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姐姐,现在阿菱只有你了

饭毕,陆饮溪不知从哪里拿来两件大氅,披了一件雪白可爱的到孟知欢肩头,慢条斯理道:“外头热闹得很,知欢想不想出去走走?”

“想倒是想,只是不想穿这件。”孟知欢皱皱眉,指了指陆饮溪手中另一件黑色大氅,“这件娘炮兮兮的,不适合我,我喜欢黑色那件。”

陆饮溪失笑:“可这件大得很,”他上下看了孟知欢一遍,微妙道,“你或许不太适合。”

孟知欢一挑眉:“这有何难?”

她低低念出口诀,不过一瞬,那大氅便小了不少,正合她的身。

孟知欢颇有些得意地披上它,看着另一件稍微娇小些的白色,戏谑道:“抱歉啊,你就勉为其难地穿它吧。”孟知欢很衬黑色,越发凸显得她英姿飒爽,俊美好看。

陆饮溪无奈摇头,眼底却透出宠溺的笑意,他将那件雪白的大氅缓缓披在自己肩头,转眼间,那大氅已然适时地变得大小正好合适了。

白色大氅果真很衬他,使得他周身气质越发超凡脱俗,宛如仙人。

孟知欢撇撇嘴:“没意思,会术法真没意思,真想念当初在竹屋时不会术法的你。”

她目光微闪,将剩下的话咽了下去,那时的你不会术法只是个凡人,那时的我也断了魔气只是个凡人,你待我很好,而我也全心全意相信你,喜欢你,真的很好。

陆饮溪拉住她的手往外走,嘴角微微弯起一个弧度:“嗯,现在这样也很好。”

离开客栈,刚刚走出一段路,便见前头热闹得很,孟知欢翘首看了看,还拉住一个路人好奇地问道:“前头发生了何事?”

“小王爷府,还能是何事?”路人道。

孟知欢这才瞧出不远处被围观的府邸的确有几分眼熟,她心中莫名有些不安:“小王爷府?”

路人叹息:“还不是侧妃娘娘,被小王爷抛弃了,可怜哟。”

孟知欢一愣。

“阿菱求见小王爷。”阿菱跪在门口规规矩矩一叩首。

门口的守卫并不搭理她。

阿菱不死心,再度叩首,泪水盈盈,再度抬高声音道:“阿菱求见小王爷!”

持续跪了半个时辰,她腿脚开始泛酸,肚子也开始不舒服,她咬牙摸了摸突起的小腹,喃喃一句:“孩子,阿爹不会不要你的,阿爹不会不要你的……”

她再度叩首,脸色越发苍白,嘴唇泛青身子摇摇欲坠,嗓音因为长时间的喊叫开始嘶哑:“阿菱偕同小王爷唯一的骨肉,求见小王爷!”

寒冬腊月的,见她怀着孩子还跪在地上,周遭围观的百姓看不过眼,劝道:“姑娘你就死心吧,小王爷几日后要迎娶邻国公主,是不会搭理你的。”

阿菱恶狠狠地看说话那人一眼,斥道:“放肆!我是小王爷的侧妃,你怎可如此对我说话!”

她再度冲府邸正门一叩首:“阿菱偕同小王爷子嗣,求见小王爷!”

围观的百姓皆摇头叹息,这姑娘还认不清现实,在她之前小王爷不是没有宠爱过别人,还不是说不要就不要了?

孟知欢再也看不下去,径直推开人群,拉起阿菱的手,将她拉起来:“跟我走。”

阿菱瞧清来人,眉头一蹙轻哼一声:“我不走。”边说她边倔强地甩开孟知欢的手。

拉扯间,阿菱踉跄了两下,孟知欢伸手扶稳她,将自己身上的大氅披到她肩头,方才道:“你还打算闹到什么时候?”

孟知欢讥讽地扯了扯嘴角:“你疯了不成?还打算贴着这个负心的小王爷到什么时候?”

“你是何人?居然胆敢拉扯宋昭辞小王爷最宠爱的侧妃?!”阿菱不甘示弱地冲她怒目而视。

孟知欢怒极反笑,斥道:“孟知菱,你自尊自爱一点好吗?还想被看笑话看到什么时候?人家都不要你了!你随我走!”

听到孟知欢如此唤她的名字,陆饮溪的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他上前一步将自己的白色大氅转而披到孟知欢肩膀上。

阿菱挣开孟知欢的手,凶狠道:“自尊?自爱?倘若我真的需要这种东西,又怎会当上小王爷的侧妃?又怎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好好好,就你本事最大,就你能攀上权贵当上凤凰,行了吧?”孟知欢冷笑,“你愿意自甘堕落是你的事情,但麻烦你不要顶着这张跟我很像的脸,我可不想丢脸!”

阿菱倏地睁大眼睛,强忍着眼底的酸意,嘴角露出一个讥嘲的弧度:“你什么意思?姐姐?现在倒来关心我了?早干吗去了?早干吗去了?”她刻意加重了“姐姐”二字。

孟知欢眉头拧得更厉害了,看不惯她这副口不择言形象全无的样子,索性利落地一掌劈在她的后颈,将她劈昏过去。

孟知欢扫一眼四周惊诧到倒吸一口凉气的围观群众,再冷冷望着门口小王爷的走狗,一扬唇:“人我带走了,她再也不会来这里撒泼丢脸了,你们大可以放心了。”

孟知欢弯腰将阿菱扶起来,生怕碰到她的肚子,一旁的陆饮溪也来帮了一把。孟知欢扶着她走出几步远,握着她冰凉的手指,心底越发恼怒。

她脚步一停,眸色极寒,低着嗓音道:“告诉你家小王爷,他负了这么多人的心,纵使老天爷不给他报应,我也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么扶着昏迷的阿菱委实不太方便,但又更不方便在众目睽睽之下使用术法,陆饮溪看出孟知欢的烦躁,喊住了几个候在路旁看热闹的轿夫,给了他们一些银两:“麻烦几位送一送这位姑娘。”

轿夫为难,指了指旁边的酒楼:“客人还在里头喝酒呢,小的们也是拿钱干活。”

陆饮溪神色不动,再度从衣袖里掏出一锭金子,淡淡道:“如此,可够了?”

轿夫眼前一亮,忙不迭接过金子:“够够够!当然够!兄弟们干活了!起轿!”

好不容易将阿菱扶到轿子上,孟知欢长出一口气。

“你觉得她跟我像吗?”她硬邦邦地问陆饮溪。

陆饮溪毫不犹豫,答道:“不像。”

“我是说长相,不是说性格。就她那反复多变又招人讨厌的性格,当然跟我不像。”孟知欢语气极冲。

“不像,”陆饮溪依旧否认,“知欢在我眼中是独一无二的,不会有人跟你相像。”

听了安慰,孟知欢还是不开心得很。

陆饮溪悠悠看着阿菱,缓缓道:“你很在意她。”

所以,才会为了她生这么大气。

孟知欢一默,蓦地嗤笑一声:“鬼才在意她,还不是替我阿爹擦屁股!”

她合拢轿子的门帘,不让寒风灌进去,这才闷闷道:“她是我的妹妹,同父异母的妹妹。”

阿菱醒过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床边的孟知欢。

她尚未开口,孟知欢就察觉到了她清醒了过来。

孟知欢回过神来,搁下递到嘴边的茶盏,冷哼一声:“放心吧,大夫来看过了,你没事你的孩子也没事,你威胁那小王爷的筹码还在。”

阿菱咬紧下嘴唇,勉强坐起身,眼眶倏地红透了,再没有了方才的戾气,而是软软冲孟知欢哭诉:“姐姐,你要为阿菱做主啊。”

孟知欢未料到她突然变脸,一愣,烦躁的情绪一下子消散了许多。

她往阿菱背后塞了个枕头,这才似笑非笑道:“姐姐?谁是你姐姐?你是何人?我认识你吗?”

阿菱泫然欲泣,一把拉住孟知欢的衣袖:“姐姐,现在阿菱只有你了。”

突然听到这句话,孟知欢愣了愣,不论阿菱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的确,就血缘而言,她只有她了,而她也只有她了。

她的心突然就软了软,面上却还是一副冷漠的样子:“你还不死心不成?那小王爷有什么好?你都怀上孩子了还将你赶出来?看来你肚子里的子嗣他并不怎么看重嘛。”

阿菱摇摇头,委屈道:“我和那些人不一样,小王爷是真心待我的,也是真心疼爱我们未出生的孩子的,还为了我散尽所有侍妾,只要我一人。如若不是皇上给他指派了婚事,让他迎娶邻国公主作正妃,他断然是不会负我的。”

阿菱泪眼蒙眬道:“那邻国公主眼里容不得沙子,不能容忍我的存在,便逼着他将我赶出门。小王爷是有苦衷的,我明白,有了邻国的助力,他十有八九就能将空置已久的太子之位收入囊中。”

“哦,说到底,还不是看重权力?”孟知欢冷道。

阿菱默了默,她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舍不得小王爷府的荣华富贵罢了,只是不甘心轻易放弃罢了。

她掀开被子自**起来,孟知欢皱眉,只好扶了她一把,再度将大氅给她披上:“起来做什么?外面凉。”

阿菱置若罔闻,她走到窗前停住,望着窗外不知何时开始纷飞的飘雪,手指不自觉地落在小腹上,凄声道:“再过三四个月,我的孩子便会出生。有这个孩子在,就有筹码在,小王爷定不会不要这个孩子,也定不会不要我。”

孟知欢完全不能理解她:“他都负你至此了,你还打算回到他身边去?”

“你不懂,”阿菱说,一双氤氲泛着水雾的眼睛看了孟知欢一眼,语气似怨似叹,“看你打扮谈吐就能知道,你优越惯了,自然不会理解我们这些生活在底层的人的感受。你知道吗,我已经活了四百年了,也苦了四百年,穷了四百年了,每一天对我来说都是折磨,我受够了过这样的日子。”

“那天你问我,我的阿爹名字可是孟易,”说完这句,阿菱眉眼间闪过一丝狠绝,“不,不是,我当然不承认他是我阿爹,他只在我小的时候看过我几回,后来就再也不见人影。我阿娘辛辛苦苦拉扯我长大,一直盼着他回来,可他呢?有他这么为人父亲的吗?”

阿菱很平静,脸上带了些笑:“他甚至从没有告诉过我他的身份,和我一起长大的朋友都渐渐老去,可我却还是老样子,丝毫没有变化,与身边所有人都不一样。我担惊受怕了两百年,还试图自杀过好多次,次次都失败了,这才勉强接受自己并非凡人,可我到底是谁呢?”

孟知欢定了定神,心底微讶,她有些没料到阿菱也和她一样。她从小便恨她的阿爹,只觉得阿爹负了她阿娘,她从小就打心底里恨那些个拖住她阿爹归家脚步的人界女子。直到长大,她才慢慢不在乎,慢慢看淡,直到阿爹死了,她都没什么太大的感觉。

直到知晓阿菱的存在后,她便隐隐有些嫉妒阿菱,认为阿菱是在阿爹的宠爱下长大的。

阿菱偏头望向孟知欢,情绪渐渐平缓下来,温柔道:“姐姐,你可以告诉我答案吗?”

听孟知欢说出自己的身份后,阿菱静了很久,她倏地松了一口气,还有心思开起玩笑来:“如此说来,我也算半个魔界之人了?”

孟知欢凝视着她,道:“如果你厌烦了这人界,我日后可以带你回魔界。”

阿菱手指一紧,随即笑道:“还是不了,我还指望着重新回小王爷府重新当我的侧妃娘娘呢。去魔界?我一点术法也没有,谁也不认识……还不是得从头来过?”

“你可喜欢小王爷?”孟知欢忽然问。

阿菱不妨她问起这个问题,愣怔了一瞬,才答:“或许有过吧,虽然一开始是有意接近他的,但……他真的对我很好。”她兀自低笑,“我不是什么感性之人,他做到这种地步,就算我对他还有旧情也已经湮灭了。我只想我的孩子不要落得像我一样的下场,我希望他出身优渥,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

“那如果你用尽手段都依旧无法回去呢?”孟知欢继续无情地打破她的幻想,“照你的说法,如果邻国公主真的嫁过来了,有她在,你恐怕更难回去,倒不如洒脱些,不再纠缠那个负心的小王爷。”

“可除了这样,我还有别的法子吗?”阿菱反问,“你说,我已经这个样子了,还有谁会要我?”

“我恨他。”阿菱说。

她眼眶一红,却又倔强地忍住,她心底里何尝不明白,自己回不去了。那根拉她出沼泽,带她进入纸迷金醉世界的救命稻草,已经为了他的滔天权势舍弃她了。

孟知欢摸不透阿菱这番话有几分真几分假,她时时刻刻都给自己戴着不同的面具,叫人窥不清真心。她索性不去思考这个问题,而是顺着阿菱的话说:“你要是真恨那小王爷,我便去替你做主。”

阿菱并不信这种话,轻笑一声:“如果我让你替我杀了他,泄我心头之恨呢?”

“好。”孟知欢毫不犹豫,“只要你想。”

听了答案,阿菱反而一愣,沉默了。

知道她犹豫,孟知欢不再看她,往门口走:“你若想好了答案,告诉我便是,身为姐姐,我总该替你做些什么,”她一顿,淡淡道,“免得你出去编排我这个姐姐不关心你。”

直到走出门,孟知欢还在自言自语:“……天底下上哪里去找像我这么好的姐姐?”

阿菱怔怔看着孟知欢关上门,脚步声渐渐远去,她嘴角弯了弯又放下,终究只是长叹一口气,眼底不辨喜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