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来客

我国的西南边陲是盘古文化的重要发祥地。

奔腾不息的澜沧江,被誉为东南亚第一长河。它就像盘古手持开山斧在崇山峻岭中凿出的一条壕沟。清澈甘冽的江水,从青海省的唐古拉山北麓开始,直泻而下,流经西藏和云南两地,抵达我国的西南边陲后,歇了个脚,又打着旋儿穿越热带丛林,流过老挝、缅甸、泰国、柬埔寨和越南五国,最终汇入中国南海。滔滔不绝的澜沧江水,哺育了这块土地上同祖同源、血脉相连的汉、壮、傣、佤、彝、白、苗、拉祜、布朗、傈僳等各民族兄弟。澜沧江水流出中国国境后,成为老挝和缅甸两国的界河,当地人称这段河流为“湄公河”。

湄公河流域,两岸高山对峙,丛林密布,地势十分险峻,而且河谷窄狭坡陡,形成了大片的交通死角。湄公河流域的“金三角”地区,其核心区域是缅甸、老挝、泰国三国交界的一块“三不管”地带。这里交通闭塞,山多峰险,多民族聚集,经济相对落后。历史上,西方殖民者将罂粟带到这一地区种植,用鸦片控制被征服者的灵魂。新中国成立初期,溃逃过来的国民党军残部为了生存,强化了毒品贸易;随后国际贩毒集团渗入这一区域,利用地方割据势力,用武装庇护,大规模产毒、护毒,让“金三角”贴上了“世界三大毒源地之一”的标签。

1996年1月,盘踞在“金三角”的最大制贩毒势力坤沙集团被打散后,其手下的人又形成若干个制贩毒集团,深藏在与中国相邻的热带丛林中。这里山水相连,丛林相通,鸡犬相闻,“毒驴”(境外运毒的偷渡者)一步就能跨到中国境内,使云南边境的禁毒斗争形势日益严峻。

自20世纪90年代起,中国政府通过技术援助、农业支援等形式,主动帮助“金三角”地区开展毒品原植物替代种植,同时大力发展旅游业和边境贸易,使这里的毒情形势发生了很大变化,传统毒品海洛因的产量呈逐年下降的态势。

然而,复杂的地理环境、巨大的利益**、畸形的割据势力,使这片茂密的热带丛林里枪声频仍,轮番上演着关于毒品的悲剧。

2017年,几个盐城籍人看中了这里得天独厚的条件,也想到这个“冒险家的乐园”里挖一桶金……

太阳收起了最后一缕光线,挂在山头的一团团白雾,渐渐消失在夜幕里。

边陲小镇的夜晚一片寂静。

今晚,刘义岭要带一个人到这个被称为“黄金口岸”的小镇和陆大林碰头。

陆大林,就是那个所谓的“上海玉石商人”陆老板,和阿尼匆忙赶到小镇。在街头的大排档简单吃了晚饭后,两个人就到刘义岭指定的酒店开了两间房,进了各自的房间。

在边境的沟沟坎坎跑了一天,陆大林的身上黏糊糊的。冲过澡后,他坐在沙发上,照例把电视机调到法制频道,一边看电视,一边等着刘义岭。

自从跟了刘义岭后,他只要有时间就看法制频道的节目。此刻,电视节目里正在播放公安捣毁一处制毒窝点的专题片,他吓得冒出了一身冷汗,不由得回想起今年春节以来的一幕幕……

陆大林在家排行老四,高中毕业后开始做瓦工,后来又做过水产养殖,虽然没挣到什么大钱,但是不愁吃不愁穿的,日子过得还算安稳。

春节期间,正在邻居家摸着麻将牌的陆大林,接到同村发小刘义岭的电话,约他到盐城市区的驿都大酒店喝茶叙旧。

刘义岭刚开始也和陆大林一样,都是泥瓦匠出身,但是头脑比陆大林活络,胆子也大,后来到苏州做地坪、油漆之类的生意。闯**一阵子后,他到云南开了一家建筑公司。那几年,玉石和黄金的行情看涨,刘义岭又做起了玉石生意,还与他人合伙开金矿。几年后,他在苏州安家,开了一家翡翠珠宝公司,兼营云南茶叶。公司平时由刘义岭的老婆和妻弟打点,刘义岭只负责在云南采购,然后带到苏州销售,生意不错。

多年不见的发小相约,陆大林自然是要去的。

到了驿都大酒店,站在门口等候的刘义岭给他拜了年后,问他最近在做什么生意。

“我能做什么?还不是做泥瓦匠,糊糊口。”陆大林拱了拱手,揶揄了一句,“你发大财了,平时听不到你来个电话,早就把我这个穷兄弟忘掉了吧。”

“老四,你这话说得就有点生分了,我可一直记得你呢。这次特意给你带了一提古树普洱,放在那边的茶室。”刘义岭笑着回道。

“找我这个穷兄弟有事?”

“想拉你一块挣钱。”

“我可没有闲钱投你那个玉石,投不起,更赔不起哟。”

“不要你投钱,要你人就行。”

听了这话,陆大林估计刘义岭不是开玩笑,忙问:“什么事?”

刘义岭神秘兮兮地说:“这件事,稳赚不赔,能赚大钱。”

“有钱赚就行,听你的。”

见陆大林爽快地答应,刘义岭这才低声说道:“我和别人合伙,准备在云南边境开一个化工厂,想请你过去帮我照看一下,给你一年开十几万元的工资,包吃住,来回的路费算我的。怎么样?”

陆大林觉得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这么好的差事,无异于天上掉下大馅饼。他十分乐意地点了点头。

说话间,两个人走进了茶室。

里面坐着一个秃顶的中年男子。陆大林估计这个人就是刘义岭的合伙人。

“这位是潘老板,做化工生意的。”刘义岭介绍说。

双方互相打过招呼,坐下喝茶。

“我从来没有搞过化工,这一行还不懂呢。”陆大林的心里有点发虚。

他这种心虚,不仅仅因为不懂行,还因为他曾经收到镇里发的宣传材料,说如果发现有人非法生产买卖易制毒化学品,要积极举报。他担心这个工厂也是做这个的,只是碍着发小的面子,没好意思说出口。

“没事,你就帮我们管理管理工厂,技术上的事不用你操心。”刘义岭说着,与身边的潘老板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对陆大林试探道,“你和我是多年的朋友,我也不瞒你,我们要生产的东西是个化工半成品,可以当作药物的中间体使用,也是制毒的半成品。东南亚一带都要这个产品,生产出来就是暴利,可以赚大钱呢。”

“是不是宣传单上写的那个叫什么‘胺’的?”陆大林问。

“是的。”刘义岭喝了一口茶,慢慢放下茶杯,“不过,你也不要紧张。我们的工厂建在境外的‘金三角’地区,在那里这些东西不算违禁品,而且生产出来的‘货’全部在境外销售,就是国内的公安想管也管不到。”

“‘金三角’?听说那里很乱,还经常打仗。”陆大林还是有点担心。

刘义岭道:“其实也没有外面说得那么乱,我在那边做了十几年玉石生意了,关系熟,不会有事的。而且建厂的地点已经选好了,就在国境线对面的山坡上,抬腿就能过去。你平时就住在境内,需要的时候才过去。”

陆大林想了一下,说:“行,什么时候去?”

“过完春节就走。”

“反正我也没事,随时可以走。”陆大林应道。他长这么大还没有出过国呢,正好去见见世面。

“我们先在边境物色几个当地人,然后在境外开工建厂房。等厂房建得差不多时,潘老板就会把生产设备和原料运过来,立即投料生产。”

“那怎么也得要半年的时间筹备吧?”

“这个你就别管了,反正有人给你开工资。就是设备和原料到了边境,要找个地方暂时存放一下,然后分批运出去。”一直坐在那儿喝茶的潘老板开腔了。

“这个我已经有所考虑。但是境内的仓库不能建得过早,动静不能太大,还是先缓一步为好。”刘义岭说。

茶过三道,那个秃顶的潘老板就借故离开了。

陆大林觉得这个人有点阴阳怪气的,整个见面的时间里,除了喝茶,只说了一句话,而且那双老鼠眼像防贼似的一直盯着自己,感觉很不舒服。

酒足饭饱后,刘义岭拎了一提普洱茶给陆大林,叮嘱他:“你和家里人讲一下,就说到广西的一个工地当保管员了,别的什么都别说。”

“我晓得哩。”陆大林一口答应。

刘义岭通过微信转了一笔钱给陆大林:“你到专卖店买些品牌行头,到了那边要有个老板的样子。”

春节过后,陆大林就跟着刘义岭来到了云南。刘义岭向别人介绍他是“陆总”。

陆大林在边境跟着刘义岭东奔西跑地忙活了三个多月后,刘义岭让他回了一趟盐城,带了一包温度计之类的东西,又立即飞回云南。

刚到昆明,刘义岭就打电话给他,说境外的工厂已经建得差不多了,叫他在边境找一个中转仓库。为了确保安全,这个中转仓库要建在邻县,而且离阿昌的橡胶林要近些。同时看看有什么小道可以出境,他准备在密林里再找个备用通道,以防万一。

陆大林于是转机飞到邻县,结识了阿尼,很快落实了中转仓库的事情。

陆大林虽然到边境有一段时间了,但是一直没有出过国境。那个工厂究竟建在哪里?规模有多大?要生产的那个产品在国外真的不属违禁品?

想着想着,陆大林歪在沙发上打起盹儿来……

半夜三更,手机响了。

陆大林拿起手机划了下屏幕,听到刘义岭说:“老四,我们到了。房间里就你一个人吗?”

“阿尼在隔壁的房间睡了,我在208房。”陆大林打了个哈欠,回道。

不一会儿,刘义岭一脸倦容地出现在房门口。身后还站着一个清瘦的中年人。

“这是华老板,我边境上的朋友。”刘义岭介绍了一下那个中年人。

陆大林打量了一下华老板,又探头看了下走廊,迅速关上房门。

“别疑神疑鬼的,都是自己人。”刘义岭不满地嘀咕一句。看上去他的心情不怎么好。

刘义岭招呼华老板先到卫生间冲一下。看到陆大林欲言又止的样子,就问:“有什么事?快说!”

陆大林吞吞吐吐:“我刚才看到电视上放公安抓制毒的新闻……”

“哦,我说你紧张什么,原来是因为这个。”刘义岭坐下,点了一支香烟,宽慰道,“放心,他抓他的,我们做我们的。”

“我们正在建的那个厂会不会被公安发现?”陆大林还是有点担心。

“不会的,我们建在境外。化学反应你不懂,复杂着呢。这个制毒半成品再往前走一步,就是‘K粉’,但是往后退一步,也可以还原成合法的化工产品。更何况,这个半成品是在国外生产,中国公安总不能跑到国外去抓人吧?”

吸了口烟,刘义岭问:“双河乡那个中转仓库建好了?”

“早好了,一直没有货物过来。”

“不急,这些生产设备和原料是从几个地方运过来的。为了防止公安察觉,又绕道走了一段路,还有一些东西是通过物流渠道过来的。潘老板说过几天就能到,你让阿尼做好接货的准备就是了。”

陆大林问刘义岭:“阿尼正在睡觉,要不要叫他过来,你和他见个面?”

刘义岭立即制止:“干这种事,还是小心一点为好,尽量少和其他人碰头。当初我让你以上海人的身份在邻县找中转仓库,就是这个意思。阿尼这条线是你找的,还是由你来单线联系。记住,你别和他提我。”

刘义岭瞄了一下卫生间,压低声音说:“有件事和你商量一下。境外那块建厂房的地,是这个华老板联系的,他长期在那边的赌场玩,认识好多人,关系熟。但是潘老板认为他一没有投资,二花钱太多,担心他用我们的钱去赌博,就多次提出和那边接上头后,不想让华老板再介入了,否则,潘老板就退出。”

陆大林知道刘义岭为什么心情不好了,便问:“潘老板要是退出了,怎么办?”

刘义岭显得十分不满,说:“这个潘老板鬼精鬼精的。到目前为止,他只是联系了一些生产原料和设备,还没有见到他往里投一分钱,就是个入干股的。而且这个人经常小肚鸡肠的,上次我拉你进来,他认为你没有投资,一开始也不同意,后来我反复跟他做工作,他才答应。”

陆大林这才明白,春节期间在盐城驿都大酒店碰头时,那个潘老板为什么贼眉鼠眼地盯着他。

“我们一起从小玩大的,互相知根知底,那些虚头巴脑的话就不多说了。告诉你,我跟华老板刚刚从那边过来,已经把那边的关系全部接过来了。我和……”说到这里,刘义岭立即收住,迟疑了一下接着道,“我准备每个月开给华老板几千块钱,算是封口费吧,先稳住他。那边的厂房已经建得差不多了,过几天安装设备时,你就过去具体负责。”

“那边都是些什么人,牢靠吗?”

“已经和境外的寨主谈妥了,每个月交20万元给他,细节就不说了。”

陆大林还是有点不放心:“听说那边很乱,经常打枪,你一定要保证我的安全啊。”

“你就放宽心吧。‘金三角’那边安排了一个当地人当厂长,由他自己招些境外的工人,我们这边再找些负责生产技术的人过去。你其实就是我的代表,给他们发发工资,再监督一下他们。万一那边有什么麻烦,你也好脱身,抬脚就回国了。”

“工厂的位置离边境有多远?”

刘义岭指了指窗外黑黝黝的大山说:“不远,就在对面东南方向一座大山的半山腰上,周围是当地寨主的一片橡胶林。从口岸过去,再坐车走山路要一个多小时。不过,从司甸村过去直接上山,不到半小时就到了。我刚才就是从小路回来的。”

陆大林问:“我一直在用阿尼的车子,他多少应该知道我们做的不是什么好事情。我就这么过去了,他会不会起疑心?”

刘义岭考虑了一下说:“他和橡胶队的阿昌熟悉,瞒不住的。阿昌我已经花钱买通了,请他从小道帮我们偷运设备和原料出境,并且负责架设电源、协调境外的事情。我想,以后我们还要依靠他们替我们做事呢。这样吧,多给阿尼点钱。他要是问,坚决不能说出实情,还是说建洗矿剂厂,反正他又不懂。”

华老板出来了。闲聊了一会儿,刘义岭带着华老板走了。

他们去哪里,陆大林没有问。听华老板说话的口音,陆大林觉得他应该是江浙一带的人,至于他究竟是不是姓华,陆大林也不想知道。自己跟着刘义岭在边境上混了几个月,也知道了这条道上的规矩。干这一行的,名字就是个代码,除非以前就认识,否则一般都用假名。

但是,从刘义岭刚才欲言又止的神情,陆大林觉得自己这个发小的后面,不会只是那个秃顶的潘老板,应该还有一个更神秘的大佬。

要不然,懂这一行的潘老板说要退出,刘义岭为什么还是信心十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