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温柔

十一月的第一天,第一季最后一期的《记忆训练营》如期地播了出来,陆简诗不敢看,也不知道会被剪辑成什么样儿,但可以肯定的是,得到“第一名”的林爽一定会让人无法忘记。

三个月的时间,足够改变陆简诗。

最后一期节目开播的那一晚,陆简诗一直失眠,她的手机振动了一整晚,宁之远一直给她打电话,可她并不知道。

翌日中午,陆简诗特意回了一趟寝室,本来寝室还很热闹的,她的突然出现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陆简诗一眼就看到她铺位下面的空桌子,此刻有两个女生坐在上面,小小的寝室塞了十几个女生,所有人都看着她。

“哟,简诗,你回来啦!”是白药故意拔高几度的声音,她朝着站在门口的陆简诗走过去,然后张开手臂无比亲热地抱了抱她,“快进来啊。”

陆简诗尴尬得头皮发麻,她是为了拿几本书才回寝室的。她径自越过所有人走向自己的书桌,但不难听到背后人的议论。

“不是红了吗,怎么还回学校来?”

“也没有红起来吧,而且,她输掉了最后一场比赛。”

输掉了。

仿佛被人往心口上狠狠地开了一枪,陆简诗紧紧地咬着牙没有吭声,默默地回到自己的桌子前收拾下午上课要用到的书本。

“白药,期中考试还有几天要到了,可不可以把你的笔记借给我看看?”

突然,陆简诗听到身后一个同学问白药借课堂笔记。她想了一下,从九月份开学到现在,她有一半的时间不在学校,国庆以后更是为了备战终极挑战,请了长假,没有回学校上课,不知不觉就落下了很多门功课的笔记。她不希望比赛输掉了,连考试也要挂科。

下午,陆简诗跟其他人一样去教室上课,她仍然坐在第一排的位置,同学们仍然时不时地在她背后议论《记忆训练营》这个节目。

课间的时候,陆简诗惆怅应该找谁去借笔记,突然,白药从后面走上来,施施然地坐在她的旁边。

“简诗,我晚上约了宁校草一起吃饭,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呀?”

宁之远?

陆简诗一直看不懂白药和宁之远之间的关系,不知怎的,淡淡地问了一句:“你跟宁之远去吃饭,你那位男朋友不介意?”

“我生日没多久以后,我和他就分手啦……不过也是,你最近很忙,不知道这件事呢。”说起上一段恋情,白药似乎不太介意,语气平静得出奇,一双眼还是笑眯眯的。

“嗯,白药,我可不可以跟你借一下这几门的课堂笔记?”陆简诗数了一下她需要借的科目。

白药也没听清楚直接就答应下来了:“好啊,不过我的笔记借出去了,我帮你问问其他人。看在我答应帮你借笔记的份儿上,晚上跟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好,谢谢你。”陆简诗答应了下来。

然而,一直等到下午两节课都上完,白药仍然没有主动过来找她。陆简诗简单收拾了一下,回头看到白药他们一帮人还坐在最后一排说说笑笑的,于是往那边走过去。

“白药……”

“简诗,我帮你问过了,他们都要用,可能也没有办法借给你。”白药装出一副抱歉的模样,懊恼地嘟了嘟嘴巴,仿佛做了什么很对不起她的事情。

陆简诗顿时尴尬得不行,脸色也有点儿难看。

“你不会是生我的气了吧?”白药连忙站起来,亲热地拉了拉陆简诗冷冰冰的手,“等他们把笔记还给我了,我就立刻借给你好吗?”

“陆简诗!”另外一个室友小崔当着众人的面爆发起来,“白药也不是不给你借笔记,你摆这样一张臭脸给谁看?还有,你现在成红人了吧,不是赚很多钱了吗?还用得着回学校?”

关于小崔,陆简诗至今都想不明白她为什么好像特别讨厌自己,大一一整年自己还住在寝室里的时候,她就喜欢找自己的碴儿,每一次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可她就是有本事把这些小事放大,闹得整个寝室,甚至其他寝室的人都过来围观。

每一次,陆简诗都会被她闹得无比尴尬,这也是她不想继续住在寝室里的重要原因之一。

眼下,陆简诗再一次尴尬得无地自容,她可以跟以前一样转身就走,可这一次,她实在忍受不了了。

凭什么,她们每一次都要联合起来欺负她一个?

突然,白药先看到宁之远从外面的走廊经过,然后走进这个教室。

“宁校草!”一看到宁之远,白药的一双眼都发光了,“你是不是来找我的?我们不是约好晚上见面的吗?”

“陆简诗,陪我去图书馆吧?”宁之远并不搭理白药,仿佛她是隐形人。

然后,他当着众人的面牵上陆简诗的手腕,直接把她拖走了。

“心理学、应用作文、微积分……”

陆简诗被宁之远拖着去到图书馆,才刚坐下,宁之远就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各种各样的笔记,一溜儿摊开放在陆简诗的面前。

“这是什么?”

“我至少借了五六个同学才抄来的笔记。”宁之远有点儿自豪地说,“下周不是期中考试吗?我想着你前一段时间没有空,肯定也落下很多笔记,所以帮你借了不同同学的笔记,我再亲手抄下来的。”

“谢谢你。”陆简诗小声道了谢,然后把宁之远推过来的笔记拿在手上翻看。

陆简诗记得自己曾经看过宁之远的字,没想到过去这些年了,他的一手字不仅没有退步,还写得越来越好。他的字是标准的小楷,字体刚劲有力,一笔一画都很有讲究,也不知道他抄写了多长时间。看着他的字,她有些呆愣。

“你今天是不是不舒服啊,要不要陪你去看医生?”

“啊?我没有不舒服……”陆简诗闻言抬起头来。

“我还以为你不会要我的笔记,然后冷冷地撂下一句‘谢谢你的好意,我自己会想办法’。”宁之远一边说着,一边模仿她平日的语气,还学得挺像。

“我平时是这个样子?”陆简诗无比意外。

“你一直都不知道吗?”

不知道。陆简诗失落地想,她第一次从别人的模仿中看到自己是什么样儿,她也觉得这样子的自己很冷,很不近人情,也不难想到寝室里的同学为什么这么讨厌她了。

可是,宁之远为什么就不觉得她讨厌呢?

“宁之远,你晚上是要跟白药吃饭吗?”陆简诗本来想问宁之远为什么不讨厌自己,转念一想,还是转移别的话题比较好。

“她约了我很多次,可我从来没有答应过。”刚说完,宁之远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陆简诗,她是不是从白药那里听说了什么,她是不是……有点儿吃醋呢?

“那她为什么会用肯定的语气跟我说,你们俩晚上会一起吃饭?”陆简诗还是想不太明白。

宁之远又好气又好笑:“白药是个聪明的人,总是找不同的借口和理由去接近我。不过,她想方设法地接近我,然后蹭热度,让我觉得很反感。”

“你的意思是……白药一直自作多情?”

“对,她总喜欢在别人面前提起我,说我跟她如何如何,其实我从没搭理过她。”

陆简诗只是模棱两可地点了点头。

“你是不是……介意啊?”宁之远充满期待地问。

“我介意什么?”

“介意我跟别的女生一起吃饭,或者干吗?”

“宁之远,你想多了。”

陆简诗装作低头开始抄写笔记,其实心里小鹿乱撞。她明明以前就听宁之远解释过他跟白药的关系,再次听到他亲口解释,心里又莫名安定了一些。

那个下午,好像跟以往无数个下午一样平淡无奇,没有什么波澜,但对陆简诗来说,终究有点儿不一样。

因为,宁之远坐在她的身旁,他在看书,她在抄写笔记,两人都没有过多的言谈,却多了几分彼此都意想不到的默契。

傍晚,一同离开图书馆以后,陆简诗要请宁之远去吃饭。

宁之远心里暗暗高兴,虽然很快又想到,陆简诗之所以请自己吃饭,是为了感谢自己给她借来重要的笔记帮助她复习期中考试而已。

“我可以自己选吃饭的地方吗?”宁之远悠悠地问。

“当然。”

“我想吃烧烤。”

“什么?”陆简诗愣了,“你不怕又吃坏肚子吗?”

如果吃坏肚子可以换来一次她对自己的照顾,那宁之远觉得很划算,非常划算。

“不怕,我觉得烧烤挺好吃的,一起去吃吧!”宁之远自然不可能把心里话说出来,但他又觉得,陆简诗好像也蛮喜欢吃烧烤的吧。

宁之远不知道,陆简诗其实并不是很喜欢吃烧烤,她只是对烧烤有一种特别的情感。

她还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林彩萍和陆海的感情还不错,陆海还没有染上赌博,他们俩每天下午就开始干活——把买好的食材穿成串,晚上就推一辆小推车到路边卖已经穿好的烧烤。有时候会摆摊到凌晨两三点,生意好的话,还会一直工作到第二天的清晨。

而陆简诗呢,当时小小的她也只能跟在两个大人身边,看着下班的大人或者放学的学生吃着她爸妈亲手做出来的烧烤,脸上便挂着笑容。路边昏黄的灯光暖暖地洒了下来,烧烤食物的香味扑鼻而来,让眼前的场景更添了几分朦胧与温暖。

当时的她虽然只能看不能吃,也觉得爸爸妈妈这样长时间工作很累很苦,却是幸福的。

然而,这样的日子随着陆海染上赌博就结束了。所以,直到现在,每次在路上看到卖烧烤的小摊,她都会特意停下来看一会儿,或者买上一两串,可再也没有小时候心里满溢的幸福感了。

没想到,宁之远会喜欢吃这种路边小吃。她自然不会想到,宁之远是因为她才喜欢吃。

晚上,陆简诗带他到一家自己光顾过好几次的烧烤摊吃东西。

“我事先声明,我吃过这家店很多次了,但也不能保证你不会像上次那样吃完就拉肚子。”

“放心,我这一年来吃过很多顿烧烤,没有再吃坏肚子了。”

“你是说,你在美国也吃烧烤?”陆简诗吃惊得不行。

“嗯。”宁之远一脸认真,“每次吃烧烤的时候,我都特别……想你。”最后两个字,他说得特别轻。

陆简诗愣了,没有说话。

“哈哈,点吃的吧!”宁之远不是故意这么说的,但一些真心话就是喜欢从嘴里跑出来。

之后,两人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大快朵颐着。

陆简诗不经意地抬起头,看到宁之远吃得一嘴巴的食物,腮帮鼓鼓的,好看的笑容爬上脸颊……她一阵恍惚,有一种久违的温暖感觉爬上心头。

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她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

下午三点,咖啡馆内。

温暖的阳光透过透明的窗户洒了进来,照在坐在靠窗位置的人身上。

宁之远一个人对着苹果电脑聚精会神地敲了很久的键盘,等到他终于忙完,肩膀和腰椎都传来一阵疼痛。恍了恍神,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坐在咖啡馆里将近七个小时了。

宁之远把刚刚自己设定的一百道题目保存到桌面上的一个文档里,然后打开邮件,把文档作为附件上传到新写的邮件里。

上传完附件以后,他在邮件的空白位置上又敲下一串英文,大致内容是:“莫林教授,这是我根据记忆学出的一百道题目,请您有空的时候看看。对了,不知道您是否记得,那天我们见面时,我跟您提起一个女孩儿,当时真想带她过来跟您见一面,可惜教授您实在太急着回美国……”

莫林教授就是宁之远之前去美国时认识的那位记忆学教授,宁之远跟老教授学习和研究过记忆学一段时间,对记忆学产生越来越浓厚的兴趣。

那次《记忆训练营》的最后一场终极挑战,宁之远因为要去接教授,所以没有赶得上去到现场给陆简诗加油打气,这件事始终是他心中的一个遗憾。

本来宁之远想着要带上陆简诗去见莫林教授,可教授家里突然发生了一些事情,只在N城待了两天又急匆匆地飞回美国去。

敲完新的邮件以后,宁之远反反复复地看了几遍,查了几遍错别字,确认没有任何问题,才按下发送键。

顿时,他整个人松了一口气。

不知道老教授什么时候会看他的邮件,他站起来又要了一杯咖啡,然后拿着咖啡回到座位上。

过了二十分钟。

宁之远听到一声提示,右上角弹出来一个新消息,显示有一封新邮件。他的心脏忽地一跳,连忙点击新邮件,看到是莫林教授回复了他。

只有短短的几行字:“亲爱的宁,我已经仔细看完你的邮件,你出的题目都很棒!年轻人,加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至于你提到的那个女孩儿,我相信我们未来会见上一面的。”

宁之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把最后这一行字又翻来覆去读了十几遍,最后确认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在做梦。

这一刻,他想要把这份巨大的喜悦分享出去,且分享的对象只有陆简诗。

然而,电话响了很久,陆简诗那边一直没有接。

宁之远不知道,陆简诗去了一趟医院。陆海的主治医生之前给她打了一个电话,说希望她可以亲自到医院一趟,于是她便来了。

跟医生聊完以后,陆简诗的心情又添了几分沉重,之前参加节目得到的通告费几乎全交给医院了,她也打算从这个周末开始重新回玩具店上班,可是这只是杯水车薪。

刚才主治医生看到她为难的样子,也给她出了个主意,说是可以通过众筹给她父亲治病,但她很快想起自己学校的那些同学对她的态度,摇摇头,咬咬牙说不用,她自己再想想办法。

离开医院,陆简诗才看到宁之远刚刚打了几个电话给她。

“宁之远,有事吗?”陆简诗重新给他拨了个电话过去。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

听他的语气,陆简诗感觉宁之远那边像是发生了什么很好的事情一样。

“你在学校还是在外面?我今晚想请你吃顿饭。”也许是心情太好了,宁之远没有察觉到陆简诗的情绪不太对劲。

“不用了,我待会儿还有点事。”

宁之远有点儿失望:“不单单只是吃饭,还想找你说一件事情。”

“改天吧。”

“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陆简诗苦笑,她心中有很多苦闷,很多话都是不能跟他说的。

“那么,你什么时候有空?这个周末有空吗?”话一说完,宁之远才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这个周末,刚好是他二十岁的生日。

他以为陆简诗还记得他的生日,十七岁到十八岁,是他们俩关系最好的那一年,他除了对陆简诗说过要跟她考同一个大学,也说过,希望以后每一年的生日都可以跟她一起过。

“你几号生日啊?”当时,陆简诗装作无意地问了一句。

“11月9号。”宁之远笑嘻嘻地回答,“陆简诗,以后我过生日,要是我邀请你来,你会答应吗?”

那时,陆简诗的脸庞迅速红透了,第一次听到有男生问自己这个问题,而那个人又是宁之远。她觉得很珍贵,但正因为珍贵,才不敢轻易答应。

回忆到这里,宁之远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他相信陆简诗的记性那么好,而他……曾经又是她心中比较重要的人,她一定不会给忘了的。

然而,宁之远还是失望了。

陆简诗的心里乱糟糟的,只想赶紧把电话挂掉,然后想办法去赚钱,语气也变得不耐烦:“对不起,我可能周末也没有空。”

“简诗,你要是遇到什么事情,可以跟我说的。”

“宁之远,你能不能不要这么……”陆简诗差点儿就要说出“温柔呢”这三个字,然而,说出口的却是,“不要这么多管闲事?”

瞬间,周遭的空气凝固了,宁之远顿了几秒,挂了电话。

陆简诗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心里好似有一阵大风刮过。

她每一次都希望把他推开,可每一次又会在心里暗暗地期待他不会被自己推开。她复杂又矛盾,也认不清楚自己心里真正的想法是什么,她并不是真的讨厌宁之远。

陆简诗很不喜欢自己这个样子,甚至是讨厌。

周末。

随着《记忆训练营》这一档节目的热度慢慢褪去,陆简诗觉得自己的生活重新回到以前。

一早,陆简诗还是六点多醒来,简单洗漱过后就坐公交车去到市区的百货商场。几天前,她打电话给玩具店的老板时,他很意外她竟然还会重新拜托他,让她回去做兼职。陆简诗笑了笑,说自己不过是参加过一档节目,她还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周末还是要做兼职。

“小陆,太好了!你愿意回来帮忙,我相信生意一定会很好的!”

“老板,你觉得其他人会认出我吗?”

陆简诗很意外,她只是参加过一个节目,很快就会被人遗忘了吧?

“再怎么说,你也参加过节目,也算是一个小名人。”

一个多小时以后,公交车停在终点站。

陆简诗打起精神去到玩具店,然而,老板一看到她,脸色有几分不自然。陆简诗回头就看到老板的女朋友也在店里,于是轻轻冲她点了一下头。

“小陆,是这样的……”

看到老板说话吞吞吐吐的,陆简诗就觉得不对劲了。老板说已经跟他的女朋友商量过,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们觉得陆简诗这段时间最好是穿上熊熊装工作,去商场中庭派发传单或者站在门口招揽生意,除去吃饭和上卫生间,其余时间都不能摘下头套。

“老板,我可以问问为什么这么安排吗?”陆简诗不是那种不能吃苦的女孩儿,只是硬性地规定她戴着头套工作八个小时,她怕身体会吃不消。

“之前不是还有一个男孩儿吗,他前几天跟我说以后不过来兼职了,总得有人戴着头套去派传单的。”

这家玩具店的面积不是很大,就算是周末,人流量也只比平时多一倍,但老板和他的女朋友都在,陆简诗总不能也挤在店里帮忙吧?所以她确实只剩下这个活儿可以做了。

那一边,老板的女朋友抱着手臂冷冷地看着陆简诗。她本来就不太喜欢这个女孩儿,怕陆简诗会跟自己的男朋友产生什么感情。虽然男朋友向她保证过很多次,他与陆简诗认识这么久从来只有雇主与兼职学生的关系,不过她可不会掉以轻心,最好就是让陆简诗知难而退,主动提出辞职是最好的。

当然,她要是不想辞职,那么就做点让她感到为难的事情咯。

老板也十分为难地看着陆简诗,陆简诗上一次尝试过戴着头套工作的滋味,可以说是终生难忘。她知道可能是老板的女朋友出的主意,她也没有责怪老板,权衡了一下,还是点点头:“好的,我照做就是了。”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第二次戴上这个头套好像没觉得很痛苦了,虽然仍然很难呼吸,汗水源源不断地流淌而下……

很多事情,一旦适应了,也就没觉得有多么可怕了吧。而且,对陆简诗来说,她戴上头套干活,谁也不知道里面的人是她。她不用面对别人的目光,也不用跟人寒暄交流,这样才是一种比较舒服的,也很适合她的状态。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陆简诗跟老板请了两个半小时的假,下午三点钟就回到店里,把头套摘掉,收工离开。

“小陆,喝口水吧!”老板径自追了出来,想要给陆简诗递去一瓶水。

“谢谢老板!”

看到她这个样子,老板本来追出来不单单是为了送水,还有别的话要说,但最后只是挥挥手:“那你路上小心!”

这一天下来,陆简诗一直没有时间看手机,可是她能感受到手机时不时地振动,可能是短信,可能是微信,也可能是电话……

走出商场时,陆简诗刚好经过一家专卖男士包包的品牌店,她的脚步莫名地顿住了,目光不由自主地被橱窗里的一只包包给吸引了过去。

是一种感觉吧,一看到这只包包,陆简诗就觉得它像是为宁之远量身定做的,宁之远要是背上它,一定很合适。

在想什么呢?陆简诗甩了甩脑袋……她没有忘记今天是11月9号,是宁之远的生日。有些时候,正是因为一些事情没有被忘记,所以才更不能够提起来。

可是……她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跟宁之远认识这么多年了,她竟然从来没有送过他一份礼物。

宁之远把手机攥在掌心有一天的时间了,可陆简诗就是没有回过他一个电话或者一条短信。

从9号的凌晨开始,宁之远的手机像是被施了一道魔法,各种各样的生日祝福的信息疯狂涌入,他并不在意生日不生日的,也不是太在意到底有多少人给自己发信息,记得自己的生日。

尤其是那个白药,从早上一直打电话给他,他一次也没有接。

他最在乎的,是心中珍藏着的那个女孩儿到底有没有给他发信息,哪怕是只有四个字“生日快乐”。

可是,等了一天,陆简诗就是没有一句表示。她是生自己气了吗?难不成,她还在介怀自己一年前不告而别去了美国的事情吗?

“简诗,希望今天可以见上你一面。”把这条信息发送过去以后,宁之远垂下了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下午四点多,N城郊外墓园。

头顶的天空已经阴沉了一整天,陆简诗倒了两趟公交车,再步行了将近一公里的路才来到墓园。

她刚进入墓园,雨水便开始哗啦啦地浇灌下来。她撑开伞,但雨势滂沱吓人,她的半边身体在几秒钟之内被打湿得透透的,但她不想去躲雨,直接撑伞快步走到林彩萍的墓碑前,长久地看着墓碑上小小的寸照。

今天是宁之远的生日,其实也是林彩萍的生日。

宁之远应该不知道家里的保姆也跟自己同一天生日,很久以前,林彩萍每次在陆简诗的面前提到宁之远,都是夸奖,偶尔也会说自己跟宁家是有缘分的,不然他们俩的生日怎么会恰巧在同一天呢。

“小诗,我们家跟宁家很有缘分。”

“妈,只是巧合而已,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有那么多,更何况是同一天出生的?”那时候听到“缘分”两个字,陆简诗也暗暗希望自己与宁之远是有缘分的。

之后,她便默默地把宁之远的生日给记下来了,仿佛镶嵌在脑海里,怎么也忘不掉。

所以,那一次宁之远主动在她面前提起自己生日的时候,她其实早就知道了,但还是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

是妈妈的生日呢,她怎么有心情跟宁之远庆祝?

以前,她们母女俩相处的时间很多,可很多时候,她们总是沉默,沉默地看着彼此,又或者是沉默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现在想起来,陆简诗很遗憾当初没有好好地跟林彩萍相处。

“妈妈,如果您在天之灵知道我参加了节目,上了电视,您一定会很高兴吧?”滂沱大雨中,陆简诗撑着伞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对着墓碑上的小小照片自言自语着,“您一直很欣赏的宁之远也回国了,我们就是在录制那个节目上遇见的。重遇以后,他经常出现,也经常帮助我……”

时间一分一秒地溜走,雨水已经把她整个人淋湿。

她不能经常过来这边,只好选在这一天,一次性地把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所有统统都诉说出来。

陆简诗准备离开的时候,天色昏暗,雨也停了。

她蓦然抬起手抹了一把脸庞,才发现自己的一张脸不知道是被雨水还是泪水濡湿了。

也许,她并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冰冷无情,她只是不知道应该要怎么表达出来罢了。

晚上,下过雨的天空是深蓝色一片,半轮月儿高高地悬挂在天空。

陆简诗踩着朦胧的月色走向出租屋,不知道那里有一抹颀长的身影站在那儿等了她将近六个小时。

六个小时,对一些人来说,打个游戏,看几场电影就一晃过去了。而这个人,他在这段时间里一会儿站着一会儿坐着,时不时焦灼地拿出手机翻来覆去地看,想看看陆简诗有没有回复自己的信息。更多的时候,他都在发呆,好似她不出现,他便再也没有力气做其他的事情。

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宁之远一个激灵,无比迅速地回过头来,然后一动不动地看着陆简诗。

两人隔着一段不远也不近的距离,就这么互相静静地看着彼此,谁也没有要主动往前走一步的打算。

还是陆简诗抬起脚步往那边走去,毕竟,她还要回家。

经过宁之远身边的时候,他终于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陆简诗,你一整天都去哪里了?”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又去做兼职了,他只是想在今天见到她,跟她说说话而已。

为了等她回来,他推掉了妈妈殷红特意准备的饭局,还有一些好朋友打电话约他出去吃饭聚会,他都没有去。他不知道陆简诗去了哪里,不知道她为什么不回复电话或者信息,只好傻傻地跑到她的出租屋楼下等着。

“简诗,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或者是说错了什么话,所以你生气了?”

陆简诗原以为宁之远会发火,会生气,可统统都没有。他对她的态度从来没有不好过。

她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痛苦地摇了摇头。

不是,不是这样的。宁之远,你什么问题都没有,有问题的那个人是我,是我不想再接受你的好。陆简诗默默地想着。

“你摇头了,那是因为什么理由不理我?”至少,从他回国以后,陆简诗没有过一整天都不搭理自己的。

陆简诗的一双眼睛像小兔子一样,红红的又湿漉漉的。

她应该怎么跟他说,她还没想好怎么给陆海交钱治病,也不知道怎么在林彩萍生忌的这一天也跟其他人一样,装作平常地跟他说一声“生日快乐”。好像是有无数双手紧紧地掐着她的心脏一样,让她觉得很压抑、很痛苦,透不过气来。

陆简诗想到妈妈林彩萍出车祸的那一天,她整个人手足无措又慌张无比的时候,不停地拨打他的电话,却得不到他一声回应的那种绝望到谷底的心情。

最重要的是,她一直觉得宁之远像是天上悬挂着的明月,那么美又那么动人,却可望而不可即。

他,不可能属于她的。

“宁之远,我觉得我们俩不应该走得太近。”陆简诗思考了一会儿,收拾好情绪,然后开口说,“我谢谢你总是帮助我,在我需要的时候出现在我身边,也谢谢你们一家曾经帮助过我,可我仔细想过了,我们还是保持点儿距离,好吗?”

为什么……

宁之远愕然地后退了几步,陆简诗的这番话算是正式拒绝他了吗?

“再见。”陆简诗忍着心里的剧痛,头也不回地冲进黑漆漆的楼道里。

听着她的脚步声远去,直至再也听不见,宁之远像个坏掉的机器人,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只有一双漆黑的眼睛轻轻地眨了眨,掉出了一滴晶莹剔透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