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再访孟邸

孟思嘉站在房间的落地窗前,看着眼前迷宫般的绿树,在土地上如一朵莲花般盛开,翠绿如墨,纷繁华丽,就像是这些天接连发生的、环环紧扣的“意外”。

她望着那个室外游泳池,波光粼粼、清澈见底,可是一想起今天早些时候在“水鬼牢”里的遭遇,又不禁打了个冷战。

孟思嘉犹豫了许久,仍是经不住老妈的唠叨,拿出手机拨打了庄天舜的电话。

“喂?哪位?”

“是我。”

“孟警官,有事?”

“我……我妈喊你过来吃顿饭。”说着,孟思嘉隔着电话都不禁红了脸。

“去你家?”

“嗯。”

“呃,可以跟阿姨说我现在没空吗?”

“恐怕不行——她已经烦了我好久了。”

“好吧,我先洗个澡。”

“要多久?我一会儿过去接你。”

“两分钟。”

“啊?那我过半个小时过去吧。”孟思嘉还得化个淡妆,单独洗个刘海,保守估计要半个小时,要不是老妈催得紧,追求完美的她估计能化一个多小时。

现在是晚上六点十分,距离她跟庄天舜分别还不足半个小时。

他俩方才约定明天再回到村子,搜集更多证据。

根据庄天舜的推测,那镇墓兽的“手”刚好消失不见,此事有些蹊跷,很有可能被“那个人”弄坏,然后藏起来了。

不过孟思嘉相信,一定会找到办法恢复镇墓兽的全貌的。

经过这三天的奔波,历经了各种离奇而又惊险的遭遇,让她有些应接不暇,即便以前在市里已经见过很多奇怪的案件,但是没有一次像这次那么精密、复杂而诡异,像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孟思嘉化了个淡妆,唇彩是YSL花样少女系列,整个人的气色瞬间被点亮了——

她收起口红,长呼一口气,坐电梯下负一层,开车前往张为民家。

到达的时候,庄天舜已经倚在门口的桂树边了,张为民站在另外一棵桂树旁,两个人像是秦琼和尉迟恭,镇守着家门。

“来接小庄啦?”张为民笑得十分亲切。

“嗯。”孟思嘉点了点头。

这时候,张为民招了招手,示意孟思嘉过去。

“怎么了,张叔?”

“小庄吧,聪明、白净,个子也高,虽然不怎么爱说话,不过人还是挺好的。”张为民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张叔……”孟思嘉脸一红,“你说什么呢!”

“啊,你们不是在谈朋友啊?”张为民愣了一下。

“当然不是啦。”

“那你还喊他去你家吃饭,我以为你们就开始见家长了呢。嘉嘉啊,你也别嫌张叔啰唆,你也是时候找个好男人好好谈场恋爱了,过去的——”张为民顿了顿,眼神里流露出怜爱,“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人总是要往前走的,不是吗?”

“张叔,这次是我妈说,要让庄天舜帮忙看看家里新进的几个古董,您老腰不好,我们就暂时不劳烦您大驾了,除夕夜咱们再一块吃个饭,好吧。我啊,也不是那么急着谈恋爱,倒是我妈急得不行。”

“这样啊……”张为民一副“我懂你”的样子笑笑,“随你吧,不过你要是碰见了喜欢的,可不要犹豫哦,你要是不好意思,张叔帮你开口哈。”

“好啦好啦!”孟思嘉不再反驳,因为害怕张为民会越说越多,拖着庄天舜赶紧摆摆手道,“我知道了,那我们先走啦。”

“嗯,路上注意安全。”

“张叔拜拜。”

“拜拜。”

驱车半小时。

两人又来到那栋豪华的“宫殿”前。

一切就像那天一样,两个人跟随汽车,穿行在这迷宫般的森林里。

灯光、绿树,如水般的行歌,漫过躁动的心跳声。

打开门,孟光明正端坐在沙发上看着报纸。他已是知天命之人,灯光倾泻在他轮廓分明的脸庞上,两匹星眉显得十分冷峻,一双剑目专注地看着报纸,整个人散发着一种严肃而冷酷的气息。

孟思嘉惊喜地一路小跑,一下子跳进他的怀里。

这一举动一下子就打破了这个油画般的画面,使得画风转为五点档亲子温暖治愈系童话故事。

“哎哟,我的小兔子回来啦。”孟光明放下报纸,宠溺地凝望着她。

“嗯,胡萝卜和青菜准备好了吗?”

“哈哈哈——”孟光明放下报纸,“要多少有多少。”

“你是天底下最棒的大兔子!”孟思嘉笑。

无论在外面是坚强,是冷漠,是严肃……回到家里全然卸下防备和铠甲,显露最原始和坦诚的那一面。

这是一种被称为信赖的东西,人也许能从别的地方得到这种感受,但是往往不会比从亲情里得到的多。

庄天舜看得嘴角都不自觉上扬,同时心底又闪过一丝悲伤。

孟光明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宠爱地看着她,等到她松开紧抱着自己的双手,这才笑着松了口气。

对于女儿的亲昵举动,孟光明虽然很开心,但是身子还是有些遭不住了,毕竟他也是五十三岁的人了。

对于孟思嘉的感情之事,其实他心里比自己的妻子林玉红还急切,可是又不好明说。

所以,他今天把自己在龚华县的好友沈仲林的儿子沈远带来了。

听说沈远现在还在跟自己的女儿一同侦办着虎潭村的几件案子,找过来吃顿饭,横竖都在理。

不过,女儿旁边还站着的男人是谁?难道她已经找到男朋友了?

“嘉嘉,这位是?”孟光明看向庄天舜。

“这是——”孟思嘉刚要介绍,此时厨房里的林玉红手里抓着一把锅铲兴冲冲地跑了出来。

“啊,这是县文物局的,庄天舜!”林玉红跟孟光明说完,转向庄天舜,道,“小庄,这是我们家的拖地工人,你就叫孟叔好了!”

“孟叔好!”庄天舜礼貌回应。

“林玉红,你这个煮饭婆,瞎说什么呢?”

“哼,孟光明,不是我说你,你也该运动运动了,看看你那个肚腩,走到哪儿拖到哪儿,可不就是拖地工人喽?”林玉红捂着嘴笑。

孟光明迅速反击道:“小庄啊,今晚就在这儿吃,啊,我专门给你在脱口秀节目找来的煮饭婆,会煮更会说,我说不过她,我看报纸,行了吧?”

“哎哟,孟光明,你有所不知,这位小庄可会做饭了,上次——”

“上次?”

上次庄天舜到孟思嘉家里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孟光明已经睡了,自然不知道还有过这么一位“客人”曾经光临。

孟思嘉也让母亲不要跟父亲说起这件事,但是林玉红这一时嘴快,差点说漏了嘴。

“哎呀,我怎么闻到一股煳味儿啊,妈?”孟思嘉连忙解围。

“哎哟哎哟——”林玉红闻声,连忙顺着这个台阶下了,“我的红烧肉啊!我先回厨房了,上次是在电话里,嘉嘉跟我说的。小庄,进来吧,这次帮帮阿姨,也顺便露两手!”

林玉红冲庄天舜招了招手。

庄天舜笑着点了点头,跟着林玉红进入了厨房。

这时候,门铃响了。

“谁啊?”孟思嘉一脸疑惑地看着孟光明,“爸,你还叫了别的客人?”

“嗯,你去开门就知道是谁了。”

“谁啊,还弄得神神秘秘的。”说着,她过去查看大门的显示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沈远?”

她回头看了父亲一眼。

孟光明耸了耸肩。

她打开门,看见了沈远,他披着一件及膝的长外套,里面是白衬衫和水洗牛仔裤,正微笑着站在门口。

换下警服之后,这身休闲的装扮显得他更加青春帅气了,整个人洋溢着如新鲜番茄般成熟又略带懵懂,清新又略带羞涩的气息。

尽管庄天舜和沈远都爱穿衬衫,可是不得不说,两人的风格完全不同。

微信里,赵梅梅曾经给出过这样的分析,庄天舜总爱穿着深色的衬衫,尤以黑色居多,给人一种深藏不露的感觉,属于冰山型;而沈远经常穿浅色的衬衫,尤以白色居多,看起来比较温暖开朗,属于阳光型。

孟思嘉给出的回应是,赵梅梅你真的太闲了,建议再加班一周。

“嗨,孟警官!”沈远笑得相当灿烂,仿佛要将这夜晚都照成白天。

“欢迎欢迎,在工作之外的场合,叫我思嘉就好了!”对于沈远的到来,孟思嘉心里有些讶异,但是脸上还是维持着微笑。

“那,思嘉,今天就打扰了。”沈远脸微微一红。

“是小沈吗?”听到门铃的声响,孟光明从沙发上起来,走到入户花园处。

“孟叔晚上好!”沈远看到了随后出来的孟光明,赶紧鞠躬。

“小沈来啦!”

“嗯,真是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不麻烦,快进来,多个人吃饭无非就是多双筷子嘛,你林阿姨在厨房忙呢,你要不先在沙发上坐会儿,看看电视,饭很快就好了。”

“哦,那真是太感谢您啦,我去厨房看看能不能搭把手。”说着,沈远搓了搓手。

“呃——你去吧。”孟光明犹疑了半秒,还是堆起一个笑脸。

这时候庄天舜刚好端着一盘糖醋里脊出来了,整个屋子飘扬着一股酸酸甜甜的香气。

沈远愣了一下,有些尴尬地说:“庄天舜?你也来啦?”

为了不引起他不必要的误会和猜忌,庄天舜决定实话实说:“林阿姨喊我过来看几个古董,就顺便留下来吃个饭。”

“哦哦,这样啊,挺好的,挺好的。”沈远笑着挠挠头。

“那,我先进去端菜了。”

“需要我帮忙吗?”

“呃——我问下阿姨。”说着,庄天舜两个大跨步回到厨房里,给林玉红转述了沈远的想法。

林玉红的声音被抽油烟机的轰鸣和炒菜的响声盖过了不少,但是庄天舜大致听懂了。

“哦,哦。”庄天舜点点头,然后半倚着门,伸出右手,食指勾了勾,示意沈远进去,“进来吧。”

“来喽!”沈远心里一喜,连忙进了厨房。

这间厨房很宽敞,简欧式的装修让人觉得干净、简约和大气,即便是再进来十个人也不觉得拥挤。

一进厨房,他看见林玉红正在给锅里的油焖大虾盖上锅盖,双手抱胸站着。

“你是小沈吧?之前光明跟我说过了。”

“对的,林阿姨晚上好!”

“你喜欢吃什么,冰箱里要是有材料的话,阿姨给你做一个!”

庄天舜见识过那晚林玉红从那台五开门的冰箱里面拿出来几十样食材的壮观景象,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食材是冰箱里没有的。

“阿姨,不用客气了,我啥都吃,哇,这个虾好香啊!”沈远用力嗅闻着。

“是吗,我也是瞎做的,如果做出来不怎么好吃,到时候可不要嫌弃。”

“怎么会呢,这一看就很好吃!阿姨,我能做点什么呢?”

“嗯,我看看啊,你就把这个野山笋洗一洗,然后去那个水龙头接一点温水泡着吧。春天湿寒,吃点野山椒炒山笋和菌类能祛湿。哦,如果泡完了,最好可以把那个山药也洗一洗,等会儿我来削皮。啊,有你们两个小伙子帮忙,真是轻松不少呢!”

“好的,林阿姨。”

说话间,庄天舜开始切土豆片了,在一方案板上一阵忙碌,只见刀光灯影之间,五颗圆滚滚的土豆瞬间变成了数片薄厚一致的土豆片。

沈远端着一小盆热水经过的时候,差点失声惊呼,每片的厚度均在两毫米左右,而且目测误差不超过0.5毫米。

好厉害的刀法!

“行家啊!”沈远轻声说了一句,他泡完野山椒,拿过三根山药清洗了一番,用刀背急速地刮去山药的表皮。很快,他也把三根山药完美地处理好了。

山药质地较脆,所以不能用刀尖去削皮,容易断,而且有一些犄角旮旯的地方,又需要用刀尖仔细挖去,看似简单的一件事,其实暗藏学问。

“你也不赖嘛!”庄天舜笑笑。

两个人笑着握了握手,虽然表面上是在相互竞争,各自展现自己,但是心底却又互相尊重。

这是高手之间的一种又爱又恨的情感,像是诸葛亮和司马懿一般——如果没有你,那我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

庄天舜转身把切好的土豆片放到一个仿青花瓷的盘子里待炒。

油焖大虾出锅的瞬间,林玉红回头看到两个人忙碌而紧张的神色,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笑而不语,静静看着庄天舜把自己面前的这盘油焖大虾端了出去。

菜终于上齐了。

海鲜佛跳墙、油焖大虾、红烧全鱼、野山椒炒笋菌、山药扇贝胡萝卜炖老鸡汤。

五人吃四菜一汤,虽然菜的数量不算多,但是营养均衡,色香味俱全,分量也扎实。

当然,这也从侧面反映出了林玉红深厚的做菜功力。

沈远和庄天舜都发现,虽然孟光明的家建得豪华,但是他们一家人的行为作风却算不上奢靡。这让两人都对孟光明有着不少的好感。

饭吃饱,酒过三巡,沈远有些醉意,身体变得轻飘飘的,大脑也有些犯迷糊。

孟光明曾经说过,看一个人,重点得看酒品怎么样。

只可惜,这话到了庄天舜这里有些失效了,庄天舜一人喝了四两茅台,外加半打漓泉,脸色微醺,却仍然没有醉意,看不出他的酒品,因为他根本就还没醉嘛!

甚至老江湖孟光明看东西都有些模糊了,笑脸盈盈的,一会儿看看沈远,一会儿又看看庄天舜。

“这个小伙子,不可小看。”孟光明心想。

其实从刚进门的时候,他就有种感觉,庄天舜绝非一般人,凭他走南闯北几十载,生意场、交际场见识过各色各样的人,说不上阅人无数火眼金睛,但是看一个人至少也能看个八分。他自然看得出女儿对庄天舜有好感。

但是庄天舜的想法又是什么,这一点他还是有些犯嘀咕。一是对于女儿的终身大事秉承慎重的态度,二来是庄天舜这个人本身就略显神秘,他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

虽然沈远年纪轻轻就是县刑警队的副队长,职业危险的特性暂且抛开不说,单单是忙碌这一点,就注定以后属于家庭的时间不会太多。不过,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以后若是冲不动了,大可再换个轻松点的文职工作便可,这也不是太值得担忧的事情。

所以,最后选择权还是落在了孟思嘉的身上,毕竟,这是属于她自己的幸福和人生。

孟光明不由得朝女儿看过去,那个私底下大大咧咧,但是又受过一次伤的女儿,真的能看清楚自己想要的东西吗?

可是,此时的女主角完全没有感受到她爹百转千回的心思,也压根没往她爹想的方向去想。她此时只感觉很困,喝了杯子里最后一口椰子汁,朝众人道了晚安,就径直迷糊地往楼上洗澡去了。

孟光明让司机送沈远回了家,而庄天舜则留在了这里,此刻已经是十一点了,注重养生的张为民不出意外的话肯定早就睡着了。

“你又不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了,你也跟着喝那么多干吗?”林玉红一边责备,一边心疼地扶着孟光明回房休息。

“哎呀,难得高兴,难得糊涂。”孟光明抑扬顿挫地说出这句话。

林玉红忍不住笑了,伸手捶了孟光明的胸口一拳:“你是难得糊涂,累着老娘伺候你这个大爷!”

孟光明突然两眼放光,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双手,捧着林玉红的脸颊,伸长了脖子用力地嘬了一口:“哪,大爷补偿你了!”

“哎呀,一身酒气臭死了,赶紧去洗澡换衣服!”林玉红嘴上虽然不情不愿,脸上却笑得比谁都灿烂,将孟光明带到了淋浴间里去。

另一边,孟思嘉被她妈召唤出来带庄天舜到上次的那个房间去休息。

“你还好吗?”

“嗯。”

“你……喝了那么多酒,怎么都不醉呢?”

“我……”庄天舜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会不会是遗传啊,你父亲也很能喝吗?”

“我……不太记得了,他已经去世很久了。”

“啊?不好意思,我不应该提这事的。”

“没事。”

“哎呀——”孟思嘉赶紧转移话题,“都怪我爸啦,喝那么多,自己还醉了,这次都没办法看古董了呢,害你白跑一趟。”

“没事。”庄天舜仍只是摇摇头。

目送庄天舜进入房间,她便转身往楼梯间走去。

夜深。

尽管关着窗户,可是冷空气仍从一切可能进入的缝隙间钻了进来。

庄天舜还在摆弄着房间里那个“玻璃手”,而那个不锈钢材质的烟灰缸仍躺在玻璃手心里。

他拿过烟灰缸,从边上的开关轻轻推开——里面没有烟灰。

很干净。

是孟思嘉清洗过后摆上去的吗?

他的思维倏忽又飘到别的地方去,别说别人,他自己有时候都不太跟得上自己的脑回路。

可是,就算是迟钝如树懒,都能看明白林玉红的意思吧?可是,那又能怎样呢,自己这辈子跟孟思嘉是不可能的。

一想到停尸间里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他全身又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那是弥漫了他整个童年的梦魇,现在却也逐渐成为支撑他一直不断向前的理由。

人活着总要有一个理由吗?

他多希望自己可以跟父亲一起漫无目的地活着啊!

一根烟燃尽了,幻梦也散去,像坐了一趟电梯,心情起起落落,最终落入无尽的深渊。

他把烟头扔进烟灰缸,轻轻推门出去。

漫步在迷宫一般的森林里,那些高大的树木投下巨大的阴影,像是一个又一个吃人的鬼魅,纷纷扑倒在他的身上。

“扑通!”

突然,他听到有东西落水的声音。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他跑出景观树组成的迷宫,朝声源方向奔去,最后来到游泳池前。

月色朦胧,看不清水底的情况,只见到细碎的波纹反射着清冷的月光。

好冷。

他双手插兜,俯身,头缓缓朝泳池的水面探去。

“哗啦——”

一个漆黑的身影从水里猛地蹿出!

他踉跄一步,差点摔倒,连忙抓住了旁边下泳池阶梯的扶手,这才勉强站稳。

“哎哟妈呀,吓死我了!”孟思嘉开口了。

原来泳池里的是孟思嘉。

她在水里的时候,就隐约看到了一个黑影,一开始以为是投射过来的树影,这一出水面才发现,岸边赫然站了一个人!

庄天舜用一个问号脸表达了自己的抗议。

明明是他被吓坏了好吗?

“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到处跑什么呢?”

“你大半夜的,不睡觉游什么泳呢?”

“这是我家,我爱干吗干吗。”

“哦。”庄天舜看了看她,没有继续回应,眼睛不自觉地下移,脸上马上火辣辣的。

淡淡的月光下,孟思嘉的身材曲线显得更加玲珑有致,薄纱的泳衣跟她光滑的皮肤交相辉映,胸前一片雪白,往下是嬛嬛一袅楚宫腰,再往下——他不敢再往下看了。

“哎哎哎,往哪儿看呢?”

他赶紧把眼睛偏向一边,望着水面出神。

此刻的孟思嘉全身附着晶莹的水珠,像是刚剥了皮的新鲜荔枝,她后知后觉,连忙跑到一边的躺椅上拿起宽大的毛巾,将自己包裹起来。

两个人红着脸,尴尬地相对而立。

“其实,我是睡不着——”孟思嘉开口打破了僵持,“我在想,会不会因为水鬼牢的事情而害怕游泳,所以干脆就下来验证一下了。”

“看来你并没有被影响,恭喜你了。”

“呵呵,谢谢。”孟思嘉尴尬地笑笑。

只有她自己知道,可能是因为曾经历过更恐惧的事,所以碰到的这些事,还不足以撼动那件事情带来的影响,那个残忍而繁复盘根错节的不忍回顾的根基。

“对了,之前我跟你说过的那个人,调查得怎么样了?”

“你是说,明桥化工厂的法人?”

“嗯。”

“跟我来吧。”

“好。”

说着,两人就一前一后往楼上走去。

这天一早,孟思嘉就接到朱石泉的电话,说已经将嫌疑人吴祖仁抓捕归案,他也对自己杀害吴益聪的事实供认不讳。

事情是这样的:顺着上次庄天舜和孟思嘉的分析思路,警方再次重点调查了吴祖仁和吴祖义两兄弟。

朱石泉和沈远分别又带了一条警犬,一人去了吴益聪家的祖屋那里进行搜查,一人去了吴祖仁和吴祖义的自建房那里搜查。

动用警犬确认了大致方位,经过不懈的挖掘,刑警们终于在吴益聪家祖屋后面的小竹林,拜社公插着蜡烛的土地下面挖出来一副橡胶手套。

之前因为这里隐藏在竹林间,而且上面的香火保存得较为完整,烟气弥漫视野不清,加上这景象在村子里面是太常见不过了,所以一开始没有挖掘这一带。

经过鉴定,在手套上面发现了吴益聪留下的毛发纤维,还有吴祖仁的指纹。

根据之前的调查,再结合庄天舜和孟思嘉两人的思路分析。

庄天舜先是破解了消失的垫脚物,以及文物被损坏的谜题,并顺着“干冰”这条线摸出了吴祖仁曾经购买过干冰的行为,将他列为嫌疑人。

但是后来孟思嘉找过他谈了一次,他以给果园施肥为由,搪塞了过去,可是在问到不在场证明的时候,神情有些不自然,被孟思嘉捕捉到了。

紧接着,庄天舜通过在孟思嘉的家里吃夜宵得到启发,想到了串串,然后联想到了凶手将陷入昏迷的吴益聪搬到绳索上,而又不会让他的腰自然弯曲的手法——用房间里翻花生的钉耙贯穿吴益聪的衣服和裤子,而正是这一步,橡胶手套和钉耙发生摩擦产生静电,正巧吴益聪细短的毛发掉落到吴祖仁的手套上。

吴祖仁之所以没有看到上面掉落的毛发,一是可能头发丝过于细小,他没有注意到;二是可能他急着返回一楼,因为离开太久,难免不会引起吴祖义的注意,如果到时吴祖义去厕所查看的话,那么一切将会败露;三是可能吴祖仁根本没有在意这个,他觉得只要将手套赶紧埋在屋后面的竹林里面,这个案件疑点重重,警方也完全不会查到自己的身上去。

至于吴祖仁的不在场证明,庄天舜分析,他很可能是利用衣服的影子和手机里提前录好的口哨声,迷惑中途出来过一次的吴祖义。这个猜测,后面也被证实了,厕所的钉子上面留有吴祖仁毛衣的纤维,因为当时吴祖仁穿着厚厚的外套,他的毛衣无论如何都不会挂在那个钉子上的。

合理的解释就是,他当时把毛衣挂在了钉子上面,穿着厚外套出了厕所,一是可能因为夜晚外面的气温确实很冷,二是穿着大衣方便携带早已藏好的干冰。

总之现在证据确凿,县公安局的刑警将嫌疑人吴祖仁带到局里进行审讯,在证据面前,他对自己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吴祖仁的眼眸渐渐垂下去,凝望着自己手上银色的冰冷镣铐,道:“我一开始没想过要杀他,只是……”

据吴祖仁供述,他刚回村的第一天,吴祖义一家去他家吃了个饭,没想到吴益聪将他准备付房子首付的钱偷了。后来他找到吴益聪,说希望吴益聪能归还这笔钱,他就不会告知吴祖义,没想到吴益聪不仅不还钱,气焰还很嚣张,说自己认识很多社会上的人,就算告诉自己的父亲也没关系。

这个隐忍的男人心里顿时充满了仇恨和愤怒,于是策划了这一起密室“上吊自杀”案。

至于密室,他只说是找村子里的一个人配了把万能钥匙,这种门锁在村子里很普遍,所以想要打开和反锁上也不难。

“是她把我供出来的吧,她那么嫌弃我,估计早就不把我当儿子看了。她一直觉得我活得窝囊,我都快五十岁了,现在才好不容易能拥有自己的一套房子,可是,可是一切都没了……”说着,他的声音有些呜咽起来,将脸深深地埋在自己的手掌里。

“你想错了,你母亲赵凤琴面对我们的时候,什么都没说。”朱石泉说。

“怎么可能,她……”

“你自己跟她说吧。”

“我……我不想见到她,她的出现仿佛只是为了提醒我有多失败。”

“不,其实她一直都在为你骄傲。”

“怎么可能?”

“我们调查之后发现,她把你每一次寄给她的生活费都存到一个存折里,准备当成你以后买房需要的资金的。”

“怎……怎么可能?”有泪珠就这么瞬间从吴祖仁满是沟壑的脸上滑落。

审讯完毕,朱石泉将吴祖仁带出审讯室,经过大厅的时候,两人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等待的赵凤琴。

赵凤琴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了一眼,随后站起身脚步稳健地朝吴祖仁走去,毕竟是长年劳作的人,即使已经步入老年,身子骨还是很硬朗。她走到他面前,呆呆地看着他,嘴唇哆哆嗦嗦,欲言又止。

紧接着,她抬起手,重重地打了他一巴掌,吴祖仁脸上登时火辣辣作痛,他的内心也像被火烧一样疼,半晌才小声地说一句话:“对不起,妈……”

赵凤琴眼睛一下子湿润了,脸上松垮的肌肉不住地颤抖,她伸出双手摩挲着他的脸。

几秒钟过后,赵凤琴别过脸去,抬起洗得已经起球的衣袖擦了擦眼角,摇了摇头。

吴祖仁被带到了临时关押的地方等待公审。

经过后来的尸检情况,确定了准确的杀人时间,与吴祖仁交代的时间也完全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