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守护天使之堕落
星期六的清晨，折腾了一夜的城市不知该强颜醒来还是昏昏睡去，阴云依然厚重，但像昨天一样雨点终究没有落下，台风的尾巴已经扫过这个城市，雨在昨天中止，人们抢在雨的间隙，得以开展一些久违的活动，比如商家宣传促销活动、个人旅游观光活动、罪犯的海上走私活动、警察的突袭行动等……
对于姚远来说，今天终于可以与思凡一道参加动漫游戏大展，Cosplay一试身手；对孟想等孩子们来说，久盼着让父亲兑现的承诺——去方特主题公园游乐，终于可以督促父亲履行了（因为今天没有雨，又是周末），一大早她们就兴奋地醒来，给父亲打电话，如此警察的子女，应该不在少数。但对于参加雷霆行动的警察们来说，他们真是起早遇到贪黑的，又要让孩子们失望了。
一大早，滨海市公安机关各个办公场所都热闹非凡，一般警方周末很少行动，怕第二天周日也得扫尾无法休息，昨夜当安分的市民熟睡之际，警察们在街头巷尾清扫“垃圾”，几乎一夜未合眼的他们仍坚守在岗位，没有人可以回家，局大院门口挤满各式各样等消息的人，如天空笼罩着的浓厚乌云。水军在网络上聚集，雷霆行动刚结束，他们与警方在网络媒体上新的较量就拉开序幕，空气中散发着危险的气息，在这阴暗的早晨，他们与警察一样，难以感受夜与昼的区别。
孟飞遥在码头，面对海上吹来的咸味的风接着电话，孟想在电话里尖叫，压过海浪声撞击他耳朵：“你又讲话不算数，坏爸爸！”。在孟飞遥怅然若失之际，电话里传来姚远的声音：“孟叔，谢谢您帮了我堂弟，你忙你的事情吧，如果您放心，我可以把她们两个带到动漫游戏展去看看，她们也很期待呢！”，“如此甚好，一切费用回来我报销！”孟飞遥说道，姚远帮他解决大难题了！总算有了补偿，要不然，他真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两个孩子。
刚挂了姚远的电话，就又接到冷凝电话，通知他市领导紧急召见他。“市长迫不及待要表扬你吗！”高源难得开起玩笑来，昨晚行动抓获逃犯十余人，缴获了几千万赃款，破获一批积案，入警以来高源还从没像昨晚那么刺激、痛快，但是令他苦恼的是被击毙的歹徒脑浆溅到他的手上，令他心有余悸，他想制造轻松一点气氛，让他忘记那烦人的脑浆味！但是这个玩笑反而令气氛更复杂。大家都脸色阴沉，没有一个轻松！孟飞遥忧郁地摇摇头，对魏子学说：“你们配合继续搜救，在船上查查线索！高源你忘掉别的事，专心搜集赌船上的电子证据，我马上去市府，如果非要有人背黑锅，一切由有我承担，你们继续做事吧！”
在去警局路上，孟飞遥的警务通手机接到一份新的简报，题目是《多警种联合作战，“雷霆”行动出战果》，内容如下：为进一步深化社会治安防控和贯彻省守护平安夏季行动，挤压违法犯罪的空间，有效防范和打击社会面违法犯罪活动，努力营造良好的社会治安环境。昨夜，我局刑侦、治安、禁毒、水警、派出所等多警种联合开展以“大出击、大清查、大盘查、大比对、破积案”为主要内容的“雷霆”行动，有力打击震慑了现行犯罪、保护了……昨晚，参战四百多名警力在市局的统一指挥下，组成设卡查缉组、场所检查组、乱点清理组、巡逻防控组、突击抓捕组，在全市范围内统一展开了行动，队员们热情高涨、士气高昂，行动取得显着战果。此次行动共检查歌舞娱乐场所、旅店、洗浴中心、茶座、足疗按摩店等公共场所469家，检查工地工棚及出租屋351处，盘查各类人员1千余人，采集资料421份，抓获涉嫌“黄赌毒”违法犯罪嫌疑人123人，抓获逃犯9人，破积案21起，缴获涉案赃款7千多万元，当晚立刑事案件3起，治安案件32起，整改治安隐患135处，及时扑灭火灾一起，责令停业整顿的场所32家……在行动中，当场击毙一名嫌犯，两人落海下落不明，其中有一名警察……
当读到“其中有一名警察”时，孟飞遥控制不住，咽喉哽咽，泪水流了出来，他可以无所畏惧去面对那些以死者（被击毙的嫌犯）亲友身份来局里闹事的人，但他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失踪战友的家属。人十有八九已牺牲，网络新闻之后网友的留评更是不忍卒读，警察付出生命仍被网络暴民无情谩骂，这个变态的社会，连基本是非观念都丧失了吗？警察抓赌、抓嫖有什么可质疑的，为什么对嫖客和赌徒那么同情，对警察那么冷酷？骂警察成了网络流行风，让牺牲的警察亲人情何以堪！但愿天使降临来安慰战友的家人，但假如天使真的降临临，**双脚步行于污浊的土地，喧嚣狂欢的街，酸雨浇灌，毒苗到处滋生如生锈的钉子，铁的荆棘上开出罂粟花，天使也寸步难行…这美色与戾气令人发腻的城市，伤口在心底，悲伤在迷雾中发酵，守护天使也无法展开她的翅膀，庇护需要她的人。
“雷霆”行动对社会而言确实战果累累，清理了社会垃圾，整顿了治安环境，解决了政府燃眉之急；但无论对警方来说，还是对孟飞遥来说，逃脱了主要嫌疑目标，还失踪了一名警察；行动算是失败的。不要说还有一百多份投诉，网上展开的声势浩大的，对警方致人死亡的指责和谩骂，领导要稳定，就得有人背黑锅。
魏子学指挥的突袭赌船之行动中，开始进行得十分顺利，当庞贝的豪华游轮靠近赌船时，赌船上的人做梦也想不到里面全是警察。在温柔的月色下训练有素的警察像壁虎一样突然爬上来，船板上的水手目瞪口呆，豪华大厅内纸醉金迷的赌徒、豪客们被杀得措手不及，在月光奏鸣曲之中，警察按计划迅速控制了轮船的重要部位。在茫茫大海之中，赌船上的违法犯罪嫌疑人无处可逃，只有束手就擒。警察当场干净利落地控制了参赌人员和赌船服务人员40多人，缴获成箱成箱的现金几千万，并没有发生使用电磁脉冲暴的攻击（在大海中毁坏轮船电子设备等于自杀），警方控制了船上的电脑，船一靠岸高源就会上来调取相关电子证据。
但无处可逃并不意味无处藏身，轮船进入港口靠岸后，按计划将会有更多警察上船展开地毯式搜查，意外就发生在赌船刚刚进入港口还没靠岸的时候。有几个暂时潜藏在轮船角落的嫌犯，从藏身之处溜到船帮上跳海潜逃，其中一个嫌犯被在船舷上执勤的一名警察发现，警察对其阻拦，两人在纠缠中一起跌入了大海，嫌疑人趁着夜色游走了，穿着救生衣的警察却再也没浮出水面，目前下落不明！失踪民警赵忠成，42岁，现任环峰所副所长，孟飞遥警官学院的同学，是孟飞遥点名要来参加核心行动组，其家中上有八十老母，妻子失业，女儿才15岁。
回到警局，警局内没有一个闲人，雷霆行动的扫尾工作非常繁重，昨晚抓来一百多号嫌疑人，对他们情报资料的采集、以及讯问工作还没有结束，对责令关停场所的法律手续待完善，这些对熟练的干警们都不是问题，民警们只要按照程序机械地配合电脑开展工作皆可；至于躺在法医室那具尸体，还有一百多份投诉（有嫖娼跳楼摔伤的、有情侣开房被打搅的等），网络上对公安抓赌、抓嫖造成人员伤亡的谩骂和质疑，门口聚集的人群，这些都是领导操心的事。
此时，一百多违法犯罪嫌疑人仍在留置室等待公安作出相应的处罚，被击毙嫌犯的同党亲友以“群众”的名义聚集滋事，落海民警的搜救仍在持续，这几周，全局民警与家人共进晚餐的光阴都要被咔嚓掉了，慢慢熬吧！这都是拜自己所赐啊？话又说回来，基层民警什么时候安宁过，翻翻接处警记录，哪个一线单位每天不要处警几十起。这个城市的市民遇到什么事都喜欢报警，狗丢了、钥匙丢了，报警；酒喝大了找不到家，报警；夫妻吵嘴，报警；债务纠纷，报警……唤警察像唤狗一样，来迟了、或者对处置稍不如意，就歪曲事实谩骂、质疑；即使警察同歹徒战斗而牺牲，市民们也不领情，认为警察干这个职业就该为了“人民”去冒险，死了只怪警察自己素质不行；相反，每当发生犯罪嫌疑人死亡，网上总是谣言四起，媒体也乐于不负责地转载、传谣，比如庆安枪击案，一个袭警被当场击毙的案例，竟然被媒体炒作成“上访户被截访不听劝阻被警察当场打死”。
警局与市府很近，为了不引人注目，孟飞遥在警局换乘万莹的蓝色车驶出来，着便衣到了市府大门口，刚刚才八点左右，天空乌云密布，大门口聚集男女老少三、四十人，他们举着临时用纸板手写做成的牌子，上面用红漆书写着“警察枪杀无辜”、“赌博不至死，人命关天”、“严惩恶警”等标语，他们消息来得真快，肯定有人组织，否则反应怎么会如此迅速？与之相对的是疲倦的警察，一字排开在市府大门口执勤，防止这些人冲击市政府，相对于警察的疲倦，这帮滋事者干劲十足，见到欲进出大院的车辆就阻拦，敲打车窗向人诉说“冤情”。孟飞遥看出来，他们深恶痛绝的样子不是出于对死者的爱，而是因为对警察的恨，另一半人不疼不痒静默地举牌示威，大概是领了钱，来现场凑人数的。
孟飞遥把车辆停在对面停车场，低头走过来，他担心让人认出来，自己正是他们控诉的“凶手”，就会遭到纠缠。孟飞遥尽量从容地从他们身边穿过，欲进入了市府，就在此时，有人喊道：“就是他开枪杀人的！”，“草菅人命的恶警来了！”门口滋事的人们一下子围过来，对孟飞遥推推搡搡，并撕扯他的衣服，有位妇女一把抱住孟飞遥的腿，坐在地上嚎哭“还我侄儿！”，孟飞遥纵然有千口也难辨，寸步难行。立刻有执勤的民警过来帮助他分开滋事者，但是谁也没有办法拖开那位妇女，这时候，一位帅气的高个青年过来，用手轻拍坐在地上的妇女背说道：“够了，让他进去，相信政府会给我们一个说法”，孟飞遥认识，此人正是姚劲。
孟飞遥在姚劲帮助下进入市政府，一路小跑上了二楼，省市领导要在二楼小会议室听他汇报，研究危机处理的对策。还没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出来发火声：“昨晚的行动造成踩伤、跌伤好几个，还死了一个，你们关闭几十家场所，今天一大早，市长热线就被打爆了，信访局接到对警方投诉上百起，你们抓了一百多号人，看守所都爆满了，你们打算往哪里放？谁给你们权力搞这么大声势的严打，这是在破坏我市和谐稳定的形势！”。这是分管政法的副市长雷阵的声音，有点咄咄逼人，他的话音一落，私下议论声纷纷，不少人在附和他的发言。
“对于这两处赌场，我们的策略是放长线钓大鱼，我早就安排耳目打进去，在寻找恰当的时机将其主要经营者一网打尽，现在倒好，被孟飞遥弄得鸡飞蛋打，只抓了一些赌徒和小喽啰，完全破坏了我们长期的经营！”李副局长也大发恼火。
“前不久江西潘阳的民警在追击赌徒时开枪被定性违规，已遭检察机关起诉，你们就不知道汲取教训！‘执行抓赌任务不要携带枪支’，省厅好像有这个规定，你们为什么不执行？而且这么大行动，连我这个副局长都不知道，真是乱来！”这是徐副局长的声音，他一贯胆小怕事，他的话在孟飞遥意料之中，但是在省市领导面前这样批评自己人，显然在推卸自己的责任。看来此次行动，他和李副局长对自己没被通知耿耿于怀，但此时应该在暗自庆幸着。
“雷霆行动事先获得市政府同意，‘抓赌不带枪’是过时的规定，这些地下赌场涉嫌有组织的犯罪，有情报说赌场的打手中有刑事逃犯，有凶器，如果不带枪，难道让警察以血肉之躯冒着生命危险去执法？”这是冷凝的声音，他竭力耐心地继续解释道，“当时现场遭破坏，很快就要断电，危机四伏，如果孟飞遥不果断开枪震慑，就很难控制局面，可能有更多的人伤亡！”
“警察这个职业本身就有风险，怕危险就不要当警察，就算带枪可以，但是开枪一定要事先评估风险，怕自己有危险就不顾误伤人民群众的风险，事先不警告，还连开三枪，显然不妥！据说孟飞遥最近在闹离婚，他的暴躁是否与此有关？”这是薛副书记大义凛然的表态，如果他遭匕首袭击，不知是否会吓得尿裤子。
“即使获得市府同意，也不能让孟飞遥这样的人指挥如此大的行动，有人举报孟飞遥拿五项禁令不当回事，天天喝酒；还有人举报他违规使用受害人的车辆，这成何其统！更多举报有待查证，我们不要为了包庇一个害群之马而让整个公安机关的形象受损！”这声音显得义愤填膺，是李副局长的。孟飞遥气得立马想冲进去扇他几个耳光，到底谁是害群之马？但已经有人抱打不平了！
“现在一个警察落海还没找到，你们不过问，却老是纠结击毙嫌犯是否恰当；现在繁多的案件等待处置你们不管，却在此关键时刻要调查自己人！也好，请安排检察机关介入调查吧，在调查结论出来之前，说谁是害群之马？请留点口德！”孟飞遥一直对冷凝不服气，他比自己年轻，办案经验也没自己丰富，如果不是靠关系，凭什么当支队长？平时冷凝一向对下属严厉，不苟言笑，孟飞遥对他不甚尊敬，没想到出事后不怕得罪领导，坚持为自己说话的只有冷凝！这让孟飞遥在刺骨的寒意中感受到难得的一份温暖。
“搜救不是仍在继续吗？民警如果死亡了，该评烈士就评为烈士，按规定给予抚恤金就是，但是如果轻微违法人员因警察违规使用枪支造成死亡，恐怕就没那么好处理了！弄不好就会成为社会热点，影响社会和谐稳定，你们要安抚好死者亲属，是谁的责任必须调查清楚，绝不包庇，给群众一个满意答复！”这个声音孟不熟悉，可能是省政法委下来了解情况的特使大人，他的话得到一批人的附和。
“去你妈的！你的意思是：死一个警察没什么了不起，按照现在抚恤金标准，三十万也就搞定了，但是，如果在执法过程中造成违法嫌疑人死亡，群众闹起事来，拿一百万来赔偿，你们还是怕搞不定，这是什么逻辑？你代表的是谁的立场！”冷凝拍案而起，虽然只闻其声未见其动作，孟飞遥可以想象冷凝被他们的冷血气得失态的样子。为了稳定他们可以牺牲一切，包括基层民警的生命或者荣誉，王文军案就是个例子，现在难道要轮到孟飞遥来吃下恶果，冷凝绝对不能接受。
“冷凝请注意语气，首先要安抚好赵忠成的家属，至于死亡的嫌犯，到底是穷凶极恶的刑事嫌疑人，还是违反治安管理的退伍军人，具体在什么情况下开的枪，我们等孟飞遥来了听听他怎么说，结合他的汇报再深入调查，结果出来之前，我们不要被舆论绑架，牵着鼻子走！”一直没有声音的郑局长总算表态了，虽然态度模糊，不像冷凝态度鲜明，立场坚定，但总算给了孟飞遥一个机会。
“像赵忠诚这样的派出所民警，本不该参加如此高级的行动，孟飞遥违规用人，且计划不周密，最终害死同事，孟飞遥要负责，我建议停止他的行动总指挥职务，让他去安抚牺牲民警的家人！”这是公安局纪委潘书记的声音，孟飞遥一贯桀骜不驯，得罪了不少领导，但是孟飞遥平常廉洁奉公，他们也没有机会抓到他的把柄，但是事情干的越多越容易出错，终于让领导们抓住教训他的机会了。
“即使是市政府同意的，但采取这么大范围、如此声势的行动，你们也该事先向省里通报一声，现在闹得局势如此紧张，你们自己上网看看，到处是草木皆兵，如果被外媒利用！引发退伍军人团体大范围串联、滋事，你们谁能担得起责任？”省里来的特使被骂的气急败坏，就拿大帽子扣人。
孟飞遥叹了一口气，思考进去后，如何面对这一帮老爷的质问，恰在此时，他的警务通震动，来新信息了，是高源的。高源的短信很简短，但是很震撼：“发现了民警穿救生衣还沉下去的原因了，请看视频”，短信的附件是一段视频，是船尾的监控录像，录像内容：一个赌徒抱着鼓鼓的背包躲进船尾一角落的厕所里，他空手出来后即被赵忠诚发现，拿了船帮上的游泳圈跳水了，赵忠诚随后进入厕所，几分钟后他出来，神情有异。接着魏子学又发来的照片和信息，他在厕所头顶的吊板上找到了背包，里面有八十万一叠叠现钞，但原本鼓鼓的包却空出了足够再填进二十万现钞的空间，在厕所还找到了救生衣的块状泡沫，此块状泡沫和钞票的体积差不多，魏子学得出结论：赵忠诚把救生衣的泡沫取出来，把二十万钞票一叠叠塞进去代替了泡沫。
在行动前，孟飞遥曾提示大家任务结束后要对每个人人身检查，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面对金钱的**，人的智慧是无穷的。用这种偷梁换柱的方法夹带现钞占为己有，真是瞒天过海，因为任务结束后检查时，救生衣先脱下来扔进装备室，谁也不会检查救生衣。但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他没料到自己会落海，钞票吃水后变得很重，起不到救命的作用，反而会把他拖下水，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自己最信任的战友面对金钱的**也出了问题，最终害死自己，让人体会到现实的荒谬，很有讽刺性。高源和魏子学询问孟飞遥如何处置这一发现，孟飞遥短信答复：保护证据，注意保密，等我们碰面后再说。这个证据，是对“行动计划不周密，害死同事”一说有力的反驳，赵忠诚的死，其实是源于自己一时的贪念。
“别吵啦！如果要承担责任，我首当其冲！”一直沉默的张市长终于爆发了，现在他的头脑被各种声音充斥着，就像凿子在里面凿，他猛地推开窗户，冷风夹着一丝酸楚的雨水扑进来，打在他的脸上，他却感到很痛快。他转身，风把会议室的门吹开，他和门口的孟飞遥正好照了一个面，他苦笑了一下，点头示意请孟飞遥进来。
孟飞遥坦然地走进来，会议室里七八个人停下手里的事和争论，都看着他，神态各异，桌面上的纸张被外面袭来的风吹落，笔在桌上乱滚，没有人顾得上这些，他们都在盘算着孟飞遥来了该怎么表态，气氛变得更加紧张、诡异。
“你们昨天接到一百多起对警察的投诉，你们是否知道，拜媒体所赐，现在每天接到民警在出警过程中被辱骂、被撕扯、被暴力阻扰的报告十几起，为了所谓的和谐稳定，警察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连犯罪嫌疑人都传唤不动，谁来保护受害人的权利？”冷凝示意孟飞遥坐到自己旁边，率先表态，他带着心酸的语气地继续感慨道，“昨晚的行动虽然出了点岔子，但不能否认，战果累累，有些违法者的亲友聚集闹事，伪公知与水军在网上批评警察，少有人出来帮警察说话，因为这些犯罪侵害的主体是国家非个人（比如袭警、赌博、嫖娼、吸毒等，吸毒者大都称吸毒是自己的权利），警察为保护国家的秩序在战斗！违法犯罪分子从不会积极配合警察，谁也不能保证在执法过程中不出意外（警察或罪犯的伤亡），我们不能因执法中出点意外，就被网络舆论牵着鼻子走，为了讨好‘群众’和媒体，未调查清楚就批评一线警察，让警察流血、流汗再流泪，如果一线警察都被搞得失去斗志，这个国家就真的永无宁日了！”没想到一贯冷漠的冷凝，他能如此准确表达出大部分一线民警的心声，他帮孟飞遥把话说了，至于其他那些从来没有参与接处警的政客们，孟飞遥并不期望他们能了解！
“有位名人说的好，在坚硬的城墙与勇往直前的鸡蛋之间，我永远支持后者，如果群众没有理，怎敢和强势的警察死磕？不要忘了群众是我们党的执政基础！”省里来的领导说道，他们这些脱离实际的干部只晓得理论，弄不清现实。
“这个世上有些人永远不可理喻，不要把躲在电脑后面匿名发帖子的人和群众相提并论！更不要把已经犯罪的人和人民等同。”郑局长今天对雷阵的态度也十分恼火，连分管的领导都不帮公安说话，“让孟飞遥说说开枪当时的情况吧！”
“各位领导，被我击毙的嫌犯身份已经查明，他叫姜伟，本市人，退伍军人，在部队曾违纪被处罚过，无刑事前科。我们这次的行动，其实还有一个重要目标，是抓获命案嫌疑人刘钢，当时刘钢正欲逃跑，我拔枪对准他，这时候姜伟突然冒出来用匕首袭击我，我的酒壶上面还有匕首捅的窝，我踢开姜伟，他举着匕首再次扑向我，我来不及开枪警告，就只好击毙了他，因为姜伟的纠缠，造成刘钢逃脱了！”孟飞遥尽量冷静客观地介绍了当时的情况。
“你说刘钢是命案的犯罪嫌疑人，有什么证据？你行动前怎么没有向任何人汇报这一情况？你说姜伟用匕首袭击你，可是现场根本没找到你说的匕首，你所说的一切可有其他什么证据证实？”李副局长质疑道，雷阵等人点头不已。
“案件侦破过程中，有些情况需要保密很正常，当时楼上只有我一名警察，现场录像也被电磁脉冲破坏，开枪后就停电了，匕首可能也在黑暗中被赌场其他人员藏匿了”孟飞遥拿出酒壶，“这上面有匕首攻击留下的痕迹！其他证据有待调查补充。”
“也就是说，你枪杀了一个没有前科的退伍军人，现在却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自己所说的话！你害死了自己的同事，仅一句保密需要就能推卸责任吗？”击毙嫌犯在李副局长口中成了“枪杀退伍军人”，这句话的鼓动力很可怕。
“赌场抓来的人当中确实发现了上网的刑事逃犯，姜伟敢贸然袭击警察，肯定负案在身，他们用电磁脉冲毁坏证据，证明他们有鬼，不仅仅是开赌博这么简单！现在抓获的一百来号人还在审理之中，有些事肯定会浮出水面！”冷凝说。
“那只是你们的猜测，我们不能用猜测去答复聚集的群众！你们抓来的一百来号人，大部分只是涉嫌赌博、嫖娼的轻微违反治安管理人员，他们有的是知名企业家，有的是政协委员，还有外地来投资的客商，打击面不能太大，希望能从轻处罚，能罚款的就不要拘留了，否则，不仅仅是看守所容不下，舆论会说我们市的投资环境太差，外地人都不敢来做生意，如何发展经济？”雷阵道。
“即使这些人要继续调查处罚，也不能再由孟飞遥负责，孟飞遥的行动总指挥职务已经自然解除，在其开枪必要性调查结果出炉之前，我建议暂停孟飞遥的一切职务。”李副局长说。说道最后，今天请孟飞遥来就是讨论并宣布对他的处理措施。
“社会上对他的投诉最多，停职是必须的，鉴于孟飞遥的精神状态，我建议你们暂时关其禁闭，让他好好反思反思。”这是雷阵的建议，听他的语气，恨不得把孟飞遥赶出公安队伍才好。徐副局和潘书记等人（包括省里来的领导）点头附和表示同意，难道自己冒着生命危险全身心地工作，就换来这个？孟飞遥努力平定自己内心的惊涛骇浪，如果此时拍案而起，正好说明自己的精神状态有问题。
“对于赵忠诚的事，是个意外，我不否认自己的责任（其实能替自己开脱责任的证据就在孟飞遥口袋里），至于击毙嫌疑犯，我毫无过错，我有证据证实刘钢涉嫌犯罪，我还有证据证明这两个赌场背后存在保护伞！”说道这里，孟飞遥略作停顿，用目光扫视在座的雷阵、李副局长等人，除了张市长和郑局长，没有一个人敢和他的目光碰撞超过两秒，这是孟飞遥的绝地反击，他必须让某些人闭嘴，才能保护自己及证人。
“涉及到证人的安全，目前我必须保密，至于姜伟，在万莹被发现死亡次日凌晨四点多，我目睹姜伟驾车驶离万莹家，万莹死亡被发现后他急匆匆去万莹家用电磁脉冲破坏证据（孟飞遥也是灵感闪现，刚刚回忆串联起来），这与赌场他们毁坏证据的手法一个样！”孟飞遥略作停顿，抛出一个烟雾弹，“所幸的是，万莹的手机因不在家中没有被毁坏！”至于手机现在在哪里，找到没有，孟飞遥故意丢下半截不说。
孟飞遥语毕，迎来短暂的一阵沉默，孟飞遥的话里包含的信息量太大，有些人表面淡定，内心却如蚁爬，他们要好好消化孟飞遥的话之后，才敢继续发言。
“雷霆行动是我批准并指挥的，出了问题我是第一责任人，在最终调查结果出来之前，孟飞遥关禁闭是不妥当的，你最近很辛苦，放你一周假休息休息，好好哄哄老婆、陪陪孩子，在结论出来之前，我们不可以向舆论妥协。”郑局长的话算是各方面都照顾到了。
“作为市局一把手，你的责任是跑不掉的，最近滨海市罪案频发，治安不好，省厅领导要你去专题汇报，并参加学习班在省里学习几日”省里来的领导说道，他传达了省厅及省政法委领导的意思。要郑局长去省里开会学习，那么市局的工作谁来主持？何况市里治安整顿工作正到了关键时候，公安一把手怎么能离开？他早听说李望前要主持工作，难道上级对自己不信任了？郑局长受到此打击，一时无语，他不想在会上争执，等会后在私下和领导交流吧。
“有人向我举报，孟飞遥最近接受一个装修公司的免费服务，而凑巧这个公司老板昨晚也在赌场内参赌，却是唯一漏网之鱼，你能向我解释其中原由吗？如果这个人就是你的线人，那就罢了，如果不是，恐怕就有人涉嫌私放罪犯！”李副局长在郑局长沉默后，小心抛出一个新话题，这话说的很暧昧，似乎打探的目的多于指控。包括冷凝在内大家对此话都感到吃惊，李望前到底想干什么？孟飞遥则很满意，目标本来不明确，现在自己跳出来了，自己的试探达到目的了！试问，为什么昨天有人来帮自己修房子，今天他就知道了，他太关心自己了，他这么想抓住自己的把柄，只能说明他害怕别人抓了他的把柄。
“李局，您是老公安了，说话注意一点，胡乱猜疑，弄不好会出人命的，常规家居装修都是完工验收后付款。我不问你的线人，你也别问我的卧底，单线接触这是原则。市长答应我总指挥的权限三天，现在已过去一半，你们就停我的职，雷霆行动扫尾工作也很艰巨，希望你们找到干净的人来做！”孟飞遥平心静气地说到这里，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某些人还怕孟飞遥不惜两败俱伤地闹下去。
其实孟飞遥心里也很苦恼，赵忠诚的事情令他心烦意乱，没精力再和这些老爷们缠斗，不过孟飞遥也不是好欺负的，最后他丢了一个伏笔，搅乱某些人的神经，“你们停了我的职，我闲着了，不过我听说省纪委的暗访组已经深入我市，他们可不会闲着！”
对孟飞遥的处置最后定了，在孟飞遥开枪是否违规的调查结果出来之前，暂时停职，郑局长下午到省厅报到参加为期五天的会议，市局暂时由李副局长主持工作，雷霆行动的扫尾工作由李副局长亲自负责，万莹案由魏子学负责继续侦办。
接下来讨论对姜伟亲友闹事的处置，对网络舆论的应对措施，对赵忠诚家属的安抚，以及对被抓的一百来号人的处理。这些事已经与孟飞遥已没有关系了，孟飞遥可以先行离开，他心里也很着急，要和魏子学、高源碰面，商讨处置赵忠诚的事情。他不敢想象，自己的同学赵忠诚，一个清正廉洁的人，从不贪污受贿，一直战斗在一线，勤勤恳恳奉献的老警察，怎么可能晚节不保，为了二十万赃款害死自己，这对孟飞遥的打击不小；现在媒体对公安很不友善，假如这件事传出去，恐怕又一个害群之马要出炉了，他宁愿相信是高源与魏子学搞错了。
当今的网络上，充斥着质疑黄继光、邱少云、雷锋等英烈的声音，每当有英雄被媒体报道时，总有人说这是假的。假如一个民族没人相信英雄，这个民族就没有希望了。在这物欲横流的年代，虽然部分人为了金钱可以出卖灵魂，可是总有那么一群人，执着于自己的追求，他们相信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在人们的心灵深处，正因为如此，像警察这样几乎处于社会底层的危险职业，还在吸引无数热血的年青人加入，像赵忠诚这样曾经和自己怀着同样信仰的伙伴，我们一直誓死捍卫的，只是那么一点点尊严，他怎么可能如此滑稽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