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 少年的烦恼

——陈长宁篇

大一的暑假,陈长宁原本得到了一个去财政厅实习的机会,但他放弃了。陈静安的高考他已经错过,填报志愿他不想再错过。不,不仅仅是不想错过,是根本不能错过。

因为他要她来北京。

陈静安考得不错,以估分来看,预计会超重点线一百分以上。这个成绩填北京的学校,“清北”存在风险,其他的学校是都可以尝试的。

“我想去上海。”家庭会议上,陈静安面色冷静地说。

半年未见,她瘦了许多。陈长宁知道,高考对她而言压力很大,他知道她铆着劲儿要超过他。可他没想到,她不仅要超过他,还想远离他。

陈长宁心口尖锐地疼了一下。当他越来越意识到陈静安在长大,她就越来越成为他的弱点,她随便一个反应、一句话,没有逻辑曲线,却总能伤到他。

“说理由。”陈长宁克制着情绪说。

陈静安大剌剌地环抱双臂坐着。这两天下雨,气温不算太高,客厅里开着吊扇,爸妈各坐在一角,脸色都有些为难。

吊扇呼啦啦地吹着,是家乡的夏季专属记忆。陈长宁勉强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向吊扇,以控制自己不要对她发怒。

“你在北京。”陈静安简单地说。

她语气随意,仿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理由。陈长宁在北京上学的这一年,不论是上学期还是下学期,她都极少主动联系他。好几次陈长宁往家里打电话,让她来接听,她都不愿对他开口。现在,她竟然说因为他在北京,所以她要选上海。

“陈静安,你——”

“长宁,你好好说话。”陈爸爸打断了陈长宁陡然拔高的声音。

此时,屋外刚好一道闷雷响过,乌云在瞬间遮蔽了日光,天色暗下来,闪电在上面攀爬,像毒蛇吐着芯子。

陈长宁看着陈静安,她的目光却徘徊在窗外的乌云和闪电上,他在她的眼神里看到一些涌动的情绪,像某种细碎的光芒在水面流淌,他发现自己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猜也猜不到。

一直以来,陈长宁都自信地认为她更需要自己,没想到到头来,离不开的人是他。

“我对北京没有什么兴趣,想去上海看看。”陈静安突然转回头,迎上陈长宁的视线。

对比起他,陈静安的眼神坦**又坚强。他离开的这一年里,她显见地长大了很多,不再那么毛躁,也不再那么情绪化,让人一眼看透。

“静安,你都没去过北京,怎么突然就没兴趣了?”陈妈妈从桌上拿了一个橘子,大约是为了缓和气氛,她一边笑着,一边剥起橘子来。

“总之,我就是不想跟陈长宁在一个城市。”

“你刚上大学,有长宁照应,爸妈放心。”陈爸爸也说。

陈长宁不说话,静静盯着陈静安。

外面又连续打了几道雷,一番雷电交加后,暴雨终于落下来。

陈妈妈将剥好的橘子分了几份,一一塞给其他人,最后到陈长宁时,他摇摇头拒绝:“我不吃。”

“妈妈都剥了,吃几瓣。”

眼前陈静安已经把一整份橘子递进嘴里,她被酸得眯起了眼睛,五官皱在一起。看到这情形,陈长宁禁不住对橘子的酸度感到好奇,终于接过母亲递来的几瓣,先摘了一瓣尝,橘子确实很酸,但奇异的是,橘子的酸味正好和他心里的不快达成了某种平衡,使他的心情莫名得到了舒缓。于是,他像一个有瘾的人,很快将剩余几瓣通通吃了下去。

“我听说祝年年要报考北大。”陈静安低着头,也从桌上拿起一个橘子剥起来,她剥得很慢很细致,出口的话像是为了配合剥橘子才说的,“到时候她去了北京,你也可以照应一下吧。”

“你跟她很熟吗?”不明白陈静安突然提起祝年年的用意,陈长宁只好耐着性子问。

“当然不如你熟,你们不是还通过信吗?约好了一起上北京?”陈静安突然停下剥橘子的动作,抬头朝他看来。

陈长宁被她看得一愣,脑中什么念头灵光乍现,他对她的不了解在这个时刻忽然有了新思路。桌上爸妈的神情还是茫然的、为难的,出于怕他们吵架而小心翼翼的。

“你听谁说我和她约好上北京?”

“还用听谁说吗?”陈静安把刚剥完的橘子,一口吞了一大半下去,“她所有志愿都填的北京的学校,还不明显吗?”

陈长宁尴尬地看了眼父母,父母脸上也浮现出尴尬。

陈爸爸突然站起来,静止了几秒钟后,开始朝陈妈妈打眼色:“咱们出去吧?”

陈妈妈很诧异:“这雷雨天的,出去哪儿?”

“去老铁那儿,让长宁跟静安开诚布公地聊吧。不管是上海还是北京,爸妈都支持,你俩别闹别扭就行。”后面的话,陈爸爸是对陈静安和陈长宁说的。

陈妈妈对这个建议有些不认同,可架不住陈爸爸的怂恿,还是配合地离开了。

父母一走,陈长宁率先发话,他有一个念头想验证,遂直接问:“祝年年报考北京的学校跟我有什么关系?”

“哼!”陈静安将刚剥完的橘子皮用力扔进垃圾桶,“她喜欢你那么久,那封情书你都一直留着,干吗还要在我面前假装不知道?你不是还给人回信了吗?”

“你翻我房间了?”陈长宁皱眉问。

“翻了!”陈静安答得义正词严,好像她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哪怕翻了他房间,看了他的私人物品。

“所以呢?她报考北京的学校,哪怕跟我有关系,那你呢,你跟她有什么关系?”

“我不想跟你们待在一个城市,我要去上海,陈长宁,”她一脸认真地看着他,“不管你同不同意,这是我的人生选择,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管不着。”

“陈静安,你怕是忘了,是谁从初中开始就天天嚷嚷着要去北京,要去国家天文台,要去……”

“我没忘,我只是变了。”陈静安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我祝你和祝年年……”

“我们之间的事你能不能不要再牵扯第三个人?”

“她不是第三个人,我才是第三个人,你们两情相悦……”

“你在胡扯什么?”陈长宁气不过地伸出手去,一把抓住了陈静安支在桌上的手腕。

他用了力气,所以她感觉到疼,要挣开,他当然不让她挣开。两人先是暗中较劲,慢慢地,动静大起来,陈静安起身离开椅子,似要用出吃奶的劲和他拼到底,陈长宁也被带得站起来,两人因纠缠而越离越近,最终,像是抱在了一起。

“轰”的一声,响雷经过。陈静安受惊地扭头去看窗外,天色黑得吓人。

陈长宁顺着她的视线一道往外看,抓她手的力气一丝一毫都不想松下来。他很确定,只有抓着她,他才感觉安心。

两人静静地僵持着。

“高二下学期刚开学没多久,有一天晚上,我做梦,梦到过这么大的闪电和打雷。我一直跑,一直跑,突然就醒了。”陈静安轻声说。

“咔嚓”一声,又是一道狰狞的闪电,只不过这道闪电不是在窗外的天幕上,而是在陈长宁的脑子里。他难以置信地问:“你说你看过祝年年给我写的那封信……”

这个问题惊动了陈静安,将她带回现实,她又开始大力地和他较劲:“不是信,是情书,情书!我看了又怎么样?”

陈长宁根本不想浪费时间跟她讨论情书,也不想让她如愿挣开自己,干脆一把环抱住她,将她紧紧锁在怀里:“陈静安,你冷静一下,我有很重要的问题。”

“我才不信你,你放开我,知不知道男女有别,我们又不是真的兄妹,没有血缘关系。你一方面给了人家祝年年回应,一方面还跟我没轻没重,会被当成渣男的。”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问的是信里祝年年说的事情,她说的奇遇,那段奇遇!”陈长宁被陈静安气得不轻,控制不住地大声道。

陈静安也被他的反应吓到,忽而安静下来,仰起头看他,目光中满是疑惑和不解。

陈长宁刚一和她对视,怪异的生理感受立马攻占了他,人生第一次,他紧张得不敢再动弹。

“你,你,那个奇遇,你是不是也有印象?还有你刚才说的,高二那个晚上,你以为是梦的那个晚上,我告诉你我也记得。你跑得很快,我在你后面,你没有回头。”

闻言,陈静安面露惊恐地看着陈长宁。

“那可能不是梦,陈静安。”

陈静安倒吸了一口冷气。

后来的时间,故事的走向超出了陈长宁的预期。

好在总体是往他期待的方向发展,陈静安终于同意去北京,和他一起,去寻找那个“奇遇”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