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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纳尔·利迪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军官,他也绝对不曾想到他生活的世界会变成如今的模样。他不喜欢弟弟艾登,但却不得不佩服他的远见。艾登很早就预见到了世界将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他逐渐把自己打造成世界上最强大的人。当大多数人还在漠视眼前所发生的事情时,他已经行动起来,而且用最巧妙的方式在行动。他赶在别人之前抓住了机会。二十五岁时他靠投机的方式赚到了第一桶金。接下来的日子,他想尽办法去花掉他那怎么也花不完的钞票。
第一件事就是花钱买了几十个用于公路运输的货柜箱。但是后来由于燃油匮乏,导致价格上涨,货车已经不太可能运送货物了。在农场不远的山坡上,他用买来的货柜箱垒成四层高的墙壁,搭建成环形城堡。城堡固若金汤,外来者难以攻入。离城堡大约几百米远的军队营房,也是用货柜箱垒起来的,其中一些货柜箱被改装成了住所,一些则当作储藏室储藏东西。这些货柜箱现在已经锈迹斑斑,丑陋不堪了,却仍在行使着各自不同的功能。
在货柜箱的一个角落里,唐纳尔·利迪靠在一个小小的大肚炉边。他的副将也蜷缩在旁边,不停地喘气或咳嗽,时不时往火炉里吐出几口浓痰。唐纳尔非常担心上校的健康状况。他的病情最近逐渐恶化,但却找不到对症治疗的药物,照此下去,他最多能活上几个月。
要是没有克里·克劳利帮他,唐纳尔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挺过去。二十五年前艾登让唐纳尔掌管军队时,他第一个任命的军官便是克里·克劳利。那时的克劳利年轻帅气,才二十出头,能力卓绝。没过多久,唐纳尔就离不开克劳利了,他需要克劳利帮忙维持军纪,特别是当他在军中失去信任和权威时,而这种情况又时有发生。
不仅仅是这些让他离不开克里·克劳利。更难得的是哪怕历经了无数的艰难和困苦,他仍保持着一颗悲悯之心。不幸的是,军中许多人都做不到这点。一旦他们掌权,艾登领地上那些可怜的幸存者的日子肯定会变得更糟。为此唐纳尔非常担忧克劳利的身体,总是尽可能的少派他执行任务。但他的身体仍未见好转,也许真正要他命的不是工作而是现在的环境。
附近的风暴越刮越猛,吞没了屋顶的烟囱,捶打着四周的铁墙。
“请不要责怪士兵们不愿自告奋勇去做突击队员,”克劳利说,“要是有人活着回来,情形就会不一样了。穿过地洞后他们将会怎样,一切都是未知数。换作是我也一样。”
唐纳尔甩了甩羊毛帽上的水,把椅子往火炉前挪了点儿。雨点“噼噼啪啪”地落在铁皮屋顶上,住在附近货柜箱里的士兵们大声咒骂着鬼天气。他们一边做好冲进雨里执勤的准备,一边为该轮到谁穿雨衣而争吵不休。艾登的货柜里贮存了很多新雨衣,他也曾经承诺过发放一些军资。但是他现在变得越来越吝啬,一点儿都没有要兑现诺言的迹象。
“我们是军人,克劳利,”唐纳尔说,“军人不能质疑上级的命令。”
“我懂,”克劳利说,“但是……”
“没有但是。我们是军人,没有但是。”他捡起几根小木棍想往火炉里添,但却迟疑了片刻,因为烧掉这些木棍让他心痛。过去的巴伦山区漫山遍野都是榛子灌木,但现在已难觅踪迹了。自从进口贸易终止后,这里没了石油、煤炭和汽油,柴火成了主要的燃料。内陆地区还剩点草皮,为其他军阀所控制。过去,唐纳尔带领他的军队成功突袭过几次,一车车草皮被运回城堡。但那些已成为明日黄花。现在恶劣的天气以及营养不良的士兵严重削弱了军队的战斗力,抢夺地盘之类的大任务根本完不成。
唐纳尔还必须承认他的体力也大不如从前。上次核查年月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六十七岁了。在他父亲那个年代,六十七岁还不算老,还可以活个十年二十年的。可是在这种艰难的岁月里六十七岁是真老了。很少有人能活到这个年纪。每老一岁,那种潮湿阴冷就会进一步钻进骨髓里,掏蚀他体内尚存的气力。
他看着手里的榛子木棍,熟悉的味道和纹理让他回味起那些青春岁月,回味自己在宁静神奇的榛树林里漫步的美好情景。最后,他极其不情愿地把榛子木棍添进了炉子里。
“好,没有但是,”克劳利说,“我觉得你弟弟疯了。”
唐纳尔抬起头,吃了一惊。任何军人胆敢这样讲自己的统帅,都是一种背叛。不过,敢这样说艾登·利迪的坏话反过来表明克劳利有着多么强烈的求死愿望。唐纳尔清了清喉咙:“我没听错吧,上校?”
“噢,唐纳尔,”克劳利说,“我们别玩这些可笑的游戏了。我们绕远了。”
的确。克劳利比谁都清楚唐纳尔的行事风格,也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安排。他懂唐纳尔,彻头彻尾懂他。如果不懂,他也不敢在他面前这么放肆地讲话。
“瞧他干的好事,”克劳利继续说,“派人下到地底下,穿过地洞,命令他们带回掠夺品。如果这只是为了清掉老家伙们,我还能理解,可为什么还要派士兵们跟着去?”
唐纳尔不得不承认克劳利说得有道理。他很想告诉克劳利这一切的计划都是他策划出来的,不是他的弟弟艾登。他也很想告诉克劳利他盼着有一天亲自下到那个地洞,再也不回来了。但时机仍不成熟,还有许多未竟之事。无论如何,克劳利肯定不会相信他所说的。
唐纳尔没来得及回答克劳利,因为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唐纳尔说。
穿着雨衣的下士从门口探进脑袋,说道:“报告,第二军团集合完毕。听候克劳利上校的命令,准备出发。”
克劳利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唐纳尔。
“上校,命令下达完毕,”唐纳尔说,“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