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金克斯 第一节
烟雾从烙铁的尖端升起,我透过显微镜凝视着主板,眼睛都酸得流泪了。我需要把银钎料的尖端熔得极细,用以焊接松动的零件,所以完成这些步骤前,我不敢眨眼。
在焊料凝固的过程中,我在心里数着秒:一,二……
这只蝴蝶举起精致的机械翅膀,由金银丝制成的不等边三角形翅膀在其运行系统检查时一张一合。“嗡嗡、咔嗒”—这样一个小小的振动表示“正常”。
“太棒了!”我跳起来,随着脑海中胜利的音乐不时地扭着屁股,手舞足蹈。
妈妈从厨房里冲了进来:“你成功了?”
“你为什么不自己检查一下呢?”
她点点头说:“到我这儿来,花瓣。”虽然接收命令用了一秒钟,但是蝴蝶最终还是拍打着翅膀,飞起来并落在了她的手上。
妈妈神采奕奕地看着花瓣在她的手掌上投射出一条条短信和电子邮件:“我觉得它正常工作了!”
我咧嘴一笑道:“好的,只剩最后一件事了。”我从妈妈手里接过花瓣,轻轻地把它放回我的显微镜下并坐回椅子上。我的作品可谓完美无缺,几乎看不出修理痕迹。带它去蒙查兽医诊所需要等待几个小时(而且要花很多钱),但我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就把它修好了。
心满意足的我“啪”的给暴露在外的电路盖上盖子:“给。完好如初。”
“谢谢你,宝贝儿!”妈妈搂着我,在我的额头上亲了好几下。我假装窘迫地哼哼着,但我的脸却因她的热情表扬而热了起来。
其实,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我给花瓣做过很多次修理。蝴蝶型巴库是在妈妈这个年龄段中最畅销的产品,而且普通昆虫类的型号是市场上复杂度最低的巴库。它们具有最基本的功能,如短信、通话、浏览器及GPS等。蝴蝶型号格外受欢迎,因为它的翅膀可以自定义。但另一方面,翅膀部分很脆弱,即使是最小的障碍物也很容易使其断裂,从而损坏内部电路。花瓣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妈妈解开围巾时碰到了它,结果它的投影仪就出故障了。
“不用客气,只要下次记得一进屋就放它出来。”
“我都不知道没有你我该怎么办,莱西。你的修理技术比所有兽医都好。”
妈妈笑着,花瓣飞回去落在她的肩膀上,她的手仍然停留在我背上:“你今天就会知道了,是不是?”
我顿时一阵局促,我以为她忘了。令我惊讶的是,这一小时里我竟然没想起这件事。对我来说,修理东西就是有这样的作用。我的注意力会集中在特定问题上—这次是一根松动的电线和一个有毛病的印制电路板—以至于世界的其他部分都离我远去了,即使现在我随时都有可能收到十五年来我生命中最大的新闻。
“是的。”我的嘴巴开始发干,我试图向妈妈回以微笑,但这只是徒劳。我感到了妈妈的犹豫,她的手指在不停地上下敲击我的脊椎。于是,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指着那堆银线和机械说,“最好把这些东西收起来。”
妈妈最后在我的头顶上吻了一下:“不管发生什么,你仍然是这个家里最棒的巴库工程师。”她朝水池走去,花瓣振翅接上了她耳后的链子—那是花瓣充电的地方。妈妈随着无形的音乐不时上下摆动脑袋,我猜花瓣已经开始播放她最喜欢的播客了。
我用海绵擦拭了烙铁的末端,然后把它收了起来,并且“啪”的一声关上了盒子。有些人生日时会要自行车、礼品卡或书作为礼物,而我要了一副烙铁。我调查了小镇郊区的一家商店,那里出售翻新的电子工具,我随手将它添加到了花瓣的GPS数据库中。于是,在我十四岁生日那天,妈妈带我去了那家商店。
我曾在哪里读到过,莫妮卡?陈十几岁的时候就有一副烙铁。莫妮卡是巴库的发明者,并用自己的名字成立了蒙查公司。如今,蒙查公司已是北美最大的科技公司。如果十几岁的她能拥有一副烙铁,那十几岁的我怎么就不行呢?
我最好的朋友佐拉曾对我说:“这并不会让你看起来特别,只会让你看起来很奇怪。”
她说的没错。
我把工具箱和显微镜带回了我的房间。妈妈讨厌我在公寓里焊接东西—金属的味道似乎可以渗进所有东西里,从沙发上的靠枕到电饭锅里的米饭,无一幸免—但当她自己的巴库需要修理时,她就会破例。
但要我说,她破例破得也太频繁了。一级昆虫类巴库是出了名的有点儿……爱出故障。如果让我选择,我很清楚我会要什么样的巴库。我会毫不犹豫地从原始型号中选择一只三级西班牙猎犬,它有着可爱的耷拉着的耳朵和一条可以当作自拍杆的尾巴。我一闭上眼睛,就能想象出我和巴库一起待在房间里的样子:我教它玩游戏,它帮我做作业,晚上我还会抱着它睡觉。但我的理智提醒自己:只有进入普罗菲特斯,你才能得到一只西班牙猎犬型巴库。
我梦想中的学校—普罗菲特斯科技学院—是由莫妮卡独立创办的,并且是由蒙查公司全资持有和经营的机构。入学的最低要求是配有三级巴库,但是普罗菲特斯会给负担不起的新生提供补助金。我需要这笔补助金,否则,我唯一买得起的只有可怜的一级巴库。尽管一周前,我就已经可以合法拥有第一只巴库(因为我已于今夏初中毕业了),但我迟迟没有去蒙查商店。在得知我的录取情况之前,我不想过去。
我深呼吸了一下。
为了能进普罗菲特斯,能做的我都做了。我有着近乎完美的成绩,并且完成了所有的课外课程。我参加了科学竞赛和早鸟乐队,还自告奋勇报名参加了一个环保慈善活动以充实我的简历。
佐拉曾经告诉我,我就像锁住了某个地方的锁,再没人像我一样为了这个地方这么拼命了。要是真像上个锁这么简单就好了。我又不是埃里克?史密斯的儿子卡特?史密斯。埃里克?史密斯是莫妮卡的生意伙伴,也是蒙查公司的联合创始人。卡特在圣艾格尼丝和我同级。然而,尽管我所有课程都比他优秀,还在两个科学竞赛中胜过了他,但我知道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进入普罗菲特斯。
而我爸爸……
我转了转手指上的戒指,这是他唯一留给我的东西。
……只是一个累赘。我不让自己再去想这件事。再说,妈妈和我欠蒙查很多很多。爸爸失踪后,蒙查给了我们容身之所,给了妈妈一份工作,并且在妈妈工作时为我提供儿童托管服务。没有蒙查,我也不会遇见佐拉。
无论如何,我都想为蒙查工作—如果有必要的话,我甚至可以和实用型圣甲虫巴库一起为蒙查清扫地板。但如果放任我幻想,我知道我余生想做什么。我不想为蒙查工作,我想成为莫妮卡?陈—一名巴库工程师或者一名巴库研究员。
我想设计新的动物型号,为现有的动物型号进行创新并增加更为惊人的功能。每一天都将是一个挑战。
但要做到这些,第一步就是进入普罗菲特斯。尽管从理论上来讲,蒙查公司可以从任何地方聘用巴库工程师,但在过去的十年(自普罗菲特斯成立以来)中,每一位巴库工程师都是该学院的毕业生。
“你很快就会知道录取结果的。”我提醒自己。我把所有的东西都轻轻地放在桌子上,但也许我应该检查一下……
我跳到**,轻敲手机屏幕将它唤醒。那里面没有来自普罗菲特斯的电子邮件,但有两条我错过的来自佐拉的闪信。闪信中是她用手指写的字迹潦草的“拜拜!!!!”—伴随着一段像回旋镖一样往复播放的、她从多伦多岛渡口平台甩出手机的视频。
我滑动屏幕去查看下一条闪信,是她的手机掉入湖面时溅起水花的定格画面,标题是“谋杀手机”。
我扑哧一笑,然后向后瘫倒在枕头上。“谋杀手机”是最近刮起的一股狂潮—肆意破坏(毫无必要,但通常滑稽且富有创意)政府分配给你的、已经用旧的智能手机,并且用新获得的巴库拍摄下来并分享到网上。这股狂潮曾一度失控—一个闪客在加拿大国家电视塔上实施了“谋杀手机”,从塔边缘的通道将手机丢了下去,差点儿真的制造一场“手机谋杀案”。
尽管如此,这段视频还是获得了超过一千万的点击量,没准儿他还觉得这是一场胜利呢。因为他是一名即将进入普罗菲特斯的学生,所以警方仅仅给了他一个警告就把他从拘留处释放了。
我花了几秒钟,拍下了自己在脸颊上画下一滴假泪珠的视频,选择了“小狗耳朵”滤镜,并输入“安息吧,佐拉的手机”作为标题,然后发送给了佐拉。我需要这么做来分散注意力。
如果佐拉毁了她的手机,那意味着她一定已经选好了巴库。我给她的下一条信息是一个巨大的问号。好吧,是十五个。
“我选择了……睡鼠!”佐拉的下一张自拍来了。她抱着我所见过的最可爱的巴库—那是一团柔软的哑光灰金属毛球,有着尖尖的鼻子和超大的眼睛。它在她的脸颊旁蜷成一团,长长的尾巴伸出来拍照。佐拉深棕色的皮肤在湖面反射的阳光下闪着金色的光,她看起来很高兴,我也忍不住跟着她笑了起来。睡鼠是一种二级巴库,比我能买得起的高级,但还不足以进入普罗菲特斯—虽然进入普罗菲特斯从来都不是佐拉的目标,她将继续在圣艾格尼丝读高中,毕业后申请编程实习。
“它的名字是莱纳斯,我已经知道我们会成为一辈子的好朋友了。嗯……不是比你我更好的朋友,但你一旦有了自己的巴库就会明白我的意思了。一有消息就告诉我!!!”她在下一条信息中写道。
“当然。”我马上回复道。我盯着她和莱纳斯在一起的照片看了一会儿,觉得喉咙有些发紧。
然后,它就来了—电子邮件的提示音。
我只能看到标题行的一小部分,它不会泄露任何信息。
莱西?朱:普罗菲特斯申请状态
我的心在胸膛里怦怦直跳。在我突然变得湿黏的手掌里,这个薄薄的长方形设备给人的感觉太老土了,但……就到这儿了,这是我最后一次用它了—在我选择一级或三级巴库之前。
我轻轻一点,就打开了电子邮件应用程序,那里用粗体显示着我一直等待着的消息。
我点了“打开”。
亲爱的莱西,我们很遗憾地通知你……
手机从我手里飞了出去,仿佛它被加热到了一千度。它从我床架的一角弹到地板上,然后屏幕就那样碎成不计其数的细小碎片。
就像我的梦想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