖牌,上面写着:樱桃樱桃,法力无边。樱桃樱桃,岁岁平安。

顾放照旧买了一条很漂亮的裙子,很没有新意。是夏天的裙子,我想在高考那天穿上。

奶奶打了电话给我,等高考完,我想回祁山镇住上一个假期。

我还收到了沈燃的礼物,两件。

一个是祁山镇的所有味道,一个是属于我这颗樱桃的小樱桃。

所以我今天许了愿望,也有两个。

人们总说,好事成双。

我希望,我和沈燃一起上嘉南大学。

我希望,沈燃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