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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迷药药效刚散,卫恩还是坚持跟着宁峥他们一起到案发现场——一处破败的烂尾楼里。

卫恩到达的时候,法医麦思琦正蹲在地上检测尸体的肛温。

痕检员林园明正拿着笔记录:“死者孙苗苗,女性,20到30岁之间,死时身穿黑色长裤米白色大衣,裤子被褪至膝盖,衣服也被推高到胸部以上脖颈处。根据室外草丛的痕迹判断,生前与凶手发生激烈打斗,后被拖拽至这里扼住脖子。凶手应该是男性,在死者体力透支后强暴了死者。死者**处有损伤,疑似被小刀割裂,胸部有啃咬伤,而死者最突出的伤口,是嘴上被割出来的微笑伤口。从现场被摆出的十字架图案来看,应该又是一起撒旦犯下的案件,但死者的**并未割下和**并未破坏,有一些出入。”

宁峥想了想,问:“死亡时间是什么时候?”

戴着口罩的麦思琦回答:“初步检验是昨晚凌晨一点到三点之间。”

“体内是否有精斑?”

“要回去进行尸检才能知道。”

风很大,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卫恩揉揉眼,耳朵里回响的却是宁峥的那句话。

——“就算你是为了赌约,想尽快破案,但如果这次我们去晚了,你说会有什么结果?更严重的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私自行动,很有可能是在浪费警力?”

如果凶手是在凌晨一点到三点犯案,那也就是她昨晚被方绍豪迷晕过去的时间,在那段时间里警局的人全都跑去找她了,是不是因此而让真正的凶手抓住空当,再次犯案?

是因为她太过自信能从方绍豪那里全身而退,没想到造成失误,才会有今天的惨案吗?

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是刘小禾。

“卫律师,在愣着干吗?走了。”

其他人都各自上车,卫恩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破败的烂尾楼前,突然显得无比孤清。丁澍城从驾驶位伸出头:“卫律师,坐我的车!”

卫恩有点儿浑浑噩噩,直到上了车才发现宁峥也在车上。

车子一路颠簸,倒是开车的丁澍城感觉到奇怪,怎么平时的斗气冤家,今天却像是闷葫芦一样,都没开口说话。

有点儿不同寻常。

丁澍城从后视镜里偷偷瞄了一眼,见卫恩脸色苍白,死命地咬着嘴唇,而宁峥则是摆着一张臭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卫律师,你怎么脸色这么差,是不是不舒服?”

谁知道太过关心也不是一件好事,很快就遭到了宁峥的嘲讽:“什么时候这么细心了,开好你的车。”

丁澍城差点儿没咬到舌头,这是哪门子的话,敢情这两人是在斗气,还是说宁峥这闷葫芦是在吃醋?

昨晚上是宁峥把人送回来的,之后对方绍豪那伙人审是审了,可是有关卫恩的那部分,却是宁峥亲自审的,也不知道关照了那小子什么,完事了方绍豪就对那事三缄其口了。

宁峥该不会是……想到这里,丁澍城一个激灵,脚底下踩了油门,不管不顾地驰骋起来。

还是宁峥敲敲椅背提醒他:“闯红灯了,自己去交罚款。”

这时,卫恩也开口了:“丁队,麻烦你在前面路口停,我想下车。”

“卫律师,你家不是在这里吧?”

卫恩拨了拨头发:“还有两个路口就到,我想自己走回去。”

丁澍城找了个路口靠边停,卫恩默然下车。

丁澍城颇有点儿不解:“卫律师今天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是昨天晚上的事情冲击太大了吗?”

宁峥看着卫恩的背影,抿了抿嘴,一言不发。

卫恩竭力在宁峥和丁澍城面前表现得很平常,但回到家的时候根本掩饰不住内心的暗伤,扑在**控制不了地全身战栗着。

她不是没有看到过刑事案件受害人,不是没有去看过案发现场,可是今天的受害人,她却觉得自己根本没脸见她。

如果她能更早一点,更早一点破案就好了。

以前的她,查明案件真相,只不过是为了当事人的委托,为了完美地处理一个案子,可是这次,她身临其境地感受到了这事很有可能会牵扯到一个人的性命。

这件事像雪崩一样滚下来覆盖着她,就连被方绍豪拍了那些照片,又被宁峥奚落也没有这件事来得伤心绝望,心里仿佛有两个自己在拉扯。

一个说:不能再这样了,也不能再消沉了。

另一个说:都是因为你的私心,才会导致那个受害者被人虐待致死,如果不是因为昨晚的事,很有可能会早一秒抓到凶手,这样就会少一条人命丧生。

卫恩闭上眼想睡觉,脑海里却浮现出受害者的面孔。

她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又扔了一片安眠药进去,一饮而尽。

闭上眼,又是一片漆黑。

“姐,醒醒。姐。”

有人疯狂地摇晃着她,试图把她从睡梦中叫醒。

卫恩睁开眼睛,发现是陆竞衍。

她皱眉:“好渴……”

说出来的声音嘶哑,喉咙干涩发不出完整的音节,就像拉着坏掉的大提琴声音一样戛然而止。

陆竞衍从来没见过卫恩这么心事重重的样子,皱眉看着桌子上那盒安眠药:“姐,你到底是怎么了,昨天一天找不到你,你还吃安眠药加威士忌?”

卫恩起身,赤脚走到厨房里倒了一杯凉白开一饮而尽。

陆竞衍又跟了上去:“姐……”

“行了,我没事。”

“是不是那个方绍豪……”

卫恩别开脸:“别跟我提这个人。”

“那是那个宁峥?”

卫恩愣了半晌,才吐出一句话:“竞衍,你有认识的心理医生吗?医术高明点,医德好的。”

陆竞衍挑眉:“谁需要啊,你的当事人?”

“我。”卫恩顿了顿,自嘲地说,“我间接地害死了一个人。”

“深呼吸,再深呼吸。现在,慢慢地睁开眼睛。”

卫恩睁大双眼,迷茫地看着穿着白大褂的罗医生。

“刚刚睡得好吗?”罗医生温和地问。

卫恩摇了摇头:“我好像……根本就没睡着。”

“是的,你内心的抵触情绪太深了,没办法进入深层睡眠。”

卫恩沮丧地坐直身体。

罗医生又看着刚才的记录:“你说你是第一次看心理医生,那么你以前是否有被催眠过的经历?”

卫恩摇了摇头。

罗医生双手平放在桌子上:“我们来聊聊天吧。你最近有做梦的经历吗?印象最深的是哪次?”

“前天晚上,我梦见那个受害者了。她穿着那身风衣和黑色裤子,脸上是被割坏了的微笑,她质问我为什么不帮她,为什么不去救她……”

“卫恩,你应该清楚,这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侦查方向错了,才把大家都引到了方绍豪的超跑俱乐部里。”

“这个世界上无一不存在罪恶的时刻,但你不是圣人,也不是神,你不能把每个人的死都引咎在自己身上。”

“可是我过不去这个坎,我垮不过去。我闭上眼睛就是那个受害者的脸,所以我吃了安眠药,可无济于事,在梦里还是见到了她。所以我更不敢睡了。”

“每件事情都有它的归因,但不会只有一个归因。你只是暂时性压力太大,注意放松就好。”

“罗医生,你给我开点药吧,要好睡一点的。”

罗医生在本子上洋洋洒洒地写下:一、每天跑步1000米;二、睡前一杯牛奶;三、下周复诊。

卫恩走出心理诊疗室的时候,罗医生的电话适时响了。

是陆竞衍的声音。

“罗梓昊,我姐她怎样了?”

“心理压力太大导致的失眠,这一时半会儿好不了,还要再疏导。我猜想,这案子破了,你姐估计也就能好了。”

陆竞衍从自己的车子上下来,顺势在后视镜里看了看自己。今天,他开了一辆拉风的高低摩托车,穿着深褐色皮衣,这一路开过来简直帅呆了。

“她就是太过敬业了,觉得受害者死了和她有关系,案子破不了也和她有关系。还有就是那个什么研讨会,你说她好端端一个律师不做,跑去掺和这些东西,搞得自己神经衰弱,至于吗?”

这时,陆竞衍看到有一辆车从警局门口开了出来,急忙说:“有事,先挂了啊。”

宁峥开着车从警局出来没多久,就发现有一辆高低摩托车在跟车。他踩了下油门,那车子也跟着轰油门,他在绿灯前停下来,那车也就跟着停下来。

宁峥心里有了几分计较,索性停在路边不走了。那车手倒也不急,跟着停在路边拍风景。

过了一会儿,宁峥才启动了车子,可是这回,那车手终于沉不住气了。先是开着车在他车身周围晃悠,而后又时不时地窜到他面前摆出各种手势。

宁峥上了内环公路,忽而加起时速。

那辆车也穷追不舍,两辆车在公路上竞速。

陆竞衍推了推安全帽,闷声哼哼:“这不就是了嘛,开得跟乌龟似的,一点不好玩。现在,游戏开始啰!”

陆竞衍的车子先是靠近了宁峥的车,而后他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在宁峥的车身上划拉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宁峥也感觉到车身发出来的声音,知道那车手应该是出手了。他从座位底下拿出一个警笛放在车顶,那摩托车手已经窜出去了老远。

宁峥的车子绕过好几辆车,跟上了陆竞衍,就在他要把陆竞衍给逼停的时候,陆竞衍一个摆尾,把车子绕到了另外一侧的出口上。

宁峥拿出对讲机:“车牌尾号386的高低摩托车,在内环公路上涉嫌危险驾驶,请求交警队支援。”

陆竞衍已然开出好远,却发现四面八方都响起了警笛声,知道宁峥肯定是叫了其他支队的人来。

他嘴上扯出来一个笑:“有意思,很久没这么刺激了。”

摩托车立刻以漂移的速度掉头,朝着另一条道路驶去。

宁峥的判断没有错,很快就给陆竞衍设置了一个包围圈,就在两辆车的夹缝中,陆竞衍停了下来,对着他招手示意,并且摘下了自己酷酷的安全帽。

“宁主任,是我。哈喽,又见面了。”

宁峥说:“在公路上竞速追逐,你到底想干什么?”

陆竞衍看着四面八方的警车,笑着说:“宁主任,这么大阵仗抓我这么一辆车,是不是有一点夸张了?”

“你涉嫌危险驾驶,请跟我们回去调查。”另外一名交警说着,就要上前把陆竞衍给带走。

“只不过开得有点快而已,就叫危险驾驶?”

交警说:“你还涉嫌袭击警车。”

“我不过是看我姐最近心情有点郁闷,所以出来找找乐子。宁主任,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玩世不恭的啦。”

说到这里,陆竞衍迅速地骑上车,把车子的油门一轰到底,把车身直立起来,朝着一条步行的台阶直直开了下去。

走之前,他随手在口袋里抓了一把钱,撒了出去。

“这钱就留给你去修车吧。”

交警有些不安:“宁主任,这还追不追?”

宁峥摇头:“他只是恶作剧,算了。”

漫天的钱飞扬在空气中,陆竞衍就在那钱海里大摇大摆地开走了。

宁峥站在车前,看着车身上被划花得像蚯蚓一样的痕迹,突然灵光一闪有了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