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冬天与少年

【1】所谓的幸福,很多是在经历了诸多不幸之后才领悟的“不可求的不要求”

晚上大家都没有时间继续八卦郭老师的事,因为教数学的黄老太要对我们进行一次大考。

说是大考一点都不夸张,她连位置都给我们用电脑随机重组了,就怕有同学提前在自己课桌上写小抄。

离期末也没几天了,这次考试成绩直接影响到同学们寒假会不会被喊去数学老太家补课。补课这事向来与我没什么关系,我倒没什么担心的,倒是苦了春晓他们。

春晓的位置跟我的简直就是一个天南一个地北,我坐第一排靠窗第二个位置,他坐第四排靠墙的最后一个位置。

刚入座,我就感受到他朝我投递过来的哀怨目光。

我爱莫能助地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亲,自求多福吧。

本以为摆脱了春晓,我就能安心地考试了,哪知道大魔头顾涛竟然坐在我后座。

还没开考,他就开始踹我的凳子,恶狠狠地威胁我,说:“一会儿把卷子往边上放点,知道不!”

他说话的时候,数学老太正盯着我们看。

不是我不想帮他作弊,毕竟能不惹这个瘟神我肯定不会惹,但是哥哥啊,我就坐在第一排,差不多就在老师的眼皮子底下,你让我怎么给你抄?

我没回他,顾涛用力地又踹了下凳子,我咬牙忍着。

铃声一响,老太发试卷下来,我拿起笔洋洋洒洒地一路往下做题。

老太这次也是发了狠的,这次试卷难度比我们之前做的都大。老太在讲台上说是因为这次期末全市统考,所以让我们先适应适应。

我倒无所谓卷子有多难,只是巴望着早点考完让我脱离顾涛的苦海。

这厮真心比春晓还霸道,踢我凳子都不带消停的,我的屁股都快被震麻了。

见我没反应,顾涛索性直接扯我的马尾辫。

我的头发短得像兔子尾巴,被他揪着直接疼到了发根,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我想我后来一直留着短发,应该都是那次考试留下的阴影。

最后我实在忍受不了这非人的折磨,趁老太太不注意的时候,把卷子往旁边挪了点,方便顾涛偷看,他这才停止了对我的毒害。

不过好景也不长,顾涛还没偷看多久,老太一个回头,目光落在我们身上,起身走下讲台,伸手把我的卷子理了理,不动声色地塞到我的手里,用铅笔盒将我的卷子压好。之后,不管顾涛怎么踢我、踹我、揪我的发辫,我都不敢再把卷子给他看。

考试结束前二十分钟,数学老太才准许提前交卷。

我望着手表上的时间,一到点,就赶紧把卷子交了,收拾东西出了教室。本来想就这么回家的,但刚被顾涛摧残得我憋得肚子疼,于是回去之前,我先去了趟女厕。

蹲厕的时候,外面的走廊里有一阵响动,那时候我以为是其他来上厕所的同学,所以也就没怎么在意。等我解决完,洗完手准备出去的时候,发现女厕的大门推不开了,从门缝里能看到门把被人用铁链拴住了。

厕所一般都不会锁门的,我隐约感觉到有人在整我。

整个厕所就我一个人,厕所内的灯忽明忽暗的,我有些急了,惊慌地叫喊了几声,没听到任何回应,只听到有人跑掉的声音。

学校建造教学楼的时候,厕所被盖在走廊的尽头,离教室跟办公室都很远,就算我喊,也很难有人听见。那会儿第三节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了,楼道里陆续传来同学们下楼的脚步声。大家都忙着放学回家,吵吵闹闹的,根本听不到我的呐喊。

见呼救无用,我沉下心来,手透过门缝,认真地研究门上的铁锁,想办法打开。

要是有别针就好了,说不定还能像电视剧里那样穿过钥匙孔开锁,可惜的是我身上根本没什么别针。

我身上也没有手机能找人帮忙,虽然那会儿班里很多同学已经有手机了,但我妈觉得浪费钱,想着她陪读,一般也不会有什么事,所以没给我买。

见自救无望,我只能继续呼救,心里一边把整我的人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一边期待着会有人过来上厕所。

喊了十多分钟,等了十多分钟,等到楼道里的声响渐渐没了,我也没等到有人过来。

我终于忍不住害怕起来。

楼道里的灯都是声控的,当所有灯光都暗掉的时候,说明学校里没有人了。

外面的灯光越来越暗,我害怕得不停地在女厕里跺着脚,让厕所内的灯光一直亮着,希望有人会看到,嘴里不顾一切地叫喊着,眼泪不由得掉了下来。

我很少哭,除非真的害怕绝望,我一般都是不哭的。但那会儿,我真心是怕极了,根本无心去想是谁整我,为什么整我,满脑子都是一些恐怖小说里的画面。

我从小就爱看小说,什么武侠奇幻、中外名著,只要是书我都爱看。但我念书时期最喜欢看的就是恐怖小说了,觉得特别刺激,每次都躲被窝里看,又害怕又忍不住要看,看了还要讲给同学们听。很多恐怖小说都发生在校园里,厕所是很多恐怖故事的源头。

受那些故事的影响,当时一个人被关在厕所里的我,就算厕所内的灯都亮着,可还是会忍不住回头,觉得有人在看我。就连水龙头的滴水声都觉得恐怖极了,盯久了感觉那龙头会滴血。

越想便越是害怕,有时候想象力太过丰富也不是什么好事,那会儿就算没人吓我,我都能被自己的联想给吓死。

不知道过了多久,整个校园都安静了下来。

四周安静极了,我能听到自己疯狂的心跳声,心跳得很快很快,仿佛一瞬间要炸裂开来。

一股深深的绝望席卷了我,我终于承受不住地捂住耳朵,蹲下身,大哭起来,嘴里喊着:“谁来帮我开开门!谁来!”

“我错了,求求你们不要吓我。”

“放我出去……”

那时候什么求饶妥协的话都说得出来,只要有人放我出去。

那时候我想,就算所有人都走了,那关我的人一定还在。

可是事实上,是我想多了,关我的人也走了。

谁也听不到我的呐喊。

最后,我不再呼唤任何人,只是哭着叫我爸妈的名字。

“爸!”

“妈!”

“王卫星!”

“李志琴!”

“快来救救你女儿!”

“……”

那个时候,我觉得当我的人生只剩下我父母可以呼救时,那是我做人的一种悲哀。

可是后来有个人告诉我,有父母可喊总比没有人能喊来得强。世界上的幸福,在于一个人的心想要多少。心要得多,他就不容易幸福;要得少,他就一直很幸福。

我们总是在期盼,然后失望,绝望,变得不敢奢求。

所谓的幸福,很多是在经历了诸多不幸之后才领悟的“不可求的不要求”。

【2】没有一点夸张的成分,那时候我完全忘记了沈骆驰的讨厌,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就像天神一般伟岸//

我喊了很久我爸妈的名字,但我心里比谁都清楚,他们不会出现。因为那晚,我爸妈都在厂里上晚班。白天我妈是给人代班的,晚上才是她自己的班。所以他们不会发现我没有回家。

唯一能发现我没有回去的或许只有林佳楠跟沈骆驰了。

可是最近一段时间,我都是跟他们分开走的,每次一回家,也都是躲自己房间不出去。如果他们不敲我的房门,根本不会发现我没在公寓,更别说来找我了。

夜,越来越深了。

天,越来越冷了。

我喊累了,就没力气挣扎了,最后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眼皮在打架,人很困,却又不敢睡。

那些说痛苦的鸡汤文都忘了写,世界上最痛苦的事还包括一件事,就是你想睡觉却又不能睡。

在后来的时代,很多人都会得这样一种没法好好睡觉的病。

最后,连厕所的灯光都暗了,整个世界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我颤抖的哭泣声。

在恐惧与绝望之中,我做了最坏的打算,就是被关一夜,只要撑到天亮,总会有人发现我的。

只要撑到天亮就好了!

人一旦有了信仰,时间就不那么难熬了。

我闭着眼睛,强迫着自己在难闻的气味中假寐,学着语文书里的阿Q自我安慰自我催眠,幻想着美好的画面,驱除内心的恐惧。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楼道里再度响起了脚步声。那声音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楼道里的灯再度亮了起来,明显是有人来了。

不知道是找我的人还是关我的人良心发现来放我出去了,我强打起精神,站起身,用力地剁脚把厕所的灯弄亮,然后拿起洗手池边的拖把,满面泪痕地等在门口。

你要知道,比起以上会来的两种人,最可怕的猜想是,来人谁也不是。

我一定是恐怖小说看多了。

似乎看到了女厕的亮光,那杂乱的脚步声像突然有了方向,直接朝我这边跑了过来。我握着拖把的手不由得发起抖,门外响起了推门声,随之响起的是焦急的询问声。

“王愢?是不是你?你是不是在里面?”

我一时忘记了回答,愣了会儿才意识到那好像是沈骆驰的声音。

眼泪刹那间就掉了下来,我丢掉拖把,哭着敲门,说:“是我是我,我在这儿。”

门外有人在砸锁,我急切地等着。

没多久,门被打开了,沈骆驰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口望着我,冬夜清冷的月光照射在他的身上,使得他整个人都蒙上了一层银色的光。

没有一点夸张的成分,那时候我完全忘记了沈骆驰的讨厌,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就像天神一般伟岸。

“王愢……”他定定地站在那儿,喊了我一声。

我红着眼眶看着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下一秒,我被沈骆驰一把拽出了女厕。

长时间的神经紧绷使得我两腿发软,我没力气地倒在沈骆驰的怀里,双手颤抖扒着他的大衣领口拼命地哭着,内心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背上传来轻柔的拍打,是沈骆驰在给哭岔气的我顺气。

难得地,他没有推开我。

楼梯上又传来几串凌乱的脚步声,在我哭晕之前,我好像听到了林佳楠的声音自楼下传来,是在问:“骆驰,你找到愢愢了吗?”

没多久,林佳楠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她手里拿着个电筒,一脸木然地站在楼梯口,望着与沈骆驰相拥的我,眼里有了伤痕。

在看到她的那一刻,我的脑袋瞬间清醒了过来,惊慌地一把推开了沈骆驰,望着佳楠疼痛的眼眸,我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心里滋生出一股罪恶感来。

明明我跟沈骆驰没有做什么事,但是看着佳楠盯着我的双眼,我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好像自己碰了不该碰的东西。

气氛莫名的有些怪异,我不再哭泣,只是不停地打着嗝。在我打第四个嗝的时候,楼上跑下来了两个人,是林妈妈跟刘奶奶,她们循着声音找了过来。

看到我,刘奶奶率先松了口气,拉着我的手安抚道:“可算把你找着了,都要急死我们了。你妈电话又打不通,我还怕把你给弄丢了呢,想着再找不到要准备报警了。”

林妈妈看到我一脸狼狈无措的样子也跟着安慰,嘴里骂了几句:“现在的孩子真是太无法无天了,怎么能把一个女孩子大晚上的关厕所,就算是开玩笑也不能这么开啊!愢愢,回头跟你妈说,让她找老师。这次还好有骆驰,不然我们都不知道你没回来。”

林妈妈她们边说边带我回香格花园,途中只有两个大人在跟我说话,林佳楠跟沈骆驰都很安静。

从刘奶奶她们的话语中我才得知,原来是沈骆驰回公寓后在跟同学发短信聊天,他同学随口说起上课中途去小卖部买笔的时候,看到几个男生慌慌张张地下楼梯,手里还拿着把钥匙。其中一个说他们是不是做得有点过了。另一个回他,说没啥就吓一吓又出不了什么事。

沈骆驰同学也是无心提起,当玩笑说的,沈骆驰一开始也没放在心上,毕竟谁会联想到我会被同学恶作剧关在厕所里。要不是沈骆驰出门喝水,随意瞥了眼门口的鞋柜,没看到我的鞋起了疑,敲我的门没人回应,他们都不知道我没有回家。

发现我不在后,他就觉得不对劲了,赶紧把刘奶奶她们一道喊了起来,跑来学校找我。

还好他们来得及时,值班的门卫还没睡,不然都没人给他们开学校大门。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我真得好好谢谢沈骆驰。要不是他,我这会儿还被关在厕所里。

一回到公寓,林妈妈好心地给我煮了杯热茶压惊,佳楠给我打了盆热水擦脸。

我都不用照镜子,都能从旁人的眼里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满脸的泪痕,脸上还脏兮兮的,我拿手抠钥匙孔的时候沾上的铁锈,在擦眼泪的时候全抹脸上去了。

等我定下神来,想好好感谢下沈骆驰时,发现他早已回了自己房间。

林妈妈拍了拍我的肩膀,劝我说:“愢愢,你也赶紧睡觉去吧,明天还要上课的。”

我有些失落地将目光从沈骆驰的房门上移了开来,转头看向林妈妈,说了声谢谢阿姨后也回了房间。

我妈依旧是半夜回来的,晚上她线上忙,都没顾得上看手机,等看到林妈妈的未接来电时,她还不知道我的事。回来之后,林妈妈听到她开门的声音出来找她谈了话,我妈才知晓我被人关厕所了。

当天晚上,她陪着我一起睡觉,睡梦中,我被梦魇困住,一直在哭,张牙舞爪的,全身都不舒服,好像中了邪。

当夜,我就发了高烧。

我妈说我是被吓破魂了,要剪吓我的人的裤腰带煮茶喝,我才能好。

所以第二天一大早,我妈就把我从**拽了起来,气势汹汹地拽着我去了学校。在老师没来之前,她就搬了张凳子坐我们教室门口,一个个同学审问过去,问是谁关的我。

我觉得我妈就是在瞎搞,她怎么就确定是我们班的同学关的我?但想想也没其他人,我自己猜是顾涛带人干的,因为我考试没给他抄。

很快我就发现我猜错人了,我们班有几个男生被我妈那满脸肃杀的模样吓到,直接招了,说是他们干的,原因是看我不爽,最主要是昨天他们要看郭老师的传单结果被我撕了,春晓还帮我出头,这让他们十分不爽。

他们就是想吓吓我,没想把我怎么着,哪知道我妈会带着我,连带着一把刚磨好的剪刀杀到学校来。

我妈长得很是高大,用魁梧二字形容也不为过。当时那三个男生站在我妈面前,就跟猴子见到大猩猩似的,都不敢乱动。我妈拿着把剪刀一个个地在他们的腰间比过去。

那三个男孩子以为我妈要割他们的子孙根,个个吓得赶紧哭号,说:“阿姨,我错了,你别割我,我的还小。”

“王愢,对不起,你快拦住你妈!”

“阿姨,我还要给我家留种的!”

“……”

一个比一个。

我妈特不屑地扫了他们一眼,手起刀落,果断干脆,一人一刀,剪了三段裤腰带下来,然后拉着我又回了公寓,把那裤腰带放水里烧开了逼着我喝下去。

虽然只是喝了水,但我一想到这是用裤腰带泡的水,我心里就有阴影。

有阴影的不止我一个人,还有我们班那三个被剪了裤腰带的男生。

那件事之后,他们只要一看到我就抬不起头来。

我十分理解他们的感受,因为那阵子班里的同学见到我都会问我是不是真的喝了他们的裤腰带烧的茶,还问我味道如何。

味道如何,你们自己尝尝就知道了,我说。

当时觉得说这话没什么,后来长大了,怎么觉得那会儿说的话这么少儿不宜呢。

反正自那之后,班里没有人再敢欺负我了,大家都怕我妈来剪他们的裤腰带,就连那顾涛也不再对我横眉冷对了。

裤腰带事件成了班里同学的新话题,就连郭老师的事渐渐也很少有人提起。

郭老师自停课后就没来过学校,而查紫薇似乎也知道郭老师不在这儿了,没再来闹过。

生活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期末到了,一个学期又要结束了。

【3】当年春晓“娶”的并不是李文艺,而我“嫁”的也不是袁满//

我们学校期末考试每次都考三天,考试前一天春晓就嚷嚷着考完那天请我跟李文艺还有袁满吃饭,他嘴里的“牛排”两个字都没吐出来,袁满便激动地说要吃肯德基。

春晓回了他一个嫌弃的眼神,李文艺举双手赞同,说肯德基不错,春晓你请我们一人一个全家桶吧。

春晓乜斜了她一眼道:“李文艺,就你那绿豆芽似的小身板,一桶你吃得完吗?”

李文艺不管,说吃不完还有袁满呢。袁满闻言,骄傲地拍了拍自己C罩杯的胸脯。

肯德基是春晓这种土豪吃腻的玩意,但对于那时普通家庭子弟来说,这算是个奢侈品了。

春晓无所谓吃什么,说:“你们问王愢。”

所有人都看向我,我还没决定要不要跟他们一起去呢,都说吃人嘴短,最近我占了春晓不少便宜,再吃他的东西会不会有点得寸进尺。

我支吾了一声,说:“我不去了,我得回家收拾东西,我妈要送我去外婆家。”

“王愢,就你最扫兴,你去外婆家不就是过寒假吗,早去一天晚去一天又没什么差别。”袁满抱怨了我一句,一旁的李文艺噘着小嘴附和道:“就是。”

春晓拍了拍我的肩膀,霸道地说:“王愢,你要不去你就不把我当朋友。”

我本来想说春晓咱俩本来就不是朋友,但想想这话说得也太不近人情了,春晓平日里这么帮我,这都不算朋友算什么呢!

于是我矫情了一把,最终还是答应了。

这次期末统考全校师生都被打乱了学号分配到不同班级考试,我恰好被分在了自己班,春晓他们有的去了楼上的班级,有的去了楼下的。

最后一门考的是化学,那一直是我的强项,我提前十五分钟交了卷,先下楼在约定好的楼梯口等其他人,没想到竟然会在那儿碰到许久没来学校的郭老师。

那会儿整个楼梯上就只有我跟郭老师两个人,郭老师抱着一个纸箱子从办公室里出来,低着头下楼,没有注意到等在一旁的我。

我有些尴尬,但还是鼓起勇气叫了她一声:“郭老师。”

郭老师闻言,惊讶地抬头,看到我,她先是愣了下,然后才点点头,回了声:“你好。”

她还是跟以前一样,黑色的呢大衣穿在她身上特别显气质,眉眼跟我喜爱的少年如出一辙。

想到苏遇,我又感伤了起来,突然听到郭老师对我说:“你是王愢对吧,我记得你,高一的时候我教过你们一阵子。”

没想到郭老师还记得我,我震惊之余又很是感动,看着她怀里抱着的纸箱里装着她平素办公用的东西,我的脑海里不禁联想到电视剧里演的那些角色辞职时的画面,当即都没多想,激动地朝郭老师道:“郭老师,不管别人怎么说你,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最喜欢的老师。”

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在这种时候对郭老师说这样的话,但我知道,这些话都是我的肺腑之言,百分百出自真心。

冥冥之中,我有一种预感,这会儿不说,我就再也没有机会对郭老师说了。

郭老师震惊地望着我,许久没有说话,突然,她背过身去,用手捂住了脸。

我看到她伸手擦了下眼睛,待她再回头看我的时候,眼眶通红。

她下了台阶,与我并立,微笑着对我说:“王愢,你是个好孩子,郭老师也很喜欢你。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你都要加油。”

我重重地点头,难过地目送郭老师离开。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郭老师,此后我每每回想起她,总会记得她微笑着对我说,要加油。

春晓他们出现的时候,我还沉浸在感伤中没有回过神来,直到耳边被呼了口热气,才惊惶地大叫一声,转头看到一脸恶作剧得逞的春晓气不打一处来。

“走了走了。”春晓伸手钩住我的脖子,拽着我走了。

临走之前,我感觉到有道目光一直注视着我,下意识地回头,便看到了沈骆驰站在楼梯的转角,眼神幽暗地望着我们离去的方向,他的身旁永远站着一脸安静的佳楠。

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我还没搞明白就被春晓拽上了他的电瓶车,袁满骑着车载着李文艺跟在我们身后。

到了肯德基,春晓大方地买了四个全家桶扔在我们面前,我们也没客气,很快就大快朵颐起来。

李文艺一边吃一边跟我对化学试卷的答案,春晓跟袁满则讨论最新出来的游戏。

那会儿《梦幻西游》刚出来,在男生中特别火,几乎有条件上网的都在玩这个游戏,就连林佳楠也跟我提过它。她之所以知道《梦幻西游》也全因沈骆驰,顺着潮流,刘奶奶给沈骆驰在房间里也装了台电脑,让我们平素有需要就去找沈骆驰。

我是没事绝不会去招惹沈骆驰的,所以那台电脑我就听说过,连见都没见过,主要是我从未进过沈骆驰的房间。不过佳楠借这个由头没少找过沈骆驰,还学到了不少游戏词汇。

她就是那会儿开始玩的网游,游戏里有个婚姻系统,男女角色可以根据亲密度以及所拥有的财富值选择结婚领取系统奖励。虽然是假的结婚,但对佳楠来说,能成为沈骆驰的妻子,是她当时最大的愿望。

春晓跟袁满正说到结婚奖励,他们两个都是男性角色,不满足结婚条件,于是春晓怂恿我跟李文艺也注册账户一起玩。

我跟李文艺对游戏都没什么兴趣,我俩平素只爱看偶像剧跟言情小说。玩网游不仅耗时间还耗金钱,对于我这种穷学生来讲,我宁愿去二手书店多买本小说看看。

想都没想,我一口拒绝,但春晓显然不在乎我们的意见,直接要了我跟李文艺的QQ邮箱账号说回去给我们一人注册一个女号,他跟袁满分别给我们养着,等级别够了,就带我俩去“结婚”。乍一听,还以为他们在养童养媳。

说白了就是他们借我们的邮箱账号养个新角色跟自己结婚,其实跟我和李文艺没什么关系。但李文艺还是觉得别扭,她看了看身旁吃得满嘴是油的袁满,很是嫌弃地摇了摇头,强烈拒绝跟袁满“结婚”,就算是假的,她也不允许她的账号嫁一个大胖子。

这话一说出来,袁满的自尊心就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他当即反驳说,谁说我是大胖子,我在游戏里可是个帅哥,银发大帅哥好吗!

就算他的银发再酷再耀眼也打动不了李文艺的心,最后只好我出来调和,说要不这样,李文艺你跟春晓“结婚”,我跟袁满好了。

我也就是随口一说,想着反正就是个游戏账号,结果刚说完,我就看到袁满的肥脸涨得通红,他拿小眼瞅我,很是感动地嗫嚅一声,说:“王愢,你真好。”

李文艺一脸期待地看向春晓,春晓在啃鸡块,闻言,无所谓道:“随便随便,反正我只要奖励。”

这事就这么说定了,之后我再也没有关心过这个事,直到后来很多年以后,我找到了被盗的QQ账号,在邮箱里看到了一封《梦幻西游》的来信,才知道,当年春晓“娶”的并不是李文艺,而我“嫁”的也不是袁满。

那会儿我才恍然大悟,我以为从来没有来过的爱情,原来早在不经意间已被错过。

【4】我迷恋的少年也是个凡人//

在春晓他们聊游戏聊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我喝了整整两大杯的冰镇可乐,最后肚子受不了,起身去了卫生间。

等我上完厕所,回去找春晓他们的时候,店里正值高峰期,人特别多。我四处张望着不小心撞到了人,刚要道歉,那人便绕过我急匆匆地推开后门走了。

我都没来得及看他的脸,只看到地上多了个男士钱包,想着可能是那个人掉的,我赶紧弯腰将钱包捡了起来,打开看看有没有身份证、名片什么的好还给人家,然后我便再度看到了苏遇,确切地说,是身份证上的苏遇。

很少有人证件照都拍得很好看,苏遇就是其中一个。

身份上的他就跟我刚入学那年在高中开学典礼上看到的他一模一样,干净清澈。

意识到刚才离去的那个人就是苏遇,我的心抑制不住地狂跳起来,顾不得多想,我将钱包藏进了大衣口袋,循着苏遇离开的方向追了出去。

还好我反应及时跑得快,追出去的时候正好看到苏遇上了辆出租车,我一口气追到马路边也拦了辆车坐了进去,指着前面苏遇坐的那车让司机跟着。

司机挺尽职的,一路载着我跟着苏遇到了一家快捷酒店门口,在马路对面把我放了下来。

过马路的时候,正好遇到绿灯变红灯,我只好在斑马线外等着,眼睁睁地看着苏遇先我一步进了酒店。

那时候的我不过才十七岁,不能说是脑子简单,就是比较单纯,在等待绿灯的过程中满脑子想的不是苏遇为什么会来酒店,而是一会儿见着他我该说些什么,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我该不该跟他提郭老师的事,我可以安慰他吗……

胡思乱想间,绿灯亮了,我赶忙跑到了马路对面的酒店,推开门就走了进去,但不见苏遇的身影。不过我可以肯定苏遇还在这酒店里,因为我没见他出来。

追丢了人,我只好揣着苏遇的钱包走到前台,拿出他的身份证向年轻靓丽的前台小姐询问道:“我刚看到这个人进来了,他钱包掉了,你们能告诉我他在哪个房间吗?”

苏遇的身份证上的照片跟他本人还是很像的,所以前台小姐一眼就认出来了,礼貌地回答我说:“哦,这位先生刚上楼,他在302房。”

我道了谢,拿着钱包去坐电梯,电梯门正要关上,我急忙按了下上楼键,门又开了,里面站着个穿着红色短羽绒服跟黑色皮短裤,露着两条光洁大腿的女生。

那女生化着很浓的妆,谈不上漂亮,但也不能说丑,只能说她的眉宇间透着一股特别的英气。

我对她道了声:“谢谢。”

她没理我,继续嚼着嘴里的口香糖。

我看着电梯上的数字,见她也是去的三楼,也就没伸手再按数字盘。

三楼很快就到了,她先出的门,我跟在她后头,一路循着门牌号找着苏遇的房间。

那女孩一直走在我的前头,最后在一间房的门口她停了下来,刷卡进门。

进屋之前,她回头瞥了我一眼,眼神冷冽锋利。

我抬头看了下她的门牌号,是302,顿时,我的双脚像被定住了似的,再也走不动。

我呆呆地站在门口,手心里攥着苏遇的钱包,望着那门牌上的数字,脑子里一片空白,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

班里男生平素没少讲荤段子,我虽不是很听得懂,但是也不是蠢到什么都不懂。

男女去酒店开房能干什么呢?

苏遇快二十岁了,不是我这种没长大的小屁孩。

耳边有个声音一直在催促我,说,王愢,走吧,走吧,别傻得真上前去敲门,可脚步却怎么也挪动不了。

最后还是来打扫房间的清洁阿姨看到我傻愣地站在走廊里,忍不住好心地过来问我,说:“姑娘,你找什么?”

我呆呆地抬头看她,愣了会儿才回过神来,脸上火辣辣的。

没等那阿姨继续追问,我撒腿就朝楼梯口跑了。

一口气跑到了楼下,我又走回了前台,将苏遇的钱包给了前台小姐,让她转交给苏遇。

前台小姐很是意外,问我:“没找到吗?”

我摇了摇头,没回她,一声不吭地跑出了酒店。

出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冬天的夜晚总是来得很早,我们从学校出来就已经是傍晚了。

我站在酒店楼下,抬头望着三楼的房间,那一排灯都亮着。

我在那儿仰望了很久很久,就像仰望海上的灯塔,望着望着,我的视线模糊了,好似海雾蒙蔽了我的眼睛,我再也看不清我的灯塔了。

原来,我迷恋的少年也是个凡人。

外面下起了雪,白色的雪花安静地从空中飘落下来,晶莹剔透的一片片掉落在地上,脚一踩,就全脏了。

在雪势变大之前,我终于从那酒店门口离开,在马路边拦了辆出租车回了肯德基。

我本来想直接回家的,但就怕春晓他们还在等我。我突然走了,他们都不知道,这会儿估计都在找我。

果然,我回到肯德基的时候,李文艺还坐在我们原来的位置正焦急地打电话,我走过去,把她吓了一跳。

她激动地骂我,说:“王愢,你跑哪儿去了,急死我们了,春晓跟袁满都出去找你了。”

边骂我,她边回电话里的人,说:“王愢回来了,你们也赶紧回来吧。”

我没说话,只是拿过她手边的可乐猛吸了一大口,那冰凉的感觉直蹿心肺,冷得我心都疼了。

“王愢你怎么了?鼻子怎么这么红,你哭了?”李文艺察觉到我的异样,担心地问我。

我吸了下鼻子,把可乐还给她,说:“不是,是外面太冷了。”

没多久,春晓他们回来了。一见我,春晓也把我骂了一通,说:“王愢你干什么去了,请你吃个肯德基差点把人都吃没了,你存心为难我是吧。”

我没回怼他,只是轻描淡写地把离开的原委解释了一番,什么都说了,就是没提苏遇。

春晓被我气哭了,说:“你是不是读书读得脑子坏了,数学怎么给你考满分的,你打个车去送钱包,最后连打的费都没让人家报销,是不是傻?你就不知道要个两百块钱回来!”

“王愢不是说了吗,他们不是在开房吗?”李文艺帮我说话道。

“开房又怎么了,开房正好,人家急着办事,钱更好要。”

“春晓,你这说得也太流氓了!”

“怎么流氓了,**天经地义啊!袁满,你说是不是!”

“哎哟,春晓,咱们别在女孩子面前说这些。”

“你们男的就知道这种事,桌子里全是黄色小说,一群色胚。”

“你懂什么,正常男人都像我们这样,不看的都是有问题的。”

“……”

李文艺跟春晓吵得我头都疼了,我这会儿只想回家睡觉。反正肯德基也吃了,我说回去吧,没人反对。

春晓说要送我回家,我拒绝了,就怕他看到林佳楠他们又干出点出格事来。

李文艺也不愿再坐袁满的车,提议跟我一道回去,她住的地方离香格花园不远,所以我们打了一辆车。

下车后,我一个人慢悠悠地往公寓楼走,雪花一片片落在我的身上,这画面放电影里看肯定特别唯美,只不过就我现实感受来说实在是冷了点,雪里似乎夹着冰刀子,刮在脸上很疼。

我冷得脖子瑟缩了下,加快脚步往家赶,走到刘奶奶家车库的时候,正好看到沈骆驰躺在门口的木椅里,手里抱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

他爷爷奶奶都不在,车库里就他一个人。

我经过的时候,他连头都没抬一下。

我莫名有点恼,本想就这么走了,但想起之前我被关厕所里还是他来找的我,心就软了下来,凑上前去,主动开口搭话道:“你在看书啊?”

沈骆驰将书移开,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没说话。

没瞎的都知道他在看书,我有点窘,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道:“你看的什么书呀?”

我翻过书一看,这不是我新买的《巴黎圣母院》吗?

“你怎么会有我的书?你趁我不在偷进我房间了?”我惊呼道。

沈骆驰毫不客气地给了我一个白眼,冷淡地解释道:“我可没这么闲,你妈给的,我爷爷听说你那儿书多,他闲得无聊就要来看看。”

“哦。”我了然,将书收好,准备上楼,沈骆驰跟了过来。

我们俩一前一后地上楼,沈骆驰不跟我说话,我也想不到话来说,就怕哪里说错了又惹怒了他,而我心里还在因为苏遇的事难受着,也没心情跟他吵。

进屋后,发现林佳楠也不在,我才又开口问了沈骆驰,他懒洋洋地回答说佳楠被她妈带去逛超市了。

我点了点头,跟着他朝房间走,在沈骆驰进卧室之前,我望着他白皙光洁的后颈,不禁又想起苏遇的模样,头脑一阵发热,突然朝他问道:“沈骆驰,你喜欢看黄色小说吗?听说你们男生都爱看……”

我还没说完,沈骆驰已经朝我转过身来,一脸阴沉地望着我,嘴里吐出来几个字:“你是不是有病!”

又被骂了。

这次我觉得是我活该,所以在沈骆驰再度开口荼毒我之前,我快速地闪进了屋,关上了门。

【5】走的时候,表姐站在路边目送着我离开,颇有吾家有女初长成,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感觉//

考完试后的那几天一直在下雪,马路上堆着厚厚的积雪,街道很滑,车辆都不方便通行,当地电台的新闻里陆续传来哪里有人骑车摔倒的消息。学校接到上级通知,连期末成绩都没来得及公布,各班班主任就向每个学生家长都发了短信,提前给我们放了寒假。

没有成绩,没有排名,假期还变长了,那个寒假对我们市一中的学生来说,是整个高中生涯最快乐的一个寒假,大家再也不用担心因为没考好回去不好过年无颜面对亲戚朋友。

接到放学通知的当晚,刘奶奶在车库里又做了顿火锅,请我们大家一起过去吃,算作饯别。

第二天,沈骆驰要回上海,在他爸那儿过年;林佳楠跟她妈妈要去青岛,她爸在青岛做生意,有时候生意忙,她爸连年都不会回来过,都是她们母女俩过去;我爸妈不受天气影响,依旧要去厂里上班,准备送我去外婆家。

大家其乐融融地吃完火锅,然后各回各家收拾东西,各奔东西,来年再会。

我外婆家在另一个市的乡下,因为隔得远,我们家那会儿又没车,所以我很少去外婆家,往年都是新年才去。

一到那儿,我就跟马戏团的小丑似的,先被围着观赏了一番,随后被外婆拉去她房内聊天,她问过我爸妈的近况,又塞给我一堆她藏着舍不得吃的好吃的。

外婆见状,急得在我们身后拿着拐杖叫骂:“抢什么,这都是我给愢愢的。”

这话一出,立刻有人表示不满。

大表哥率先起头,说:“外婆你太偏心了,都是外婆,你藏着只给王愢吃。”

“就是就是,我们来你都不给。”二表姐也起哄。

最后还是小表哥说了句公道话,说:“你们瞎叫什么,愢愢年纪最小,三姨妈又嫁得远,她难得过来,外婆宠她也是应该的。再说,你们有愢愢聪明吗?咱们一堆人里就愢愢最会读书,成绩最好,将来也肯定最有出息,外婆这叫长线投资,愢愢,你回头可不能忘了外婆的好。”

我自然是把头点得跟捣蒜似的,说:“那必须的,我最爱外婆了。”

回头,看到外婆朝我笑,幸福夹在褶子里。

我跟自己说,王愢,你一定要有出息,将来要赚大钱,要养爸妈,要养外婆,给他们住最好的,吃最好的。

可惜啊,将来的诺言是最不可信的。

外婆走得早,都没能等到她最爱的小外孙女赡养她。

我亏欠外婆,可我亏欠的又何止只有外婆?

我在外婆家一连住了好几天,成天除了跟几个哥哥姐姐插科打诨,也没其他事干,日子倒消磨得很快。

突然有一天,小舅家的小表姐激动地冲进屋,朝我们咋呼道:“大新闻大新闻,苏医生家的小孙子来了。”

谁家的孙子来了有什么可稀奇的,我一脸不以为意地想,在一旁听着表姐跟表哥聊天。

表哥问:“哪个苏医生啊?”

“就隔壁村的呀,那个退休的老医生。”

“谁啊,隔壁村的你都认识啊?怪不得他们都叫你李百晓呢!”

“你别打岔,苏医生你不认识没关系,但是他家的事你肯定听过,他不是有个小儿子吗,从小就很有出息,当年大学生都很少,他儿子还考了个研究生,简直就是光大门楣啊。后来他儿子找了个外地女朋友,那女的学历不高,但长得很漂亮,长辈给他俩排八字,说他们八字不合,两个人硬要在一起,日后也是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结局。那苏医生不同意,儿子硬要娶,结果老人就跟儿子断绝了关系,后来小夫妻俩带着孩子回来看望过老人,还被打了出去。这事你有印象不?”表姐问表哥,激动得脸都红了。

表哥愣愣地点头:“好像之前听我妈讲过。”

“那就得了,我说的大新闻就是苏医生跟他小儿子断绝关系二十多年了,从没来往过,今天,他小孙子来了,震不震撼!”

“他小孙子是谁啊?”

“你是不是傻!听不懂人话啊!他小孙子就是他小儿子的儿子啊!”表姐被气得直接打了下表哥的头。

“你这一点八卦精神都没有,懒得跟你说。”表姐嫌弃地瞥了他一眼,然后转头看向我,眨巴着眼睛问,“王愢,你们市是不是有个天才男生叫苏遇啊,提前被清华大学招进去的。”

我一头雾水地点点头。

“那你认识他吗?听说也是你们市一中毕业的?”表姐继续循循善诱地问我。

我摇头,又点头,支吾道:“算认识吧。”

表姐听完,高兴地一把抓起我的手就往外走,说:“成,咱们去苏医生家玩玩。”

“去那儿干吗,你认识苏医生吗?”表哥过来拦住表姐。

“看天才啊!就你这智商,赶紧跟我们一块儿去,蹭蹭天才的仙气也好。”表姐白了表哥一眼道。

“你都不认识人家,突然跑过去你是不是有病!”

“我不认识没关系,愢愢认识啊!是吧,愢愢,你认识那苏遇吧?”表姐歪着头朝我问道。

我愣愣地看着她,呆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小表姐嘴里说的苏医生的小孙子就是我认识的那个苏遇。

以前听说要见苏遇,我肯定高兴得不得了,恨不得立刻飞奔到那个人面前;可现在,我满脑子都是那天撞见苏遇去酒店开房的事,心里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我推开了表姐的手,别扭地说了声:“我不去。”

不是我不认识苏遇,而是我不想去。

我不想见他,好似只要不见他,我曾经当神一般仰望的苏遇就还能活在我的幻想里。

表姐不乐意,拽着我硬是要去苏家,最后还是表哥帮的忙,我从表姐的掌心挣脱开来,就逃进了外婆的卧房,把门给反锁了。

表姐在外头骂了我一会儿,直到被外婆训了,她才悻悻地离去。

后来,我还是去见了苏遇,那是两天后的事了。

外婆家突然来了个意料不到的人,我跟着表姐他们去镇上买完东西回来,就看到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站在外婆家的门口,在跟外婆聊天。

我跟着表姐他们一同走过去,看到我们,外婆朝我招了招手,笑着对我说:“愢愢,这是苏医生,他想瞧瞧你。”

我当即看向表姐,表姐抬头看天,一副不关我事的样子。

我恨恨地瞪了她一眼,走到外婆跟前,对着苏老医生鞠了个躬,毕恭毕敬地叫了声:“苏爷爷好。”

跟我猜想的一个样,苏医生是个看起来很严肃的老先生,他认真地将我审视了一番,开口,声音嘶哑:“你就是王愢?我听你表姐说你认识我们家苏遇?你跟我们苏遇一个学校的?”

我小心翼翼地点点头,心里把表姐臭骂了一百遍。就她那破嘴巴,她肯定去别人家瞎说我跟苏遇的关系了,不然人家为什么找上门来。

我忐忑地低着头,等着苏医生训我,结果,他非但没指责我,反而伸手摸了摸我的头,说:“乖闺女,你想去我们家玩吗?”

苏爷爷笑笑,拉着我的手,轻轻地拍了两下:“跟爷爷去找苏遇好吗?你去看他的话,他一定很高兴。”

我本来想告诉苏爷爷,让他别听我表姐瞎说,我去见苏遇,苏遇还未必记得我,怎么就见我高兴了?但是看到苏爷爷眼里那恳切的眼神,以及脸上那恳求的表情,我心一软,突然感到很难过很难过,我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难过是为什么,只是有种预感,苏遇好像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在外婆的授意下,我坐上了苏爷爷的电瓶车,去了苏家。

走的时候,表姐站在路边目送着我离开,颇有吾家有女初长成,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感觉。

【6】你这是怎么了啊//

苏爷爷家是西村口的一栋两层小楼房,外面是新粉刷的白墙,墙的一边爬满了爬山虎,郁郁葱葱的,有点像油画中的建筑。

我跟着苏爷爷进了屋,一个奶奶立刻迎了上来,抓着我的手,万分动容地说:“是叫王愢对吧,模样看着就让人喜欢。你跟我们家苏遇关系好吧,你上楼去劝劝他,让他开开门,吃点东西……”

还没说完,苏奶奶的表情就绷不住了,她哽咽起来,拿手擦眼泪,苏爷爷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我们,像座坚硬的丰碑。

屋里还有个女人,是苏爷爷的大媳妇,也是红着眼眶直叹气。

我被他们这阵势吓了一大跳,也跟着紧张起来,急忙问:“苏遇怎么了?他生病了吗?”

什么病会不吃不喝?

我当时心里猜的是苏遇可能得了绝症治不好了,所以他爷爷才会认他这个孙子,他爸才把他送到这儿来,估计就是来养病的。只是他得了什么病?上次见他,他还好好的。

我心里有很多疑问,但又不敢多问,倒是苏遇他婶婶听到我说他生病了,赶忙解释说:“不是,他没病,就是一直关在屋里不吃不喝,这样下去身体早晚撑不住。”

听我小表姐说,苏遇来这儿有两天了,这么久不吃不喝,任谁都吃不消。

我皱着眉头担忧地问:“他为什么不吃饭?”

“估计是因为他妈的事吧……”那婶婶多嘴道,没等她继续往下说,苏爷爷出声喝止了她,冷声道:“你去热点饭菜,让王愢给他端过去。”

郭老师的事爆出来之后,我见过一次苏遇,还傻乎乎地跟着他去了酒店。那会儿他看起来也没苏医生他们说的会闹到绝食的地步,是不是后来又出什么事了?

我想问,可刚开口,提到“郭老师”三个字,就被苏爷爷打断了,他说,他们家没这个人,我便识相地住了嘴。

婶婶很快就把饭菜热好,端着陪我一起上楼找苏遇。

在二楼的一间卧室门口,婶婶停了下来,将餐盘递给我,敲了几下门。

屋内一片漆黑,厚重的落地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窗台上安静地坐着个人,他侧对着我们,头透过厚实的窗帘望着什么也看不见的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婶婶喊了声:“小遇,你爷爷给你请了个朋友过来,你们聊聊。”

苏遇没转头,也没吭声。

婶婶有些尴尬,朝我点了下头,带上门先下楼了。

门一关,整个屋子更加暗了,苏遇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只有窗帘缝里透着点微弱的光。

“苏遇?”我轻轻地唤了声,没有任何回应。

我小心翼翼地抱着餐盘在门口的墙壁上摸索了下,找到电灯开关按了下去。

屋子里顿时亮堂了起来,我松了口气,转头看向窗台上的苏遇,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在我眼前的这个人是苏遇没错,却不是我熟悉的那个苏遇。

我认识的苏遇,是一个干净清澈的少年,他像雨洗过的天空,像冰雪融化的山河,是一个就算是远远地站着,身上都会发光的男孩,可是现在我看到的却是一个浑身散发着寒气,表情阴郁森冷的人。

距离上次我见到他也不过才几天的时间,苏遇却瘦了很多,眼眶都凹陷了下去,五官都突出来了,脸色苍白得像得了白化病的病人。他身上就穿着件蓝白色的格子衬衫,黑色单薄的西装裤,光着脚,露出瘦得全是骨头的脚踝,皮肤上有好几处青紫印。

我震惊地望着他,目光最后落在他垂在身侧的手上,手腕上包着厚厚的纱布,纱布上有些许血丝透出来。

心脏有一瞬间缩紧,我心疼得红了眼。

比起我的激动,苏遇则平静多了,他的脸上看不到丝毫表情波动,只是眼神阴鸷地盯着我,嘴里吐出来两个字:“关掉。”

声音很轻,像没有力气似的。

我想起苏爷爷他们说的,他已经绝食两天了,便赶紧收住情绪,端着手中的餐盘朝他走了过去,他却朝我大叫起来:“我让你把灯关掉!”

我被他吓了一跳,脑子一片空白地愣在原地。

见我没反应,苏遇急躁地站起,差点滑倒,他快步朝我走来,用力地拽住我的手,要将我拖去门口。

我手里的饭菜洒了一地,热乎乎的鸡汤溅在苏遇光着的脚背上,烫出一片红印。

他不觉得疼,我都替他觉得疼。

我反手抱住苏遇,焦急地道:“苏遇,你别这样,求求你别这样!我是王愢啊!你还记得我吗?你这是怎么了啊?”

“……”

苏遇罔若未闻,他将我推出了门外,顺手关上了灯。

他要关门,我扒着门口不愿意走。

“让开。”他冷冷地对我说。

我不让,门板夹在我的手指上。

他又重复了一遍:“让开。”

这不是苏遇,他不是苏遇!苏遇不是这个样子的。

我内心奋力地叫着,不愿相信眼前的事实,可手指上的疼痛是那么清晰,简直刻骨。

在我手指被夹断之前,苏爷爷听到声响率先从楼下奔了上来,一把拉开还扒着门边的我,对着苏遇大骂:“混账!”

回应他的只有沉重的关门声。

苏爷爷气得要拧开门冲进去,苏奶奶上楼来拦住了他。

“别逼他了。”她红着眼说。

苏爷爷松开了握着门把的手,瞥了眼我被门板夹伤的手,哀戚地对我说:“闺女,是爷爷对不住你啊!”

我摇头说:“没有没有。”

苏爷爷拉着我下楼,拿了药箱出来给我清理伤口。

我急切地问他:“苏爷爷,苏遇到底怎么了?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因为郭老师吗?”

先前我还不敢直接提郭老师,就怕惹怒了苏爷爷,但现在看到苏遇这副模样,我实在是忍不住了。

苏爷爷目光森森地看着我:“你也知道那事?”

我愣愣地点点头。

他冷着脸地呵了一声,啐骂道:“也是,听说对方家里人是先到学校闹的,为人师表竟不知羞耻。”

“郭老师已经不在我们学校了,她辞职那天,我们正好期末考,我还在肯德基里碰到苏遇了,那时候他还好好的,跟现在简直判若两人。他到底怎么了?”

我把之前碰见苏遇的事告诉了苏爷爷,但没有提他去酒店的事。

苏爷爷听罢叹了口气,神色凝重地面对我。

“闺女,你问爷爷,爷爷我也不是十分清楚。十几年不联系的儿子,突然打电话过来,说自己离婚了,郭英跟别人走了,让我们过去接孙子。当初他结婚没经过我同意,现在他离婚了,我也是他离了之后才知道。

“我当初为什么不同意他俩结婚?外面的人都说我是因为他俩八字不合,不不,八字是一回事,我反对的最主要的原因是郭英在跟我们家苏琛之前就跟人有过一段情。那男方父母是做生意的,家里挺有钱。郭英家穷,对方父母看不上,又担心她是来骗钱的,就硬逼着两人分手。那郭英性子也傲,直接分了手,找上了我儿子。苏琛之前就喜欢郭英,郭英问他愿不愿意娶她,他点点头就答应了。郭英是受了情伤找的我儿子,并不是真心爱他,只是拿他当备胎,这样的婚姻是不会长久的,我知道后自然要反对。

“苏琛不听我的,结果吃亏的还是他。他们结婚之前,郭英那前男友还来闹过,两人显然是有情的。这不,郭英出轨了,她出轨的对象就是之前那个富家子弟。我在这里不评价郭英是不是个好的教师,我只想说她并不是个称职的妻子,更不是称职的母亲。在双方都有家庭,都有孩子的基础上,他们选择这么做,是种很不负责任,很不道德的行为。苏琛是爱她的,所以愿意放手跟她离婚,成全他们,可对方呢?对方的妻子,女儿呢?显然是不愿意的,不然这事也不会闹到你们学校去,人家女儿也不会把怨恨报复在我们苏遇身上。”

“怎么了?怎么了谁也不知道。”苏爷爷丧气地说道。

“我们苏琛答应跟郭英离婚,是因为郭英说查锦鸿会跟老婆离婚跟她在一起。查锦鸿应该跟他老婆说了离婚的事,所以那个叫查紫薇的姑娘不知道从哪里要到了咱们小遇的手机号,一直要挟小遇见面。

“那女孩听说是个女流氓,苏琛怕小遇吃亏,让他别理会她。小遇本来也没搭理她,后来郭英去你们学校辞职的那天,小遇出了门,直到第二天晚上才回的家,一回家就把自己关房间里,苏琛喊他吃饭他也不应。起初苏琛以为他是因为郭英的事心情不好,就由着他去了。过了会儿,苏琛怕他饿了再去喊他,敲了很久门里面都没什么回应,门也被反锁了。苏琛急了,喊人去撬门,打开门就看到小遇倒在地上,身下全是血,他拿刀割了手,还好抢救及时,才捡了一条命回来。

“之后,小遇就成了现在这副样子,一直把自己关在黑屋里。苏琛翻了他的手机才知道他去见了查紫薇,见面后发生了什么事,小遇什么都不肯说,我们只要一问,他就激动地伤害自己。苏琛得上班,没办法一直看着他,只好把他送到我们这儿了。

“王愢,刚才你说小遇出门那天你在肯德基见过他,那你看到那个查紫薇了吗?她到底对我们小遇做了什么?”

站在一旁的苏奶奶激动地抓着我的手流着泪说道,我怔愕地看着她,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来。

我根本不认识查紫薇,所以并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但是苏奶奶问我的时候,我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在酒店电梯里遇到的那个女孩,她跟苏遇进了同一间房间,会不会她就是查紫薇?

如果她就是查紫薇的话,那么那天苏遇去酒店就是去跟她见面的,而不是……

我怎么就这么蠢,苏遇是什么样的人,他怎么可能会跟女生去酒店开房!

苏奶奶说苏遇那天一夜未归,直到第二天晚上才回去。

他消失的这段时间,查紫薇一定对他做了些什么,不然他不可能回去后就想寻死。

苏遇不是那种脆弱的人,如果不是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他不会想死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天在酒店里查紫薇到底对他做了些什么?!

我脑子里一片混乱,内心懊悔得不行。

如果那天我敲开了那个房间的门,把苏遇从查紫薇面前拽走,是不是什么也不会发生,苏遇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眼睁睁地看着查紫薇进他的房间,却没有阻止她伤害他。

一想到这里,我内疚得直掉眼泪,对着苏奶奶他们哽咽地说:“对不起,我可能看见查紫薇了,但我不知道那就是她,我真的不知道。”

我伸手捂住脸,拼命地摇头。

不,是我的错,是我没有坚定自己的信仰,是我不够信任苏遇,是我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