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章 落子

“吴有缺,我次奥你八辈祖宗!”陈康咒骂道。

这辈子,什么场面没见过,最后全家死在一个佃户手中,实在是不甘心啊!

“啊啊啊啊啊!”

陈康仰天怒吼,直到快喘不过气来才停下来。

抬起头来时,陈康释然了,嘴角居然流露出一丝欣慰,

“只要他还能活着,我陈康就还有后人。”

想到自己小儿子,那个可爱的私生子,陈康灰白色的眸子恢复了一些生气,他忽然惨笑着朝徐广田,甘虎等人拱手一拜,道:“诸位,念在这些年同舟并济的份上,还请给我全家老小一个痛快。”

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

甘虎沉默,脸上流露出一丝兔死狐悲之感。

徐美丽也没言语,有些事做得,说不得,那样会有损她的名誉。

倒是徐广田还有些感性,也许是眼光短浅,还有些人性,“你安心上路,我会厚葬你全家,他日吴有缺暴毙而亡,我会亲自去祭奠你,告知你这个好消息。”

这时,一辆马车从他们身边经过,

不见其人,但车内飘出来一个声音,

是司马长天。

“不要拘泥于眼前,往前看。”

“输一阵不算输,谁先死,还犹未可知。”

“做了一辈子别人手中的刀,竟不知,刀在于藏。呵呵!”

马车渐行渐远,

远远的一个声音飘来,“自古红颜多薄命,那小子长得好看,应该命不长。”

陈康,甘虎,徐广田几人面面相觑,

完全听不懂司马长天说什么,

徐美丽若有所思,却始终捕捉不到那个点,

陆旭微微沉吟了片刻,旋即眼前一亮,他眯起眼睛凝视着陈康。

要不是司马长天背书,陈康一定要死,因为他知道太多秘密,万一他落到乔翀,吴有缺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一门三宰相,四世两封王!”

“司马长天不愧为司马家的嫡系,高明啊!”

感慨几句后,陆旭冷漠道:“今晚回去之后,你杀光你全家老小,然后一把火把你家烧了干净,会有人对外宣称你全家死光。”

陈康神情麻木,道:“一定要全家死光光吗?”

除了陈亮之外,陈康还有几个不争气的儿子也在帮他做事,那毕竟是他的亲生骨肉啊!

“你还年轻,你活着,将来还能再生。”

“另外,为了保险起见,你的舌头,就不要了吧!”陆旭递给陈康一把匕首,又道:“按照婚俗习惯,三日之后,吴有缺会回门。”

陈康回头遥望着庐江侯府,目光森冷,一字一句道:“吴有缺,三日之后我杀你全家!”

说完这辈子最后一句话,陈康挥手间,扔下半截舌头。

刺痛阵阵袭来,这下陈康脑子清醒多了,一时间心中感慨良多。

司马长天真牛逼。

一句话将他踢下深渊,又是他一句话,把他陈康从万劫不复之地生生拽了出来,

并且,将吴有缺踢了下去。

……

庐江太守府,

“父亲,今天……”陆旭将有关吴有缺前后的一些事,事无巨细的给陆寒赘述了一遍。

陆旭心中很不忿,

自从他来到庐江上任,担任庐江都尉一职,且又是官场新星庐江太守陆寒之子。在庐江郡,无论什么场合,只要他陆旭出现,各界的精英权贵,无不如众星拱月一般簇拥在他左右。

可就在一个小时以前,当着庐江郡那么多权贵的面,他陆旭在乔翀面前被教训的跟孙子似的。

很不爽,

“嘭!”

陆旭一拳砸在桌子上,怒愤道:“我真想明日就率军杀到庐江侯府,将乔翀,吴有缺这两人大卸八块。”

就不说乔翀有多猖獗了,

连一个佃户之子都狗仗人势,娶了大乔,还宰了虎林秀才张敬禹,更将石亭相朱廷贤的尊严扔在地上肆无忌惮的践踏。

紧接着又将矛头对准陈康父子,

要知道,陈康父子是徐家和他陆家膝下的一条狗,俗话说打狗还看主人呢,连吴有缺一个卑贱的废物居然也敢不把他陆旭放在眼里。

欺人太甚!

“爹,我们到底什么时候动手?”陆旭一想到吴有缺那张脸,就恨得牙痒痒,尤其想到今夜大乔就该和吴有缺洞房了,这给他妒忌的火冒三丈了都。

陆寒不急不缓的泡了一壶新茶,拿着茶壶来到窗边,那里摆放着一个棋盘,黑白两子已经铺满了一桌。

陆寒专注于棋盘上的棋子,完全把陆旭当成空气了,

陆旭等了好一会儿,没见着陆寒有反应,便喊了一声,“爹,你倒是说句话呀!”

不整死乔翀,吴有缺,在徐广田,徐美丽,甘虎那边,他陆旭多没面子啊!

还不知道他们背后会怎么议论自己呢!

堂堂太守之子,屁用没有。

陆寒终于开口,声音平缓的说道:“自古以来,隐忍是成大事者不可或缺之力!”

历史上受尽屈辱后韬光养晦,最后拔剑而起成就帝业的例子,不胜枚举。

“司马长天什么身份,他都能微笑着应对,你囔囔什么。”

“吴有缺都知道隐忍,你难道还不如一个佃户之子?”

陆旭给出理由,“我就是想不通,一个小小的庐江侯府,不过两千虎獒军,父亲何至于这般谨慎?”

“食邑万户的庐陵陈家,三百年广陵冯家,哪一个不比他乔翀强?最后还不是让父亲抄家灭族。”

相比冯家,陈家,庐江侯乔翀实在不值一提。

陆寒拿起一枚黑子,冷眼说道:“这就是为什么我要把你带在身边的原因,你大哥已经能够独当一面,而你,不堪一用。”

“乔翀乃江左第一名将,武学境界在很多年前就已经跻身一品天象境,他一人便胜过十万雄师。”

“虎獒军追随乔翀经历了大大小小数百次战役,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悍卒。”

落子,

陆寒又道:“三十年庐江郡数易其主,皖城亦不知扔了多少次,今时今日,地处江北的皖城仍旧隶属于我大吴,便是因为乔翀的庐江侯府,自始至终,一直屹立在这旋涡中心岿然不动。”

庐江郡地处于三国交界,吴国在江左,而庐江在江右,在长江对岸,这只脚踩在了北周地界,又毗邻南唐的荆州。

数十年来,三国为了争夺庐江,亦不知爆发了多少次大小规模的冲突,战争,

历年来,三国之间摩擦冲突,爆发一百次战争,便有九十多次就发生在庐江。

置身于旋涡正中心,乔家历代家主直面风暴,任凭狂风骤雨,乔家始终没有倒下。

“论功劳,十个广陵冯家,再加十个庐陵陈家也不及庐江乔家。”

“兵权,封户不及陈、冯,那是乔家人深谙功高震主的为臣之道,主动消减封地,兵权。”

“太祖特许,若在战时,乔家随时可以将私兵编制扩增至两万。”

二十年庐江未有战事,

北周,南唐,东吴得以休养生息,国力已经恢复到必有一战的程度。

国君新政,便是为这一战而准备。

成则开疆拓土,甚至有望大一统,国君彪炳千秋,流芳百世!

反之,新政若引起反弹,各地诸侯王,门阀士族揭竿而起,等不到国战,吴国会在旦夕之间分崩离析,进而被南唐,北周瓜分,从此天下再无东吴。

庐江侯府是士族门阀里的标杆,绝不能让乔翀第一个揭竿,从而在全国各地引起连锁反应。

如果能温和的解决乔翀,迫使他成为新政的拥趸,那么吴国各地残留的士族门阀便如同一盘散沙,再难对吴国构成威胁。

碍于庐江郡独特的地理位置,也要防止乔翀狗急跳墙,投奔南唐或北周。局面要恶化到这种程度,不仅他陆寒父子会丢了性命,还会丢了皖城,死了还要身败名裂,成为吴国的千古罪人。

所以对付乔翀,万万不可操之过急。

“别看乔翀这二十年放下刀,握起了笔,此人性格火爆,果敢雷厉,真要把他逼急眼了,什么事他都干得出来。”

“对付他这种虓虎,胜在布局!”

陆旭呢喃着说道:“江左虓虎……”

抛开乔翀话题不谈,陆旭话锋一转,脸上流露出钦佩之色,道:“司马长天不愧为司马家的嫡系,生在高门贵族,自幼就在政治斗争中浸**长大,其见解和手段令人好生羡慕。”

陆寒面无表情道:“司马长天要是连这点手段都没有,那他就不配姓司马。倒是那个佃户之子吴有缺,此人,很有趣!”

陆旭皱了皱眉,心中很是不忿。

从小到大他做了那么多,无他,就是想得到父亲的一句赞美。

可惜陆寒从来没有过称赞过他一句,更多的是严厉的训斥,而今他却对一个佃户言语间颇为欣赏。

“哼!”陆旭很不屑,轻蔑道:“一个佃户,若不是借势乔翀,这会儿早就尸骨不存了。”

陆寒看着自己的儿子,眼里满是失望,若非姜家人死绝,人丁单薄,陆寒真不想让他从政。

陆旭太蠢了,居然问他什么时候动手,且不知司马长天离开侯府,便是国君释放出来的信号。

可以,开始了。

……

庐江侯府,

宾客散去之后,乔翀一巴掌干吴有缺肩膀上,“小子,挺狠的啊你,朱廷贤那个装腔作势的老东西都让你吓出屎来了,呵!”

乔翀上下打量着吴有缺,那眼神仿佛头一回见着女婿似的,“不错,干得漂亮。”说完,乔翀又一巴掌拍了下来。

“嘶!”

吴有缺捂着肩膀跑开了,他怀疑这老东西故意的,

两巴掌下来差点没把自个儿肩胛骨拍碎了,

“轻点啊老丈人,一会儿我还得洞房呢!”欺负人是吧,那我也气气你,吴有缺报复心很强的。

乔翀张口就骂,“你洞个屁,别跟老子提洞房啊,要把我惹急眼了,你以后你就跟老子一块睡吧!”

“噗!”

这老东西可真狠呐!

“得,您歇着吧,我去找我爹去了。”吴有缺转身要走,乔翀应了一声,“嗯,去吧!”话刚落下,乔翀又屁颠屁颠的追了上来,挡住了吴有缺的去处。

“你等等,”

乔翀嬉皮笑脸的凑了上来,嘿嘿嘿的傻乐道:“好女婿,你还没告诉我呢!”

“告诉你什么?”

“就那个……在水一方啊!”

吴有缺眼里藏着一抹狡黠之色,“想知道啊?”

“诶诶诶!”乔翀一个劲的点头。

看着乔翀眼巴巴的样儿,吴有缺心里好不痛快,“不告诉你了嘛,忘啦!”说着,吴有缺昂起头,大步离开。

“嘿,你这破孩子。”

“我……”

吴有缺前脚刚走,关彩彩回来了,目送着吴有缺离去的背影,女人眼里流露出一抹宠溺的欣赏之色,“这孩子不错!”

一首诗,一首赋,才华盖过天下才子。

大乔嫁给他,没有堕了身份。

“什么?”

“就这破孩子,他还不错?”

“我想踢死他。”

乔翀走近一步,挨着关彩彩嘀咕道:“在水一方夫人还记得吧?百年吴国,不……就是把北周,南唐加一块,五百年来,没有一首情诗能胜过这小子作的蒹葭。”

乔翀也是饱读诗书之人,自然很清楚诗是有体裁的,按照体裁蒹葭全诗一共为六句。吴有缺这瘪犊子玩意儿念了五句,留下这最后一句,给乔翀折磨的,难受啊!

心里跟猫爪子挠似的,

“今晚睡不着觉了。哎!”

“你说,哪有这样的人?心眼也忒小了。”乔翀喋喋不休的抱怨道。

“你呀你,还好意思说有缺,要不是人家,今晚你不知道要闯下多大的祸呢!”关彩彩嗔了乔翀一眼。

乔翀怒道:“那帮混账东西,真以为我乔翀握了二十年笔,我的刀就不利索了?”

“胆敢欺负到我女儿头上来了。”

“哼!”

乔翀不杀司马长天,司马家就能放过庐江侯府?

“夫人,你早些歇息,我去书房待一会儿。”支开关彩彩后,乔翀黯然长叹,“百年乔家,难道真要在我乔翀手中衰亡吗?”

陆寒来庐江已有小半年,一点动静都没有,越是这样,乔翀心中越是没底。

而今司马长天离去,意味着孕育许久的狂风骤雨,很快就要席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