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丢失的自己

一)

一月底,周围孩童的炮声越来越多,小镇上出现许多提包回家的年轻人和中年人,走出家门,马路上到处能闻到炸丸子的问道,油烟也从家家户户的厨房排出。

又是一个春节。

谈青恢复得不错,石膏也拆了下来,虽然还是不能剧烈运动,但站起来慢慢走走倒是完全没有问题,休息了一个月的身体满是酸涩。

临近春节又是走亲戚的热潮。谈家也不例外,除去家里的几门亲戚,谈青还要去几个好友家,他们几个这些年都是如此。

周佳月、宋明昊几家都去了好几次,认识了那么多年,几位叔叔阿姨也都很熟悉,几趟下来都是很轻松。

倒是程东昀那边犯了难。按理来说,程东昀那边必须要走一趟,脚伤的这些天,他忙里忙外,也来拜访过谈母,几次来都没空过手。

谈青十多年没和程东昀联系,期间倒是偶遇过几次程父程母,无奈他们从前只是寥寥见过两面,隔了几年,他们也认不出她来。

年二十八上午,谈青随着宋明昊几个人一起来到了程家。

宋明昊提前打过招呼,当天程东昀也在家。几个人拎着大包小包按响了门铃,来开门的是程母。

“来了啊,快进来。”

谈青心里有些忐忑,面对程母。当年的事情,大多只是在班级里发酵,她不清楚程母是否知道,又了解多少,相信多少。

“阿姨好。”谈青在几个人末尾。

“谈青对吧?多少年都没见了,快进来。”程母很是热情,不像是有什么芥蒂似的。

当年,她确实听到几句传言,只当是小孩子们之间的玩笑,没有在意,倒也不信是什么谈青传的。儿子似乎很介意这件事,当母亲的自然很容易发现,从此以后在家里就没提过谈青的事情了。

十多年,总有些事情是要被抛去忘记的,她也不记得那几句的言论了。

所以说,谁困住了谁。

谁又被捉弄?

听到谈母的热情招呼,谈青总算释放了大半个心。程东昀来到程母身后,笑着看她。

几个人放下礼品,在客厅坐着,和程父程母聊着天。谈青第一次来,整个人不免有些局促。

所幸,程父程母态度很和蔼,不时拉着她问问家常。两位长辈看着谈青,越看越是顺眼。瞧着儿子的意思,很是上心。

当然,每个人的内心都是千姿百态——逮着机会直勾勾盯着谈青的田一郝,余情未了;着急去二大爷家吃腊肉的宋明昊,心急如火;和程父聊得欢快的张深,乐滋滋。

还有如坐针毡的谈青和笑得灿烂的程东昀。

十点半,程母抬头看看时间。

“中午都留这儿吃饭,别走了。”

几个人忙说不,起了身。程母劝了几次,抵不过几个人出门的速度。

冰凉的楼道里,谈青彻底回到自己所属的水域,贪婪地吸了口气。程东昀跟上来送了他们:“你们怎么回去?”

“我去二大爷家,和谈青顺路。张深开了车,捎田一郝一段。”

程东昀看了看谈青:“行,路上慢点。”

到了楼下,谈青摆手说道:“回去吧,车在外面。”

程东昀没有穿外套,身上只有一件打底,停了下来,目送几个人离开,转身上了楼。

打开屋门,涌上来空调的温暖。程父已经在厨房里,准备午饭。程母收拾着客厅的礼品。

“这几个孩子,回回来带那么多东西,自己生活都不容易。”大多是些补品,配上些奶类营养早餐,夹杂里面的一个礼袋有些不同,眼尖的程母打开,是一条梅色的披肩。

程母心中有了答案。

“这披肩是谈青送的吧,倒是有心。”说着她展开叠好的披肩。

程东昀看去,想起前段时间谈青随口问的那句“阿姨平时喜欢披肩吗”,心中明了。

“是她。”

“儿子,妈问你,你是不是对人家谈青有意思?”程母一脸八卦。谈青没来之前,他就嘱托他们多和谈青聊聊。

“妈……”程东昀有些无奈。

“还不让人问了,喜欢人家就追,不喜欢就别骚扰人家。”

程东昀转身回到自己房间,这三个月,一开始似乎是想弥补什么,后来呢?

春节一过,他也快三十了,他记得谈青信上说的“我想做一份安安稳稳的工作,总想生活静下来”。

他也想了。桌子上的那封回信,依旧搁浅着,落上一层灰尘。

客厅传来程母的喊声:“东昀,快出来,妈妈今天想吃你做的饭。”

他看不到程母脸上的小心紧张。

这几年来,作为父母,他们自然知道儿子因为几年前饭店的事心生隔阂,一个城市,相邻的两个区,半小时的路程,每个月回来的次数却寥寥。

“来了。”

餐桌上满当当的菜,出自程家父子俩的努力。

“今天可算是有口福了。”程母看着桌子,满是欢喜。

三口人坐在桌子前细嚼慢咽。

“咱儿子做的饭就是好,不过少了什么。”程父淡淡道。

“爸,少了什么?”

“唉,少口人,一家四口才好。”

一旁的程母默默地给程父比个赞。

“您二老再给我要个弟弟妹妹也行。”

程父满脸黑线:“小兔崽子,没大没小。”随即一口气叹了出来,“你从小就想要个妹妹,你呀,下年带个女朋友回来。”

程母想起什么,微微伸头:“倒是想起来,你小时候上学回来,说在班里找到个妹妹,谈青。整天回家就提她,手舞足蹈讲她的事情,那时候你蛮‘喜欢’人家吧,啧啧,那么小。”

她半开着玩笑。

程东昀倒是愣住了:“我以前总是提她吗?喜欢……”他明白这个“喜欢”不是那种“喜欢”,可心中还是一颤,记忆深处的一个上了锁的箱子又出现在眼前,锁正在慢慢打开,有着“咔嗒”的声音。

“那可不是,我和你爸都一清二楚呢。”

程东昀失了神,嘴里味同嚼蜡。

他从前和她关系那般好吗?印象里他们不过是关系近些罢了。喜欢她吗?

想起之前的事情,好像,是有在意的。

小学那样遥远的事情,时光早已磨灭了,脑海中不过有一个大概的轮廓罢了。

那晚,那句“我们和好吧”,听到后他其实是不明所以的,他只是被她身上一如青春的感觉吸引。

原来,原来,有着这样的意思。

忘记的,只有他一个人。

二)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大年三十,一年的尾巴。这是一个承载着人们一个个期盼和愿望的一天,一个特殊的一天。

人们啊,许多都感慨年味越来越淡。大家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幼小天真烂漫的孩童。没有了童年的看周围眼睛,缺少童年陪伴的亲人。

成长,是会改变人的认知和双眼。

长大的我们,心灵更加敏捷,或许可以试试通过现在的自己感受这个年,充实、平淡、烟火气、吵闹……

一番新的模样,不失美丽。

这天早晨开始,街坊邻居的鞭炮声叫醒了谈青。楼后面那家的炮声,吓得她一激灵。

起床洗漱,想着要过年,谈青里面穿件米白色打底,配了件了件红色毛衣开衫,外面套上白色长款羽绒服。

早餐后,各家开始张罗着贴对联。

谈青拿着谈母交给她的对联,在大门外念着,分上下联。

“旧岁又添几个喜,新年更上一层楼。辞旧迎新。应该是这样。贴吧。”

风有些大,谈青刚把一联的最上边粘上去,放在地上的另一副就被吹得远些。只得停下手中的动作,把下联和横批拾起来,用剪刀压上。再回去贴上联,除去顶端贴好的部分,都扬起来了。乍眼看,贴上的部分有些歪。

谈青不禁有些懊恼。

“要不要帮忙?”

谈青转身,林源手里还拎着垃圾桶,看样子是刚倒完垃圾回来。

“要。”

这些年下来,林源五官的硬朗更显出,目测下去,身高也要一米八五以上。

“弟弟,你怎么长那么高?”

“姐,有没有想过是你太矮?”他语气平淡。

有了林源的帮助,对联很快就贴好了,包括那个每年让人头疼的横批,也被他踮个脚轻松贴好,省了搬椅子的工夫。

“谢谢了,要不要姐姐给你介绍个对象报答你?”

林源淡淡挑眉:“你自己找到再说。”

“回去了。”说完,他转身拿起垃圾桶就走回了家。

谈青早已习惯,叹了口气拿起工具打开门,嘴里碎碎念。

“这副拽拽的样子,女孩不得被他吓跑,无聊的家伙,小时候多可……不行,还要他帮忙。”她转身追过去,“源源啊,帮姐姐放个鞭炮好不好……”

“知道了。”

谈青小时候放炮在身上炸了个洞,从此以后,再也不敢点炮。谈母年纪大了,也不适合放炮了,来回跑的,就怕摔倒。

这几年,鞭炮都是林源帮忙的,就算不开口,他也会主动在应该的时间来。

邻里间的温情莫过于此了。

挂念。

这年三十,谈家母女没有接受亲戚团圆饭的邀约。

自从谈卫民去世,没有谈卫民的庇护,亲戚言语、态度上常有不敬,谈母本就脆弱敏感,开始时谈青会在年夜饭为谈母找借口离席,后来谈家爷爷奶奶去世后,她直接拒绝了亲戚的邀约。

年啊,没必要惹得一身不快。和彼此珍爱的人一起,简简单单,却不冷清。谈青想啊,年味,重要的一点,是与最爱的人一起。

母女俩一起包了饺子,做了几样三口人爱吃的。

“青青,去买瓶酒给你爸倒上。”

谈青裹着袄打开门,沿着印着童年的小路,朝小商店走过去。马路上,高挑清瘦的身影与小巧团团的身影重叠一起。

商店里,谈青说出酒的名字时,恍惚间,父亲似乎在家中等候,恍惚间,自己还没长大。

店老板不再乌黑的头发,却又生硬地打碎这个幻想。

拿起柜台上冰凉的酒瓶,谈青揣到了自己怀里,耸着肩原路返回。

白酒是凉的,喝下去却是热的。就像,人走了,灵魂还在,依旧火热。

回到家,谈青打开橱柜,酒杯还是规整地搁置在那个角落。她倒了杯酒,放在遗像前,旁边的饺子和菜冒着热气。

“爸爸,过年了,要好好吃饭,多吃点,酒也喝点,不过你自己得把握好量,我又不在你身边,劝不了你。”身后的母亲似乎进了厨房,谈青往前凑了凑,“还有啊,记得来看看我,看看妈妈。我想你了。”

眼泪流了出来,诉说着一份来自女儿无尽的思念。

窗外烟花四起,绚烂的烟火庆祝着百家团圆。

一种期盼的寄托。

乘着烟花,绽放在夜空。

电视里的春节联欢晚会也拉开帷幕。

谈母熬到十点多便忍不住睡了,剩下谈青一人在沙发上看着春晚。

好友们渐渐开始送上祝福,朋友圈里尽是新年祈福。

十点后,外面清静许多,玩着各式各样的炮的孩子们也算是尽了兴,回到了家里。

一切静了下来。

十一点五十九分,随着电视上主持人的倒计时:“三,二,一,新年好!”

新的一年来了。

沉寂的外面随着一声炮响又热闹起来,鞭炮声,烟花,充斥着整个黑夜。

谈青呆坐在沙发,面色有些疲惫。她缓缓起身,轻轻走到妈妈的房间,弯腰道:“新年好,妈妈。”

谈母睡得沉,谈青蹑手蹑脚地离开,关上了房门。

她走到爸爸的遗像前,抬起头:“爸爸,新年好。”

她起身,打开窗户,静静地趴在窗前,望着黑夜里的绚烂。

“方正扬,新年好啊。”

“我很好,你好吗?”

当我一遍又一遍翻读你的信的时候,你好不好?

当我带着你的希望努力生活下去的时候,你好不好?

过得好不好?

那边有人陪你喝胡辣汤吗?有人看你放烟花吗?有人会喊三遍名字向你表白吗?

三)

手机铃声响起,拉回思绪。

是程东昀打来的视频电话。谈青犹豫片刻,还是接了电话。

“谈青青,新年快乐。”背景是他的房间。

“新年快乐。”

两个人东一句西一句地说着话,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像是直播似的。

“总觉得我们这个场景有些熟悉。”他笑道。

谈青神色自如,淡淡开口:“是吗?”

许多年前,也是春节的凌晨。两个人用着电脑打着视频电话,不时闲聊几句,各做各的事情。

似乎这样,才能有趣些。童年总是需要无尽的乐趣。

手机进来一个电话,是林源的。

谈青不明所以,说:“先挂了,我来个了电话。”说完,也不顾手机屏幕里程东昀的回复,就按起了接通键。

“喂?源源,新年快乐啊,这么晚有什么事吗?”

“姐,你下楼。”

谈青有些不解,裹上棉服,穿上雪地靴就下了楼。直到看到林源拿着一堆炮站在楼下空地,才明白他的意思。

往年,晚上七点左右,林源总会叫上她下楼放炮,帮她点燃几根仙女棒让她拿着玩,而自己拿出各式各样的响炮或者放在地上喷烟花的炮放着,年龄越来越大,也不嫌幼稚。

而今年,林源突然有事出去了一趟,他们没放成,现在十二点多,正是家家户户起来放鞭炮的时候,他又拿出炮,补着今年没放的那场炮。

“还是仙女棒?”

“我也只敢玩这个。”

林源弯腰从那个纸箱中抽出几根长长的仙女棒,递到她的手中,侧了侧身,按下手中的打火机,火光微弱,几秒后,“刺啦”一声,烟花炫起。

谈青笑着,拿起手中另一根未点燃的,放在这根的火花上,很快,烟花加倍,两根都已经被点燃。她象征性地双手绕着圈圈,在空中留下绚烂印记。

林源弯腰从箱子里套出几种其他的炮。先拿着一盒普通的洋火炮点燃几个,制造了几个声响预预热。随即,拿出一个更大一些的炮,点燃,快速扔远。几秒后,“嘭”的一声传来,谈青没有注意到,没来得及捂耳朵,吓得往后跳了起来。

“源源,你下次告诉我一声。”

“好。我要放一个更响的,你准备一下。”

“天地两响?”

“对。”

谈青不由得吸了口气,往后退了退。

林源在地上找了个相对安全的位置,放上那管可以直立的炮,整个人很从容,像是一点都不害怕。点燃导火线,快速往后跑了过来,站在谈青身边,举起手臂捂着耳朵。

这种炮的前戏很长,有些让谈青以为是不是它哪里出了问题,哑火了?

就在她有些放松的那刻,炮突然在地上像是爆了一下,圆圈似的,火光相是鼓起来的大包,随即一冲上天,“嘭”一声巨响,散出色彩单调的烟花,只有一瞬,却是那种爆发性的美丽。

这是每年谈青最害怕的一种炮,也是最喜欢的。

林源又陆陆续续地放了其他炮,都是些响声大的,似乎不只是为了给谈青看,也像是为了在发泄心中的压抑和挫败,他通红的眼角在焰火绽起的那刻格外显眼。外面的温度很低,谈青关心道:“源源,要不咱回去吧,太冷了,别冻着了。”

“没事,点完这些吧,没有多少了。”说完,他拿起两个长长的细管炮,塞进谈青手里一个,自己留一个。

他伸着手按下打火机,帮谈青点着。

“源源,为什么每年都要叫上我玩炮?”谈青好奇地问道。

“开心吗?”林源答非所问。

“开心。”

“开心就好,你又不敢点炮,反正也没人陪我玩,咱俩一起正好。”

导火线开始冒着烟花,他收了手,点燃了自己的那根。

两个人拿着旁斜着对着天空,好几秒后,一簇又一簇的烟花此起彼伏从管中冲向半空,绽放。

那般绚烂。

林源忽然开了口:“正扬哥走之前,托我每年带着你放放炮,他说,你喜欢看别人放炮,自己却不敢。”

谈青怔住片刻,眼角有些酸涩,笑了出来:“他都走了这些年,你放不放也没事的,不用那么麻烦。”

“不行,他把乐高都给了我,我答应过他的。”掷地有声。

他们都静了下了,谁也没有说话。附近,不知又是哪家又放起了烟花,冲向空中,即刻绽放出五彩斑斓的烟花,一声接着一声,一片接着一片。

“姐,我今天才发现,正扬哥已经走了快七年了。”林源忽地开了口,他昂头看着那夜空中的绚烂,没有转过头来,“我还记得,之前有一年除夕夜他来找你,我们一起放着炮。”

“时间真快啊。”她说着一句俗套的感慨,扔掉手中已经结束的炮筒。

“正扬哥人很好。”林源说着。

谈青弯起嘴角:“大家都很喜欢他。”

“我大概崇拜多一些吧。”林源也笑了,“他很会玩乐高。”

“姐,你快点找个对象吧,正扬哥也会放心。总不能一直纠结在过去。”

楼上不知道是哪家的窗户“嘭”一声打开,划破气氛。

“你们哪家的!”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从窗户中探出大半个身子,“大晚上不睡觉干什么呢?多大人了还玩炮,白天没玩够吗?你说你们放个呲烟花的炮就是了,逮个天地两响放个什么!就在我这边爆了,我……”

像是机关炮一样,噼里啪啦。

谈青做贼心虚地低了头,林源像是个没事人一样,抬着头直勾勾地看着人,就像刚刚那十多个天地两响不是他放的一样。

“大哥,我这二还有两个,你玩不玩?”他把手当作喇叭,放在嘴巴两侧喊着。

“滚蛋吧你!”那人被气得“哐当”一声又拉上了窗户。

“林源,咱确实有点过了,好像是属于扰民,他不会报警抓我们吧?”

“没事姐,趁着警车没来,咱先把剩下的那几个窜天猴给放了。”说着他就拾起一个窜天猴,插在地上特意拿的泡沫盒子上,动作利索又熟练地点燃。

随即,“啾”一声冲向天空。

谈青:“……”

四)

大年初六,几个人几乎每家的亲戚聚会也都结束。按照惯例,几个人约在一家火锅店吃饭聚一聚。

本来是定在程东昀那边的,不过几个人也不知道是谁带头,说有些想吃市中心的那家火锅。不说还好,一说都想吃了。于是又定在了火锅店。

今年聚的人比往年多,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谈青和程东昀关系缓和,另一部分,就有些杂乱了。

田一郝还偷偷惦记着谈青,他们原本四五个人的聚会(谈青、周佳月、关飞飞、郑宇博、宋明昊),他田一郝自然要加入。还是那句,机会是用双手创造的。

而张深,自从之前有一次和郑宇博在一个桌上吃过饭后,两个人格外投缘,都对什么鸿蒙时期、洪荒神话,还有一些宇宙星球之类的特别感兴趣,拉着手就在那儿滔滔不绝,简直是相逢恨晚。

那么些年,热爱丝毫不减。

但是周围的朋友,也没有和他一样爱好的。郑宇博性格有些孤僻,脾气也一般,所以最后常联系的朋友也不多。

这次遇到张深,也算是“高山流水觅知音”了。自此以后,有郑宇博的地方,就有张深;有张深的地方,也少不了郑宇博。

宋明昊也不禁调侃:“你俩干脆凑一起过了。”

“滚。”异口同声。

至于程东昀,懂的人都懂,也不必再明说。

这样一来,人就多了。

不过最想来的程东昀最后没有到场,店里面有点事,抽不出身来,最近年后聚餐的人实在太多,盛园几乎每天满座。

火锅店也是空无座席,全场爆满,他们这一桌也是提前预订的。

大家来到后,就脱下外套,边吃着火锅夹着菜,边随意聊着天,拿着郑宇博开涮。

吃火锅本就是一件热火朝天的事,谈青喝了许多茶水,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就附在周佳月耳边:“去不去洗手间?”

“正有此意。”

两个人对几个男人打了声招呼便走出这个用屏风挡起的小包厢。

刚进洗手间,一个女人擦肩而过。谈青愣了神,两秒后迅速回头。答案和脑中的猜想一样,仅仅是凭借身影和侧脸,谈青也能丝毫不差地认出她——冯恬璐。

旁边的周佳月伸手拽了拽谈青,不解道:“怎么了?”

“佳月,冯恬璐。”

周佳月瞬间提起了神,转过身来,顺着谈青的目光看过去:“那个白色宽松毛衣的?”来自她的第六感。

“嗯,上次见她还是初中的时候,之后没有听过她的消息,走吧,进去吧。”

说着,谈青就拉着周佳月进去了。

等她从厕所隔间出来时,却怎么也见不到周佳月的身影。在门口等了会儿,也没等到,手机刚刚出来时也没拿,她心里隐隐有了猜测,转身走回餐桌。

“佳月呢?”郑宇博问起。

“马上就回来了。”

话音落下没多久,周佳月就一脸从容地回来了,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也没对谈青解释什么。

一如往常。

八点多,几个人走出火锅店。迎着冷风,沿着街道往前走着,消消食。

张深和郑宇博站在一起,两个人侃侃而谈;宋明昊和关飞飞勾肩搭背,抽着烟;谈青和周佳月则挽着手漫步。

田一郝,不用猜测,自甘落单,在两个姑娘旁边站着。另外几个人瞥了眼他,也没多在意,反正大家都心知肚明。

这会儿,街上的人不多,都是些晚上出来逛街买东西的人。

谈青和周佳月就这样挽着手,陪着彼此慢慢走着,谁也没有说什么。一段路后,谈青忽然笑了。

“怎么了?”

“佳月,你那会儿是不是去跟上冯恬璐了?”她眉眼温和地看着周佳月。

周佳月小声叹了口气:“还是被你猜到了,我就知道。”

“她过得很好,对吗?”

谈青话音一落,周佳月就转头看过来。她应该知道的,谈青这人,再通透聪明不过了。

“是啊,她过得很好。我打听了一下,那家火锅店就是她的。听那门口八卦的服务员说,冯恬璐的老公很有钱,给了她几套房。这店也是她老公帮她弄的。”

她过得那般好,是连外人都羡慕的生活。周佳月不明白上天这种安排。

谈青安慰似的拍了拍周佳月的手,慢慢说道:“没事儿的,那家店咱以后就不去了就是了。”

周佳月却带了些哭腔:“我不明白,谈青,我真的不明白。”

谈青目光柔和,揽了揽她的肩,停在了旁边一家乐器店外。里面的那架小提琴在灯光的照耀下尽显光泽质感,不禁让她想起那个雪夜,在二楼走廊拉琴的那个人,悠扬婉转的琴声仿佛就在耳边。

那个雪夜,那首《梁祝》。

谁又倾诉了什么。

“佳月,我也不明白,却没有办法。总会有人担心挂念着我们,所以,为了他们,生活总要好好继续,他们应该在看着呢。”

她挪过目光,和周佳月继续往前走,街角处有个人在站着。黑夜中,即使有路灯照拂前路,但隔得那么远,也是看不清那人的面孔。谈青看着他,苦涩地弯起嘴角,隔了这些年,她还是能凭着身影认出他。

越走越近,大家也认出他,走上前。

“忙完了?今天就缺你。”

连周佳月都向前走了几米,想要看看是不是程东昀。

只有谈青走在后面,没有加速。她摸了摸兜里,还有几颗昨天在亲戚家拿的巧克力。

程东昀背倚着路灯,缓缓走了过来:“今天晚上吃得怎么样?”

“味道一般,下次不来这家了。”她掏出兜里的巧克力,递给他,“你喜欢的。”

他看着那几颗巧克力,怔了怔,接了过来:“难为你还记得。”然后拆开了一颗,剩下的放进了兜里。

“味道还行吗?”

“嗯。”嘴里的巧克力逐渐融化,甜腻的味道味蕾已经不太能接受,他已经不爱吃糖了,也不爱吃巧克力了。

程东昀的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她还是像之前爱吃汉堡,而他已经不爱吃巧克力了。

她的一切好像都没有改变,爱吃的东西,和想要的安稳生活。现在,她也像她信中写到的那样,有了一份较为安稳的工作,生活简单平淡。而他,不知不觉中丢掉了许多。

晚间的风,扑在身上,脑中是和风一样的清醒。

五)

万河边的柳树新发了嫩芽,充满生机的春天到了。

程东昀的午饭依旧送着,偶尔谈青晚上有自习的时候,他也会单独来一趟,送来饭盒。

十七中最近举行了一个放风筝的活动,缓解大家开学的不习惯。开学都快一个月了,许是因为春困的原因,大家整天下午都昏昏欲睡。

谈青总觉得自己上课的方式还算幽默,讲课的声音也不算太平缓,应该也不至于让大家睡着。可没想到,开学一周后,最后两排和第一排角落的几个都像是喝醉了般,上课两分钟就睡得不省人事。

她也只得在教室来回绕圈溜达,见一个睡着的就提醒一个,故意打个趣儿,让他们从瞌睡的魔洞逃出来,说话的声音也努力变得更加此起彼伏。

于是,学校每天值日的主任也发现这个问题,于是也不知道是在谁的提议下或者又是效仿了哪个学校,举行了这个“春日风筝”的活动。

春天风大,寒气也没彻底消散,每天总是凉飕飕的。

在谈青的认知里,初春总要比秋末还要冷些。大概像是一种季节给心理带来的蒙骗,春天寓意温暖,秋天通常都萧瑟。所以当春天寒冷的时候,就会让人感觉格外寒冷。

这次的“春日风筝”活动是在周五下午。

由于是本学期第一次活动,所以十七中的孩子们从周一开始就有些兴奋,校园里的气氛也活跃很多。

午间休息的时候,操场的上空,常常有风筝飞扬,蔚蓝的天空中多了许多生机。明媚的午后阳光温暖,当春风拂过的时候,又有些清爽,已经不再是初春难以看到生机的模样了。

虽然活动还未举行,但十七中的办公室里,老师们已经开始夸赞这次活动的成功。

“这些孩子可算是慢慢提起精神头来了。”

“可不是嘛,昨天下午我去三班上课,那几个爱瞌睡的也比从前好了许多,虽然心思还是没完全在学习上,但总比睡着了要好。”

“对,我们班最近上课也稍微比之前有点活力了。”谈青坐在座位上说着,转头看着窗外的操场,还有着几个风筝在那儿自由飘着。

“我都想去操场放个风筝了。”邻座的一位老师开口。

“走吧,反正第一节课也没课,去操场转转。”王老师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拉着办公室里的几位老师就去了。谈青也跟在后面和他们一起,绕着操场漫步。

她还记得,自己小时候,从一个秋天看到有小朋友在草地上放风筝开始,就很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风筝,幻想着自己也在草地上奔跑放风筝的场景,却因为一些原因,一直都没拥有一个风筝。

看似自由自在,实则却被牢牢拽住。可如果被放开手,却很快会坠落。

那跟困住它的绳,确也是唯一能让它生命继续的东西。

而她就是风筝,被一根绳子牵住,困在这一方,却也依靠它活在这一方土地。

周五那天下午风和日丽,一望无际的蓝天上,几片悠悠的白云在飘着。在十七中校园操场、旁边的公园和南风湖都能看到穿着十七中校服的学生,手拿风筝线轴,往天上看着,手上的动作不断,调整着风筝的位置和高度。也有些学生坐在草坪上歇息着,一旁搁置着风筝,几个人坐在一起说说笑笑,女孩子们拿着手机拍着照,记录这一刻的生活。

谈青被安排到南风湖那边,监督学生的安全。这会儿已经将近四点,活动五点半结束。她坐在湖边的草坪上坡,看着下面跑来跑去的学生,他们总是活力四射,几个小时了也不怎么嫌累。

湖边又起了风,风筝在这助力下高高扬起,她脖子上的鹅黄纱巾也被吹到了后面。太阳光洒在身上,整个人都被晒得有些暖洋洋,不禁打了个哈欠。

肩上突然一重,被人拍了一下。谈青困惑地扭过头,见是那人,随即展开笑颜。身后蹲着的程东昀今天穿了件深灰色的风衣,衬出他的好身形。

“怎么来了?”

他手撑地坐在了她的身边:“来找你。”

“你也是闲的。”谈青忍不住怼了一句。

人家倒是没在意,躺了下来,后脑勺枕着手臂,天上的阳光有些刺目。

“谈青青,现在四月份了,下个月郑宇博就要结婚了。”

谈青转头看了看他,也忍不住躺了下来:“是啊,小气鬼你准备随多少?”

“这得看胆小鬼你。”

“也是,地生模拟28分的你也不太聪明,别到时候一不小心把家底给人都随完了。”

程东昀轻笑,眯着眼睛捉着光圈:“谈青青,你今天是吃了枪炮?”

“你管我,反正当时不是我在答题卡背后画的王八结婚图。”她语气轻轻。

程东昀一时无话可说。

两个人就这样沐浴着阳光,谈青抱着膝,程东昀躺着捕捉光圈,谁都没有说话。

许久后,程东昀忽然从地上弹了起来,着实把旁边的谈青吓了一跳,心里嘀咕着:“这家伙脑子被晒抽了?”

他低头俯视着她,伸出一只手来:“起来。”

谈青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搭上他的手,借着一把力起来:“怎么了?”

“想放风筝吗?”

她歪着头稍作思索:“那,好像是有点想去,所以呢?”

“所以走吧,去给你买风筝。”说着,程东昀就往前迈步,朝着湖边的那个风筝小摊走过去。

谈青在后面跟了几米,突然停了下来,再也无法往前走。那个摆满各式各样好看风筝的小摊在她眼里已经不似从前那般夺目吸引人,她坐在这儿上边快一下午,都没有发现它。

儿时一直渴求的风筝,就在不远处,却让她感觉如此遥远,也似乎早就消散了曾经诱人的甜蜜香味。

究竟遥远的是距离,还是相隔太多的年岁和经历。

有个声音告诉她——不要跨过那条“界线”。

程东昀反应过来,转过头,眼神中透着不解:“怎么了?”

“程东昀,我不想要风筝了,也不想放了。”她注视着前方的湖面,春风掠过,给湖水漂上一层金粉,不断闪烁着,有种神圣的光亮感。

程东昀听到后,转过身来,一手插在风衣的口袋里,神情认真起来。

“为什么?”他的嗓音有种男人的成熟,谈青觉得,和他从前的声音变化也不是那么大。只不过,得来一份成熟,代价往往是不为人知的。

他们之间,遗失了太多年。

“程东昀,你小时候有没有特别想要却没有得到的东西?我想,大家都是有。后来明明有了能力,却也没有得到。”

“曾经得不到的东西,以后也不会得到。”

“时间长了,似乎,也没有那么想要了。”

终究还是长大的我们不愿意再去闯入曾经的世界。

他们的发都被这春风吹得有些凌乱,程东昀望着她的双眼,心中也已明了她话中没有直说的那面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