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棺中救人

民国十五年,陵赐县大世界游乐中心小剧院。

黑暗的舞台上,骤然间,一道明亮的灯光打下来。猩红色幕布缓缓升起,所有人目光都注视着从天而降的一只透明水晶棺材。

棺材里,绑着一位扮成西洋兔女郎的女孩,一头黑色长发凌乱散落身边,越发显得肤如凝脂,娇艳动人。她惊恐地睁大眼睛,看着一棺材的水缓缓升起,逐渐淹没自己的小腿、大腿……最后,淹到了鼻子下面。

整个剧场的人都屏住呼吸,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女孩,揣测着她到底怎么从棺材里逃出来。

这是“神奇魔术团”的压轴节目:棺中逃生。

据说这个魔术团本是本地旺族曹氏家族所创,但十五年前曹家那场神秘的失踪事件至今还在人们脑海中挥之不去。眼下能看到顶着“神奇魔术团”名号重出江湖的魔术团,在陵赐县倒也是引起一阵不小的轰动。

但究竟是不是曹氏家族的人出现,谁都说不清楚。

这水晶棺材中的水面越升越高,眼看已经淹没女孩鼻子。她拼命挣扎,可是双手和双脚被捆绑得是那么结实,完全没有办法动弹。

女孩试图用脑袋撞开水晶棺材板,可注定是徒然的。据刚才报幕员说,这个水晶棺材质地特别,是英国探险家在埃及金字塔里发现的。本是洋人是准备用这个水晶棺材装木乃伊的,后来不知道怎么的,最终没装上木乃伊,自己倒是死在了法老的诅咒中。

这个水晶棺材非常特别,哪怕是英国大炮轰,都不见得能震碎。

一缕鲜血开始飘**,不过很快就消融在水中,因而并没有引起多少观众的注意。大家只是看到年轻的女孩拼命在灌满水的棺材中挣扎,年轻的身体充满了求生的张力。

正在这时,舞台上忽然喷出一阵水雾。坐在前排的观众瞬间被水汽围绕。大家初时着实惊慌了一阵,可随后就都笑起来,这据说是西洋来的魔术团,倒真是将洋人的花哨学了个十足十。

台下,有几个年轻男子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这出表演了。他们知道了表演的套路,等这雾气散去的时候,女孩就应该站在棺材边,笑嘻嘻地看着大家。

那露在水中的大腿真是又白又直。

可是这一次,当雾气散去时,棺材里的女孩居然还在里面!只是她挣扎的幅度似乎变小了,整张脸完全浸没在水中。

终于有人觉得事情似乎不对劲。从舞台后面,冲出两个手执斧头的大汉,慌张地跑到水晶棺材前面,猛力向棺材。

“是不是要死人了?”

坐在前排的男子忽然大叫起来,他冲去舞台,身后一些观众也紧跟其后。而舞台后面此时也跑出来一群魔术团的演员,大家围绕在棺材边,或是拍打着棺材,或是拿着钥匙使劲塞进机关,可怎么弄,就是打不开这棺材。

机关卡住了,棺材盖子打不开。

女孩身子完全浸没在水中,她昏死过去,一动不动地躺在棺材底,脸色发白。

剧院所有人都围到舞台前,大家试图爬上去看个究竟。

斧头砍向水晶棺材,可是完全没用。

刀子使劲划着棺材,可是完全没用。

椅子狠狠敲击棺材,可是完全没用。

所有人眼睁睁看着女孩子的脸色慢慢变成青色,还有人冲到门房处,打电话向警察局报警。这时,一个穿着花格子西服,戴着贝雷帽,瘦瘦小小的男子拨开人群冲了进来。

“干什么干什么?”有人不满地说,“挤什么挤,死人的事情。”

西服男子没理他们,只见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把串在铜环上的,类似于钥匙的东西,从中挑选出一把模样很像猪八戒钉耙的细长铁条,一点一点地插入水晶棺材机关上。

大家瞬间都安静下来,每个人目不转睛地都看着西服男子的动作。站在后排的人拼命踮起脚,可是隔着一层又一层的人群,根本就看不清。

也不知西服男子使了个什么巧劲,忽然听到一声清脆的“咯嗒”声,水晶棺材忽然弹开,水雾猛地从棺材里射出。毫无防备的观众们被喷了一头一脸的水汽,魔术团的工作人员赶紧七手八脚地把女孩从棺材里抱出来。

这时,警察局长张灵秋带着四五个兄弟快步冲了进来。警察局和“大世界剧院”就隔着一条街的距离。

西装男子眉头皱起,他弓着背,趁着大家不注意,一点点地往后退。有人注意到他似乎想不声不响地离开这里,于是好心揪住他衣领说:“哎,你别走啊,你可是英雄啊。”

西装男子浑身一震,郁闷地抬起头,瞧着抓着自己的人低声说:“快放手!”

“别啊,你是想做了好事不留名吧?可千万别。来来来,好像有记者来了啊。”对方无比热情地抓着他,西装男子脸色发急,忽然快速脱下自己外套,转身就往外跑。可刚一转身,就撞到了张灵秋深蓝色软绸长袍上。

“李默,你这是要去哪儿啊?”面色焦黄的张灵秋一把揪住他衬衫领子,皮笑肉不笑地说:“你可真有时间啊,居然来看魔术。汪家少爷开膛破肚的案子,进展如何?还有二十来天时间啊,你可别忘记了。”

二十多天前,汪旅长家大摆宴席,庆祝旅长五十大寿。当时胡同口都挤满了汽车和黄包车。据说那天排场可真大,不但整条胡同都拉上电线,各种小灯珠串起来,白天黑夜闪得特别漂亮;就光说从胡同口延出去的马路上,两边都摆着流水席,任谁到了都能坐下来吃一筷子。这等的豪气可当真让陵赐县人大开眼界。

据说,这是汪旅长最宠爱的翠屏姨奶奶出的主意,说是给汪旅长积福呢。

可是,菩萨显然没有偏爱汪旅长家。

下一天清晨,丫头推开佛堂门,愕然看到汪家少爷倒在地上,腹部被人切开,一身新做的月光白万字福软缎夹袍上浸满血迹。

鲜血将佛堂地面上的金砖染成了紫黑色,这股子腥气从此再也没有消失过。

汪旅长痛失爱子,震怒之下,强令张灵秋三十天内破案,不然驻扎在县城外的军队将踏平他们的警察局。

李默慢慢直起身子,一双细长的黑色眼睛微微眨了眨,纠正张灵秋的话:“还有二十五天,二十五天后,如果不破案,我就反绑着自己送来见你。”

“好。”张灵秋松开抓着他的手,右手摸向腰间的驳壳枪,朝着他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李默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从地上捡起刚自己的西服,扔在肩头,又扶正了脑袋上戴着的贝雷帽,晃悠悠地走了出去。

《陵赐县报》记者拿着相机,对着他的背影接连拍了两张。

“嘭。”

“嘭。”

李默转过头,正好看到相机闪光灯亮起,这刺眼的光芒让他感觉自己眼前一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