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这位兄台,你怕是病的不轻啊!

一、不多时,苏叶耳畔便传来一阵歇斯底里的尖叫声:“来人呀!快来人呀!有登徒子!”

霎时,苏叶的心脏几乎都要跳出来了,她内心的焦灼不言而喻,受惊吓程度不亚于突然看到一群被她砍死的人从地上跳起来大摇大摆地向她求亲。

苏叶从未如此庆幸自己是个面瘫,纵然遭此惊吓,也依旧能保持淡定,唯一暴露她心中惊骇的怕也只有那颤了又颤的唇瓣。

她心中思绪万千,却仍是一句解释的话语都没能说出口,最终她也只是咬字清晰地道:“这位师兄可知话不能乱说?”

苏叶面容长得稚嫩,声音也轻轻柔柔,唯一的缺憾大抵就是她的声音一如她的眼睛那般不带一丝情绪,固然好听,却干巴巴、冷冰冰并无活人该有的生气。

苏叶这般浑身上下都充满矛盾的姑娘又有谁会不感到好奇?

顾清让的身量比苏叶高出太多,他看着苏叶也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他盯着苏叶看了又看,试图从这姑娘的眼睛里找到答案。

可苏叶的那双眼就像黑漆漆的无底深渊,里面只有不断往深处旋转的旋涡,而无任何答案。

不过几息的工夫,顾清让便放弃要继续探索的念头。

此时的苏叶心中虽紧张得不得了,却仍一直在悄悄打量顾清让,不同于苏叶的木然,顾清让的眼睛里能看到很多东西,有疑惑,有迷茫,亦有一丝敬佩。

苏叶还真不知他敬佩什么。

可站在顾清让的角度来看,他其实早已笃定苏叶是魔宗之人,虽拿不出确凿的证据,可他那日亲眼看见了苏叶在客栈中灭掉最后一个活口,也正因此,在太阿门选弟子之日再度看到苏叶之时,他才会突然动这样的心思——将自己身上的灵力灌入石子中,再用石子去砸那测验灵根的石门。

他既是修仙界两百年才出一个的天才,那石门的亮度自然也是与他体内灵根所匹配的,所以苏叶才理所应当地被人当作了天才中的天才来看待。

像苏叶这种有任务在身的魔宗教众自然需要低调行事,被顾清让这么一折腾,整个太阿门都知道了她的存在,想必这也是这么多天以来苏木都不曾联络她的原因。

太阿门表面上看着平静,实际上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苏叶,而顾清让亦是其中一个。

他今日这令人印象深刻的出场方式,不过是他常在河边走一不小心湿了脚的小事故罢了。

苏叶的神态着实太过淡然,顾清让找不到一丝破绽,他思来想去,最终也只能选择放弃。

至于苏叶,她被顾清让给盯着打量的时候可没闲着。

她明明是第二次见到顾清让,可不知为什么总觉着他身上有一股熟悉的气息,于是她便垂着眼帘一遍又一遍地在脑中搜索着有关他的记忆。

苏叶的记性虽已堪称很差,可她依旧记得与顾清让两次见面的那些小细节。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太阿门甄选弟子那日,那时明明是两人头一次见面,顾清让却用一种古怪的眼神总盯着自己看……

不知是为何,稍一回想起那些细节,苏叶便莫名将他与甄选之日落在石门上的石子,以及前些日子,她去紫霄殿盗莲灯时出现的神秘人联系到一起。

苏叶心中虽是这般猜测,却不能傻愣愣地将这些话说出口,只用一种“你别是有病吧,还盯着我看做什么”的眼神冷冷瞥着他。

顾请让却宛如瞎了一般,直接忽视掉了苏叶的眼神,继续锲而不舍地追问着:“我知道你叫苏叶,魔宗似乎也有这么一号人,可这名字太过寻常了,更何况你若真是魔宗那个苏叶,来了太阿门又为何不改名?”

苏叶心中又是狠狠一颤,眼中的嫌弃之意越发明显。

是了,这下,苏叶是真开始嫌弃顾清让了。

也不是嫌弃别的,就是他这人的问题和废话未免也忒多。

多说多错,再加上苏叶性子本就懒散,又仗着他毫无依据,根本就拿自己没办法,她便翻着白眼与他道了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话音一落,就准备转身离去。

顾清让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又紧追不舍地问了句:“你来太阿门究竟有何目的?”

这下苏叶是真懒得搭理他了,心想,反正他也没任何证据证明自己便是魔宗之人,还理他作甚?

苏叶是个行动派,这个想法才打脑中冒出,她便趿着木屐“嗒嗒嗒”地往前走了两步。

却也仅仅走了两步。因为才走两步而已,她便发觉自己走不动了——顾清让的手搭在了她肩上牵制着她。

苏叶不禁抽了抽嘴角,下意识回头看了顾清让一眼,哪里又能想到,就这么看一眼的工夫,她那松松垮垮搭在肩上的浴袍就这么被顾清让给扯落了,此时此刻正顺着她白嫩嫩的肩头“刺溜溜”地往下滑。

空气好像突然凝固,回过头来的苏叶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那浴袍领口顺着自个儿的香肩一路滑到腰际,露出一大片白花花的嫩肉。

夜幕之中是谁倒吸了一口凉气?

苏叶的关注点全然不在这上面,第一反应便是庆幸自个儿胸小没料,纵然被他看了,也占不到多少便宜。

一番感叹之后,苏叶方才想起,纵然自己胸小,终归还是被占了便宜呀!

思及此,她突然又陷入了沉思,纠结着该不该趁现在将自己的浴袍从顾清让手中抽出。

她的眼睛慢慢朝顾清让所在的方向瞥,却见他目光涣散一脸痴呆地盯着自己的脸,那原本白净通透如水煮蛋的脸霎时红了一大片。

苏叶无比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本想与他说上那么一两句话,却不想,她的目光才与他撞上,他便如同被火灼烧到了似的连忙将头垂下去,避开她的目光。单纯如顾清让又哪里想得到,他这一低头,却刚好看到了最不该看的东西。

于是,他的脸涨得越发红了,整个人像抽风似的连忙将头抬了起来,用一种十分不安的眼神望着苏叶。

苏叶这人虽呆了点,却也不是个傻子,从未被人盯着胸脯这般看的她再度陷入了沉思——

若是寻常姑娘被人这般对待,又当如何处置?是该捂着胸口装羞涩,还是一巴掌直接呼上去?

苏叶的少根筋就体现在这里。

不论是苏木还是宗主苏释天,都曾因苏叶的少根筋而感到痛心疾首。

其中反应最为激烈的自然是苏叶身边那唯一的玩伴——苏木。

苏叶都已记不清苏木曾苦口婆心地给她讲过多少道理。

有些事她倒是真记在了心里,可绝大多数时候都是讲了跟没讲一个样。

此时此刻,苏叶脑子里乱糟糟一片,像是有人把她脑中的线全都缠成了一团,不停地搓着揉着。这明明是一个正常姑娘遇到后能即刻做出反应的事,苏叶却无措地被困住了,与其让她处理这种事,倒不如给她一把刀,让她直接冲上去与顾清让拼命来得痛快。

就在她苦苦纠结之际,暗处又传来了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不论是苏叶还是顾清让,听力都极好,哪怕是秋叶落地的声响都逃不过他们的耳朵,更不用说是脚步声。

几乎就在声音出现的刹那,苏叶和顾清让均转头望去。

此时天际恰好飘来一朵薄云遮蔽了月色,苏叶与顾清让又恰好都站在角落里,仅仅是从此处经过的白芷本不该这么快就发现角落有人。

可苏叶与顾清让这两尊大佛的目光着实太过炙热,以至于……原本还好端端哼着小调儿走自己路的白芷没由来地一阵心悸,寒意顺着尾椎骨直往上蹿,几乎就要掀翻她的天灵盖。

白芷突然就整个人都不好了,这股异样的感觉使她停下了步伐,又鬼使神差地扭过头去,朝某个不起眼的角落瞥了一眼……

只见穿月白浴袍的少女三千青丝尽散落,目光穿过那如同水墨勾勒的发,隐隐约约能看见她那莹白如玉的肩头、纤秀巧致的锁骨,甚至还能看到锁骨之下那嫩如凝脂的……

明明自己也是个姑娘家,可不知为何,一看到这样的画面,白芷心脏便忍不住开始狂跳,那张纤秀的瓜子脸也红得不像话。

她的目光在苏叶身上停留了许久,隔了半晌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苏叶旁边站了个人,且还是个身形高大的白衣男子。

并非白芷不识得顾清让那张脸,只是遮蔽住皓月的那朵薄云恰好在这时被风吹开,银白的月色当头洒下,落了苏叶与顾清让一身,而顾清让的脸也刚刚好融在了月色里,于是,从白芷所在的方位望去,除却知道眼前的登徒子穿了一身白,此外一无所知。

至于那被人扯落了浴袍也依旧一脸呆滞的苏叶,明明她那双空洞洞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白芷却愣是看出了无助与脆弱。

白芷此时的表情太过复杂,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咬唇,一会儿又叹气,苏叶着实闹不明白她准备做什么。

可现在的苏叶着实需要一个人来替她解围,所以当白芷的目光再度扫来之际,她连忙狠下心来在自个儿大腿上掐了一把。

疼痛于苏叶而言太过常见,纵然掐得挺疼,苏叶的表情也依旧淡漠,就连面部的肌肉也不曾因这痛感而抖动半分,唯一不同的也仅仅是有眼泪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模糊了她的视线。

即便此时是在夜间,只有微弱的光亮,苏叶也仍能清楚地看见白芷那不停变换着的面部表情——

三分惊讶,三分惶恐,最后四分全然是惊吓。

不多时,苏叶耳畔便传来一阵歇斯底里的尖叫声:“来人呀!快来人呀!有登徒子!”

……

再往后的事已无须再详说。

白芷的那一声嘶吼引来了一群杂役弟子,修仙之人的听觉又往往比普通人来得敏锐,梨花白里的**一下又引来了别的精英弟子及杂役弟子,总之,顾清让的名声就这么被毁了。

苏叶依旧呆呆的,倒是顾清让率先反应过来,替她捞起了浴袍,将她整个人遮得严严实实的。

至于那一时激动的白芷,才喊完便后悔了,不为别的,只因她终于看清了顾清让的脸。

顾清让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与她同一批次的精英弟子或许并不了解,而她却是清楚得不得了。

那一夜发生了多少事,苏叶已记不清,毕竟她这脑子就是与平常人的构造不太一样。

她唯一清楚的是,太阿门首席弟子顾清让的名声就这般让她给毁了。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那夜以后,整个太阿门的人都在传,首席大师兄顾清让偷看苏叶洗澡,甚至还妄图霸王硬上弓,精英弟子白芷恰好打此处经过,才保住了苏叶的清白。

苏叶也是纳闷了,压根儿不明白这匪夷所思的谣言究竟从何人口中传出。

所幸她还不知这一谣言都已传到了苏木耳朵里,否则她怕是会郁闷到心肌梗死。

这些天不仅仅是苏叶一人忧心忡忡,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白芷更是忧心到几乎都不敢出门:一是怕顾清让会找她麻烦;二是担心这件事传入自己家主耳朵里,那可是比被顾清让找她麻烦还要麻烦的事儿。

总之,往后的日子里,苏叶总能看到白芷捂着胸口道:“也不知我家家主可会派人来找我谈话?”语罢,又可怜兮兮地瞅着苏叶,“苏苏,你说我要不要找个没人的地方先躲上几天呀?”

苏叶也不知该如何去安慰白芷,毕竟她长这么大都还从没安慰过人,更何况,她还是个一棍子敲下去都憋不出半个字的锯嘴葫芦。

白芷依旧抱着脑袋思索该如何保住自己的小命,而苏叶也托着下巴开始思考人生。

她进太阿门已有数日,苏木那边却仍无任何动静,仿佛突然失踪了一样,这绝非苏木的做事风格,素来没心没肺的苏叶也因此感到忧心忡忡。

她本就因苏木的事烦恼,偏偏她与顾清让之间的乌龙事件还在持续发酵,“苏叶”这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名字传遍了整个太阿门。

身为魔宗细作的苏叶本想低调做事,奈何第一天就被顾清让害得出尽了风头,以至于她一进太阿门便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再后来,她那“废材”的体质倒是使得她暂时脱离了众人的视线,可现在又闹了这么一出。

一想到这个,苏叶便觉得来气,顾清让在她心中俨然是扫帚星的存在。

自打苏叶与顾清让闹出那乌龙以后,苏叶在太阿门中的名气更甚,甚至,每天都有人暗搓搓跟在她身后走。

苏叶也是不明白这些人究竟要做什么。

有的竭尽所能让自己看上去很低调,却不想被那直勾勾充满好奇的眼睛所出卖;有的则嚣张到想叫人一巴掌拍死他,或是突然出现在苏叶身后大吼一声“苏叶”,或是突然从前方某个叫人注意不到的角落冒出来,用看猴子似的眼神看着苏叶,边看还边不忘用手指着她的鼻子,与身边之人窃窃私语:“喏,这就是苏叶,生得也就这样嘛,还以为有多国色天香呢!”

这样的日子一连持续了很多天,苏木从未主动联系过苏叶,苏叶亦被骚扰到压根儿抽不出一点时间去与苏木联络。

这绝非是件好事,以苏叶对苏木的了解,她完全能猜到苏木定然已动怒,只是尚未发作罢了。

苏叶在太阿门中越待越觉忧愁和烦躁,而顾清让却不知怎么想的,仍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时不时地在苏叶眼前瞎晃,于是在苏叶不知道的情况下,谣言又多出了几个版本。

一是说:苏叶与顾清让本就两情相悦,偷窥事件纯属乌龙,只不过这半夜三更的在门中私会颇有些伤风败俗。

另一个版本则是说:顾清让苦恋苏叶不得。

总之,也不知是谁脑洞这么大,瞎掰了一大堆苏叶和顾清让之间莫须有的故事,说顾清让是如何如何痴情,而苏叶又是如何如何不解风情……

还有一个版本是:苏叶看似清纯实则**,偷偷练习魔宗媚术已成气候,顾清让早就被苏叶迷得神魂颠倒,至于苏叶究竟图的是什么,也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这些子虚乌有的故事在太阿门中传得神乎其神,却无一人知晓,顾清让的每一次出现都不过是在逼苏叶承认自己是修魔者罢了。

苏叶日防夜防,生怕顾清让又冷不丁打哪个旮旯里蹦出来,这般时时刻刻提防别人的感觉是真不好受,仿佛又一下子回到了围剿魔宗叛徒的那段时光。

今夜月色明朗,皎洁如水影,窗外竹影斑驳,影影绰绰伸出几枝横在灰白的墙面上,寥寥数笔便勾勒出一幅水墨画卷。

苏叶本属毫无情调之人,可不知为何,她那还未长大就已沧桑的小心脏狠狠被此景给触动了一把,于是,她和那素来就爱折腾的白芷寻来一卷竹席、一方小几、两个蒲团,自得其乐地坐在凉亭里温酒烤肉。

苏叶这人素来不理身外事,可谓是早就断了七情绝了五欲,唯一凶猛的也就只有那食欲。

兴许是因吃是苏叶唯一的癖好,苏木便在这上面下了不少功夫。

苏叶爱吃且能吃,苏木便不论去哪儿玩都不忘捎上苏叶,当然,也还是会有无法将苏叶带出去的时候,可即便如此,苏叶也不必愁没有好吃的,只要耐着性子慢慢地等,便总能等到他带着各种各样的美食珍馐出现在她面前。

仔细回想一番才发觉,苏木其实也有对她好的时候,只是他大多数的时间都对她太过恶劣,以至于一提起苏木这个人,她便觉浑身骨头发疼,记忆会选择性地粉饰太平,疼痛却被身体刻骨铭心地记着。

二、苏叶惊了又惊,呆了又呆,隔了许久才伸出食指颤颤巍巍地指向他:“这位兄台,你怕是病得不轻啊!”

不知究竟是今晚的夜色太美,还是白芷终于也有疲倦的时候,她懒懒喝了两杯果酒,粗粗吃了两块肉,便提着衣襟挥手与苏叶道别。

苏叶好不容易起了兴致,月色又这般勾人,岂舍得早早回到屋子里?

苏叶不知道此时是几更天,夜色已越变越浓,就像一团化不开的墨,不远处的竹林里已腾起了轻纱一般薄的雾,更远的地方又是何人在吹箫?

苏叶素来不胜酒力,不过三杯果酒入腹,身上便已开始燥热。

她呆愣愣地盯着茫茫夜色中的一个点,某一瞬间,仿佛有阵清风从她身边掠过,她尚未来得及撇头去看,顾清让那张足以令人头晕目眩的脸便出现在她眼前。

此时,苏叶嘴里正含着一口果酒,不曾吞咽下去,猝不及防间遭此惊吓,顿时便喷了顾清让满脸。

待苏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多大的错时,顾清让已然皱起了眉头。

苏叶本欲说出口的“对不起”被吞咽下去,下意识地抄起正摆放着果酒与烤肉的小几。

苏叶已做好了与顾清让干一架的准备。

换作从前,她若这般对待苏木,最后的结局定然是被苏木按在地上狠狠揍上一顿,哪怕她道了歉也于事无补。

这是她的本能,是早已深深印刻在她脑子里的烙印。

苏叶不知道这一直活在传说中的太阿门首席弟子究竟有多厉害,只知道自个儿定然无法从他手中讨到半分好处,接下来所需要思索的也仅仅是与他打一架究竟能撑过第几招。

苏叶出手如风,本着先发制人的信念,将小几一把砸在了他肩上,并且以她此生最快的速度躲避开。

他整个人却犹如石化了一般,始终维持着被砸到时的动作。

苏叶下手够狠,而他的身子骨恰好又足够硬,一击下去,小几已然裂成无数块碎片,拼都拼不回来。

这里的夜足够安静,纵然离那一击已过去一会儿,夜空中却仿佛仍残留着木块与肉体碰撞时所发出的碎裂声响。

苏叶不明白他为何不躲,更不会自欺欺人地去想,太阿门首席弟子也不过如此,连她这一击都躲不过。

苏叶陷入了沉思,顾清让却后知后觉地捂住了被砸的肩膀,一脸迷茫地望着苏叶。

苏叶本欲抽出藏在袖中的剑与他再战,可一看到他那迷茫中又带着些许委屈的眼神,便生生止住了这个念头,不禁呆呆地问了句:“你怎么不还手?”

见苏叶这般问,顾清让看上去越发委屈,他揉揉被苏叶砸得几乎都要失去知觉的肩,轻声道:“我师父自小便教导我莫要与姑娘家一般见识,纵然是被打了,也不能去计较。”

苏叶从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不论是宗主还是苏木都只教过她身为姑娘家该如何如何做,却从不曾提起男儿又当如何做,更何况苏木也是男儿身,他却从小到大一直都在与她计较。

苏叶晃了晃脑袋,试图驱除莫名其妙又跑进她脑子里的苏木,又过良久,方才再问:“那你又为何不躲?”

也不知究竟是她出现了幻觉还是怎的,苏叶竟从顾清让眼中看出了一丝无辜。

苏叶又晃了晃脑袋,再次集中精力盯着顾清让看,这一下别说再从顾清让眼睛里看到无辜了,连他的眼睛都要看不见了。

顾清让把自己的眼睫垂得很低,他睫毛本就纤长浓密,纵然是睁着眼的状态都能看到它随着他眼睛的眨动忽闪忽闪,而今这么一垂着,更是令苏叶惊叹,他怎么能连睫毛都比寻常人长得好看。苏叶犹自感叹着,却突然听他轻声嘟囔着:“我又不知你还真会抄家伙砸……”

他本生了副冰冰冷冷的精致面容,不说话的时候看上去好似一尊冰玉雕琢的神像,毫无活人的气息;而他这般委屈巴巴地垂着眼帘,就好似那尊神圣不可侵犯、本该被摆在庙宇中供人跪拜的神像突然活了过来,分明还是那张不染纤尘的容颜,却又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了,就像是暖春逼近,冰雪在悄然消融……

苏叶不知道自己究竟盯着他看了多久,他身上像是有一种不可思议的魔力,又好像他整个人都是由磁石打造的,哪怕是一根头发丝,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苏叶并非那种贪图美色之人,若只看风姿与容貌,苏木这常年被戏称为魔宗第一美男子的浑蛋也不差,甚至还有传闻,每年都有成百上千女教众因他而入魔宗。可纵然如此,苏叶仍觉顾清让更好看,他与苏木之间的区别就好比神祇与妖魅,妖魅尚可惑人心,可在神祇面前,任他再如何蹦跶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妖魅。

兴许是苏叶的目光在顾清让的脸上停留了太久,本就一脸迷茫的他目光已近呆滞。

直至现在苏叶方才意识到这般肆无忌惮地盯着人家看似乎有些不妥,几乎就在意识到这问题的那一瞬间,苏叶便将头撇开了,她像是突然心虚了。可若是问她为何要心虚,她定然也答不出个所以然来,除了觉着自个儿脸烫得厉害,她再答不出任何一句话。

顾清让几时又见过苏叶这般别扭的模样,更何况苏叶的别扭也与寻常姑娘家不同,寻常姑娘家的别扭是面色绯红、欲语还休,她却是面色绯红、目露凶光,就像是突然被谁给惹生气了,一副要提刀砍人的架势。

顾清让只偷偷瞥了她一眼,就被苏叶这股子天生的“气势”所震慑住,一时间也不敢再说话。

倒是苏叶,她越是将头往后撇,便越觉身上燥热,热到她口干舌燥,甚至还因扭头扭过了而觉脖子疼。

就在顾清让手足无措之际,苏叶终于说话了,却是三个令顾清让怎么都想不到的字:“对不起。”

“啊?”顾清让明显没能够缓过神来,待到他将心神全然抽回的时候,方才摇着手叠声道,“没关系,没关系,不碍事,不碍事……”

近些日子,他虽总在苏叶面前瞎晃悠,可苏叶与他终究还是不熟,更何况苏叶与他唯一的话题也只不过是在争执苏叶究竟是不是魔宗之人。

顾清让一语落下,他俩都陷入了沉思。

沉寂来得太过突然,苏叶也不知道还能再与他说些什么,只用她所惯有的清冷语调问了句:“你今日来又要做什么?”

苏叶本准备下一句话就把顾清让打发走,岂知,她话音才落,顾清让便咧开嘴角,露出璀璨至极的笑。

那一笑可当真是不得了,险些就要闪瞎了苏叶的眼。

苏叶下意识地抬手去揉眼睛,手才举起一半高,便听他泉水般清冽的声音缓缓响起:“我今日过来是要提前告诉你一个消息。”

一听这话,苏叶登时就紧张了起来,她总觉着能让顾清让笑这么灿烂准没好事。

果不其然,马上就听顾清让说:“唔,我其实是想告诉你,你马上就要成我师妹了。”

他此言一出,就如同万里无云的晴天突然劈下了几个惊天大雷,苏叶整个人如同一块刚炸好的臭豆腐,被劈得那叫一个外酥内嫩。她惊了又惊,呆了又呆,隔了许久才伸出食指颤颤巍巍地指向他:“这位兄台,你怕是病得不轻啊!话不能乱说的,你知不知道啊?”

顾清让却压根儿就没搭理苏叶,依旧自顾自地说话,一会儿说成为亲传弟子究竟有哪些福利,一会儿又说自家师尊是如何如何的好,总之,就像是铁了心要把苏叶往自个儿师门拐。

苏叶是真不明白他又是哪根筋搭错了,此时此刻,她的心情着实只能用错综复杂来形容,她甚至还有那么一些暴躁,哪怕是一丁点火星都能将她引爆。

她打不过顾清让是事实,再暴躁也得忍着,可这并不代表她就得耐着性子去听顾清让的唠叨。

顾清让的话传入苏叶耳朵里全成了“嗡嗡嗡”“哐哐哐”各种杂乱不堪的噪音。最后,顾清让唠叨了半天,苏叶也只听清了一句话:“我如今的确还没证据来证明你便是魔宗之人,可我对你终究放不下心,总觉着得好好看着才行……”

顾清让这话说得着实没有一点信服力,可苏叶又有什么办法呢?除了由着他,压根儿就没别的选择。

太阿门弟子等级划分极为严格,想要成为一名亲传弟子可不是件简单的事。苏叶垂着脑袋自顾自地想了很久,最终还是觉着,顾清让定然没有这么大的本事让自己成为亲传弟子。

一想到这一层面,苏叶那几乎都要纠成一团乱麻的心终于舒展开了,她也懒得再去纠结顾清让这般突然跑来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此时的苏叶只当顾清让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做,闲来找她消遣,压根儿不知明日会有一个怎样的惊喜在等着她。

翌日清晨,苏叶与往常一样拖着尚未睁开眼、仍捂着嘴在打呵欠的白芷往大殿跑。

大殿平日里很是冷清,今日却像是出现了另一种打开方式,殿前的空坪里甚是显眼地“藏”满了本该各司其职的杂役弟子。苏叶与白芷现在与大殿尚有些距离,不晓得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通过那些试图将自己隐藏起来,却又拼命抻着脖子探着脑袋往殿内看的杂役弟子判断出,今日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那些杂役弟子的举动究竟有多引人注目呢?连困到走路都睁不开眼、一路纯靠苏叶拖过来的白芷都瞬间清醒了,她瞪大了一双犹自带着血丝的眼,一脸蒙地问了句:“苏苏,我们是不是来错地儿了呀?”

苏叶并未回她话,依旧拽着她径直朝前走,待踏入大殿的刹那,苏叶又整个人都惊呆了。

不为别的,只因此时此刻,顾清让正一脸假正经地杵在高台之上。

苏叶目光扫去之时,顾清让的视线亦刚刚好落在她身上。

苏叶不知此时此刻的自己究竟是一副怎样的表情,却十分清楚地看到了隐藏在他一本正经假象下的得意。

兴许是苏叶在门口杵了太久,已然完全清醒的白芷连忙用胳膊肘捅了捅苏叶,压低声音问了句:“苏苏,你怎么啦?”

苏叶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只是没由来地一阵心悸,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将要发生。

果然,这个预感才生出不久,顾清让的声音便突然从苏叶头顶飘来:“师妹昨夜睡得可好?”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睛里满满都是笑意,就像是一个打心底里关心师妹的师兄。

顾清让这厮生了副极好看的皮囊,这点毋庸置疑,他再这么一笑,可真真是叫人明白了何为千树万树梨花开。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游魂似的在苏叶耳旁飘,连白芷都不知在何时捏住了苏叶的胳膊,白芷虽表面上看着比旁人要淡定,可她那不停掐着苏叶胳膊的手指早已出卖她的内心。

苏叶真是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竟就这么成了顾清让的师妹。

顾清让仍站在台上望着苏叶,苏叶始终不曾去接他的话,而是认认真真地打量起了他。

人或许能说谎,可他的表情总会露出什么破绽。

苏叶盯着他看了很久,他的笑意却从始至终都不曾收敛半分。

顾清让这张脸其实长得很冷,不论眼角眉梢还是他的面部轮廓,均能用一个“冷”字来概括,可为什么生得这般清冷的他一笑起来就会有种冰雪消融、春暖花开的感觉呢……

苏叶的思绪早就跑偏了,此刻不论是殿内还是殿外,都响起了细碎的谈话声。白芷又拿胳膊肘捅苏叶,苏叶撇头望去,只见她笑得一脸暧昧:“大师兄和小师妹。”微微上扬的尾音充分暴露了她那颗躁动不安的八卦之心。

苏叶深深叹了一口气,深知自己大抵是躲不过这一劫了。

常言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尚不知他目的之前,苏叶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三、是了,苏叶的日子向来过得糊涂,从前有苏木在,被他有意无意地折腾,方才记住了一些事。

苏叶就这样被顾清让轻而易举地领走了,成为这批精英弟子中的头一个亲传弟子。

苏叶不知,她这一走究竟在太阿门中掀起了一场多大的风浪,她只知顾清让当日所说之话大抵不是假的。

他费尽心思让她做自己的师妹,大抵是真为了更好地看着她,可她仍是不明白,以他太阿门首席弟子的身份怀疑一个人是魔宗细作,直接杀了便是,何必要折腾出这么多事?

当然这种事不仅仅苏叶不明白,连顾清让本人也处于一种十分迷茫的状态。

他虽涉世不深,却也不是个傻子,自然知道遇到这种事只需告诉门中长老便可解决,而他却像是突然魔怔了似的,和那魔宗小姑娘一来二去纠缠不清。

顾清让与他师尊所居之地名唤无妄,是个深不可测的山崖,崖底别有洞天,有湖有山,有竹有茅草屋三两间,完全就是苏叶看的那些话本子中所描述的高人隐居之地。而顾清让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一住便是十六年,直至三年前方才离开这里,见到外面的世界,他那在苏叶看来有些奇怪的性子便是这样养成的。

今日的顾清让看上去心情格外好,载着苏叶御剑而行的时候,不停说着他的儿时趣事。

或是在茅草屋里点火烤肉不小心烧光了他师尊的胡子,或是蹲在湖边喂鱼却弄死了湖中足足十二尾千金难求一鱼鳞的隐灵鲤……

他站在苏叶前方,苏叶看不到他说这话时的表情,风不断从她身旁掠过,吹散了他的话语,只余零零碎碎几点落入她耳朵里,可纵然如此,苏叶也听了个大概。

也就是现在,苏叶方才知晓,原来太阿门的首席弟子是这样玩着水搓着泥巴长大的,甚至他到了十六岁那年方才见到无妄崖外面的世界。

而十六岁的苏叶又在干什么呢?

除却杀人,她竟回想不起一件清晰的往事。

是了,苏叶的日子向来过得糊涂,从前有苏木在,被他有意无意地折腾,方才记住了一些事。

后来连苏木都不在了,她生命中所剩的便只是不停地杀,不停地杀……

顾清让一直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苏叶的思绪则来回飘**不停。

风擦着苏叶的脸颊不停地摩挲,力度不大,却仍能使她睁不开眼。

今日的天很蓝,通透至极,宛若一块不掺一丝杂质的宝石,苏叶与顾清让皆穿一袭白衣,御剑穿梭在碧空中好似一对神仙眷侣。

顾清让这会儿就像一个憋了八百年的话痨,他声音虽好听却这般絮絮叨叨没完没了,活似正在“念经”的唐僧,生生破坏了这份美感。

苏叶听得昏昏欲睡,就在她即将趴在顾清让背上睡着之际,忽闻一道明显带着喜悦的声音:“咱们到了。”

苏叶微微一怔,即刻睁开了眼与顾清让拉开些许距离。

顾清让停在了一间貌不惊人的茅草屋前,笑吟吟地指着它道:“师妹,这就是你的闺房了。”

反正在魔宗,苏叶住的也是茅草屋,对此,她毫无意见。

只不过苏叶还有别的话要与顾清让说,她那空洞洞的眼顺着顾清让的胸襟一路上移,最终落至他脸上,与他的目光平行:“你究竟是用什么办法让你家师尊收我为徒?”

大抵从没想过苏叶会问这种问题,顾清让明显愣了一愣,隔了好一会儿才笑眯眯地说了一句几乎要将苏叶气死的话:“我家那老头如今正在闭关呢,无妄崖的一切还不都是我说了算。”

苏叶眯了眯眼,明显有杀气从她眼中溢出,可一想到自己压根儿就打不过这人,她刚溢出的杀气又悄无声息地散去了。也罢,也罢,好汉不吃眼前亏,总之,这笔账她记下了。

苏叶不想搭理顾清让,却又不停在心中猜想顾清让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自打搬进了无妄崖以后,苏叶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前的苏叶住在魔宗,虽时不时要被“请”出去杀几个人,却也算得上是逍遥自在,待到苏木不在了,苏叶更是堪称无法无天。即便是后来入太阿门成了精英弟子,日子也依旧算得上是滋润,哪像现在,日日天还没亮就被顾清让给吵醒了。

都说一件事若能坚持二十八日以上,那么这件事便能成为一个习惯。

这不,还不到第十日呢,苏叶就每日卯时不到便醒来了。

最可怕的还不是这个,而是每日一睁开眼便被一张硕大的脸遮蔽了视线,有时正对着苏叶眼的是一对幽深不见底的鼻孔,有时是一双散落星辰的眸,可更多的时候都是一块白花花……不知是哪儿的“零件”。

这些天来顾清让一直都在尝试着教苏叶修炼,可她的经脉就像被堵住了一样,不论如何折腾,身体都吸不进一丝灵气。

顾清让是真觉得纳闷了。

修仙虽要看灵根,可但凡是活物就不存在一丝灵气都吸不进的情况。

这么多天下来,顾清让几乎都要怀疑苏叶不是人了。

本着不抛弃不放弃的原则,顾清让每日守苏叶守得越发勤了。

他这么一守倒还真发现了个问题,从前不论是苏叶自己还是他,都觉苏叶之所以这么弱,不过是因为没有灵根,却没想到苏叶非但有灵根,甚至那灵根的质量还并不比他差。只是体内有个类似锁灵咒的玩意儿锁住了她的灵根,以至于她无法像正常修士那样修炼。

弄清前因后果的顾清让左手捏着苏叶的手腕继续探脉,右手轻轻揉着自个儿皱成一团的眉心,露出一副匪夷所思的表情,喃喃自语:“堵住你灵脉之物并非锁灵咒呀……可别说,你这状况还真不似个活物,可究竟是什么东西阻止了你的灵气输出呢?难道说……修魔之人都会变成你这样?”

这个问题苏叶压根儿就没想过,自然也就不知道该如何去接话。

顾清让倒也习惯了苏叶这性子,不接话就不接话呗,反正他也就偶尔话多。

顾清让想是这么想,却始终未收回那只搭在苏叶脉门上的手。

此时恰是清晨,昨夜又刚刚好下了一场小雨,整片竹林都被浸得湿漉漉的,一眼望去,一片沁人心脾的翠绿。

顾清让不说话了,苏叶又习惯性地开始发呆,她的目光依旧空洞,直愣愣地盯着头顶那片串满水珠的碧绿竹叶。

她发呆发得正在兴头上,右手掌心倏地一凉,甚至还带着点润泽的手感,那凉意就这般猝不及防地顺着她掌心一路传至全身。

不知道被顾清让在自己手中塞了个什么玩意儿的她慢吞吞将头低了下去,只见掌心躺着一块表面光滑带着丝丝凉意的墨玉。

苏叶不懂,顾清让这又是玩的哪出?

相比较最初遇到她的时候,苏叶的表情其实已经有了很丰富的变化,尽管那些变化在旁人看来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对顾清让来说,每一次都是不小的惊喜。

譬如说现在,苏叶的表情虽然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而他却十分清晰地捕捉到了苏叶眼中的那一丝变化。

像是突然看透了苏叶的心思一样,顾清让的唇又微微掀起,用他那清润的嗓音道了句:“此为敛息玉,只要你将它佩戴在身上,便不会泄露一丝魔气,哪怕是我师尊都看不出你是修魔者。”

他没说出口的是,此物得来究竟有多不易,外界又有多少修魔者觊觎此物。

她并不想平白无故乱收顾清让的东西,可这敛息玉又恰好是她如今所需要的。在普通人面前她或许能掩住身上的魔气,可顾清让的师尊是何许人也,整个修仙界的泰斗,在他面前苏叶几乎无所遁形。

一股道不清的陌生情愫骤然涌上心头,苏叶呆呆地盯了顾清让许久,方才讷讷出声:“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这么做?怕是连顾清让自己都说不清,他只是不想让苏叶身份败露遇到危险罢了,可这种话又该如何说出口呢?

真叫人难为情呀……

顾清让想了又想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就不再去想了,兀自低头望着苏叶,又哪会想到此时的苏叶正仰头望着自己,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里仿佛染上了一层水汽。她本就不高,脸蛋又肉乎乎的,从顾清让的角度望去她简直就像一颗软软糯糯的糯米团子,偏生这糯米团子的发又生得极好,又黑又密,这样的发披散在肩上最是好看,可苏叶的头发永远都盘成圆圆的道髻顶在头顶,如此一来她本就圆乎乎的脸蛋显得越发圆,看得人心里痒痒的,只想上去捏一把。

顾清让有贼心没贼胆,目光在她肉乎乎的脸蛋上扫了好几个来回,最终还是生生克制住了这不安分的念头,转而将手搭在了她头顶同样圆乎乎的道髻上。

待感受到掌心传来的特殊触感时,顾清让突然整个人都不好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顿时爬满他手臂。

他这样过激的反应不是因为感觉到了不适,反倒是因为这手感着实太舒适了,以至于等他意识到自己究竟做了一件怎样的事时突然就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的身子如同石化了一般僵在原地,而被他当作小猫小狗一样揉着脑袋的苏叶则犹自思量着该不该趁现在一巴掌拍开他的爪子。

各怀心事的两人就这么僵在了原地,就在苏叶觉着着实忍无可忍之际,顾清让忽然十分欠揍且发自肺腑地眯着眼感叹了句:“啊……果然和想象中一样的柔软。”

他没敢告诉苏叶的是,其实打看到她的第一眼起,他便觉着她的脑袋一定很好撸,脸蛋一定很好捏。

听到那话的一瞬间,苏叶起先还以为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结果顾清让这不怕死的又伸出了“爪子”在她脑袋上揉一揉。也不知究竟是怎的,他这一揉,苏叶便觉自己整块头皮都是麻的,一股子异样的感觉顺着后脑勺一路蔓延至尾椎骨,她甚至还能感觉到,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如同雨后春笋一般钻出来。

苏叶突然之间也整个人都不好了,连忙撇开脑袋,躬身躲开他的“禄山之爪”,并且瞪大了眼睛,紧张兮兮地捂着脑袋往后退,边退边支支吾吾地说:“你……你……把我骗过来该不会就是为了摸我头吧?你别是个变态啊!”

这下苏叶可真没法忍了,破天荒地朝顾清让翻了个大白眼:“揉你个棒槌!要揉揉你自己的狗头!”

苏叶想,这个世界一定是疯了。

否则堂堂太阿门首席弟子又为何会像被人下了降头一样,追着她漫山遍野到处乱跑,就仅仅是为了摸她的脑袋。

这样的感觉太过荒谬,每一段剧情、每一句台词都像做梦一样匪夷所思。

苏叶素来不喜与人亲近,即便是与苏木,两人相处不是打架之前便是打完架以后,可眼前之人换成了顾清让,苏叶是怎么都不敢与之拼命的,可她又不想就这么平白无故地被占了便宜,故而她的第一反应便是跑!

是了,顾清让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她便像兔子似的撒腿跑了。

于是,接下来的画面就很美了,苏叶不停地跑,顾清让则像一条盯准了肉骨头的恶犬般锲而不舍地追。

苏叶简直欲哭无泪,不明白事情为何会朝这种方向发展。她不知自己究竟被顾清让这样追着跑了多久,只知当她与顾清让一同翻过茅草屋对面的小山坡时,远处与天连成一线的黛青色山峦突然冒出了紫烟,不过刹那之间那片天便被染成紫色,原本悠悠飘浮在天边棉花糖似的云朵也被夕阳染成了金黄色。苏叶一时间都看呆了,凤鸣鹤唳之音远远自山的那头响起,金色的祥云开始不停变换,由一朵圆圆胖胖的开始往外拉扯,最终变换成瑞凤的模样,在一片紫气升腾的天空里不停地穿梭。

就在苏叶愣神的空当,顾清让终于追了上来,趁苏叶恍神之际按住了她的肩头。

苏叶整个人一缩,才欲转头挣扎,便听顾清让毕恭毕敬喊了句:“师尊。”

苏叶不禁又是一愣,转了一半的脑袋再度默默转了回去。

一个蓝袍男子出现在苏叶眼前。

蓝袍男子正是顾清让的师尊,他明明须发皆白,那张脸却宛如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般俊秀,他与那些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唯一的区别也就是头发白了些。若要再去深究,那便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绝不会如他这般浑身散发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纵然苏叶先前有听顾清让唤他一声“师尊”,可当苏叶真正对上他眼时,仍未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而眼前这位尊者大抵也是不明白苏叶究竟是从哪个旮旯里蹦出来的,睁大了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眼细细将苏叶打量着。

凭良心来说,苏叶倒是生了一副好皮囊,纵然是在美人如云的修仙界,她那容貌也依旧出挑,更为难得的还是她身上那股子美而不自知的淡然。

苏叶与他就这般大眼瞪小眼瞪了老半天,谁都不曾开口说话。

气氛突然就变得很奇怪,还是顾清让打破了沉默,他从苏叶身后绕了过来,对师尊道:“师尊,徒儿替您收了个小徒弟。”

顾清让这番话说得很是淡定,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根本就是奉自家师尊之命收的苏叶。

苏叶有一瞬间的迷茫,可顾清让这话才落,紧随而至的便是他家师尊的一声咆哮:“什么?你这小畜生给老子把话说清楚!”

哪怕是淡定如苏叶都被师尊开口与不开口时的反差给吓了一跳。苏叶又连忙抬头去看那位尊者,却见他那双原本狭长的眼已瞪得溜圆,宛如两颗圆乎乎的龙眼,再配上他那张脸,着实充满喜感。

苏叶本就不想在这鬼地方多住,却又碍于顾清让的**威敢怒不敢言,他这位师尊出现得倒是及时,苏叶暗搓搓在心中想着,这位尊者若是一言不合就将她丢出无妄崖才最好。

顾清让师尊的大发雷霆着实令苏叶心中狂喜,她面上却依旧不为所动,依旧杵在一旁静静等候下文。

师尊瞪了半天的眼,才终于气鼓鼓地拿眼角剜了苏叶一眼:“老子才不承认自己有这种弟子。”

巴不得立马就被轰出去的苏叶才不会气,她等的就是这句话,故而在她刚听到的时候,几乎都要笑出声。而顾清让那里却迟迟都未有下文,实在等得不耐烦了的苏叶连忙又开口问了句:“那……我可以走了吗?”

也不知是苏叶这话问得太过直白,还是上位者的脾气都太过古怪,师尊听完苏叶这话,非但没有让苏叶立马滚,反倒越发恼火:“嗬,无妄崖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苏叶那双本还在闪闪发着光的眼立马就暗淡了。

时至今日,苏叶方才明白顾清让为何会这般胡搅蛮缠,只因他有个更加胡搅蛮缠不讲理的师尊呀。

苏叶的目光始终黏在那位尊者身上:“可您并不想收我做弟子,我在这儿大抵也只会碍您的眼吧。”

苏叶以为自己这话已经说得够明白,那位尊者怎么着都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吧,而他却与自家弟子一脉相传,先是捋着两绺胡须朝苏叶发出一声冷哼,再十分出人意料地吐出一句:“呸!呸!呸!老子才没这么说!”

苏叶简直一脸蒙,时至今日方才明白,何为上梁不正下梁歪。

她闹不明白这两师徒究竟想怎样,她本就不多的耐心早已被耗尽,才不管这两师徒究竟要不要放她走,总之,腿长在她身上,她若执意要走,他们还能把她的腿给砍了不成?

苏叶真是被这两师徒给弄烦了,当即便反问:“我为什么不能走?”

几乎就在苏叶说话的那一瞬间,师尊也一脸莫名地问:“对,你倒是说说看她为什么不能走?”

苏叶与那位尊师同时开口,顿时就把顾清让给问住了,他愣了好一会儿都没能想出个合适的理由,却张嘴便道:“无妄崖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

这两师徒大抵真都是傻的,如果可以,真想敲开他俩的脑子,看看里面装的究竟是不是糨糊。

苏叶深吸一口气,沉吟半晌,方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完整的话:“不是你非逼着我来的吗?”

听闻此言,师尊的神色变得越发微妙。苏叶与顾清让仍在僵持,他却莫名其妙地干咳了一声,随后,两眼放绿光地盯着苏叶,直盯得苏叶头皮发麻心里发毛。

他这变脸的速度也忒快,一会儿一个样,眼睛才冒完绿光,立马就笑得像朵**似的满脸褶子:“为师也不是不让你留下,只是你那师兄这般自作主张,未免也太不把为师放眼里了。”

苏叶心中已经开始冷笑,既不接话也不提问,一言不发地望着师尊,倒是想看看这对师徒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师尊也知道自个儿这样有失上位者的风度,又一脸心虚地掩唇假装咳嗽,咳了两下也不见苏叶有任何反应,后又开始装模作样地要摸苏叶灵脉。

太阿门首席弟子的师尊自然绝非等闲之辈,他手伸过来的那一瞬间苏叶本是想拒绝的,可她尚未来得及挣扎,手腕便已经被他扣在手中。

苏叶心跳明显加剧,眼皮颤了又颤,可一想到顾清让送的敛息玉仍在身上,她便觉安心不少。

苏叶下意识地抬眸去看顾清让,却见他眉眼弯弯望向自己。

他没任何表情的时候总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冷感,可他若是笑了,又无端令人觉着心安。

苏叶原本悬着的心就这般轻轻地落了下去。

她与他本该是敌对的关系,哪怕他双手奉上敛息玉有意替她隐瞒身份,她也知道自己绝不能百分之百地去信任这个人。

可有些时候,连她也不知究竟是为何,他竟能这般使她心安。

师尊的手在苏叶灵脉上探了好一会儿,结果却是越探嘴咧得越开,一双本就狭长的眼直眯成了两条细长的线。

苏叶体内所藏着的灵根毋庸置疑是最拔尖的那种,比起顾清让也不遑多让,加之师尊分明就看出自家弟子对这姑娘有意思,他自然不会这般轻易地放苏叶走。

苏叶又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就是被这两师徒给害的,毕竟她的身份摆在这儿,纵然顾清让看起来再无害,他终究也还是一名修仙者,而她则是站在他对立面的修魔者,这是一道怎么也跨不过的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