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溯之

飞机降落到瑞士的这一天,苏黎世下了一场很大的雨。

我没有带伞,只能够拿着一张报纸挡在脑袋上穿梭于这异国他乡陌生的城市里四处去寻找宾馆。在街边转角的电话亭旁,我隐约看到了一个女人的背影,像极了苏城。她撑着一把江南的骨节伞,穿着一袭红色的旗袍在街边游走着,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尽管回转身的时候连一个正脸都没有留给我,我也认得是她,那个我心心念念追逐的,化成灰我也不会忘记的女人。

将脑袋上顶着的报纸给撕得粉碎,在看到她之后,我不顾一切地向她奔了过去。

面子可以不要,里子可以撕掉,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我想,即使要我跪在她面前承认自己是个负心人,我也是愿意的,然而,当我的脚步刚刚还差三步之遥就能够赶到她面前的时候,她的一只脚已经踏上了一个男人的车,那是一个蓝眼睛、高鼻梁的瑞士的男人,在车里向她伸出一只手,她便将芊芊皓腕给递了过去,紧接着,一个转身便浅笑吟吟地关上了车门。

“苏城!我是阿溯!”

“苏城!”

尽管我知道身为一个负心人,我没有任何资格恼恨,也没有任何资格嫉妒,可是站在大雨里的时候,我仍旧控制不住地对那车子不停地喊着苏城的名字。

就像那很多年以前,她跟在我的身后屁颠屁颠地叫我的名字一样,那时候她的声音软糯软糯的,我特喜欢听她叫我,就总是装听不见,想要引诱她多叫几声,我想此时此刻,她是不是在车里也装作没有听见,想要让我多叫几声,于是乎,我站在雨里面,傻傻地叫了她很久很久,一直到那车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也不曾有一个人回应我一下。

嫉妒让我在刹那间迷失了心智,在隔壁随意地找了一个宾馆之后,一直说着再也不发信息骚扰苏城的我还是忍不住一下子给她发了几十条的信息。

——苏城,我知道你恼我,你恨我,你厌恶我,可如今,我别无所求,只巴望着你能够回头看看我。

——苏城,我这个负心人知道错了,你跟我说句话好不好?

——苏城,我今天看到你了,那个男人未必是真的对你好,你不要上当。

……

信息发完之后,手机处于长久的静音状态,兴许是由于在异国他乡的羁旅之情,也兴许是因为今天见到了苏城,我有些感伤,一米八的大男人躺在**,就忍不住落泪了。从晚上十点到凌晨五点,有五个小时我都在数羊数星星,还有两个小时,我虽然勉强睡着了,却还是断断续续做了很多的噩梦。

我先是梦到二十岁那一年在密度酒吧我和苏城的第一次争吵,那时候她为了晩晚的事情而痛骂我,那是一向温和的她第一次对我动手,一杯红酒把我从头泼下,她特恼恨地看着我,然后跟我说,“阿溯,复仇是一把双刃剑,你伤害别人的同时也害了你自己!”

紧接着,我又梦到二十二岁那一年的事情,苏城怀了我的孩子,却被苏因陷害,我那时候脑子迂腐得很,分辨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就特别严肃冷酷地让苏城去打胎。她坐在房间里面先是哭,哭了好久之后突然跑出来问我,她说:“阿溯,我和你这么多年的感情,你信他们不信我?”那时候的她是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而我竟是丝毫没有察觉到她脸色的变化,只是仍旧不停地冷笑,并且告诉她,不打胎就别回来见我。

画面翻转,我又梦到很久之后在苏城的家里面发生的事情,她一遍一遍地拿着刀子割着自己的手腕,一双原本灵动的眸里写满了心如死灰。

在这几个梦里,每一个场景都似乎在说:“沈溯之,我恨你!”

我从噩梦中醒来的时候,额头都被冷汗给浸透了,坐起来想一想梦中的场景,惊觉那都是曾经发生过的一件件再真实不过的事情,一时之间,心也就凉了半截。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手机的提示灯突然亮了起来。

我颤抖着拿起手机,原以为会是苏城,可事实上,却是晩晩打来的。

“苏黎世这几日的天气不是很好,我特地来告诉你,劝你白日里出去的时候多带一把伞,如果找到了苏城姐,还能够分她一把……”电话里传来的是晩晩让我不要多管闲事的声音。

也是,在她的眼里,但凡强求的都不是好的爱情,尤其是像我和苏城这样的,早已经失去了爱的意义,只剩下一下拼命地追,一个拼命地躲。

“如果遇见她,我一定不会追得那么紧的,你放心吧。”我淡淡一笑,然后颇有些苦涩地挂断了电话。

苏黎世的夜晚,一个人未免显得太过孤独了,我站在阳台下点了整整两根烟,直到后来,房间的门还是被人给敲响了。起初,在想起今日被带走的苏城的时候,我烦躁得很,也不想开门,只是忍不住对着门外低吼:“能不能别敲门了,有什么事情大晚上的一定要谈?”

敲门声戛然而止,似乎还带了那么一丝半点的自嘲。

突然,一个女人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过来:“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你告诉我,你想我了,我来找你,竟也是不合寻常道理的。”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很轻,轻得就像是一片羽毛一样,却有着跟刀子一样的效果,深深地扎在了我的心里面。

我不顾一切地冲到门口,打开门,门口则赫然站着一人。

熟悉的娇小身材,熟悉的旧颜,以及那个熟悉的带着寒冷意味的笑容。

“你不是上了别人的车?”

我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小女人,而她却只是笑,像一个从未受过伤害的小天使一般,笑红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