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而非

马超亲自审讯范乐山,崔军凯、韩帅参加。

范乐山被带进审讯室。他个子中等,胖瘦中等,头发微卷,眼大鼻高但嘴巴相形见小。此时他面色无光,头发零乱,胡子拉碴,上穿一件灰白色夹克衫,下穿一条深色休闲裤,皱巴巴、脏兮兮,一副落魄颓败样子,全无往日老板的派头。他的目光中透露出几分恐慌、几分狡黠。

马超想,涉嫌集资诈骗案件可由经侦大队审讯,先“声东”后就直接“击西”。

一番常规讯问后,马超目光逼视着范乐山问:“你知道我们公安机关为什么刑拘你、审讯你吗?”

“我知道你们认为我集资诈骗,但是我认为我问他人借钱是正常的民间借贷。”范乐山否认自己诈骗,但似乎底气不足,答话声音很轻。

“我们已经做了充分的调查,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你涉嫌集资诈骗。”马超疾言厉色。

范乐山有几个熟人因集资诈骗被抓,他知道自己集资问题的性质,现在又知道公安已做了调查,掌握了证据,心中十分惊慌,一时不知如何说好,就低头不语。

“你抬起头来!”马超目光逼视着范乐山双眼,“但这事先不要说,你先说说与章朱玉的关系。”

以涉嫌集资诈骗拘留他、审讯他,现在又要他先讲与章朱玉的关系,范乐山先是感到吃惊,随即却又显得较为坦然了。“好的,我说。多年以前,我们是邻居,两家关系比较好,小时候我们经常在一起玩。章朱玉家在她高中快毕业时搬走了,之后,我们很少有往来。近几年,我知道她吸毒了,与她就没有联系了。”

“那近期你们有没有接触?”马超追问。

“也没有接触过。”范乐山的回答有点迟疑。

“到底有没有?”

“真的没有。”

审讯中,往往是谁说谎,谁就有可能是案犯。

韩帅听范乐山明显是在说谎话,看来他是“3·29案件”嫌犯的可能性增加了。他想开口反驳,但忍住了。马大审讯水平高,今天又是他主审,崔副大队长都没有说话,韩帅觉得自己不能多插嘴。他敲打着键盘做笔录,但仍不时抬头观察、揣摩着范乐山的面部表情、肢体动作。

马超见范乐山想“瞒天过海”,就来个“欲擒故纵”,没有戳穿他的谎言,而是转口发问:“章朱玉与你妹妹关系如何?”

“她们小时候也是很好的。”

“那以后呢?”

“章朱玉家搬走后也没有什么往来啦。”

“你妹妹有无做过违法的事情?”

“没有的,她很老实,很胆小的。”

“她有没有吸毒?”马超见范乐山“假痴不癫”,就直接发问已经掌握的情况。

“……”这个问题,范乐山不敢马上回答。

马超不等他回答,说:“我告诉你,她长期吸毒,多次戒毒,实际上你心里也是清楚的。”他又追问,“她们两人有没有在一起戒毒?”

韩帅听出,今天马大审讯用了“三十六计”。马大对“三十六计”颇有研究,在侦查特别是审讯中常常应用。

范乐山装糊涂,说:“好像一起过吧?”

“那谁去接你妹妹出戒毒所的?”

“是我。”

“你接到的还有谁?”

范乐山这时才明白,警察已对他妹妹做过调查了。

他只有老实地说:“还有章朱玉。”

马超紧追着问:“那你刚才为什么说没有与章朱玉接触过?”

范乐山一时不语,有点紧张,但又似乎没有十分惊慌的表现。

马超一边讯问,一边注视着范乐山的表情变化。此时,他面色严肃,口气严厉,直截了当地说:“我们在调查一起杀人分尸案件你知道吗?死者就是章朱玉!”

一听此话,范乐山马上显得十分恐慌,他结结巴巴地问:“章朱玉、章朱玉,她、她,她死了?”

“是的,她不幸被害了。”

“我没有杀她,我没有杀她!”

范乐山十分急切地分辩着,接着竟然伤心地哭了起来。

“那你为什么撒谎?”

“那是我不对,我刚才确实没有说真话。我与章朱玉确实有接触,而且相处了好多天。”范乐山止住了哭声,但仍带着哭腔。说了这句话后,他反而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你承认了与章朱玉有接触,不承认自己作案害她,那你把与章朱玉交往的情况如实告诉我们。”马超的语气有所缓和,但要求明确。

“好的,我一定如实说。”

范乐山说,他们兄妹年幼时就失去了父母,为让妹妹能够好好读书,他选择了读职高,毕业后就自己办厂。可让他很痛心的是,妹妹不争气,染上了毒品。他家与章朱玉家是邻居,他们兄妹从小就与章朱玉相处得很好。他比章朱玉大好几岁,待她跟待自己妹妹一样。章朱玉父母对他们这对孤儿的生活也常有所照顾。

章朱玉读高中时,人越长越漂亮,性格也很温柔,而那时他的工厂也办得比较顺利,生意做得比较好,就去追求她。可是章朱玉一心读书,根本不愿与他谈恋爱,她父母也坚决反对。后来,章朱玉读大学去了,他想自己与她的条件相差更大了,就没想过再去追求她。他去省城联系生意时去看过她几次,但仅仅是作为邻居、发小去叙叙旧。后来,她回云山工作,不久就结婚了,他也已结婚几年了,就没与她再有任何联系。

3月14日,他去戒毒所接妹妹,恰巧碰到了同时出所的章朱玉。长久未见,在路上他们谈得比较多。章朱玉在他心目中一直是一位圣女,尽管她吸毒了,又已离婚多年,但当时他确实没有非分之想。

范乐山说到这里,显得有些犹豫,又低下头来,沉默不语。

实际上,此时范乐山想起了那刻骨铭心的一个夜晚,那**甜蜜的一周时间——

范乐山根本没想到,年轻时的梦想会成真。

3月15日,范乐山因债务问题,一整天躲在家里都没外出,晚餐原约好与几个朋友的一场饭局也推了没去。晚上,他独自一人在家喝闷酒,边喝边想如何讨债还债。

8点多,突然有敲门声,范乐山吓了一跳,他以为是哪位债主找上门来了。他从猫眼往外看,大出意外,只见章朱玉站在门外。他赶忙开门让她进来。

章朱玉进门后,站在客厅,没有说话,眼含泪水盯着他看。

范乐山也盯着章朱玉看:长发披肩,乌黑光亮;瓜子型脸上,五官精致秀丽,含泪的眼睛、悲伤的脸色,更使她楚楚动人,惹人怜惜;皮肤白里微微透红,身材高挑丰腴,比年轻时多了一种成熟女性诱人的美丽与魅力。

范乐山呆呆地看着,看傻了,忘神了。好一会儿,他才说:“玉玉,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你怎么会到我这里?你请坐,请坐。”

章朱玉没有坐下,而是走过来一把紧紧抱住范乐山,把头伏在他肩上,一边哽咽声声,一边喃喃地说:“山哥,山哥,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我怎么这么命苦、这么作孽、这么孤独啊!”

他们互称着对方的小名。

范乐山一下子惊住了,接着也不由得紧紧抱住章朱玉,十分忘情地享受着。好长时间后,他才镇静下来,说:“先别这样,你先别哭,坐下来慢慢说。”

范乐山劝说了好几遍,才推开了章朱玉的身子。他拉她在沙发上坐下。

“山哥,我是个坏女人,我冒昧找到你家,你不高兴吧?”章朱玉止住了哽咽声,但泪水仍是不停地往下掉。

“不不不!你到我家,我很高兴,很欢迎的。”范乐山真心地说。

“我吸毒好多年了,已经好多次进戒毒所,但总也戒不掉,这可怎么办呢?”章朱玉显得十分后悔、十分可怜。

“你吸毒的情况我也知道一些,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只要你今后不再吸毒,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怕我戒不了。”

“你现在不是戒掉了吗?身体也恢复得很好。只要有信心、有毅力,我相信你一定能彻底戒掉的。”范乐山看着章朱玉,深情地说,“玉玉,你有什么困难就和我说,我一定尽力帮助你。”

章朱玉听了很感动,说:“山哥,你还像小时候待我那么好。”

“小时候,你也待我很好,你爸妈待我们兄妹也很好。我心里一直把你当作我的亲妹妹。”

说起爸妈,章朱玉又哭了起来:“我爸爸让我气死了,我妈妈也不知到哪里去了,我现在有个房子可住,但是已经没有亲人可见了。我也没工作、没朋友,我该怎么办呢?”

“你如不嫌弃,可以先在我家住几天。”范乐山想家里房间有的是。

听了这话,章朱玉双眼可怜巴巴又含情脉脉地看着范乐山,嗫嚅数次,才说:“山哥,那时是我的错,我辜负了你的一片真心真情,我对不起你。现在你能原谅我吗?能与我好吗?”

这是现实吗?是梦境吧?年少时候章朱玉纯真的笑脸与眼前期待的目光,交叉出现在范乐山的脑海里、视野里,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这时章朱玉猛地站了起来,紧接着把范乐山也拉起来,又一次紧紧地抱住了他。

范乐山闻着她的发香,感触着她的肉体,一股电流通遍全身。他没有说话,一把抱起章朱玉走向卧室。

两人都已经离婚几年了,干柴烈火,一整个晚上,他们都很兴奋。

第二天早上,他俩躺在**。

“山哥,这次我一定戒掉毒品。”

“玉玉,为了我,为了我们,你一定要戒断毒品。”

“我戒掉毒品,你娶我吧。”

“娶你!待我忙过这一阵,我们就结婚!”

章朱玉就在范乐山家里住了下来。她打扫房间、洗衣服、烧饭做菜,尽心尽力地服侍着范乐山。范乐山见章朱玉既美丽温柔,又贤惠勤快,很是感动,要给她一笔钱去买点东西,她不要,他就去买了价格较高的戒指、手镯送给她,还给她买了一些高档化妆品。他怕她与外面的毒友联系,没给她买手机,还拔掉了家里的座机插头,说是电话坏了。章朱玉反复说,年轻时没答应范乐山的求爱,是她一生中的大错,是她对不起他;现在只要他娶她,她要永远爱他,用全身心报答他对她那诚挚的初恋情意和现在救她于危难的恩情。范乐山说年少时他们友情纯真,现在是真心相恋,他很感激她,根本不需要她报答他,还反复劝她,这次一定要彻底戒断毒品,振作精神,重新开始新生活。

他们像新婚夫妻一样,日夜缱绻缠绵,不时**迸发,相亲相爱、甜蜜幸福地共同生活了一周。

范乐山已开始如实陈述,马超见他一时陷入深思,也就“以逸待劳”,没有催他,递给他一支烟,还让韩帅给他倒了一杯水。

几分钟后,范乐山简单讲了章朱玉到他家的情况,接着说,我投资大亏了,借了不少钱。今年开始,有几个放高利贷的债主催得很急,有的甚至扬言,不还钱就打断我的腿,如报案就要我的命。上个月21号那天,我还差点儿被几个人驾车绑架走了。为避免被伤害,我于22号外出躲避,同时让妹妹和几个好友帮我要债,有几家公司欠我几大笔货款,还有好多个人欠我不少钱。现在是借债难,要债更难,要三角债更是难乎其难,我想方设法也没要到多少钱,所以也就一直不敢回家。临走前,我没与章朱玉说真话,而是说谈生意要外出一段时间,让她一个人在我家里要多加小心,也可以回自己家住几天。哪里知道,她会被人杀害了。

讲完了与章朱玉的交往过程,范乐山既自责又自我辩白地说:“章朱玉既聪明又漂亮,既温柔又善良,她除了吸毒以外,什么都是很优秀的,但吸毒也是可以戒的呀!我没有照顾好她,我真不应该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我有责任,我有责任!我喜欢她都来不及,我还想和她结婚,我怎么会去杀她。”

他接着解释:“我在外面躲债,前几天有个朋友来看我,说起过市内发生了一起杀人分尸案件,但是我当时根本没想到竟是章朱玉被杀了。你们把我从外地抓回来,不问经济案件,却问章朱玉的情况,章朱玉又长期吸毒,我心想她可能在毒品上又出事了。因为怕连累到自己,所以就说没有与她接触过。我3月22日外出躲债后,就一直住在云州市郊区的那家旅馆里,没有回过云山,你们可以去调查,可以去问我妹妹,问旅馆的服务员,也可以去问这段时间暗中与我接触的几个朋友。我还有一部手机,你们也可以去查我的话单,查我的活动轨迹。章朱玉被杀与我根本没有关系,我根本不会去害她的。”

一连串的解释、表白后,范乐山眼光中的几分恐慌、几分狡黠似乎消失了,反而露出了几分诚实、几分无辜。

范乐山的话与严俊杰受询问时说得很相似,敢于提出多人来证实自己的活动情况,还讲出了自己另外的一部手机,真话可能性大于假话。

一番审讯下来,马超从范乐山的言语表情中得出了一个基本判断。他在纸上写了几个字,递给崔军凯,崔军凯看了又递给韩帅,纸条传回来,马超见上面打了两个勾。

审讯前,韩帅告知马大已经设法提取到了范乐山的尿样。这时,韩帅裤袋里的手机在震动,他拿出来看了一眼,即从桌面下递给马大。马超看见屏幕上有一条刚发进来的短信:“毒品尿检阴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