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太阳出世2

第四章??太阳出世(2)

“恭喜恭喜,生了个崽,生了个崽!李家又添男丁了!”肖婆婆从门缝里探出头来,“丁成双,日子旺呀,快进来看看吧!”

李盛转过头朝肖婆婆苦笑着,“真的辛苦您了,辛苦您了!”说着又禁不住转过身来,朝着窗外的夜空欲哭无泪!几个大孩子贫病交加而死的惨景不时在他脑海里浮现。随着自己年龄的增大,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苛捐杂税一年比一年增多,凭着现在自己的能力,无论如何是难以养活这个孩子。我将怎么办,怎么办呢?

房门打开,琴儿高兴地说:“爹爹,妈妈生了,生了个弟弟!”

李盛像一个木头人似地站着,没有回答女儿的话。

李盛迟疑地进了屋里去。

昏暗的灯光下,妻子头缠罗布,斜躺在床头,一床破被子将她紧紧地裹着。枕头边,婴儿静静地裹在襁褓中。李盛朝着这个刚刚降生的小儿子望去,心中不免一惊。这是什么婴儿呀,瘦得皮包骨头,眼睛闭着,嘴唇蠕动着,活像一只红皮老鼠……

妻有气无力地说:“他爹,你得快点儿拿出主意来,这到底该怎么办?要是将孩子送出去,就得赶快些啊!”燕儿知道,一旦和孩子相处时间久了,会更加重难舍的痛苦的。

这时小琴扑在床边哀求说:“妈,爹,我要弟弟,别将弟弟送走啊!我长大了,我可以帮助妈上山采药了,下地打猪草了,我可以带小弟弟呀!……”

这时李伟也在灶屋里说:“爹,妈,将弟弟留下吧,我都十六岁了,我可以上山打猎,烧炭,所有的农活我都能做了,我们能养活弟弟的!”

肖婆婆这时也在一旁说,“哎呀,生一个孩子好难好难,十月怀胎不易,好端端的一个儿,怎么能将他送走,那……”

一阵凉风扑进屋子里来。

婴儿哇哇地哭起来。皮包骨头的小儿子,哭起来倒是声音响亮,仿佛满世界都能听得到他的哭叫声。

妻子说:“我们太穷,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他爹,你就快些将他送走吧,看看哪家有福能养得起,就送往哪家,也好让他长大能吃饱饭就遂心遂意了……”

李盛说:“唉,现在兵荒马乱,天下又不太平,谁家还会愿意要一个孩子来养着呀,都自身难保啊!”

这时一个可怕的情景立时浮现出来,这山村里人家,生下孩子养不活的,大都是将孩子送往土地庙,一来求菩萨保佑,二来等着进庙烧香的好心人的到来。实际上也只是一种自我欺骗的做法,绝大多数被送往土地庙的婴儿,不都是被山中野物叼走了!

婴儿又一次被惊醒,又哇哇地哭叫起来了。母亲掀开衣襟,将婴儿的脸贴近自己的胸口。婴儿的嘴在****上蠕动着,她感到了孩子热热的体温,那种温度暖暖地传进她的心里。她明知道刚生下的婴儿是不会吮奶的,但为了表示一种母爱,她还是将婴儿贴近了胸部。母子的体温立即交融在一起。奇怪的是,婴儿这时不哭了,一下子又安静地睡着。但母亲咬咬牙,还是将婴儿拿开。她知道,再这样下去,母子俩是再也无法分开的了。

“他爹,你,你,还是将他送走吧,别再犹豫了,别再犹豫了……”

李盛依然站着不动。他对站在对面的儿子说:“伟儿,你将他送走吧,听话,将他送走,送到土地庙里让菩萨去决断吧!”

李伟吓得往后退,“不,不,打死我也不能遵命,打死我也不会将弟弟送走……”

琴儿说:“要不,将我卖了,将我卖了就能养活弟弟了呀!我宁愿卖掉,好不好?我求求你们答应我!”

母亲摸摸琴儿的黄色的头发,含着眼泪说,“可怜的孩子,你别这样了,你这样说,爹妈不是更伤心啊,傻丫头,爹妈怎能卖你,你不是爹妈心头的肉?大人的事情,你们别管!”

母亲说着伤心地落泪了。

李盛咬咬牙关,下了个狠心,说:“那还是我去吧,我总不能为了他,让全家饿死呀!”说着就从燕儿手中接过小儿子,转身要往屋外走。但他哪里迈得动脚步,两只脚似有千斤重。小儿子生下来,他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呢,他抱着他,凑近昏黄的灯光,他细地打量着将要被送走的儿子。小儿子那么瘦,一把皮包骨头,抱在手里轻轻的,好像一片羽毛;又那么沉重,如同一座山。灯光中,红红的脸,长长的眯着的眼睛,黑黑的头发……这时小儿子醒了,张开小嘴巴哇哇地哭起来,哭声像一把尖刀,一下一下戳在李盛的心口上。但他还是强打精神,抱起小儿子,转身朝屋外走去。

李伟和李琴哭着揪住李盛的后衣襟,不让父亲走。

“你们放开我!”挣脱开,踉踉跄跄往屋外走去,妻子说:“带上猎叉,夜里会有野物伤人的!”

李盛又转身,从墙上取下弓箭和长剑背在身上,抱着小儿子,蹭蹭地走出了地坪。又听见妻子在屋里喊:“他爹,你等等,你回来!回来……”李盛站住了,只听妻子说:“……我,我想再给孩子加一件衣服……”

李盛知道再也不能停留。咬咬牙,踉踉跄跄的身影扑入黑夜之中……

三十九、

山路弯弯,黑夜沉沉。

李盛像一个梦游人,他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到土地庙前来的。前面的路口,灰白色的庙宇像一个白色的土包,静静地、阴森森地立在那里,黑乎乎的庙门好像一张大口,仿佛立即要将父子俩吞了进去。

李盛走进了庙里。

微微的天光透进庙里来,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庄严地站立在烛台前方。

儿子此刻听话地睡着了。

李盛颤抖着双手,捧起包裹着婴儿的襁褓,轻轻地将小儿子放在烛台上。

他双膝跪下去,向土地神祈祷。

“土地公公,土地婆婆,千万保佑我的小儿子平安,您保佑明早来一个好心人将儿子抱走,您保佑野物不来侵害我的儿……您饶恕我李盛犯下的滔天大罪。如果要惩罚就惩罚我李盛……”

李盛站立起来,最后一次摸一摸襁褓中小儿子粉嘟嘟的脸,转身离开了土地庙。

那个刚刚出生的婴儿安静地睡着,也许,他就这样睡着,再也不会醒来了吗?

小儿子啊,只怪爹爹无能,只怪你生错了人家,生错了时候呀!

李盛一步三回头地往回走着。

有夜鸟扑打着翅膀,尖叫着飞起,深山里传来狼的嚎声。李盛心里默念着,神灵啊,千万保佑野物不要来伤害了我的儿……

好像有一根无形的绳子,拴在李盛的心头。李盛的脚发软,再也走不动了,他远远地跌坐在了路边,望着那个依稀可见的灰白的庙宇出神。

屋子里,李伟和李琴抱在一起哭,后来便默默地守在娘的床边。

母亲看到父亲抱走了小弟弟,她一下一下撕扯着自己的胸部,头往床头柱上一下一下地撞。然后便靠在床头无声地啜泣。

山风吹进庙里,婴儿惊醒了,哇哇地哭叫起来。那哭叫声惊天动地,在夜空中传得格外远。

蹲在路边的李盛全身一惊,仿佛一下子从恶梦中醒来。

他听到了孩子的哭叫声远远地传来,那哭声近在眼前,又仿佛从远远的历史中飘来。一声声哭叫像一把把钢针,一下下扎在他的胸口上。

造孽呀,造孽呀。这是第六个孩子。前面五个孩子,先后病死三个,难道这个孩子就忍心将他丢在土地庙里不管了吗?我李盛还算人吗?当年敢于驰骋沙场,敢于和猛兽搏斗的李盛,却成了一个丢弃自己亲骨肉的懦夫吗?我不是人呀,我枉为人父呀,我还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我还有何面目去见李氏的列祖列宗?

不,不,宁可全家饿死,也不能丢下这个儿子,宁可一块块将自己身上的肉割下来喂给孩子吃,将自己细碎地割死,也不能丢下自己的儿子啊!

李盛再也没有了往家里走的勇气。他坚决而果断地往庙里奔去,他要将儿子抱回家去!

李盛飞快地奔进庙里,往烛台前扑。

但李盛一下了惊呆了,烛台上空空的,不见了婴儿的襁褓!

难道儿子滚落下了烛台?

他借着门口透进来的夜光,哪里有小儿子的踪影?

一个不祥的预感袭上李盛的心头,不好,孩子定是被野物叼走了!

天啊,李盛的头顶好像响起一声炸雷,气急败坏地奔出庙门。

茫茫黑夜,漫漫山林,儿子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