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异讯息

我的心脏差点停止了跳动。

看过《午夜凶铃》之后,别的恐怖片从来没有吓到过我,但面前这一张突然出现的人脸的惊吓程度,比贞子从电视机里爬出来那一幕还要强几倍。

那张脸颜色阴森恐怖,像是停尸房的遗体,因为是方块组成的,所以表情模糊,更增加了恐怖程度。

最吓人的一件事在于,这样的一张人脸,不知道躲在自己的手机里有多久,以至于这件事情过后,给我带来了严重的心理阴影。现在虽然已经把iPhone 5S换成了iPhone 6Plus,以前的照片都清空了,但还是忍不住隔几天就把相册打开,切换到年度,看里面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当时,被吓到的不光我一个,即使是曾经熟悉的恋人的面孔,以这样的形式出现,小希也被吓得低声惊呼,然后紧紧抓住我的右臂。

我本来拿手机的手就不稳,被她这么一抓,手机划出一条抛物线,掉到了帐篷底上。

一般来说,男人不愿意在妹子面前表现得这么,所以即使我现在吓得腋窝汗水湿透,还是吞了口口水,弯腰准备捡起手机。

这时候,它突然又振动了一下。虽然我的前列腺没有说话,但我用脑袋也可以想到,是任青平。

我吓得差点尿了,这手机是被任青平灵魂附体了吗,可以察觉到我的一举一动,才能如此到位地吓我?

幸好,这下振动只是短信,不是来电,要不然的话,我真没有勇气去接。我拿起手机,快速按下Home键以避开那张人脸,然后打开绿色的信息图标。

我猜得没错,那条短信是任青平发来的,号码显示的是“未知号码”,内容很简单,只有几个字,保持着他一贯的风格:“相信了吗?”

小希拿过我的手机,看着这一条短信,然后问我:“相信什么?他刚才在电话里跟你说了什么?”

我闭着眼睛,深呼吸了几口气,谁能告诉我是不是在高原稀薄的空气里,受惊后的头晕感会被放大?总之,我好不容易才从电话、图片、短信的连番惊吓里,勉强冷静了一点,然后就把刚才跟任青平的通话内容,跟小希复述了一遍。

“要下山就要向上走?”小希最关注的点果然跟我一样。不过,她还提出了更进一步的见解,“阿鬼,你说这句话是不是跟我的帽子,还有他们那个保温壶有关系?”

我静下心来,仔细思索小希说的话。“要下山,向上走”这句话,与帽子、保温壶存在什么样的逻辑关系?

我摸着下巴上这两天长出的胡楂若有所思地说:“小希你的意思是不是这样的?因为帽子、保温壶是从低处向高处移动,说明重力发生了逆转。所以,当我们要下山的时候,往下走,其实是到了高处;相反,当我们感觉到自己在朝上走的时候,才是真正下山的方向?”

小希赞许地点了点头,“没想到你还有点脑子嘛,对,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我不禁哑然失笑,“这也太扯了吧?人又不是保温壶,上下山的时候除了身体的感觉,更重要的是视觉啊。路是斜着向下的那就肯定是向下,天空是在头顶上方的,我们看着路走,怎么可能会产生向下走反而是上山,向上走才是下山的效果呢?”

小希耸了耸肩膀,“具体我也不知道,但是任青平说的,我有预感,就是这个意思。”

这个解读方式,我还是无法接受,“总之,人是会观察环境的,上山就是上山,下山就是下山,不可能会搞混。除非下场超级大的暴雪,能见度很低,根本看不见路和周围的环境,只能凭身体去感觉那种吧。”

小希噘起嘴巴,“谁知道呢,或许真要下雪也说不定,那么奇怪的事情都发生了。而且,我相信青平是不会害我的,他一定是在教我怎样才能安全下山。”

我对她的说法嗤之以鼻,“下什么雪呀,这才几月份,根本没到下雪的季节。天气预报看过了,多吉也打过包票,这两天都是好天气。要下雪,除非神湖显灵,或者卡瓦格博的山神显灵吧,哈哈。”

小希瞪了我一眼,“你可不要乱说,这里的山神很厉害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听她这么一讲,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在念:“山神啊山神,我刚才都是乱讲的,有怪莫怪,有怪莫怪。”

小希又看了一下我手机里那张任青平的脸,没再研究出什么东西,就把iPhone往我手里一塞,然后往帐篷外面走,“我回去睡觉了,你也早点睡,记得明天陪我去小木屋。”

我拿过手机,正想着是不是要把手机里的照片全部删除,突然间,小希倒退着回到了帐篷里。

我抬起头来,只见她指着帐篷外面,结结巴巴地说:“下……下雪了。”

我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小希是在开玩笑,不禁摇头道:“好啦,你演得很像,被你骗到了,满意了吧?”

小希跺了一下脚,“谁骗你啊,你自己出来看!”

我半信半疑,“骗人是小狗。”

小希不再跟我扯皮,一只手拖着我,另一只手拿起户外手电筒,我们一起走出了帐篷。

电筒的光柱朝天空照去,白色的LED灯光中,一片片的白色物体从天上纷纷扬扬地洒落。我摊开手掌,一片冰凉的东西落在掌心,不一会儿就化了。

刚才我和小希说话的时候,不小心提到了卡瓦格博的山神,结果真的就下雪了。我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心里默默地想:山神老爷,小的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亵渎您的名字了。

这时候,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南方人,我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下雪就下雪了呗,回帐篷把睡袋裹紧点就行。明天起床还能看个雪景呢,哈哈,好玩。

小希却比我紧张多了,她跑到每一个帐篷前,用电筒照进里面,一边喊:“快起来,下雪了,下大雪了。”

三分钟不到,水哥跟小明、向导多吉、棉帽男那一伙三个人都从帐篷里钻了出来,站在漫天的大雪下。

所有人都愣住了,我刚想回头嘲讽一下多吉,问他不是打包票说这两天不会下雪吗,却发现他已经慢慢地跪在草地上,那里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雪。

多吉朝着卡瓦格博主峰的方向,磕起了长头,嘴里念念有词。看起来,这场反常的雪,把我们的向导也吓住了。

我走过去听,他念的却是我听不懂的当地语。

水哥也学多吉跪在地上,同样念念有词,他说的我可都能听懂:“这下惨了,雪别再下了啊,山神老爷求求您啦。”

我挠着头,不知道水哥唱的是哪一出,“不就下雪吗,有那么可怕吗?”

水哥抬起头来看我,“你在开玩笑吗?这雪眼看是要往大里下啊,就算今晚不把我们冻死,大雪封山之后下不了山,我们也要被活活饿死!”

我顿时瞪大了眼睛,“我去,这么严重?”

水哥瞪了我一眼,不再说话,继续专心地拜着卡瓦格博的山神老爷。我抬头看天,往下掉的雪花没有一点变小的趋势,反而一阵冷风吹来,夹杂着雪花,让我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看样子,是要演变成一场暴风雪了。

这时候,一阵恐惧感袭来,像是把我的心脏放进了冷冻室——搞不好,是真的要把命丢在这山上了。

小明的表现比我还要慌乱,已经快要哭出来了:“下大雪了,怎么办,怎么办?”

棉帽男那一伙倒没怎么惊慌,他们的目光时不时投向同一个地方,不光是他们,小希也看着同一个方向。

他们的解决方案呼之欲出,我也能猜到,那就是神湖西边那间闹鬼的小木屋。

水哥终于拜完了山神,站起身来,重拾他作为一个队长的职责。他拍了拍膝盖上的雪,瓮声瓮气地说:“大家赶紧收拾东西,我们去那个小木屋过夜。”

小明跑过去抱着他的左臂,“为什么?那里不是闹鬼吗?我们在帐篷里过一夜不就好了吗?”

水哥抬头看了看天,“不行啊,看这阵仗,半夜里帐篷可能就会塌,把人都埋雪里。就算帐篷不塌,雪直接把帐篷埋掉一半,人就像躺在一个大冰箱里,我们带的装备又不够,会直接冻死的。”

棉帽男几个纷纷点头,表示水哥说得有道理。

水哥催促大家说:“别愣着啊,赶紧收东西去,把吃的穿的用的,尤其睡袋千万不能漏,都带上赶紧往小木屋那里走,趁着现在积雪不深,还好走。帐篷就别收了,扔这里吧。”

他又转头看着棉帽男,“路你们还记得吧?”

棉帽男点头道:“记得记得。”

水哥胖手一挥,一瞬间居然爆发出领袖气质,“全体都有,收东西!”

这时候,被众人忽略的多吉才磕完长头,站了起来。我们都神色慌乱,他却表情轻松,长舒了一口气说:“亲,各位亲放心,刚才卡瓦格博的山神告诉多吉,他不会收了我们的,我们一定可以顺利下山,多吉能打包票。”

我半信半疑,“真的假的,你还打包票说不会下雪呢。”

多吉认真地点了点头,“这次是真的,亲们都赶紧收拾东西,我们去小木屋里过夜。明早雪停了我们就能下山。”说完这句话,他瞄了围巾女跟眼镜男一眼,不过我没太在意。

虽然不知道他的信心从何而来,但听向导这么讲,还是给了我们一点安慰。在水哥的催促下,我们都回帐篷里麻利地收拾好行李,然后在原来的营地前集合,清点人数,向着小木屋进发。

按照水哥的安排,棉帽男跟多吉在前面带路,三个妹子走中间,水哥、我、眼镜男三人殿后。

这样的安排还是蛮合理的,毕竟水哥不是第一次应对这种倒霉的灾难性局面了,还是积累了一些经验的。

我们就这样在风雪里行军,绕着神湖的边沿,向那个曾经闹鬼、但现在却能救命的小木屋走去。各式手电筒的光柱中,雪花不停飞舞,耳边是呼呼的风声,除了惊险,其实还有一点浪漫的气息。

我们都低着头赶路,避免雪掉在脸上,我连说话都不敢抬头,“水哥,这不是才十月份吗,这时候就下雪,正常吗?”

水哥想了一会儿说:“按照我之前查的资料,光凭印象啊,十月肯定没到下雪的季节,但是也有下雪的,不过很少。我们倒霉,赶上了呗。”

我又问:“水哥你说,这下雪会不会真的跟小明掉神湖里有关系啊?”

水哥喘着气,苦中作乐地嘿嘿一笑,“鬼啊,你小子不是铁杆的唯物主义者吗,怎么也信这些了?”

我想起了这些天遇见的诡异事件,苦着脸说:“在这山上,好像有点唯物不起来了啊。你说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怎么那么巧让我们遇见这场时间错乱的大雪?”

一直在我们身边默默走着、完全被忽略了存在的眼镜男,这时却结结巴巴地说:“一九九〇年,雪……也是十月下的。”

我跟水哥马上都盯着他看,他却道歉似的朝我们点了个头,再也不说话了。走在我前面的小明,在风雪中扯开了嗓子问:“还要走多久啊?”

棉帽男的声音被风割裂了,在我这边听来是一块一块的碎冰,“白天三个字……多点,现在夜里又下雪,半个钟……”

我知道他说的“三个字”就是十五分钟,“半个钟”也就是半小时,路程倒不算太远,坚持一下就能到了。

我身上穿的是抓绒外套,外面罩着冲锋衣,这是适合秋天户外的装备,其他人也差不多如此。雪越下越大,气温骤降,我开始打起了寒战,看来去小木屋的决定是无比明智的,如果留在帐篷里,今晚肯定得被冻死。

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以及被迫的行军,我们这个小队的人心态各异。但是,为此感到开心的,估计只有小希一个人。

刚才在湖边的时候,她就让我陪她去小木屋一探究竟,被我勉强说服了。现在这一场雪,反而遂了她的心愿,不光我一个人,现在所有人都要陪着她去小木屋那边,去找任青平,或者任青平留下的痕迹。

难怪刚才下起雪的时候,她那么积极叫大家起来,估计在那个时候,她就想到了这一点。

雪越下越大了,在一片风雪迷茫中,我想起了任青平电话里说的那一句“要下山,向上走”,还有小希说的重力反转的假设。

我观察了一下周围,确实在这样的环境里,视觉跟听觉基本都被剥夺了,人只能靠着身体的触感前进。我抬起手来,看着腕上的海拔计,那四位数字在以非常缓慢的速度,一点点地升高,但是我却没有任何感觉。

也就是说,在这样的大风雪中,光凭人类的感觉,确实很难感知自己是在向上,还是在向下走。

按照小希的假设,在这座太子雪山上,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重力发生了反转,所以红色的帽子会从低处的冰湖,来到高处的神湖,所以红色的保温壶会从低往高处爬坡。以此推理,当重力发生了反转时,我们在行走的时候,感觉到正在顺着重力往下走,其实反而是在上山,这会导致我们迷路,最终冻死在山顶;而当我们违抗着重力往上走的时候,却反而是在下山,最终能回到山脚下正常的世界里。

只不过,帽子和水壶都是没有生命的物体,即使重力反转对物体适用,难道对有生命的人类也一样适用吗?再加上“红色”似乎也是发生重力反转的一个条件,而我们这些人里,只有一半穿着红色的衣服。

就在我脑里胡思乱想,脚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的时候,队伍前方传来棉帽男冻成冰块的声音:“到了,快到了!”

我抬头望去,一个小山坡挡住了我们的视线,下午看它还是黑褐色的,现在已经被雪覆上了白白的一层。

我们从草甸进来的神湖的方向,看见过这里,木屋完全被这个山坡挡住了。如果不是有人带路,确实很难发现,难怪多吉会不知道这个小木屋的存在。那个已经失踪了的小野,也不知道是怎么误打误撞发现这里的。

棉帽男带着我们,绕过了这个山坡,在山坡后面紧挨着山体的地方,一个朴实的原木小屋出现在我们面前。

小明兴奋地喊:“太好了,得救了。”

刚才出发的时候,她还很抗拒来这个鬼屋过夜的,现在倒是全忘记了。我跟在小希后面,一边走一边用手电筒四处照,看雪地上有没有除了我们之外的脚印,结果一无所获。

也就是说,除非有人在下雪之前就进了小木屋里,不然,待会儿屋里就只会有我们八个人——棉帽男那边三个人,我们一伙四个,加上向导多吉。

我们走到小木屋前,棉帽男熟门熟路地推开了木门——正如他所说,这里的门没有上锁,然后他就站在木门旁,朝我们挥手示意,“进来,快进来。”

围巾女找到了放在屋里的汽灯,捣鼓一下点亮了。队伍走在最后一个的水哥走进房间,棉帽男用力把木门关上,这样子,八个人就全都在这闹鬼的小木屋里了。

瘦高的眼镜男帮着围巾女把汽灯挂在了屋顶垂下来的钩子上,小木屋的内部布置就呈现在我们眼前,室内面积大概有四十平方米,就跟个大户型的客厅差不多。

跟我们在眼镜男的相机视频里看到的一样,小木屋里空****的,只有汽灯下面的小桌子,没有椅子,没有床,没有电器,更没有取暖用的设备。只在里面靠墙的地方,有两个木头柜子,不知道里面放着什么。

不过,虽然屋里什么都没有,但这个小木屋本身的存在就足够了。木屋的用料很足,门窗扎实不漏风,屋顶也不怕会被大雪压垮,我们这些人待在屋里,起码不怕被冻死。

大家纷纷揭下冲锋衣上的帽子,然后把登山包摘下来,放在地上。我注意到靠墙的位置放着一个大红色的登山包,从我们进来时就一直躺在那里。看来,这是失踪的那个小野的行李,他并没有回来小木屋,把东西拿走。

小木屋外风雪呼啸,小野这哥们儿本来就凶多吉少,再加上这场大雪,肯定要把身份证报销掉了。

水哥站在汽灯下面,木桌旁边,清了清嗓子说:“各位团友,各位团友,先来点下人头。”

我耸了耸肩膀,不就那么几个人嘛,一眼就看完了,还用得着点。

“一、二、三、四、五、六、七,咦,怎么只有七个人?”

我没好气地说:“水胖子,你忘了数你自己,不过也对,你不是人。”

水哥哈哈笑道:“别那么认真,开个玩笑。”他望向窗外肆虐的风雪,“反正这鬼天气,也没别的事做。”

小明估计是在飞来寺没赢够,遗憾地说:“可惜没有麻将,要不然刚好凑两桌。”

我不禁挠头,“你们两口子倒是心大,这时候还想着打麻将。这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停,我们明天能下山吗?”

多吉也点头说:“亲说得对,我们才带了一天的食物,明天下不了山就要饿肚子了。”

棉帽男这时候站出来说:“食物不用担心,那里有。”他指着墙边的两个木柜,“有饼干、水和罐头,我们昨天吃掉了一点,留下了相较雨崩村里买这些东西两倍的钱。”

听他这么一说,我们这边五个人都哗啦啦围了上去。果然像棉帽男说的,木柜上面用一瓶水压着两张红色的钞票。我和水哥弯下腰去,分别打开两个木柜门,里面分了三层,整整齐齐码放着饮用水和食物。虽然没有我最爱的方便面,不过这些东西,起码可以支撑我们四五天。

我想起多吉说过的话,他听别的向导说,看见有个年轻人背着生活用品往神湖上走。这样说来,木柜里这些东西,就是任青平亲自背上来的。

小希的想法也跟我一样,她拿起柜面上的那瓶水,反复摩挲着,像是在感受以前的恋人留下的磁场。然后她问多吉:“多吉,你从来没发现这个小木屋吗?”

可怜的向导为自己的失职,有一些不好意思,“呃亲,多吉真的从来没听说过这个房子。说来奇怪,多吉去年走到这边来过,当时没有这个房子呢。”他摸了摸木柜跟墙壁,“多吉觉得这些木头都很新,可能真的是今年才造的。”

随后,我们关好柜门,走回屋子中间。棉帽男一伙三个人,已经在小木桌的一边坐下了。围巾女跟眼镜男似乎是一对,一个矮胖一个瘦高,紧紧靠在一起。棉帽男自己坐在另一边,摘了手套一直往手上呵气。

我们也盘腿坐下,分成两个人一组,正好坐在木桌的四边。水哥当然是跟小明一起,小明按照惯例坐在他左边,我和小希组队,多吉自觉地跟棉帽男凑成一对。

虽然门窗都关紧了,没有风吹到体表上,不会带走人体的温度,但是外面雪越下越大,木屋里又没有取暖的设备,气温已经低于零下,还是蛮冷的。所以,坐在一起的两个人,都自觉地紧紧靠在了一起。

我问了一下水哥时间,今天晚上经历了那么多变故,还以为已经很晚了,其实才不到十点。按照都市人正常的生物钟,这个时候都不太睡得着,更何况现在睡眠的条件那么差,大家又都忧心忡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下山。

小明说出了大家心里的问题:“什么时候能下山?”

多吉朝着屋外的某个方向虔诚地拜了一下,然后传达了山神的旨意:“亲们别担心,绒赞卡瓦格博山神告诉多吉,大雪马上就会变小,半夜就会停的。明天会是个大晴天,积雪不会太厚,我们明天下山小心点就可以了。”他看着我们半信半疑的表情,又加了一句,“山神说,他不想要我们留在山上陪他,亲们一定可以安全下山,多吉可以打包票。”

我心想得了吧,你还打包票不会下雪呢。不过这话在心里说说也就算了,讲出来太打击士气。身处庞大雪山上的一个小木屋,漫天风雪呼啸,我们实际上处于一个与世隔绝的孤岛,如果再没了活下去的信心,很容易就垮了。

这时水哥提议:“对了,你们不是拍了个视频,水壶会爬坡吗?我们再来试试。”说着他从背包里拿出自己的黑色保温水壶,放在了小木桌的桌面上。

小明紧紧抱着水哥的左手,“好怕怕哦,要是真的有鬼怎么办?”

昏暗的汽灯下,我们八个人都盯着那个水壶,像赌场里的赌徒盯着即将揭开的骰盅。

水哥吐了口气,“看好了……”随即开赌一样右手猛地一扬……结果他留在桌面上的水壶一动不动。

小明很失望地说:“啊?怎么都不会动嘛。”

我就坐在水哥对面,抬起了我这边的桌子,结果水壶呼呼地直接滚落到水哥怀里了。

小希看向眼镜男,“你们的魔术重复不了嘛。”

我皱着眉说:“有可能是这个水壶的问题,你们谁的水壶是红色的,拿出来再试一下。”

棉帽男把视线投向了墙角那个小野留下的登山包。看来,视频里那个红色的保温壶是小野的,现在他人失踪了,虽然没有人明说,但在这样的大雪里,估计是挂了。那他的保温壶就成了遗物,拿出来当实验用具,似乎也不太好。

不过,还有别人用的也是红色水壶。

小明举手说:“我有!”

水哥还没来得及阻止她,她已经把手缩了回去,“不过还是算了。”看来她自己也想到了,失踪的小野跟她一样是掉进了湖里,现在她不想再跟小野多一个“拿水壶做爬坡实验”的相同点,不然的话,说不好她也会失踪掉。

“我的也是红的。”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靠在我身上的小希就站了起来,然后从登山包里取出了她的红色水壶。

她走回来坐下,把水壶放在木桌上,也是膳魔师的牌子,跟视频里小野那个款式相同,只是小一号而已。而且我发现她拿着水壶的手还有点抖。

“我来吧。”我挤开她的手,握着那个水壶,小希看了我一眼,微微颔首,勉强算是在谢谢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感受到手里的水壶,并没有要向哪里滚动的意思。大学时候舍友们玩笔仙,虽然我是不信瞎凑合,但现在拿着水壶,真有一点当年几个人抓着笔的感觉。

现在我的心情很复杂,一方面不希望水壶会动,这样就证明了雪山上并没有什么违反科学常识的怪事发生;另一方面,又希望水壶会自己爬坡,这样的话,就证明我找出的“红色”这个关键词是正确的。

“来了哦。”我慢慢松开手指。

失去了约束的水壶,躺在桌面上,还是一动不动。

“嘁,果然什么都没有嘛。”小明靠在水哥手臂上,说得好像她早就料到一样。

我们望向眼镜男,他双手合十道了个歉:“对不起,我们也不知道这种现象什么时候会发生。”

这个人多礼得让人都不好意思了,我转移话题道:“鬼屋里没有鬼,大家现在又睡不着,不如我们来讲故事吧。”

棉帽男热烈地响应了这个提议,用他非常普通的普通话说:“好啊好啊,我来讲一个故事。你们听说过那个雪山探险的故事吗,就像我们这样,有八个人在山上遇到了大风雪,躲进了避难的小屋里。然后他们就点数,每个人都对,但是数来数去,就是多了一个人……”

虽然这个故事早就听过了,但在这个环境下,我还是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小希出面制止道:“好了好了,换个别的。”

多吉清了清嗓子说:“多吉来讲个故事,以前在东莞的时候听工友讲的。”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对面的围巾女跟眼镜男一眼,“关于咱们东边那个岛国的故事。”

小明拍手道:“好呀好呀,多吉还会讲故事,不过肯定没有我家水哥讲得好。”

水哥恬不知耻地说:“低调,低调,像我这么帅又会讲故事的是少数。”

多吉没有理会这对不要脸的小情侣,看着对面的两个人,开始说他的故事。

“以前,那个国家有三个人,空难掉到了海里,然后游到了一个岛上。岛上有食人族,把三个人抓了起来。食人族酋长说,我们今天吃饱了,不吃你们了,但是你们要去丛林里找十个同类的水果,随便什么水果都可以。没多久先回来了两个,一个带了十根香蕉,一个带了十粒葡萄,还有一个没回来。”

这是一个老故事,里面被食人族抓住的三个可怜虫基本上可以转换成任意的版本。

果然,多吉越往下说,对面坐着的两个人脸就越黑。尤其那个眼镜男,眉头紧皱,表情明显可以看出十分恼怒。

多吉却好像没有发觉,继续往下说:“食人族酋长这时候说了,你们把带回来的水果,都塞进自己‘**’里,不许哭,也不许笑,全塞进去了我就放你们走。第一个人的是香蕉,他塞到第三根,哭了,被杀掉了;第二个人的葡萄很好塞,他塞到第九颗,马上就要成功了,突然!他笑了……”

多吉双手放在木桌上,乐不可支地环顾四周,“你们知道他为什么笑吗?”

看来听过这个老掉牙笑话的,不止我一个,小希托着腮帮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多吉,“因为第三个人带了十个榴梿回来呗。”

多吉捧腹大笑:“是的,十个榴梿!哈哈哈……”

还没等他笑够,坐他对面的眼镜男半跪了起来,双手用力按在小木桌上,看得出在勉强压抑他的愤怒,“对不起,不过,请不要侮辱人。”

多吉止住了笑,斜眼看着眼镜男,“侮辱人?什么侮辱人?你配说这话吗?你们把我们的神山弄成这样,好意思吗?”

我跟小希面面相觑,没想到一口一个亲,脸上两坨高原红,笑起来眼睛都眯成一条缝的多吉,竟然会有反应如此过激的时候。不过,他对面那个眼镜男的表现也同样让我们大跌眼镜。一路上他都是彬彬有礼,多礼得让人心烦,这时候竟然因为一个老笑话气得面红耳赤。

坐他旁边的围巾女站了起来,只比半跪着的眼镜男高一点点,按着他肩膀,俯身跟他说着什么,想让他冷静下来。虽然她压低了音量,但是在这么压抑的氛围内,那么近的距离,大家都能听见她说的不是普通话,当然也不是粤语。

这个时候,虽然会说日语,但却最后知后觉的小明,终于也发觉了这个事实,用日语问:“你胖紧?”

按照叔多年研习某国电影的经验,能听出小明问的是——日本人?

棉帽男还想掩盖,“哈哈哈,你们想多了,我们都是香港人,他们会说一点点日语而已,一点点啦。”他一边说,一边朝眼镜男打眼色,但眼镜男不知道是生性耿直,还是气得失去了理智,干脆噌一下站了起来,差点撞到头上的汽灯。

然后,他居高临下地对我们一字一句地说道:“对,我井上慎吾、上川美子小姐,还有失踪的船原小野,都是日本公民。”

其他人并不意外。从他异常多礼的表现,奇怪的普通话口音,偶尔跟围巾女——上川美子聊天时传出来的低语,种种蛛丝马迹,让我们早就猜到了真相。之前慎吾自称小吴,美子自称小美,看来都是根据日文名字起的假名。

“我揍死你们!”

我们注意力都集中在站着的井上慎吾身上,等多吉大喊一声,噌地站起来,一脚踩上木桌时,已经来不及阻止他了。

矮小的他跟瘦高的井上慎吾身高差距有十几厘米,不过那小木桌可有三四十厘米高,凭着高度的优势,多吉一下子就把井上慎吾扑倒在木地板上,抡起拳头就往慎吾的脸上打。

慎吾被这突然的袭击搞得呆住了,回过神来,一伸手就掐住了多吉的脖子,把他推开。因为臂长的原因,多吉打不到他的脸,只好在慎吾的右手上乱抓。俩人于是以非常不雅的姿势,扭打在了一起。

我们赶紧上去拉架,水哥一人抱住了多吉,我跟棉帽男拖住了想要还击的慎吾,但却无法制止他们语言上的互相攻击,俩人骂骂咧咧的还是没个完。

“够了!”水哥大喊一声,拿出了他作为队长的霸气,“要打出去打,死得更快。”

听水哥这么喊,我们发现,起冲突的双方都是气喘吁吁的,多吉还稍微好些,眼镜男慎吾已经有点喘不过气了。在氧气稀薄的雪山上,确实不适合进行打架这种情绪激动、消耗体力的活动。

多吉慢慢冷静下来,但被水哥熊抱着没法挣脱,只好请求水哥,“亲,放开多吉。”

水哥再次确认,“放开你,你不会再打了吧?”

多吉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不打了,不打了,多吉打包票。”

我们这边也放开了慎吾,他情绪调整得快一些,恢复了之前彬彬有礼的样子,朝多吉鞠躬道歉,又回过头来朝我们鞠躬,“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多吉虽然说不打架了,但明显还要找碴儿,他高高仰起头,用手指着慎吾的鼻子,“你们外国人来这里干什么?”

慎吾往后退了一步,“外国人就不能来吗?”

多吉像一只好斗的公鸡,提高了音量:“对,就是不能来!卡瓦格博不欢迎你们!雨崩不欢迎你们!”

水哥看多吉这样子,怕他又冲上去,于是拉着他到桌子后面,硬生生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了下去。然后,水哥就这样站在多吉身后,这幅画面像是巨灵神站在孙悟空后面。

这边,慎吾在我们的劝说下,也重新坐到了多吉对面,我们剩下的人也各自落座。

小明心有余悸地拍了拍心口,又崇拜地看着水哥,“幸好你提醒我在村里不要讲日语,要不然的话万一被村民们听见,不是会被赶出村吗?”

我苦笑了一下,“如果被赶出村,那倒好啊,起码不用被困在这里。”

水哥说:“雨崩村里的当地人不太喜欢这个国家的游客,不过大部分也就是不爱和他们做生意,不搭理,还没到喊打喊杀的地步。”

小希用手指敲着桌子,看向我们的向导,“多吉,你那么恨这些外来人,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被问到这个问题,本来还一直气呼呼的多吉,这时候紧紧抿着嘴巴,似乎不是特别想回答。

我想到了一个可能性,“多吉,不会是你的亲人,也在当年的登山队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