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皇城夜宴(二)

“陛下!此举不妥!”

正当大家饮宴其乐融融的时候,中间位置走出来一个高冠雅士。

此人是许北,韩殿臣的老“朋友”。

皇帝司马景平问道:“哦?许爱卿,韩殿臣素以诗词文明,教他作词,有何不妥啊?”

许北义正言辞地说道:“韩殿臣其人,奸佞也。如此中秋盛会,教他作诗助兴,传扬出去,恐怕会损害陛下的圣明。”

角落旁的韩殿臣扯了扯嘴角,又来了又来了,可显出他们许家是做月旦评的了,揪住一个奸佞的名号使劲脏。

当初韩殿臣进洛阳,第一个跟头就是绊在他们许家头上,月旦评直接给了韩殿臣一个奸佞的评价,压得他直到现在还抬不起头。

而韩殿臣当时年少气盛,正在气头上,引经据典骂许南是小人,跟许南来了个友情一换一,搞得许南到现在也出不了仕。

两家的梁子从那之后就越结越深,许北此举,也不过是对韩殿臣的日常报复而已。

司马景平有些不悦,但如此盛会,又是想着让这帮人掏钱,也不好发作,只好说道:“朕金口玉言,既然已经说了让韩殿臣作词,岂能收回?”

“不如就让他作上一阙词来,若是不好,朕另有惩罚。”

“许爱卿,意下如何啊?”

权不能轻动,动就必须得达成目标。为了捧韩殿臣这一下,皇帝已经把面子都舍出来了,许北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表面上十分恭谨地说道:“既然陛下有此雅兴,倒是臣不识时务了。”

转尔,对韩殿臣说道:“韩殿臣,陛下圣恩,点你作词,你可要好好表现。若是作不出好词来,老夫定参你一本大不敬之罪!”

律法里其实也没有大不敬之罪,这个更多是存在于“礼法”之中,属于士大夫阶级的特权。

韩殿臣脸色铁青,问道:“许大人,好人坏人都教你做了,你还把陛下放在眼里吗?”

“你这是僭越!”

司马景平赶忙呵斥道:“韩殿臣!怎么说话呢!教你作词你就作,啰嗦些什么?”

本来好好的一出戏,让许北搅和得不上不下,韩殿臣不由得有些急火攻心:“陛下,臣素闻许大人家学渊源,如此盛景,不如微臣与许大人一起作词,也好讨教一番。”

韩殿臣和许南许北两兄弟的久怨也不是一星半点儿了,这个时候许北让他下不来台,他自然也不会给许北什么好脸色。

许北笑道:“好啊,陛下见证,若是老夫输了,就输给你韩殿臣纹银十万两。”

“若是老夫赢了,不要你旁的,单要你韩殿臣一颗脑袋,你敢不敢讨教?”

韩殿臣怒道:“来就来,左右一颗脑袋,你且看你拿得走拿不走!”

“请见笔墨!”

火拱到这份儿上,皇帝司马景平也有些招架不住,踌躇了一会儿,还是说道:“来人呐,把徽州进贡的宣纸和烟墨呈上来,还有从高句丽进贡来的狼毫,也拿来给韩殿臣用。”

写一阕词,用上笔墨纸三样贡品,看来,司马景平是没有信心能留住韩殿臣的命了。

韩殿臣忝饱了笔墨,提笔挥就:“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这诗句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把怜悯的眼光看向许北。

韩殿臣冷笑道:“许大人,还要接着往下作吗?”

《水调歌头》开篇极其浪漫,举起酒杯,人就已经到了月宫的桂树下,不知春秋。

这就像赌石见到的翡翠纹路一样,明眼人看到这四句的时候就会感受到,后面出现的,绝对不会是凡品。

许北隐藏在袖子下面的手微微颤抖,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十万两银子,一万万钱,就这么没了?

尽管心里已经翻江倒海,许北还是梗着脖子,嘴硬道:“继续,谁知道你是不是虎头蛇尾?”

韩殿臣道:“好!那我今天就让你把这十万两纹银心甘情愿地交出来!”

说罢,继续提笔写下:“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苏轼的词就是这样,既清高得在云端遨游,又脚踏实地,让人感觉到一种真实的浪漫。

许北看到这时,已经坐回了自己的席位,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赢是不可能赢了,这上半阙词就已经打得他晕头转向,即使强行再作出什么来,也不可能赢过这半阙词。

本来就是想给自己兄弟出口气的,看来,这口气不光出不成,还要把许家的家底折损大半。

就在许北心灰意冷的时候,韩殿臣已经将下半阙也写完:“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沉默,死寂一般的沉默笼罩着太初宫。

就连皇家的舞姬和乐师见到这阙词也感到自惭形秽,不敢高声喧哗。

魏晋风气,本就好诗词,爱浪漫,世家子弟无不以风雅自居。

如今这一阙词摆在所有人的面前,即使他们想要去否认或者打压也没得打压。

完美,实在太完美了,就好像一个久居月宫的清冷仙子落在人间修行,长久感慨于人世间的悲欢离合,留下意味悠长的遗憾,最终把情感全都寄托到月亮上,化为一种淡淡的释然和对人世间美好的祝愿。

就算是曹子建再世,见到这阙词也得喝两坛。

“好!好好好!”

“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韩殿臣,你作的好啊!”

“乐师,奏乐!把这阙词唱出来,传唱到天下,让世人都看一看,我华夏的体统,我华夏的文脉,要回来了!”

皇帝司马景平率先叫好打破了太初宫的沉默。

北方久经战乱,已经是胡汉混居,少礼乐教化了,如今南北刚刚统一,正是渴望重建汉制的时候。

不论是诗词歌赋还是文章经义,只要是能上台面的,必然会在短时间内传播到全天下。

适逢其会,韩殿臣在中秋盛会上写出这种绝句,即使以后史书记载,司马景平脸上高低也得多镀一层金,实在由不得他不高兴。

韩殿臣拜谢道:“谢陛下恩典,躬逢盛会,这是诸公文采相聚,方才凝聚出此一阙传世名篇。是陛下金口玉言,赐臣御笔,代朝堂诸公提笔写了出来,实在不敢居功。”

“只是.......”

“只是什么?”司马景平颇为豪爽地说道,“你只管说,衮衮诸公在这儿看着呢,有什么难处不能说出来的?”

韩殿臣说道:“只是微臣势单力孤,害怕许大人赖账,还请陛下为臣主持公道。”

说罢,把眼神看向许北,架得他有些下不来台。

司马景平说道:“放心吧,朝堂之上岂能戏言?若是许爱卿赖账,自然有朝堂上的诸位大人和朕替你主持公道。”

“许爱卿,你说是也不是?”

许北艰难地从口中挤出声音:“回陛下,臣不会食言......”

“只是臣刚才听韩殿臣说,这阙词也有十二皇子的增补?想来韩殿臣平日里教导得不错,不如让十二皇子也做一阙词来看看?”

“或许,一夜之间能得到两阙传世名篇也说不定?”

韩殿臣脸色一黑——许北这王八蛋果然要赖账。

韩殿臣自己教得司马微言是个什么东西,他自己还不清楚么,十四岁的人了,连千字文都读不顺溜。

情急之下给自己挖这么大一个坑,实在是不应该。

皇帝司马景平对自己这个十二崽也不是不了解,让他写词是不太可能了,于是说道:“考校学问也不必要非得写词,不如这样吧,寡人出个对联,他能对上来就算他过关吧。”

左右是皇帝的儿子,许北也没有过多为难,只是说道:“既然如此,就请十二皇子对个对联吧。”

十二皇子司马微言是个出了名的憨直人,也没上过什么大场面,以愣出名,神憎鬼厌。

但他纵有万般不是,却有一点非常好——他很尊重自己的老师,虽然学不会读书,但他是发自内心地尊重自己的老师。

听到老恩师韩殿臣的仇家叫自己,司马微言的话没过脑子就窜了出来:“许北狗官,叫你爹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