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年会（中）

周易航公司的年会也在同时进行中。

周易航打扮得精致得体，头上抹了发胶，满面春风地坐在第二排席位上，帅气逼人。尽管是民营房地产公司，但论资排辈的风气哪里都一样。第一排中间最靠近主席台的几桌肯定是公司高层的，两侧是财务人力行政后勤等心腹辅助部门；第二排是核心业务部门和年度表现最好的部门。

和销售部门靠收入来完成指标不同，周易航所在的投资拓展部是公司最前沿的一个环节——负责拿地。对政府出让的地块进行分析，判断城市未来发展方向，对地块做出预期，从而给出拿地建议。在明确要拿哪块地后，还要关注竞争对手动态，一边催促审批，一边陪跑各种流程，还要控制拿地成本。可以说开发商成功的一半，就看拿地的眼光。

周易航是投资拓展部的副总监，负责前期研判分析，给出拿地建议。去年一年，他经手的两块地，用足球比赛的结果来看，就是一胜一平，和前些年的如火如荼，拿到就是赚比起来，利润空间已经大幅缩水。他自己感觉这座城市的房价差不多到顶了。所谓物极必反，盛极而衰，必须要为自己打算。

部门总监老杜年后就要走了，说是要去创业，实际上就是半退休，挂个股东的名头。他空出来的总监职位，不论是业绩还是资历，周易航都是不二人选。

副总监到总监，一字之差，相差的不仅仅是每个月几千块钱的底薪，还有被扶正后独当一面的签字权。十年了，来公司十年了，总算熬到这一天。有了签字权后，很多计划中的事情就能毫无障碍的开展。按照惯例，优秀员工的表彰和相关职务的晋升都会放在年会上。但这一次，周易航有些没底。

老杜坐在他们这桌的主位。他要走是公开的事了，平时来公司点个卯、签个字，具体事情都交给周易航去办，表现得十分大度。像他这样的元老公司也不会为难他。毕竟大家都是一个圈子混，抬头不见低头见，以后还要合作，人各有志好聚好散。“小周啊，以后就要靠你了。”老杜笑呵呵的主动给周易航敬酒。

周易航连忙回敬，说了一通发自肺腑的客套话。

老杜举杯跟他碰了一下，压低声音：“何总要走了。”

周易航一惊。何总是公司的三把手和股东之一，直接管着他们这批业务元老。老杜就是何总提拔起来的。老杜要创业大家都能理解。可何总早就实现财务自由了，也没听说他跟大老板有不合，怎么也要走？周易航从这个消息里嗅出一丝不寻常来。

老杜没再多说，只是笑呵呵地跟所有来敬酒的人碰杯、浅尝。

周易航没心思看花里胡哨的年会节目，十年了，节目越来越没意思。

廖小刚在他们三人的小群里@了下他和鲁子敬，问他们在干啥。两人不约而同地回复：年会。

周易航还拍了几张大冬天还露着锁骨和胳膊的女主持照片发过去。

下半场，即将离开的何总满脸堆笑地走上台，风趣地致辞，博得阵阵掌声。“以前啊，公司都是以业绩论英雄，谁业绩好，谁的提成就高，谁就能拿大奖。”

周易航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心中空落落之感更甚。谁都知道领导讲话重点在转折之后。

何总：“今年，其实从去年开始，大家有没有感觉，生意难做了。但是在大家的努力下，公司还是取得了业绩的增长。”

掌声。

“同时也要看到，外部环境正在发生变化。这就给我们的工作提出了新的挑战。”何总顿了顿，“明年，外部环境会更加严峻。作为一个业务线出来的老兵，我很有危机感，如果还照既有的打法，我们不但没法保证增长，还会出现很大的问题。”

台下静默。

何总：“所以必须要做出改变，提前改变，提前应对。”

诸位领导带头鼓掌。

何总：“改变从哪里开始呢？就从这次年会的奖项开始。以前我们奖励业绩最好的，现在，我们要奖励进步最大的、最能开动脑筋创新的、能想办法帮助公司打开局面、走出困境的员工。”

掌声一片。

周易航知道自己没戏了。

真相是，今年的优秀员工被拆分了。拆分成最大进步奖，最佳创新奖，全新渠道奖。三个奖的获奖者清一色都是入职三年左右、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每个奖两位，六人平分三十万元现金大奖。

看着六个年轻人在台上感激涕零赌咒发誓的样子，周易航觉得年轻就是好；像他这样十年份的老油条，五万块钱都不够感动半个月的。奖金固然重要，荣誉同样重要。特别对于一个十年老员工来说，的确需要一针强心剂来刺激自己继续“奉献”。他突然觉得，这样站在台上享受万众瞩目的机会，自己永远不会再有了。不过还好，优秀员工只是荣誉，五万块钱对他来说还不到两个月的工资和提成。重要的是老杜空出来的总监位置。

上海，拓实公司年会下半场。

鲁子敬的妻子姜小柔是拓实公司的业务骨干。公司的年会氛围比较自由，领导讲完话颁完奖后就由各部门自行安排活动。姜小柔所在的海外事业部直接包了一家海鲜自助餐厅，各色美酒美味管够。活动结束后，分驻各国的同事们就要各奔东西，有的人要一年后才能再见面，所以气氛特别热烈。年轻人们卸去正装，肆意挥洒情感。

姜小柔坐在一边，她爱美食，但很节制，作为部门里的大姐姐，只是微笑着看着大家吃喝欢闹。她拍了照片给鲁子敬发过去，问他馋不馋。鲁子敬回复说竟敢背着为夫吃大餐，周末回来行家法。姜小柔笑了。

这时分管副总李振东走进来，说要给大家介绍个新同事。众人看过去，但见市场部的窦志玲款款而来，亲切大方的跟大家打招呼。此女身高腿长，小脸尖下巴，前平后板的活脱脱一个葫芦娃里的蛇精。

姜小柔没有动。直觉告诉她，来者不善。

李振东把窦志玲领到她面前。

窦志玲主动伸手。

姜小柔起身，指尖与她一碰。窦志玲的手跟她的人一样骨感，又很滑腻。

李振东：“去年部门业绩完成的不错，公司今年会继续加大海外项目的投入，也会抽调精兵强将加入我们的团队。志玲是市场部的干将，以后就是一个部门的同事了，志玲会参与海外的推广事宜，你们少不了要合作，趁现在多熟悉下。”说完就闪了，他可不想掉进两个女人的枪火中。

窦志玲走过来彬彬有礼地打招呼：“姜姐是前辈，我会好好学习的。姜姐可不要舍不得教我哦！”

姜小柔当然听说过窦志玲，此女费尽心机调到国际部来，无非就是想取代自己独当一面，于是不动声色道：“听说南亚市场要加大推广的力度，志玲去那边正合适。”

窦志玲面色一僵，南亚主要就是印度，她拼了命地学西班牙语，就是想申请去南欧或拉美负责市场，可不想去印度那种地方。

姜小柔笑意盈盈：“那边的人好客，一定会把你当自己人的。这里的咖喱海鲜饭不错，尝尝？”说完拿起一块巧克力蛋糕，优雅的咬下一小口。

看到巧克力蛋糕的颜色，窦志玲才反应过来，什么南亚市场，什么自己人，什么咖喱海鲜饭，她是在挖苦自己的肤色呢！好你个姜小柔，自己这才刚来，你就冷嘲热讽。

姜小柔：“其实我蛮佩服你的。你喜欢C罗是吧？努力是可以换来进步，可有些东西是天生的。所以我觉得卡卡和伊布比他强。”

窦志玲针锋相对：“他们都是过去式了，现在是梅罗的天下，绝代双骄，你跟我们有代沟了。”

姜小柔云淡风轻：“是吗？知道超级飞侠和汪汪队吗？看过不良人吗？”

窦志玲面露不屑：“那是小孩子看的幼稚东西吧。”

姜小柔：“Es lohnt sich nicht，über Geschmack zu streiten,weil der schlechte ohnehin davon den Sieg trägt。”

窦志玲：“……”

姜小柔：“Algo es algo，peor es nada。”

窦志玲走了，取来餐盘，狠狠打了几勺咖喱海鲜饭。

姜小柔懒得继续跟她打嘴炮，提前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