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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将命运交给了上天,林梳子内心倒也变得坦然。她将“超长待机”手机随身带着,心中隐隐想要见证那一刻的到来。

但无论最终她是留在这个“异境”,还是回到原来的世界,她只要在这里一天,便不会懈怠。关于“杜语菲”的学业,她依然会尽最大的努力。

第二天下午没课,但老师布置了一堆作业,有部分是林梳子以前没有接触过的,便带上书包打算去图书馆做作业。

“杜语菲,你去哪儿?”钱晓乐从后头追上来,追得满头大汗。

“我去图书馆做作业。”林梳子抬眼一看,乐了,“跑这么急干吗,瞧你一头汗。”

钱晓乐抹了抹汗:“这就叫胖子的悲哀。这天气还没热呢。大夏天,那才叫胖子的末日。”

话音未落,一道风从身边掠过。

楚越双手插兜,迈着大长腿很潇洒地从她们身边走过。钱晓乐还没来得及对着背影流口水,紧接着就是第二道风、第三道风……

嗯,第三道风的力道有点大,是一股……胖风。

冼燃欣然回头,眉开眼笑道:“心静自然凉,同学。末日真要来了,咱们胖子能比瘦子多熬三五天,他们等不及的美丽新世界,说不定我们就等上了。”

何琦停下脚步,不满地大声招呼:“冼燃,你话可真多,去晚了图书馆可没位置了。”

他时灵时不灵的第六感告诉他,冼燃居然敢跟这两位诺汇的“学渣”搭讪,楚老大肯定要不高兴了。

冼燃嘿嘿一笑,对着林梳子和钱晓乐挥手:“看吧,瘦子就是急,别说三五天,三五秒都等不及。两位同学,再见!”

胖胖的身躯,离开的姿势居然也可以很雀跃。

三人拐过一幢教学楼,憋了许久的楚越终于不满地开口:“老实说,你是不是在撩妹?”

冼燃大呼冤枉:“哪有啊,钱晓乐那体重,我哪里撩得动啊。”

“要么就是撩杜语菲。”何琦笑得肩膀直抽抽。

楚越横了冼燃一眼:“那他就是找死。”

何琦左摇右摆,很有节奏地RAP(说唱):“就像一阵风,点燃了时空,掩藏着胖子的**……”

冼燃一个“熊掌”就呼了过去:“**你个大头鬼。这叫与人为善!”

刚刚还很嗨的何琦被呼得猝不及防,揉着脑袋:“奸商家儿子居然要与人为善,基因突变了吗?”

楚越厚道点儿,没直接开嘲,拍拍冼燃的肩,语重心长:“听说这杜语菲但凡得点儿理,就不依不饶的,凶悍得很,你这善意,人家未必领。”

冼燃道:“领不领是她的事。我倒觉得,得理就该不饶人。当初大伙儿都没少说她坏话吧,说她论文是抄的,结果呢?”

楚越淡淡一笑:“咱们也没亲见。到底是不是抄的,谁知道呢。她声音大、气势足倒是真的,王嘉怡素来说话都不带大声,哪里吵得过她。”

何琦一脸呆萌,理了理刚刚被冼燃的“熊掌”呼乱的头发,又呵呵笑道:“楚老大心疼女朋友了。”

刚刚还淡定地指点江山,转瞬楚越就一弹三尺高:“谁说她是我女朋友,不要乱说!”

冼燃抚额:“楚老大,谁踩你尾巴了,跳这么高……”

楚越站定,拨了拨刘海儿,一脸正色:“我说最后一遍,王嘉怡父母跟我父母关系好,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仅此而已。”

“哦,青梅竹马。”冼燃极快地接上。

“那是,我跟你也是青梅竹马,你荣不荣幸?”

“咦,恶心死了,别拿这种眼神看着我。我对你没兴趣,王嘉怡对你才有兴趣。”冼燃作势掸着鸡皮疙瘩,对楚越表示拒绝。

何琦认真地看着这一幕,认真地总结:“最新发现。老大性向不明,冼燃对几位女同学有深入研究。真是颠覆啊!”

走在后面的林梳子虽然不喜欢楚越,但觉得刚刚那个小胖子倒是很可爱,好奇地问:“钱晓乐,你和他很熟?”

“你说谁?楚越?”钱晓乐只往帅的方向想。

“呵呵,我对楚越没兴趣。我是问,刚刚跟你说话的小胖子,倒是很友善啊。”

“你是说‘何其瘦’和‘显然胖’啊,他们是楚越的好朋友,都是家世好、成绩好的那种,人称‘三剑客’。”

“这……怎么叫这外号啊?”林梳子对雅德学院的取外号方式有点意外,难道这个世界有一套新的“外号系统”?

钱晓乐解释道:“瘦的那个叫何琦,大家就叫他‘何其瘦’;胖的那个叫冼燃,大家就叫他‘显然胖’。”

“哈哈,这俩名字起得好,真是恰如其分。”林梳子不由得大笑起来,转念,又问,“那楚越呢?”

“楚越?人家学生会主席、文学社社长,雅德学院一号男神,谁敢给他起外号啊。”钱晓乐一脸花痴。

“嘁,既然一个叫‘何其瘦’,一个叫‘显然胖’,那他不如叫‘楚越贱’。”林梳子鄙夷地撇嘴。

“楚越剑……是一把名剑吗?我怎么没听过啊?”钱晓乐一脸好学。

林梳子差点吐血:“他们不是三剑客嘛,那俩倒还好,就这楚越最不是东西,背地里没少说我坏话,跟王嘉怡一丘之貉。所以他不是‘剑客’的‘剑’,是‘贱人’的‘贱’。”

钱晓乐目瞪口呆:“你居然敢给楚越起外号,杜语菲,你不想活了啊。”

林梳子吐吐舌头:“活不活的,谁知道呢,听天由命。”

钱晓乐自然不知道她的弦外之音,一路跟着她走到图书馆,都没从“楚越贱”中回过神来。

雅德学院的公共图书馆宽敞而优雅,是知名设计师的杰作。但凡来到这图书馆,最不爱读书的人也不免会对知识生出几分敬重,更别说雅德学院的学生都是好学善问的精英。

何琦去买咖啡,打算好好在这里泡一下午。而“显然胖”的肥美身段派上了用场,自告奋勇去占座。

无端被起了外号的楚越,还不知道自己有了一个不太雅观的名号。他走到智能查询系统跟前,在光洁的大屏上熟练地操作,修长的手指如弹钢琴一般,优雅地翻飞。

很快,他就找到了目标书籍,嘴角泛出淡淡的微笑,记住了书籍编号,便走向相应的藏书架,手指极为灵巧地一点,那本书就从一排藏书中被点了出来。

取完书,楚越却没有走,旁边紧挨的另一本书,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想起同学们讨论食堂那场惊心动魄的大战时,提到过的书籍名字。

那个“杜语菲”不是号称自己在这本书上留下了评论吗?

楚越迅速将其拿下来翻开,一页一页地翻,生怕漏掉了半个字。终于,在其中一页上发现两行没有写完的心得。

字迹娟秀,但他不能确定一定是出自“杜语菲”。

他有些不敢相信,真相果然就这样轻易地、并且如此“积极主动”地跑到自己面前,可能吗?

楚越将两本书一起揣着,到借书处去办外借手续。图书馆的学生志愿者当然认得楚越,脸上的笑容那叫一个甜,多看一眼都会血糖升高。

“这两本都要吗?”志愿者问。

“嗯。”楚越很简洁地回应。他对女生其实向来都不多话,远不如跟何琦、冼燃他们在一起那样轻松活泼。

“好的,稍等。”志愿者举起扫描枪去扫书脊上的条码。

“不好意思,等一下。”楚越突然道,“麻烦你帮我看一下,这本书最后一次被借阅是什么时候?”

志愿者觉得有些奇怪,但出于礼貌没有追问。

“4月13日入库之后没再借过。”

“那最后一次的借阅者是谁?”

见他这样急迫,问得又这样细,志愿者似乎有些明白了什么,看了看电脑系统,笑容甜度顿时下降了一小格。

“是工商学院的杜语菲。”

果然是她!楚越有些震动。如此说来,“杜语菲”是当真为了小论文做了不少功课的。不管她的观点是不是成熟、行文是否有借鉴,但起码,她在查阅和引用资料这个细节上没有说谎。

而这个细节多么重要啊。

如果说细节都没有编造,那么是否可以认为,“杜语菲”说的那些,有可能都是事实啊?

在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旁边,有七八排长桌,是整个阅览区最好的位置。抢座界一番冼燃出手,自然是无往而不利。

楚越过来,一看冼燃对面坐着的“杜语菲”和钱晓乐,却变了脸色:“我们换个位置。”

冼燃嘟囔:“哪里还有位置,都是这个点过来的,晚几分钟,位置就全坐满了。”

楚越环顾四周,冼燃的确所言不虚,后面来的同学拿着书只能坐在大理石台阶上,也是看得津津有味。

不情不愿地坐下,楚越跟冼燃低声嘀咕:“她们不是在我们后面吗,你选什么位置不好,干吗跟她坐对面!”

一杯咖啡轻轻地推到楚越跟前,是何琦。如果说冼燃是抢座界一番,那何琦就是拆台界一番。

“老大,我十分怀疑她们的位置根本就是冼燃帮抢的。”

冼燃居然谦虚起来,满脸春色:“也没这么刻意啦,正好看到她们过来嘛,大家都是同学,应该互帮互助对吧……”

“这图书馆里哪个不是同学,你怎么不帮别人?”楚越真是被他气到。

林梳子抬起头,眼睛清亮地望过来:“同学,这里是图书馆,能不能保持安静?”

这一刀,又戳在楚越心上。

不知道为什么,楚越发现自己眼下的情绪有点奇怪,并非愤怒,而是有点微妙,有点歉疚,还有点……莫名其妙的心虚。这种奇怪的微妙感与他素来的高傲相互交织,导致他刻意地低着头,不愿意再面对“杜语菲”。

他可以跟冼燃抱怨,却不想跟“杜语菲”起冲突,只得用眼神将冼燃杀死了一回,然后默默坐下,低头看书,用潜心阅读的姿态来避免尴尬。

林梳子心里是冷笑的。她并不知道楚越内心的变化,却听到了刚刚的那些对话。楚越很嫌弃自己啊,她听出来了。

嫌弃什么嫌弃,我也不想坐你对面呢。刚刚她和钱晓乐只不过是晚了一点点,就差点没抢到位置,正四顾呢,冼燃大声招呼她们,说帮她们抢了两个位置。

知道什么叫帅气逼人的胖子吗?这一刻的冼燃就是。

所以她们坐在这里,只跟“显然胖”有关,跟你“楚越贱”没有半毛钱关系。

正要低下头继续做作业,突然一阵熟悉的不适感又席卷而来,林梳子左手撑住额头,右手拿着的笔掉在本子上,发出轻微的“啪”的一声。

她习惯性捂住胸口,感受小梳子紧贴着肌肤的凉意,试图让不适慢慢缓下来。

钱晓乐完全没察觉异样,反而起身:“这本书不对,找不到答案,我去换一本。”她也是个敏捷的胖子啊,说话间就走远了。林梳子浑身无力,都没来得及拉住她。

楚越翻着手里的书,有意无意地寻找着传说中“杜语菲”的摘抄,身为学霸,翻书的本领都是蛮高的,不一会儿就在其中一页上发现那两行娟秀的小字。

他内心越不想理“杜语菲”,却越无法控制住自己用余光感受她的一举一动,最终他再也忍不住,将书推到她面前:“杜语菲,这是不是你写的?”却猛然发现“杜语菲”伏在桌面上,长发凌乱地垂在书本之上,一手捂着胸口,脸色苍白如纸片,嘴唇乌紫,呼吸急促到全身颤抖。

“杜语菲!”楚越立即起身,来不及绕过长长的桌子,一个箭步跃上桌面,跳到了另一边。

“冼燃,快打急救电话!”

楚越急促地喊着,又冲着林梳子吼道:“你是不是有心脏病,药呢?”

林梳子哪里还说得出话来,艰难地摇了摇头,人已经坐不住了,直直地瘫软下去。

“这么蠢,有病都不随身带药!”楚越气愤地低吼,奋力抱起林梳子,“何琦,快来帮忙!”

冼燃正跟电话里的人讲地址,何琦再瘦也只能冲上去,拼着一身力气与楚越合力将林梳子抱上桌子,将她放平。楚越毫不犹豫,伸手就去解她领口的扣子……

“老大,你干吗?”何琦大惊,这楚老大是不是吓昏了头,做出这么不合适的动作,好丢人啊!

楚越被何琦气死:“这是在救她,你能不能闭嘴!”

冼燃挂上电话,终于有空插嘴:“老大是医学世家,这点儿常识还有的。怎么样了?”

“救护车多久到?”楚越问。

“十分钟。”

“好,我这就联系沈以淳,送到中海医疗中心去。”楚越望着脸色苍白而痛苦的“杜语菲”,拨通了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