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久很久以前

一\

收到林朗的信息的时候,薛霓晨刚搬完家,正在监督家政阿姨打扫房间。

阿姨磨磨蹭蹭地忙活了半天,还没弄完一个卫生间。

霓晨没办法,进去和阿姨交涉。

你已经做了三个小时了,卫生间都还没弄完!这还只是明面的地方,洗衣机后面,马桶后面你都没擦!这个房间这么小,不管你做几个小时,我的预算只有两百块,要是觉得不划算我也只能另外请人了!

阿姨听了,低声嘟哝抱怨了几句,动作明显快了起来。

霓晨郁结,而林朗的消息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

霓晨打开手机,看到微信对话框里那个好久没有出现过的头像又冒了上来。

感觉世界一下就安静了。

她点开一看,里面是一张图片,他拍的一幅画。

白纸上用铅笔素描了一个短发的女孩子。

瘦骨伶仃的,锁骨高高地耸起,一双大眼睛斜下来看着,像很多中二病少女那样,全是不屑与无谓,脖子上戴着过时的哥特项链, 好一副酷帅狂霸拽的样子。

她想了想,把这照片po到了朋友圈里面。

不一会儿就收到好几条留言。

朋友纷纷评论:

你画的?

这是谁?

你什么时候会画画啦?

……

那些认识或三年五年的朋友,没有一个看出,这个人原来是她。

她其实也记不大清楚了,来到上海以前的照片,她统统封存起来,很久不再看了。

一头不染不烫的黑直长发也留了五年。

曾经那样迎风奔跑凌乱短发飘飘的日子,就好像是上辈子一般。

真的挺可笑的。

她又回复林朗,我擦,这照片上的SB是谁啊。

林朗:……

二\

认识林朗,已经快十个年头了。

那个时候,她和韦从正谈着恋爱。

大四第二个学期,两个人已经开始实习了,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

韦从家底好,被家人安排进一所高校混日子,每天的工作就是看看球赛斗斗地主。

她则借着某师姐的关系进了一家报社。

每天忙得蓬头垢面面无人色,两人打算趁着“五一”长假去阳朔玩。

她说,韦从你一定要记得做一下攻略啊。

韦从嗯嗯啊啊地答应着。

结果,到了出行那一天,她和韦从碰面,她问韦从,攻略呢?

韦从说哎呀忘记做了。

霓晨一下子就火烧起来了,劈头盖脸地抡着包打了韦从一顿。

老娘忙得每天脚不沾地,让你做下攻略你都忘记。你姓什么你还记得吗?!

你看看这是什么?

霓晨从包里掏出打印好的攻略扔了韦从一脸。

她的眼泪滚滚地下来了。

她说,我就知道你不会弄,我早就弄好了。你别去了,我告诉你,我今天把你给踹了,你给我滚。

霓晨对韦从得过且过含含糊糊过日子的性格早就不满,积怨已深。

她擦着眼泪果真自己爬上了去阳朔的火车。

上了火车才后知后觉地郁闷心疼了,啊呀,辛苦做的攻略全扔韦从身上了。

到桂林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偏偏到阳朔的大巴半天凑不足人,又在车上等了两个小时。

好不容易到了阳朔,霓晨已经累得快与世长辞了,只想赶紧找个酒店休息。

谁知道恰逢“五一”,家家客栈酒店人满为患。

不是不好意思没房了,就是对不起客满了。

霓晨来来回回走在黑灯瞎火的大街上,六神无主,差点哭了起来。

都怪韦从,要不是他没做攻略,她也不会生气,要是她不生气,她也不会一个人来这里了……

她在心里又问候了韦从365次。

她知道“五一”人多,但没想到祖国大地这么一个小小角落,人居然多成这个样子。

只能说当年真是too young too simple(太年轻太简单)啊。

霓晨转了几圈,准备找个麦当劳凑合凑合一晚,忽然听到有人喊喂。

她扭头一看,只见前方路灯下站着一个男孩子,旁边架着一辆山地车。他戴着帽子,看不大清楚脸,却能感觉到眉目清朗,鼻子俊秀,颇为好看。

她没答应,就看着他。

他笑了笑,又说,你是不是要找房子住?我知道哪儿有。

霓晨当时的心情简直像放了五彩礼花,砰的一声,全是缤纷色彩。比中了彩票还开心。

她破涕为笑地说嗯哪,你怎么知道?

男孩子笑了笑,你带着行李嘛。

他拍拍后座说你上来,我带你去。

霓晨赶紧坐了上去,走了半天,脚跟灌了铅一样,突然不用走路,真的是美妙极了。

她倒不怕男孩子是坏人,小城到处都是路灯,还是挺明亮的。

男孩子带着她在古城里左转右转,像是挺熟悉的样子。

霓晨也没有和他搭话,只是紧紧地盯着路况。想万一,万一他不安好心,她总还记得路。

车子继续往前行驶,眼看着就要钻进一个施工地。

霓晨一下子跳了下来,你不会是要劫财劫色吧!

男孩子噗地笑了。

好吧,那你自己走进去,过了那个施工棚地,前面一拐就是一家青年旅社。

霓晨狐疑地看着他,那我怎么敢?还是你带我过去吧。

说完想想又上了车,男孩子继续带着她晃晃悠悠地进了棚地,大概只走了二十来米,就从另一边出来了。

再往前一拐,灯火明亮柳暗花明,真的是一家青年旅社哎。

霓晨兴奋地蹦下来,说真的真的,居然真的是一家青年旅社呢!

男孩子:……

旅社刚好还剩下一间房,美其名曰岩洞房,顾名思义其实就是挨着岩壁的房间,暗无天日,且潮湿阴暗。

但,总有个落脚地,霓晨已经千恩万谢了。

更何况因为老板跟男孩子认识,还给她打了个折扣,一共才两百多点。

在涨价为患的黄金周,这个价格很良心了。

第二天,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三点……头天晚上信誓旦旦明天一早就起先游小城再去漓江的豪言壮志都是个屁。

她从箱子里翻出一件黑色紧身短裙穿上,又拿出一架复古圆眼镜,也不戴,就架在头顶装装样子,然后嘚瑟着出门了。

才出客栈的大门,就看到昨天载她来的男孩子正靠在一棵大树下抽烟。

他看了她一眼,她却故意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快进巷口的时候,她悄悄回了回头,却发现他已经不在了。

说不清为什么,心情却一下子down(低落)了下去。

三\

韦从到底还算有良心,昨天就跟了过来,到桂林的时候太晚,已经没有车来阳朔。

他一大早才从桂林赶过来。

霓晨当时还在睡觉,韦从只能坐在汽车站附近干等。

韦从其实对旅行一点兴趣都没有,最开心的事情,只是因为霓晨在身边。

看到霓晨气鼓鼓地走了过来,韦从一下子云开雾散,赶紧跑过去道歉求饶。

他拉过霓晨的手臂,食指和中指弯曲扣在霓晨的手臂上,模仿跪着走路的样子说:亲爱的,别生气了,你看我都跪下来了。求求你了,大美女,我错了。待会儿去逛街,买买买,吃吃吃,拍拍拍,包在我身上。

霓晨气得笑了起来,又揍了他一顿,到底原谅了他。

韦从对她也挺好的,虽然有时候懒怠了一点,对她真的是千依百顺的。

两个人在古城逛了一天。

吃了啤酒鱼,嗯,好吃。

吃了桂林米粉,嗯,好吃。

又吃了鱼干锅,嗯,好吃死了。

霓晨还买了一条波西米亚的裙子,配了一条金咖色的流苏,绑在头上俏皮得像只蝴蝶。

她把衣服换好走出来,韦从凑了过来悄悄在耳边嬉笑说,真好看,我老婆真好看。

霓晨看着镜子里亭亭袅袅的少女,不知为何,却有点郁郁的低落感。

那一刻,她惊讶地发现,自己此时希望第一个看到且站在身边夸奖她的人,竟然不是韦从。

晚上回旅社的时候,韦从一路碎碎念个不停:这地方这么远、这么破,你怎么找到的?我老婆怎么能住这种地方?换,赶紧换!

不说还好,一说霓晨又生气了。

是啊又破又远,都怪我自己攻略做不好,酒店不会订,这么蠢,你要我干吗,找你的高智商去,找你的博士后去……赶紧滚。

韦从便识相地不说话了。

那天晚上的旅社热闹非凡,没出去的客人都出来了,一起聚在院子里面烧火唱歌。

韦从倒是爱死了这种场合,迅速跑过去称兄道弟了。

但其实他哪里也没有去过,于是只能跟着大家天南海北地胡吹,要么别人说的时候左一句牛×又一句厉害地赞美。

霓晨觉得他那样特傻,于是跑去大厅里面自己玩。

大厅里却一个人都没有,前台空空的。

霓晨走上前一看,发现客人登记信息表就铺在桌面上。

她咬了咬手指头,最终凑过身去悄悄地翻了翻。

翻来翻去,又不知所谓。

那一刻她才知道,原来她只是想翻一个人的名字、姓氏,还有电话号码……

她突然被自己的小心思吓到了,却听到吧台后面有人轻笑,你要找我的名字吗?

接着有人端着杯子转了出来,是那天那个男孩子。

她脸红了,却嘴硬,谁要找你的名字,我早知道你叫什么了。

他挑了挑眉毛,说:哦?那我叫什么啊?

霓晨故意大大咧咧地坐下,说:叫傻×呗,还能叫什么。

男孩子说你怎么能骂人呢?

说着他埋下了头,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霓晨却有点紧张了。

他不会生气了吧,她平时不是这样的,不知道为什么,遇到他就不能淡定。

她咬着唇看着他,乱七八糟地想着,心里有一些懊恼自己的没轻没重。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男孩子突然抬起头来,举着一直在捣鼓的杯子递到她眼前。

终于弄好了,来,便宜你了。

那是一杯明亮的、鲜艳的、美丽的、橙色的饮料,上面浮着白色的泡沫,边沿插着橙子皮挑起的一瓣橙子果肉。

原来他没有生气,原来还有饮料喝。

她的心一下子甜了起来,她仰着头问他,这叫什么?

他笑了笑,说这杯酒啊!他停顿了一会儿卖了个关子才慢吞吞地说,叫“你很可爱”。

什么嘛,霓晨说,叫“你有病”才行。

说完霓晨嘿嘿地笑了。

你才知道我可爱啊?哎不对,一个女孩子丑,才被人说可爱,你必须说我很美丽!

男孩子笑了笑,又递给她一个三角杯,这次什么颜色也没有,透明的,里面有一颗滚圆的糯白的荔枝。

他说:这才叫“你很美丽”。

霓晨又问,那还有没有叫“你很聪明”的?

好啦。他抢过她的杯子,看着她说:你不能再喝了,再喝就要醉了。

他的眼睛在昏黄的灯下像是琥珀一般,温柔又美丽,鼻子像是最好看的希腊雕塑。白色的衬衣在窗外的月光映衬下像是泛着冷冷的光辉。

她想,也许自己真有点醉了。

她说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

他慢条斯理地擦着杯子,他的手真好看。

我叫林朗,我知道你叫霓晨。

她嘁了一声,并没有多好听啊。

他说好吧,没有多好听,但想让你知道,可以吗。

霓晨满意了,说这还差不多。

四\

第二天,霓晨起了个大早,准备去遇龙河漂流。

但是韦从昨晚玩得太晚,怎么也推不醒,在房间里睡得天昏地暗。

霓晨踹了他两脚,最后噙着眼泪出了房门。

她坐在大厅里面擦眼泪,一边骂韦从,一边等旅社的小哥过来租一辆自行车,准备自己去。

小哥过来好笑地看着她,说你等等。

一会儿,小哥没来,林朗却来了。

霓晨赶紧擦了擦眼泪。

林朗笑了笑出了大厅,然后站在门外,边开自行车锁,边说你还不过来?

霓晨泪眼迷蒙地看着他,兀自不明白。

林朗说难不成你想一个人去?有个帅哥陪你去还不好?

林朗开了一架双人的单车,霓晨不满意了,说不行我也要骑。

林朗说,你这么长的裙子怎么方便,路很远的,这样吧,你在后面想骑就骑,不想骑就休息。实在想骑,我也可以让你在前面。

霓晨高兴地跳了起来,说你太好了。

路程果然挺远的,好在天气比较凉爽,霓晨就坐在后面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天。

千山万水,万水千山,白露朝阳,朝阳白露,路长水长,水长路长。

那真的是霓晨从来没有听过见过的世界。

原来,真的有这种人,可以骑车日晒雨淋风餐露宿连续几个月都在路上,只为了喀纳斯的清泉西藏的雪山,满洲里的草甸托斯卡纳的艳阳。

霓晨问,那你路上有没有艳遇啊,人家不都说路上会有很多艳遇吗?

林朗说,是啊可多了,北欧的女孩子皮肤又白腿又长,性格又奔放。

霓晨的心像是鼓胀的气球被一下子戳破了,她垂头丧气,不再搭腔。

林朗好笑地说,不过,都没有中国的女孩子漂亮。

霓晨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真的吗真的吗?你遇见的中国女孩比我漂亮的多吗?

大概是怕答案尴尬了自己,她飞快地自问自答:肯定没有!比我漂亮的没有我有趣,比我有趣漂亮的一定没有我能吃辣!

林朗就笑着不说话。

林朗并没有带她去遇龙河,而是带她去了比较远的,一条更为清澈、偏僻、隐秘、美丽的河流。

到了河边,水草丰茂,清可见底,鱼儿游来游去煞是可爱。

霓晨又高兴了。

但船夫很久还没来,霓晨高兴了一会儿就发脾气了。

林朗笑着从包里拿出一本书:你坐着休息一会儿吧。

霓晨接过来一看,是一本外文书,都是些什么鬼,单词她一个都不认识。

便不客气地把书放在地上垫着,靠着树干不一会儿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隐约只感觉到,有一条毯子轻轻地盖在她的身上,上面有清新的肥皂的香味,还有一种特别特别好闻,让她非常想掉眼泪的味道。

她醒来后才发现那是林朗的衬衣。

日头高高,船夫来了又去去了又来,终于等到她醒来。

她忙不迭地给林朗道歉。

林朗笑了笑说没关系,没看到日出有点可惜,不过,我以前在这里拍过照,回头发给你,你就可以假装是你看到的拍到的。

霓晨本来应该很开心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她却觉得那样难过。

很久很久以后,她才发现。

那么难过是有原因的,或许是那时便隐隐知道,彩云易散琉璃脆,大都好物不坚牢。

林朗终究会走的。她也不可能一辈子在这里。

她眨眨眼睛看看青山绿水情堪入画。

这个地方在她的心里,终究是改变了。

以后,这一辈子,阳朔会成为一个她不能提及的秘密,不敢再来的地方。

林朗走的那一天,她哪里也没去,把自己关在房里什么话也不说。

韦从本来就哪里也不想去的,外面太阳又大,他就窝在房间里逗霓晨开心。

一连问了很多声,老婆你怎么生气了?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那天真的喝多了起不来,你打我吧,打我能消消气吗?

霓晨不听。

他又抓起床头的毛绒玩偶,表演起蹩脚的玩偶剧。

这个玩偶说,前面有个美女生气了。那个玩偶说,一看就是你惹的,看我不打死你。

于是两个玩偶就缠绵悱恻地打了起来。

霓晨抓起玩偶扔他脸上,吼了一句你怎么这么幼稚啊,把他推了出去,然后砰的一声把门反锁了。

门外安安静静的,屋内更是静寂无声。

霓晨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焦躁地打开手机,一条短信都没有,她咬咬牙打开门,想出去看看林朗到底走没走。

一开门就发现韦从站在太阳底下,满脸全是汗水,一见她出来,立马露出白白的牙齿笑了起来。

我就知道我老婆心疼我,舍不得晾我太久。

霓晨也真的心疼了,她的心里像被撕裂了一个大洞,特别特别疼,却不知道在疼谁。她在阳光下站着,失魂落魄地哭了。

五\

假期很快就结束了,回到小城的第二天,就要上班了。

这座熟悉的城市却像是一下子陌生了一样。

日子一天慢过一天,晃晃悠悠好不容易熬到了仲夏。

那天晚上加班的时候,霓晨把QQ开着,突然弹出了邮件提醒。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她打开邮件一看,是一个文件包,以及寥寥几句话:

终于回到上海了,赶紧找了说好的日出照片给你。幸好还在。

霓晨手忙脚乱地打开文件包,青山隐隐,红日氤氲,朦胧一片,正是那天他们漂流的地方。

她再也骗不过自己,伏在桌上哭了。

她回邮件说,我过几天要去上海玩,可不可以见见你?

林朗立刻加了她的QQ说,好啊,我请你吃饭。

第二天一大早,霓晨就去跟领导请假。

领导装作听不懂的样子,说哎呀人手不够啊,这阵子很忙的,这么突然,你又要请三天……

霓晨把工牌一扔,好吧,不为难你了,我不干了。

霓晨骗韦从说是去上海看老同学。

到了上海的时候,林朗没有来接她,跟她约了在徐家汇地铁口见面。

这是霓晨第二次来上海。

以前她和韦从一起来的,韦从有钱,两个人都是直接打车。她还是第一次坐地铁呢,她在自助买票机上研究了好久也不知道怎么买,后面的阿姨等不及了,说了句侬够好了伐,伐买票,就酿吾马伐(你搞好了吗?不买票,就让我买吧)。

她的脸涨得通红,好在旁边有个女大学生凑过来帮她买了票。

然后就是安检过闸口,她总怕那个闸口会夹到她。

到了徐家汇地铁口,林朗还没有到。

她等了一会儿,才听到身后有匆忙的脚步声,她转过头来,果然是林朗。

他穿着黑衣黑裤,却更显得清俊好看。

两个人一起上了地铁,她侧着头悄悄看他,他今天还认真抓了头发呢,难怪迟到了,她悄悄觉得好笑。

林朗带她去了他们的学校,还有寝室。

霓晨说:你们研究生的寝室真好啊。饮水机、电视、洗衣机什么都有……

林朗说:都是我自己买的……

霓晨好奇地左看右看,却看到林朗桌上有好几张素描速写。

她说哇你还会画画啊!

林朗说简单学过一些。

那你给我画一张吧,我今天生日……

霓晨信口开河。

林朗不上当,说:对啊,你今天生日,八十大寿。

霓晨不高兴了,说你到底画不画。

边说边掐他的手臂……慢慢用力……再旋转……

林朗吃痛:算你狠……

晚上的时候,林朗送她回酒店。

他俩在学校门口等校车,校车上坐着好些个他们学校的女孩子,穿着入时,妆容精致,格外时尚。

霓晨低头看了看自己夸张的缀满了流苏的衣服,第一次觉得有点土,怀疑起自己的眼光来。

晚上回酒店后,她又悄悄地下楼来,在酒店附近找了一家化妆品店,买了一盒睫毛膏和口红。

第二天,林朗来接她,她胆怯地走下来,仰着头看林朗。

林朗噗地笑了,伸手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

学什么不好,学人家化妆,睫毛上的苍蝇腿是怎么回事?

霓晨哭丧着声音说不可能吧。

她赶紧从包里掏出镜子一看,只看了一眼,就把镜子给扔了。

可不是?房间里灯比较暗,她刷来刷去都没看出什么效果,便狠心又刷了厚厚一层。

她赶紧捂住自己的脸,哭着说,你什么都没看到……

这一哭又把睫毛膏冲得脸上到处都是……

林朗掏出纸巾想把她的手拿开,她死活不松手。

林朗就说那你自己擦擦好不好。她哭着点点头,背过身去,慢慢地擦着脸上乌漆墨黑的睫毛膏。

擦完了以后,林朗捡起地上的镜子递给她。

霓晨慢慢睁开眼,对着镜子一看,那些浓墨重彩的痕迹终于没有了,又是干干净净的一张青春脸。

心里终于轻松了一点。

但她还是不敢抬起头,她觉得这次把脸都丢光了。

林朗伸手温柔地抬起她的下巴,在她眼睛上轻轻地亲了一下。

他低声说,你别怕,这是我这辈子看到的最漂亮的眼睛。

霓晨睫毛颤颤巍巍地动了几下,又滚落了一串泪珠。

差一点,就差一点,我以为这辈子永远见不到你了……

霓晨又哭又笑地对林朗说:还好我脸皮厚,以后,你脸皮也要再厚一点。

林朗带着霓晨去了很多地方。

洋泾浜、甜爱路,还有丁香花园……梧桐树叶沙沙地响着,空气湿漉漉的。

霓晨的心被甜蜜胀得满满的。

人生就是有新的希望呀,会好起来,更好起来。

会美丽着,更美丽下去。

她那么确信,身边站着的,是她这一辈子、下一辈子、下下一辈子,再也不可能更更更喜欢的人。

她二十年来,能及格的科目不是很多,四级考不过,物理还考过16分,但是人生这门课,她好像及格了。

如果人生是一道阅读理解。那么,她已经认真看了长长的过程,走了长长的路,她思考了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为什么会去到阳朔,又为什么来到了上海。

她终于明白自己人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六\

霓晨回到小城就找韦从。

她和韦从刚进入大学就在一起了,毕业的时候整个学院的情侣一片哀号,只有他俩的感情稳如泰山,他们互相搭着肩,像兄弟一样一边吸着可乐抽着烟一边吐槽说这帮愚蠢的人类啊。

那一班的同学情侣,就剩他俩硕果仅存。

大家都说,他俩是班里的重点保护动物,一定会长长久久到老。

因为,即便霓晨爱折腾,那也从来抵不过韦从的死缠烂打。

霓晨和韦从把一顿饭都吃完了,她却还没想到要怎么开口,她不忍伤害韦从。

在等车的时候,她看着滚滚的车流,来来去去面目模糊的人群,突然就下定了狠心。

这么多人,这么大的城市,没有林朗,好像就是黑白的一样。

她突然冒出了一句,韦从我们分手吧。

韦从装作听不懂的样子,继而干笑一声:哈哈,你开玩笑的吧。

霓晨却很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慌乱和无助的神色在韦从的眼里飞快地掠过。

她知道了,他明明听到了听懂了,但他在害怕。

那么高大的男孩子,被家里人娇惯得那么单纯善良、人畜无害,认识这么多年,眼里第一次有了恐惧。

霓晨无法继续把绝情的话说出口,只好说,是啊我开玩笑的。

她的心里明明很难过很难过,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韦从嘻嘻地笑着,说:老婆你最好了,我们可是要一辈子的。

后来韦从和她讲,我们吵架那么多次,每次你说分手我都没有当真。因为我知道,你是在开玩笑。

只有那一次,你那么轻描淡写,我却知道你是认真的。

兵败如山倒,我再也挽回不了。

韦从此后好长一段时间,没有找她。

直到霓晨生日的时候,韦从又冒出头来。他送了她一套铂金的首饰。

霓晨看了看,把东西又推了回去。

她不看韦从,低着头说这个礼物太贵了。

韦从生气了,你为什么不收我的东西,你以前都收的,你是不是想和我划清界限?

霓晨无话可说,木着脸硬着头皮说是的。

韦从茫然四顾,凌乱地左右看着,说我没听到就是没听到。为什么还要分手呢?你对得起我吗,你对得起我妈吗?

韦从是单亲家庭的孩子,他的妈妈一直很惯着他,因为韦从喜欢霓晨,所以韦从妈妈便也极其喜欢霓晨。

他提到他妈妈,霓晨心里就梗着疼痛了一阵,她咬着牙说对不起。

韦从使出了惯用的撒泼手段。

他先是打开了窗户要跳楼,然后是开了煤气想自杀,最后从厨房拿出了一把水果刀,比着自己的手腕划了一刀。

他像个受了伤的小孩儿一样大喊:你敢和我分开,我就去死!

霓晨二话不说,掏起桌上的剪刀唰唰唰地在自己的手上连划了三下,鲜血汩汩而出。

这是他们相识以来的第一次,她那么疯狂、不管不顾、不被他吓到,她哭着说,韦从,这一次,我去死!

韦从吓得哭了,他说你厉害,你赢了。

他又说我知道是林朗,我在阳朔的时候就知道了,上次你去上海也是找他。

你根本不知道,他这样的人,交往过多少女孩子。你和他根本不会长久。

霓晨,我什么都能给你,他什么都给不了你,你怎么这么傻。

霓晨,我不是不让你去喜欢别人,我只是担心你被骗,对方给不了你想要的幸福。

他细细碎碎地念着,听在霓晨的耳朵里,像是空谷回**的音。

那天,韦从把霓晨送到医院后,再也没有来过。

后来,韦从的妈妈又打电话给霓晨,她在电话里哭着对霓晨说:我知道感情的事勉强不来,也知道韦从任性不成熟,可是,你能不能原谅他是一个没有爸爸的孩子?我只想多宠爱他一点。我看不了他这么难过,你真的没法和他在一起了吗?

霓晨也哭了,她说阿姨真的对不起。

七\

也算是韦从一语成谶,或者是老天惩罚霓晨。

谁让霓晨和韦从在一起的时候喜欢上了林朗,谁又让霓晨伤韦从伤得那么深。

霓晨和林朗在一起只有一年就分手了。

他们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

原本霓晨想,等林朗研究生毕业她就去上海,谁料到,林朗研究生毕业后,却准备自己出国。

上海霓晨可以追他而去,但是美国,霓晨去不了。

林朗和霓晨说分手,他说,要么你就等我回国。

霓晨破口大骂,你当我是傻×啊……

林朗说,霓晨你怎么那么傻呢,难道谈恋爱,就一定要一辈子吗?

霓晨想,她和韦从不就是一开始约定要一辈子吗?

霓晨又想,不对,虽然说好一辈子,但她不是也中途撤了吗?

可是这又怎么能一样呢,至少那时和韦从在一起,她是真的想过要一辈子的呀。

她又想,或许林朗和她在一起时,也是真的想过呢?

想来想去她都想不明白,最后只能簌簌地掉着眼泪。

她知道和林朗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林朗学的经济,她却对数字一窍不通;林朗家是书香门第,她只是小门小户。

可是,这些以前和韦从在一起时,怎么就从来没有想过呢?

记得在一起后的那个夏天,林朗和家人去郊区的别墅度假。

霓晨实在是太想念林朗,便请假也和林朗一家一起去了。

别墅坐落在杭州的郊区,温泉美墅绿林幽竹。

据说,那是林爸爸送给林妈妈的生日礼物。

那一次,她也见到了林朗的爸爸妈妈,他们对她不过分热情也不过分冷漠,友好却恰到好处地招待着。

霓晨隐隐觉得有些低落,却又想不明白为什么。

后来告别的时候,林朗要给她车费回去,霓晨却执拗着不要,林朗执意要给,霓晨执意不要。

以前,霓晨和韦从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会打着骂着:韦从你怎么还不去办啊韦从你怎么还不去买啊韦从你真是懒死了。

可是,当林朗主动给她安排一切的时候,她却不要了。

后来她想,她跟韦从在一起的时候,她的心情,大概是平等的。而跟林朗在一起的时候,她是自卑的、仰望的。

爱情里,以仰望姿态存在的那一方,注定有些寂寞。

然而,她是一个不愿意活得寂寞的人。

林朗那样美丽的人生,她确实见到了,却用了全身的力气,去证明这些不是她的。

这一辈子也好,一生也罢,霓晨的是霓晨的,林朗的是林朗的。

霓晨想着陪他一生,林朗想着陪她一程。

而他的父母,早就看穿了这一点。所以不着急,不紧张。

八\

就算想明白了这一切,但霓晨终究抵不过心里的执拗与悲伤,她想:不就是美国吗?他可以去,她也可以的,只要有决心,只要有着一腔孤勇,只要她不放手。

她开始每天上下班都用力背单词,可是总也记不住。

有时半夜的月亮是那么的凉,她背着单词,咬牙不睡,眼泪却突然成串地淌。

单词没能背下多少,林朗却要起飞了。

她去了上海,在酒店里,霓晨本来是打定主意要给林朗友好送行的。

她想,他走了,可是她依然要是那个漂亮的、高傲的、谁也不在乎的薛霓晨。

薛霓晨还这么美,就不信找不到比林朗更美好的男孩子。

她坐在大厅里等林朗,给自己打气,可林朗左也不来右也不来。

不知道等了多久,等得好像世界已经走到了尽头,她的眼前一暗,抬起头,林朗就站在她的面前。

那一刻,所有的豪言都自动消失了。

她只会眼睛一眨不眨地傻傻地痴痴地看着他,然后紧紧地一把抱住他。好像她一松手他就要消失了一般。

林朗摸摸她的头说了句傻孩子。

那一瞬间,霓晨眼里就弥漫上了汹涌的水雾。

就像曾经韦从对她说的那句一样,这一次,是她输了。

爱情之所以万变,大概就在于它的不可捉摸和霸横无礼。什么明白道理都摆在那里,然而一切标准都会因人而变。

遇对是缘,遇错是劫。

他们手牵手进入房间里。

本来一切都是好好的,霓晨却无法自控,句句不离林朗下周就要走的事情。

她知道,他这一走,就是永别了。

是她和他之间这一生的缘的永别。

就像从此都活在这世上,但命运中唯一重合过的一段,却再不会来。

那是一块大石头压在薛霓晨的心上,她快喘不过气了。

她不断地在心里冲自己大吼,霓晨大方一点、妥帖一点、淡定一点、美好一点!就像他的同学、姐妹那样,有着良好的家世和教养,言行举止得宜,微笑祝福他!

但是没有用。

她那么绝望而清楚地看到,那些曾经让她引以为傲的亭亭的野性,那些张牙舞爪乱生的率真,在这一刻,都变成了笑话。

她甚至像一个可笑的妇人一样异想天开地问他:林朗,如果我怀孕了,你是不是就不会走了?

林朗真的有点生气了,他严肃地说:你再这样,我们就不要再见面了。

他转身真的想走。

那一瞬间,霓晨心脏都停止了跳动,她茫然四顾,这才发现,这房间里,没有一样,真的就没有一样是林朗的东西。

原来他们的缘分,浅得留不下一道可辨的痕迹。

他说走了,也就这么走了,就跟他完全没有来过一样。

她甚至没有想好怎么面对一周后的离别呢,可是,这离别生生提前到了现在。

意识到这一点,霓晨仿佛被悲伤碎裂为齑粉,她疯了。

她在房间里毫无形象地号啕大哭。

她从包里掏出一把小刀,比在手腕上,说林朗你走试试看,你走了我也不活了。

啊,她薛霓晨,原来是这么悲哀的人啊。

这辈子,她竟然为男人伤害了自己两次。

一次是韦从,一次是林朗。

一次是爱她的人,一次是她爱的人。

一次是这辈子再也找不到比他更爱她的人,一次是她这辈子再也找不到比他更让她深爱的人。

她的眼泪饱胀着滴滴答答地落在手腕上、地板上。

原来,她从来就不是什么唯一的星辰、傲然的花朵,她并不比韦从好一点点,他有可笑的时候,她也有。

命运为每个人都准备了属于他的悬崖,然后狞笑着看他们跳。

她用力对着那三道刀口旧痕划了下去。

林朗果然吓得冲回来了,他抱住了她,说别哭,我不走了,别哭啊,我从没有看到比这更漂亮的眼睛,哭了就不好看了。

霓晨哭得更凶了。

这一次的伤口没有上一次深,浓浓的血珠渗了一会儿就停止了,可是那些痕迹,那么狰狞,那么绝望,那么吓人。

她知道林朗是在哄她。

他原本是不想哄她的,但是现在,他终于选择了哄哄她,骗骗她。

可是,这就是她用生命威胁想要得到的吗?

她终于知道书里常说的命运残酷是什么意思。

她这辈子真的没法离开林朗,可她不得不离开他。

就像韦从这辈子无法离开霓晨,也不得不离开她。

这辈子,我们总有无法离开的人,可我们总也有不得不离开的理由。

九\

那天晚上,是薛霓晨人生记忆最清晰最漫长最痛苦的一个夜晚。

明天她就要回去了,这是她和林朗最后的一个夜晚。

她无法面对他走,所以,还可以选择自己先走。

然后骗骗自己,是我先离开了他。

她看着天色变暗,暗而转蓝,蓝而转白,最后阳光射了进来,照在她年轻的脸庞和流泪的眼睛上。

仿佛听见时光魔术的声音,在她的皮肤上,在她的心里,在她的灵魂里,发出大刀阔斧的声音。

她在变老,她在变老。

她在一夜之间,从那样嚣张无理张扬美丽的花朵,渐渐变成褪去颜色的妥协的无声的苍老。

早上,林朗想驾车送霓晨走,霓晨不让,就像林朗在阳朔走的那天一样。

他要走,她不留了,也留不住,却也不肯和他告别。

霓晨没有打车,她自己坐了地铁,地铁上人满为患。

她的旁边是一个年轻妇女抱着孩子。

小孩眼睛黑黝黝圆溜溜的,咬着手指好奇地看着她。

二十岁以前,薛霓晨以为这一辈子注定要和韦从打打骂骂过一生,有个家,以后有个孩子。韦从说,孩子必须是个女儿,像霓晨。这样他就可以不要凶凶的薛霓晨了,他只要女儿,以后只疼她。

二十岁以后,她以为这辈子非林朗不嫁。

她希望生个孩子要像林朗,看着他长大成人,眉目渐渐开朗成美好的样子,讨很多女孩子喜欢,她却只挑最像自己的那个做儿媳妇。

可是,她曾经以为的这辈子笃定的两件事情,她一件都没有做到。

也永远无法做到了。

她想着想着,地铁上有人放着悲伤的歌,她如鲠在喉,刺痛难忍。

她抬头望着车灯,想努力地把眼泪咽回去,却越咽越多。

回到小城后一周,林朗如期去了美国,霓晨辞了职。

韦从听朋友说她辞职的事,就打电话问薛霓晨,要去哪里,是去上海吗?

霓晨说,嗯,是啊,她要去上海了。

韦从问,是不是你和林朗要结婚了?

霓晨怔了怔,等心脏那阵揪心的疼痛过去,然后笑了笑说是啊。

韦从说恭喜她。她知道韦从又哭了。

挂了电话,她收到银行的提示音,韦从给她转了五万块钱。备注写着:霓晨,我想过送所有人红包,从没想过给你送。

霓晨没有退给他。

这五万块钱,在薛霓晨刚到上海的时候,为她解了燃眉之急。

十\

霓晨真的去了上海,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去上海。

林朗早已不在这里了,或许这辈子不再回来。

她已经不再碰英语了,后来,她做过很多份工作,当过行政开过黑车,搬过很多次家,和室友撕过逼也和中介吵过架。

有时候会经过徐家汇、甜爱路、洋泾浜,还有林朗的大学。

走在路上,常常还会一阵阵心痛如绞,她会停下来静静地喘一阵气,然后继续走,再看到那些熟悉的地方依然热泪盈眶。

有一次,林朗生日的那天,她独自去了林朗的中学。

校门口,绿荫成碧,附近餐馆的服务员穿着红旗袍袅袅婷婷地说着吴侬软语走过,很是美丽。

她坐在操场的台阶上,看着面前经过的一个个一双双青春洋溢的脸庞,她们笑着,她们闹着,她们相信勇往直前就能改变世界、改变命运,她们就像曾经的她一样。

她会很痛,她不怕痛。

只有在疼痛的时候,她才觉得自己好像活着,活在一个不知道为什么要活着的,没有林朗的世界里。

可是时光似刀,刀刀凌迟,在反复疼痛中也就这么渐渐麻木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了。

她没有死,也没有魂飞魄散,以大众喜闻乐见的样子活着,看上去积极生活,健康快乐。

甚至也谈过几次无关痛痒的恋爱,自韦从和林朗以后,她觉得和谁在一起也都无非如此。

她发誓要找一个再也伤害不到自己的人,而她也真的做到了,现在,谁也不可能再伤害到她。

她再也不会把自己的心,愚蠢地、全心全意地,交给一个人了。

后来的后来,某一年,微博开始盛行,薛霓晨也实名注册了一个。

有一天,她收到了一封私信,她打开一看,鼻头酸涩。

依然是寥寥几句:

没想到你真的有微博,一搜就搜到了。

是林朗。

他们就那么联系上了。

原来,林朗好几年前就回上海了,新买了房子在某区某地。

说起来,有一阵子,霓晨租房子也租在附近。

他们每日上下班就乘坐同一趟地铁来回,两个人直呼好巧好巧。

薛霓晨心里想,哪里巧呢?那么多年,她那么想他,却一次也没有遇见过。

他走的那一天,她不就明白了吗?他们这一生唯一重合的那一段缘,已经走完了,这一生,就像近在咫尺,却也再不能重新遇见。

林朗已经有了新女朋友,听说很是门当户对,他的人生完美地按计划推进着。

而薛霓晨也有了男朋友。

韦从呢,早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

他们都开始新的人生了。

她在这座城市终于奋斗得人模人样,有了一处属于自己的房子,还有了自己的车。

然后,就是某一天,林朗把那幅画寄了过来。

霓晨这才知道,原来,遇见的那一年,他曾经是真的给自己画过画的。

画里的女孩,就这样永远活在了那张画里。

现在的霓晨,头发变长,刺青不再,眉目谦和,再也找不到画里的薛霓晨一丁点以前的样子了。

很多年前,不知天高地厚的霓晨,遇见林朗,离开韦从,天真地以为她做对了人生的阅读理解,现在想来真是错得离谱。

她以为那是新的传奇,其实,那无非一段浪漫悲伤纠缠的旧故事。

他们都在命运的雕琢下,情愿或者不情愿地,变成了成熟的世故的不易受伤的样子。

十二\

有一天,她背着精致的小包,穿着细高跟鞋和美丽的裙子,走在商场里,听到商场在放一首老歌:

在很久很久以前,你拥有我,我拥有你。

在很久很久以前,你离开我,去远空翱翔。

她已经干涸了好久好久的眼眶,突然就怔怔地浮起泪来。

在很久很久以前。

少女清澈骄傲的脸,少年深情固执的眼,深红色蔷薇花开的香气,杂草如剑万物生长得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