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寒山春晓

公元前一百零四年,西汉邓平制定《太初历》,二十四节气被正式订于历法。

同年,备受民间信奉的二十四节气,衍生出了节气使者,使者乃人所化,由历师在人间选拨,上报天恩后封为二十四节气使者。

公元五百年,人间某处半山腰书院。

大雪封了山门,书院内却是盎然春意。

不知四季为何,不识昼夜更迭,就连门前的梅花树,也是常年,繁花挂满枝头。

然而谁又能想到,那凌霜傲雪的风骨,偏偏开成了樱花的浪漫纯真。

今日书院早课,学堂内三三两两地坐着些人,稀稀拉拉的读书声,格外引人注目。

“夫子夫子,这使者大人选拨,可有什么条件?”

学院有册藏书,叫《二十四节气外传》,学生们甚是爱看。

不同于寻常史记,《二十四节气外传》上讲天文地理,下记采桑耕织,从鬼神之论到凡夫俗子,简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栩栩如生又真假莫辨,像坊间读物一样有趣。

可偏偏夫子不愿教学,这群年龄参齐不齐的娃娃,对于其中的晦涩难懂,瞧得云里雾里,便只能硬着头皮问他们这位博学的夫子。

博学夫子慢悠悠地摇着蒲扇,半眯着眼喝了口茶,懒懒地回道:

“同月同日生人,即可。”

“同月同日生人?”提问的学生一听这六个字,瞬间来了兴致,大着眼睛,掰扯着手指,好一会儿终于是蹦出了一句话。

“太好了!我的生辰是十二月初三,出生那日刚好是小寒,那我是不是……”

“是你个头啊,你以为做小寒使者是一件好事?”

夫子见他那白日做梦样,很不舍地赏了他一个白眼,下一秒,抡起梅子就朝他丢了过去……

动作一气呵成,操作行云流水,娃娃们吓得愣在了原地。

屋内约莫安静了半刻,四下鸦雀无声。

那挨揍的学生,还是好顿顿地杵着,一脸傻了的模样,浑身上下却不像是有任何被罚的痕迹。

夫子的梅子,可吃可种可赏人可揍人,平时不轻易出手,一出手定是要出点什么事的。

像几年前的一位学长,就是因为被梅子揍了,整整罚抄了一月的《氾胜之书》,那烂熟于心的,至今还在外游历,指点农耕之术,据说已经混成了农业大家。

百年前的一位学姐,因为学有所悟,夫子直接赏了她一颗梅子,那学姐感激涕零,在酿梅子酒的路上一去不复返,早八百年前便下山寻更深奥酿酒之道,可苦了书院内暗恋她的同窗。

可如今都半刻钟了,夫子还没动静。

又是半刻钟后,娃娃们才反应过来,那梅子,好像直朝着门外去了。

再一抬头,堂上的夫子又恢复了那副半死不活的闲散模样。

只是手中的蒲扇不见了,变成了一支红梅。那副万年不曾离身的茶具,须臾间,化作了棋盘。

“夫子夫子,书院怎么会有红梅!”

屋内最小的孩子兴奋极了,他还是襁褓娃娃的时候就来了书院,天天见的最多的就是迎春,樱桃,望春,山茶,水仙,和门口那棵万年不谢的粉梅,哪里见过红梅。

“自然是,你们夫子的随身之物。”

夫子还未开口,就有人迫不及待地答疑解惑。

还是个“外人”。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屋外来人,眼睛又亮了,像是瞧见了什么珍稀物种一样兴奋。

“哇,爷爷您是哪里来的?”

“爷爷?”那人眉头一皱,眼角直跳。

“对啊对啊!爷爷你手上的是什么?”

“还是白色的!”

“我见过我见过,我在书上见过,是支箭!”

“箭?是书上说的惩罚人的箭吗?”先前被罚的孩童如醍醐灌顶,火速翻看着藏在书桌下的《二十四节气外传》,终于是翻到了什么,兴奋道,“对对!就是那惩罚人的箭!”他展开那一页,置于众人面前,自豪的不行,“我找到了,跟画的一模一样!不过他好像染色了……”

来人手中通体洁白,几近透明的箭羽,如九天之上圣洁的云,可偏偏箭头染上了梅子的深红,像是原本云泥之别的天地,破了一点缝隙,平白多了些千丝万缕的瓜葛。

“惩罚人?”那人皱了皱眉,随机了然般笑了,眼底果真露出了长辈的慈爱,逗孩子般说道,“我这箭,并不是什么耳熟能详之物,你这书,又是哪里来的?”

被他这慈祥外表迷惑的小娃娃,呆呆地回了五个字:“爷爷,是夫子。”

“爷爷?夫子?”来人皱了皱眉,随即又笑了,笑得比以前更慈爱了,只听得他道,“小小年纪的,怎么没大没小。”

言罢,又装模作样地瞧着醉卧椅塌的夫子,指桑骂槐道:“你这孩子,好得不学学某些人叫爷爷,若真要算起来,我可是你们夫子的祖宗。”

“噗……”

波澜不惊的夫子,终于是忍不住了。

“你有事说事,没事滚,跑这来浪费时间,作甚?”

那人忙赔上笑脸:“你说你躲了数百年,也差不多躲够了吧?你要是再不出山,人间就要毁了。”

夫子还是懒得理他,自顾自下着棋。

来人也不恼,自来熟似得,坐在了夫子对面,拿起了一颗黑子。

棋子一落盘,便是无悔。

“我知你心中有气,可再有气,也不能拿天下苍生开玩笑是不?”

又是一子,独占天元。

“出山?”夫子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冷冰冰道,“人间失格已有数百年之久,你们这群自以为是之徒如今想着管了?怎么,摆不平了,后悔了,便想起我这位罪仙了?不对,如今你也不是后悔,你只是刚愎自用,想要找人替你摆平罢了。就像你错手杀了自己的徒弟,却硬生生要把责任推到除夕身上一样。”

此话一出,下棋的外人脸色瞬间变了,阴沉沉的一双眼,深不见底。

他威胁道:“小寒,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被唤着小寒的夫子冷声一笑,不屑地说道:“怎么?百余年过去了,历师大人如今,还是如此官威甚重?”

“官威?哈哈哈哈哈,官威?哈哈哈哈哈哈官威呀,我这官威,不是也没能把你,把你们,压住吗?哈哈哈哈官威?……”

历师像着了魔似得,一个劲地笑,一个劲地重复着官威二字,学堂上的娃娃都看傻眼了。

小寒执棋以待,毫不犹豫地下在了天元。

历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那子黑棋,碎成了粉末……

眼神中的狠厉,像极了笑里藏刀。

小寒仍是自顾自下着棋,一拂袖,娃娃们就消失了。

“为人者,讲诚,讲义,为官者,讲忠,讲信,讲能力,更讲人品……而你,不配。”

“我,不配?夏还寒,你别以为,天恩选中你,你便可以不把我放在眼里,我若想杀了你,不过就是碾死一只蚂蚁。”

夏还寒,是小寒的本名,历师平常是不会喊使者本命的,除非,他动了杀念。

“没有天恩,我也不会把你放在眼里。”

夏还寒这话,彻底激怒了历师。

他的左手,早已附在了红梅之上,而历师,更是箭羽从不离身。

“你打不过我。”

疯了好一会儿的历师,终于是冷静了下来。

“在外面,我们都不是历师大人的对手,可在寒山春晓,就算是天恩,也打不过我。”

夏还寒的镇定自若,倒是出乎历师的意料。

历师眯着眼笑了:“你是觉得,你的梅子能伤得了我,你就能对付节气箭了吗?”

夏还寒半敛着眼,懒懒地看着他道:“你不会以为,那是一颗普通的梅子吧?”

此话一出,历师瞬间警惕了起来,再一看节气箭,竟是箭头都变成了暗黑色。

先前娃娃们说他的箭染色了,他并未在意,如今一看,不过几句话的功夫,这箭头已然由暗红变成了暗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