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折断之光

傍墙而生的白兰,陆观明从未见过,似人非人的怪物,陆观明也未曾见过。

赫米娅在厅堂中守护神官,陆观明不能在阶梯下与兽怪战斗,他青蓝的双眸闪过暗红流光,宣战的同时退至神殿下方的森林中。

目视流光闪过,兽怪喊叫了一声,踏着残垣一步一步地跟随着陆观明,她的步伐优雅,显得很有礼貌,安分地转移着位置。

陆观明丢下背包,望见兽怪弓起的身子,说道。

“来吧。”

神经电波发射,兽怪立起双爪,再次以先前的姿态攻向猎物。

陆观明迅速地掰下一段纤细的树枝,朝着冲来的兽怪挥了过去,轻易地化解了它的攻击。

鞭打的痛苦使兽怪无法维持姿态,它的双爪本能地回缩,一声嚎叫过后,落在了陆观明的一旁。

陆观明丢下树枝,双方的眼神再次相交,迷惑的兽怪无法理解面前之人的行为,而陆观明就算抛弃视觉,也一样能知晓野兽的企图。

气息微动之间,两人同时开始行动,双方都没有试图攻击,而是一同冲向了侧方的树干,就像提前计划好的一样,毫无偏差。

如果说兽怪是箭矢,那陆观明就是黄昏时分的阴影,箭矢出弦迅疾如风,但身下的影子始终位于前方。

迷幻的色调闪过双眼,兽怪的面前便已出现了一个青蓝色的男人,冲刺的惯性使它无法停止,惊讶又让它无法做出任何有效的攻击。

陆观明看着面前手足无措的兽怪,一手抓起了它瘦弱的身躯,向森林深处甩了出去。

直到现在,陆观明仍未化形。

“跑吧,追猎之兽。”陆观明低声说道。

被甩出的兽怪满脸沮丧,用手掌蹭着脸上的红印,哼唧地爬上了一颗树,想要离开陆观明的身旁。

“赤豹之身,五尾一角,名曰狰。”

一阵默念过后,陆观明的身形开始增大,赤色的毛发从身体中溢出,虚影一般的尾巴与兽角逐渐出现,他的四肢长出尖爪,变得厚大,如同真正的豹一样,也使他回到了赤脚的状态。

陆观明熟练地抓在身旁的枝干上,看到兽怪转身开始逃窜,两人的追逐就此开始。

兽怪强大的机动性与追捕猎物的主要手段,来自其清瘦的身躯与不俗的臂力所带来的无可比拟的短时加速能力,可如果善于观察便不难发现,它的攻击方式重复,行动规律简单,对环境的认知甚至是普通人类水准,无论从哪方面都很难解释,它究竟为何能够存活至今。

不出几分钟,陆观明紧紧地追赶在后方,他观察着兽怪的移动,完全摸清楚了它的习惯。

此时,陆观明突然加速,猛然冲向兽怪的下个落点,双爪奋力拍下,折断了那根不太稳定的树枝,平稳地落了地。

兽怪失去了落脚的地方,下伸的四肢只能僵硬地舞动,慌乱地摔在了地面上,它喊出一声愤怒的喵呜声,大睁的双眼紧盯向陆观明,心中的想法一目了然。

陆观明看着兽怪缭乱的发丝,和它明亮又恼怒的双眼,平静地说道。

“尽兴嬉戏吧,天谴之子。”

声音落下,兽怪再次施展扑击,被陆观明敏捷地躲过,他简单地挥出一发爪击,刮伤了兽怪的面庞,使其发出了气息微弱的呼声。

兽怪仍不死心,但已经没了其他的办法,她胡乱挥舞着庞大的手掌,想要回击,却又被一一躲过。

陆观明四爪着地,瞄准了兽怪身形不稳的时刻,一个前冲贴近距离,再次单手将它撑起,抵在了后方的树干上。

不屈的喵呜声逐渐微弱,陆观明举起另一只爪子,凶猛地打向对方瘦弱的胸腔,如同真正的捕食者一样。

随着一个娇弱的嘤声,兽怪本能地闭上了双眼,它不愿面对自己的死亡,如同真正的猎物一样。

但这袭来的兽爪并未贯穿它的胸膛,而是将它高举了起来。

陆观明褪去了变化,双手温柔地握住兽怪的两腋,将它放在了一片阳光照耀的草地上。

“既然是女儿家,穿件衣裳更好些吧。”

他抚摸着兽怪毛绒绒的肚腩与干瘪的躯体,看到肋骨明灭可见的双胸前,粉红色的事物确实隐藏在毛发的背后。

兽怪经受不了瘙痒的感觉,它弯曲双掌蜷缩身子,肆意扭动着身躯,发出了如同乳猫一般的鸣叫声。

陆观明摸着兽怪的面庞,望着它用毛发摩挲自己手掌的画面,仿佛能够想象到,它曾是婴儿时的模样,

“可爱的姑娘啊,我该如何称你为人呢?”

追猎之兽,天谴之子,无论哪个都不符合它的身份,它不是人,也并非兽,只是个寻常的错误。

无人在意抛弃婴孩的理由,无人知晓怪物忍受过的饥饿,直到它将人视作食物,与污秽的象征一同亮相,万中无一的错误终于回到了人们的视野中。

“无毒之死,名曰钦原。”陆观明再次默念,正在抚摸的右手指尖即刻闪出青蓝的光芒。

陆观明刮扰着猫儿娇嫩的嘴唇,使它忍不住好奇,咬破了发光的指头,如同树液般的青蓝色**流入喉咙,在天光的见证下,猫儿宁静地化作一具尸体。

明亮的眼眸闭合,森林中仅剩微风掠过树叶的声响,陆观明将猫儿的尸体安置在一处露水旁,离开了这片不应追悔的地方。

他的表情凝重,如同杀了人一般凝重。

令人感到可爱的事物,是世界上不该存在的错误,没人会为此进行驳斥,真是恶劣的玩笑。

“瓦,瓦尔基里小姐,请小心!”神官的声音有些颤抖,面对眼前这幅景象,畏惧才是正常的反应。

漆黑的蜥鸟占据了神殿的厅堂,在旧世界的神像上盘旋飞行,又落于地面,诡异地爬行。它们的形态似是大只的鸟儿,落地后又像怪异的蜥蜴,羽毛漆黑,身躯壮实,手爪尖锐,叫声刺耳,是名副其实的诅咒之兽。

最前方的蜥鸟渐渐逼近,神官位于赫米娅身后,与她一同转移着位置,可惜残破的厅堂是个漂亮的圆形,拉扯只是延缓攻击的到来。

蜥鸟飞行的高度仅限低空,落地后短时间不能再次起飞,但能够进入到双足行走的状态,使用体格与尖爪进行战斗。

“记得保护自己,神官。”

两人贴墙行走,早已没了辗转的机会,一只四尺左右蜥鸟立起身子,使着尖锐的手掌朝赫米娅挥了过去。

赫米娅侧身躲过攻击,反手一剑斩掉了蜥鸟的手臂,她看得出必杀的机会,但无法出手,因为有人还在她的身后。

一只蜥鸟后退,另一只蜥鸟再次向前,朴素的进攻持续地进行着,漆黑的身体部分也持续地掉落着,它们不会流血,但赫米娅和她的剑会。

手掌,翅膀,或是鸟喙,无论斩下什么都不能影响它们的行动,赫米娅的剑技精湛,可现在想要依靠手中的剑突出重围,已经不太现实了。

地面上的攻击手段消耗殆尽,后方的蜥鸟再次腾飞,它们挥展着黑翼,鸣叫出干哑却响亮的喊声,开始了下一轮的攻击。

对于飞行单位而言,身体便是武器,蜥鸟们盘旋在两人的上方,如同猎鹰捕兔一般骚扰着赫米娅的视野。

漆黑的鸟羽似雨般落下,赫米娅无法判别蜥鸟的飞行路线,她知道攻击即将到来,她也知道该如何解决,只是心中仍有一丝忧虑。

‘有点……冷啊。’

恍惚的思绪会遮蔽人的感官,使敌人嗅到奇袭的气息,四尺高的蜥鸟此时已盘旋至赫米娅的右方,厚实的鸟头直指她的腰间。

“展翅而飞的羽翼之神啊,请赐予世间隔绝邪物的安稳,障壁!”

清澈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神官一直注意着赫米娅力所不及的方向,施展了奇迹。无形的屏障在右方闪烁出现,使加速而来的蜥鸟一头撞在了墙上。

一个方位的进攻被阻断,但蜥鸟的数量远不止单向,赫米娅正上方的蜥鸟猛然降落,一发冲撞将她打飞了出来。

受击的眩晕中,赫米娅回首向后望去,她看到漆黑的鸟羽从眼前划过,三只蜥鸟正在向自己冲来,她看到神官留在原地,挥舞着权杖反击蜥鸟的侵扰。

眼皮落下又升起,她眨了下眼,什么也没有看见,除了一个狂妄无比的剑士,和陷入险境的他人。这次,她没有同伴,只有自己,与这身空有热血的躯体。

赫米娅胸口的符文顿时闪亮,周身迸发出扭曲空气的热浪,稳定身体后迅速回身,紧盯神官的方向,如同瞄准一样。

“离她远点。”

赫米娅体内的温度急速升高,火焰凭空出现在她的双手,逐渐爬上了那柄钝剑,化为了火焰附加的利刃,也使她露出了自己的赤手。

“该死的东西!”

咒骂声响彻神殿,赫米娅的剑刃如同旋转的斧头飞向神官的前方,火光在路径中画出数个圆弧,烧尽了一切漆黑的挡路者。

神官看到面前掉下的蜥鸟头颅,丝毫不觉得畏惧,而是再次握紧权杖,迅速默念道。

“展翅而飞的羽翼之神啊,请降下您耀眼的光芒吧,圣光!”

神圣的光芒再次从高举的权杖中闪烁而出,所有的蜥鸟都忍受不了这灼目的光芒,笨拙地摔落在了地上。

赫米娅向前冲刺,夺回了火焰覆盖的利刃,漆黑的鸟羽落在她的脖颈上,化作了焦黑的灰烬。

“离我远点,别被烫着了。”赫米娅回头对神官说道,焰色的光芒闪烁在眼眸之中,她的魔力正在迅速挥发。

逐渐清醒的蜥鸟缓缓站了起来,等待它们的只有灼烧一切的火焰。

“您的火光在砂土城都看得见了,赫小姐。”

赫米娅在一旁处理尸体,神官在神像前进行净化的仪式,陆观明才刚刚赶来。

“你的伤还好吧。”赫米娅看到陆观明双臂上的爪痕,说道。

“天有些亮,敝人还不得休息,您呢?这阵仗可不小。”陆观明回问道。

“我……还好。”赫米娅看着面前灼烧殆尽的尸体,停顿了一会儿,说道。

“两位,净化结束了,我们走吧。”神官的喘息声贯穿话语始终,真正累了的人是她。

三人聚首,无言落下,时至中午,仅剩打道回府。

在一些例行公事后,两人和神官一同登上了前往槃光城的马车。教会的马车很小,内部还是封闭的,不一会儿,神官便倚着车舱睡过去了。

两人面面相觑,耳中只能听到神官轻微的呼声。

“你鞋子呢?”赫米娅轻声问道。

“被撑破了,您的手套呢?”

“被烧掉啦。”

赫米娅望着自己平滑的掌心,低落地说道。

“我果然,不适合做剑士呢。”

“您的剑技优异,何来的这种想法。”

“你会用武器吗?”赫米娅问道。

“一把也不会。”

“那你不会懂的,什么是剑士的自尊。”

马车已接近槃光城,赫米娅把头伸出窗外,望见了城门的景象。

“剑与您相称,敝人曾说过吧。”陆观明说。

“嗯。”赫米娅漫不经心地答。

“如今看来,最与您相称的事物,终究是正午的骄阳呢。”

“为什么呢?”赫米娅低下望着车顶的头颅,正视着陆观明,问道。

“您给予他人的印象,就如同天空中的红日,严厉却温和,明艳又灼热,特别是面对晚辈的时候,怪不得会受人爱戴呢。”

“你,别总说些有的没的,我不需要你来……”

话刚过半,两人的眼光一瞬相交,赫米娅知道面前的人姓甚名谁,也识得那青蓝荧光于她的意义,她停顿了一会儿,又继续说。

“也没有啦,总之,别再说了。”

她微微发红的脸庞放松了许多,就像两人初相识的时候,但又不太一样。

血色的残阳从窗外透入亮光,打在了异世相遇的两张面庞上,匆忙的旅途无法停下,背负的经历也无需知晓,她们的意志相合,天地即是见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