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夫子家访

翌日清晨,门罗希望私塾。

易德刚跨进庭园,准备走入室内,就看到在那站着一位面沉似水的老先生。往日里蓬松发亮的胡须也被他捋成了一撮一撮的,像被捆起来了一样。再看那眼神,若不是对视一眼后就迅速撇开了,易德都怀疑自己要被他的眼睛吃掉了。

“陈易德,又是你这小兔崽子迟到。”

见此情形,易德连忙从袖子里拿出昨夜冥思苦想才凑出的三百字检讨书来,低着脑袋递了过去:“夫子,这是我昨夜通宵达旦悟得的检讨。”

不知是看到了检讨书和听说他一夜没睡的原因,接过检讨书的老先生原本死水一般的脸也**出几分波澜,他点了点头:

“嗯,进去吧。”

“谢夫子。”

易德行了个礼,缩着脑袋低着头就想走进去,正想着过关了可以舒口气了,身后又响起了老先生的声音:

“哦对了。”

一句对了,吓得易德又是缩了缩脖子,生怕自己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坏事被他发现了,那小心脏跳的,都快窜出天灵盖了。压抑着身体的颤抖,易德转过身来,却依旧低着脑袋,双手不知觉地扯着下摆的衣角:“夫子有何要事?”

“嗯。”老先生抬起眼来悄悄地看了看庭园的周围,特别是大门口和室内门,又不做声地靠近了易德,轻声问道:“昨日让你回去过问你父亲的事,你父亲意下如何啊。”

话音刚落,易德就停止了身体的颤抖,头也抬了起来,疑惑地看着老先生的脸,一时之间竟有些摸不着头脑。

“诶?昨天?问我爹?意下如何?昨天?”

他心里不断地重复着这些疑问,似乎想以此来唤醒那沉睡在记忆深处的秘密。忽然,他想起来昨天午后散学时夫子问的话。

“原来那不是提醒他写检讨而是回去问事是吗?!”易德在内心里大吼着。

但是易德是真不知道要问什么,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说的,因为他昨天只见过夫子两次:第一次是跟同学们在河边捞鱼时看到不远处正提裤子的夫子;第二次则是他被强制叫醒时看到的夫子。

“难道是趁我睡着的时候说的吗?!”易德小嘴微张,内心诧异地反问着。

想到这,他又低下了脑袋,身体也恢复了颤抖。

看得这情景,老先生实在是有些哭笑不得,不用问这小崽子定是因为睡着了而没听到。

罢了罢了,老先生这般想着。然后伸出手来摸了摸易德颤抖着的小脑袋。

本以为会受体罚的易德早已缩好了脑袋做足了准备,但随之而来的轻抚却乱了他视死如归的心。他感到很疑惑,为何夫子没有生气?

于是他抬起头来想看看夫子的神情,刚到一半,就听到耳边传来夫子的话语:“下午散学后,老夫与你一同回去,问问你父亲的意见。”

那一刻,易德似乎感觉到了老先生手掌的重量,他不知道是什么问题,需要夫子也要一同前去,但他猜着,应该很重要,于是他点了点头:“好。”

老先生笑了笑,轻轻地在易德脑袋上拍打了几下,示意他进室内早读。易德自然不会反抗,顺着老先生的力就直挺挺地走了进去。

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自己的座位,拿出了书籍来,却发现自己的心思全在今天下午的家访上,就连到了午饭时间,都是靠同学提醒才回过神来。

另一边。

阴暗的房子内架满了大大小小的篮子和簸箕,旁边甚至有好几个装满了藤蔓的箩筐摆在地上,当中正站着一个男人,全神灌注着从那一箩筐的藤蔓中挑出混杂其中的上虎藤。

这种藤蔓品相特殊,鞭长的藤上遍布着密密麻麻的叶子,叶子不大,约手指宽。因其叶子长相如虎爪,喜好生长在山腰石壁之上,且能提神炼骨,药效之刚猛,非常人能承受,才被冠以上虎一名。

等陈广终于分敛好手上交错混杂的上虎藤后,将其一一平铺在簸箕当中,直到铺满后又取来一个簸箕,再次将其铺满,直至箩筐当中的上虎藤挑选完毕、剩余其中一堆的杂草后,陈广才将簸箕一层一层的摆好。

这上虎藤的药效,刚摘下时最为刚猛,在晒干之前,药效最佳的使用方法是研汁灌水泡澡,而这种方法同时也会给使用者带来强烈的痛苦。

但是,通过晒干其中的汁液,用剩余的枝干熬水过身,其实也可以达到提神炼骨的功效,并且会大幅度减轻其过于强烈的痛苦,只不过因为汁液流失,也会导致其药效随之减弱。

这上虎藤平时很少人会购买,但每年到了这个时候都会有客人成批成批的收购。现在日子也快到了,陈广也是为了能赚些钱来供自己父子俩的开销,才早早就上山采了好几筐回来。

摆完剩下的簸箕后,陈广转过身来正准备收拾桌面上的残枝碎叶,就听到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他转过头来看了看窗外的天,略显暗沉。

应该是易德散学回来了。陈广想着,手上的动作也加快了几分。

但这还没收拾完呢,就听到外头传来了开门声,随之而来的还有自己儿子那奶声奶气的话:“夫子,就是这里。”

夫子?陈广低喃了一句,不解地皱紧了眉头。心里想着易德的夫子所为何事而来的同时,直接从旁边取过箩筐来,一把抹掉桌上的残物,随后将其放置在墙边一角,拍了拍身上的衣衫,转过身就朝门口走去。

迎面看到门外正大步走来的易德和老先生,陈广连忙出门想要搀扶。

看到陈广迎面而来,易德原本沉寂的脸上才扬起了神色,他笑着朝陈广挥了挥手:“爹!”

陈广回应着头,手作搀扶状,看了眼易德后问:“易德,这位老先生是?”

“爹,是我们私塾的夫子。”

闻言恍然大悟,陈广快步走上前去搀扶,却不料老先生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后又抬手指了指屋内,朝陈广说道:“我们进屋聊。”

看着一脸严肃的老先生,陈广心里没由来地咯噔了一下,便皱着眉看向了一旁的易德。但这小家伙又一脸无辜的模样,实在是让陈广感到疑惑。

“易德,进去泡壶茶来。”

易德应了一声,小身子跟老鼠一样嗖地就窜了进去。陈广也不敢怠慢,他赶忙将老先生接进屋内坐着。

待茶水上桌,易德退去后,陈广才坐下来,打扰了原本在观察着屋内的老先生。

陈广给两人倒了杯茶水后,略显窘迫地说:“药茶相待,还请见谅。”

“诶!”老先生摆头摇了摇手,轻笑着说:“不碍事不碍事。”

说完,老先生拿起茶杯,凑近嗅了嗅,如同是吸入了仙气一般的如痴如醉:“这药茶啊...”

话说一半,老先生只是细泯一口。

茶水入腔,药香随后。老先生长吁一口气,道:“像老夫这般,最是喜好啊!哈哈哈!”

见得老先生如此这般,陈广也不好意思拘着谨着的,同样只是细泯了一口。

不过他真的有些不习惯,因为平常都是用碗而非小杯,这喝茶当然也是如牛饮水一般,敞开了吞的。若不是老先生在此,他估计早就拿着茶壶对嘴了。

“夫子喜欢便好。”

一边的老先生笑完后也安静了下来,他盘视了屋子一圈后,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哟,你瞧老夫这记忆,老夫都忘了自我介绍了。老夫是希望私塾的夫子,姓李,负责教导令郎的学业。”

“哈哈,久闻犬子言中的李夫子,在下先前就像拜访,却因要事在身,实在没抽出空来。今日一见,当真了了心愿。”陈广朝老先生笑道:“在下陈广,叫我小广就好。”

闻言,老先生笑着看了眼陈广,却没接下文。沉默了半响,他突然扭过头问:“这架子上是...上虎藤?”

“哦,大部分是,早上刚采的,所以味道有些清涩。”陈广看着那些簸箕说道:“要不,李夫子带些回去?就当是这些日教导犬子的...”

“诶!”

李夫子连忙摆着手拒绝:“教导令郎,是老夫的责任。”

“倒是小广你啊。”说着,李夫子感叹了一声,看着屋外正躺在树底下的易德说:“路上,听小易说他母亲在几年前就离世了,这可真是苦了你了呀,独自一人将这孩子拉扯长大。”

顺着目光,陈广也看向了树底下的易德,半响才憋出几个字来:“其实还好,易德这孩子还不算难带。”

“也是多亏了你,才教出了易德懂事的孩子啊。”说着,陈广朝老先生举杯敬茶。

但老先生却摇头否认,正色道:“小易这孩子,本身就懂事,这应该多亏了小广你这个做父亲的才是啊。”

闻言,陈广幽幽地叹了口气,说:“其实作为易德的父亲,我也没管教过太多。”

说着,再次将目光投放到易德身上:“这孩子,从小就乖巧。只是我一直很内疚,从他记事起,就很少陪他玩,都是在忙自己的事。”

“小易这娃,年纪虽小,但头脑却是聪慧,所以他也肯定能理解的。”

“若是这样,那就太好了。”

陈广正想敬茶,却被老先生挥手阻止:“小广啊。”

突然严肃的老先生着实把陈广下了一跳,这时他才想起来鲁圣人说过的那句话:无事不登三宝殿。

于是陈广深吸了一口气,等着老先生的这一息停顿。

“小广啊,其实老夫这回见你,主要是想问问你的意见。”

“但说无妨。”

老先生轻点着头,又看向了门外独自玩耍的易德,语气沉重着说:“易德,也有六岁了吧。”

“再过两天,道馆一年一次的战能测试就要开始了。”

此话一出,陈广脸色瞬间一片煞白,他猛地压住自己那双想站起来的腿,拼命地想掩盖住自己紊乱的呼吸。

似乎没看到陈广的反应,老先生依旧自顾自地说:“按理来说,每个孩童都必须得去测试。但老夫也算是个,知晓道馆那些破事的人,所以才会来问问你的看法。”

说着,老先生转过目光看向了对面的陈广。

此时陈广的脸色才恢复了一大半,而他这些神情的变化也全然被老先生看在眼里。

他似乎也是知晓道馆之事的人。老先生内心这样想着,于是他的想法就更坚决了些:“你放心,老夫可以让易德免去测试的办法。”

果然,在陈广听了这话,原先有些晦暗的眼睛才多了一分色彩。

“前提是,易德得退去学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