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脑恭听

【01】

从我住进姨妈家的一刻起,那种诡异的违和感便迎面袭来,就像一条湿漉漉的舌头伸进了衣服,完整地将身体舔舐了一遍。

他们一家三口似乎并不欢迎我,脸上挂着冷漠的霜。

客厅墙壁挂满各式各样的照片,都是姨妈和姨夫获得优秀工人的纪念照,照片中他们笑得灿烂。

我静静地坐在沙发中央,姨夫和表弟坐在两侧,前者看着《东郦市机械厂报》,后者在看东郦市机械厂新闻联播。

我佯装熟络地问表弟:“最近热播的《龙门镖局》你看了吗?”

表弟冷冷答道:“没有。”

我以为他是没有注意到播出信息:“A卫视现在就在播呢!”

表弟倏地扭过头:“我们家没有A卫视。”

眼前这个他让我感觉如此陌生,在我的印象中,表弟性格开朗,小时候我们经常一起玩耍,十年前,姨夫姨妈被招入东郦市机械总厂工作,年幼的表弟也被带了过来。

而今年大学毕业的我,也幸运的在东郦市机械总厂的年度招聘会中脱颖而出,通过层层选拔,即将成为第二十机械厂的工人。

说起东郦市,真是一个传奇的城市,二十五年前,它还是一个普通县城,后来来了一个投资商,投资建立了一所机械厂,又陆续建立了二十家机械厂,这里也成了不折不扣的机械城市,各厂产品畅销全国,远销海外。

就在我尴尬地不知所措之际,姨妈忽然招呼道:“开饭了。”

我连忙起身去帮忙,姨夫和表弟也坐了过来。

饭菜应该很丰盛吧。

当我坐到餐桌旁边的时候,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寒冷,那一盘盘热腾腾的饭菜竟然都是螺丝,螺母和齿轮,香气四溢的汤看上去像是一盆机油。

我尖叫一声,又倏地捂住嘴巴。

“你叫什么?”姨妈冷冷道。

“没什么,没什么。”我摇摇头。

“没什么就吃饭吧。”姨妈催促道。

当我颤抖着将那些螺丝夹起放进嘴里的时候,才发现这并不是真正的螺丝,而是一种看上去很像螺丝的面食,虽然味道不错,但我总感觉上面沾满了机油的味道。

我稍稍抬眼,姨妈一家正津津有味地吃着喝着怪异的饭菜和汤,脸上散发着幸福的光。

他们从哪里弄来的这种食物,他们不觉得恶心吗?

饭后,我本想帮姨妈收拾碗筷,她却让我和表弟回房间了。我坐在那里收拾行李,表弟则坐在一边看书,我问他:“你现在哪个厂子上班?”

他低着头:“第九机械厂。”

我的目光转移到了他头上的帽子。

自从我来到这里后,他就一直戴着帽子,吃饭时也没有摘下来:“你不热吗,怎么总戴着帽子。”

他忽的转身,一脸阴翳:“不要多管闲事!”

我不说话了,之后匆匆将东西收拾好,钻进被子里。

没多久,表弟也脱衣服睡觉了。

不过,自始至终,他一直没有摘掉头上的帽子!

【02】

次日一早,我便坐上东郦市机械总厂提供的专车去报到了。

报到之前,负责人带我们去了市第一机械医院做了体检。

一路上,我被这个城市林立的厂房和楼宇吸引了,耳边是远远近近,高高低低的咔哒声,心中止不住的兴奋。

我和同在这一批的二十个新人进入了第二十机械厂,我被分配在了D区第二车间第一道焊接工口。

由于体检时我低血糖而意外昏倒,我以为车间主任会让我休息半天,谁知道当天下午他就让我上岗了。

这个车间比我想象的要大。

墙上贴满了红底黄字的标语,诸如“生做东郦人,死做东郦鬼”、“为了机械厂,奉献你我他”等等,其中一面墙壁上挂满了照片,密密匝匝的,说是每月每季每年评选的优秀工人。

第一道焊接工口除我之外,还有资历比我老的林子,我叫他林哥。

那天下午,林哥教给我实际的焊接技巧。

我一边听,一边问:“林哥,你来这里多久了?”

他似乎没有听到我的话,顾自说:“你在焊接的时候要注意……”

我见他没答话,以为是车间噪音大,就扯着嗓子又问了一遍:“林哥,你来这里多久了?”

他倏地抬头,指了指墙上的一张白色标牌,我侧目一瞧:车间重地,禁止闲聊。

那天下午,我默默做着焊接工作。抬眼,每个工序上的工友们都在努力工作着,我则没有那个心思,时不时的,总会瞄到墙上的那张白色标牌。

车间重地,禁止闲聊?

还真是奇怪的规定。

到了下班时间,我换了衣服,准备回去,却发现大家都还在各自岗位上工作,他们好像根本不知道疲倦似的,脸上还悬着诡秘的笑。

那笑湿答答的。

回去路上,我经过一家超市,想进去买些吃的,昨晚吃了那些奇怪的螺丝餐,今早体检没吃饭,忙碌了一天,早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了。

超市货架上摆满了吃的喝的,却发现那些琳琅满目的外包装上印着的都是酷似螺丝和螺母的东西,什么“经典螺丝圈”,“美味螺母套装”等等。

我一惊,从货架旁边退了出来:“请问,这里有没有饼干或者面包吗?”

收银员摇摇头,说:“那边的货架上都是食物,你可以自由选购。”

我侧目看了看那些稀奇古怪的食物,再没了任何食欲,便匆匆出了超市。

我又去了另外几家相邻的超市或餐厅,那里售卖的东西都是在我看来古怪的食物,但那些顾客和食客却丝毫没有感觉出异样。

他们这都怎么了?

晚上回到姨妈家,我谎称身体不舒服,没有吃饭,便回房休息了。

姨妈一家三口笑盈盈地看着机械厂新闻联播,播放的是各个分厂的情况,表弟也坐在那里,他头上还戴着那顶怪帽子。

回到房间,我给妈妈打了一个电话。不过,妈妈关机了,本想给好朋友打电话,又不知道说些什么,一头倒在**,烦躁地睡了过去。

【03】

虽然这里某些地方很怪异,但毕竟是省级重点城市,全省都在靠东郦市的机械厂创收。我还是决定留下来,争取挣更多的钱,回去孝敬父母。

我就这么坚持了下来,一天,两天,一周,两周……

每天,我都重复着单调到极点的工作,早中晚三班倒,每当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去时,却发现这个城市还在活跃着,这些机械厂从未休息过。

它们一直在工作,不停产出着机器。

在我工作的第二十一天发生了一件怪事,这让我觉得这个工厂,甚至这个城市忽然神秘了起来。

那天,我照例穿着工作服,在工口上工作。

站在我对面的林子,就是林哥,他忽然惨叫一声,然后倒在地上。

我距离他最近,见他突然倒地,我便放下手中的焊接器,凑了过去,他口吐白沫,似乎很痛苦,瞳孔睁得很大,双手用力捶着脑袋。

我大声呼叫起来。

其他工序上的工友也陆续赶了过来,就在此时,林哥忽然用力抓住我的手臂,大叫道:“快逃,这里的人要……”

他的话没说话,车间李主任便赶了过来,我想要帮忙,却被他呵斥道:“你怎么在这里,工序上的工作不能停,快回去!”

“可是林哥……”

“林子的事情由我们处理,你快回去!”

被这么骂了两句,我悻悻地回去了,看着他们将林哥背了起来,匆匆带出车间。

那天晚上,我又照例加班到很晚。

我感觉自己好像成了一个只会干活的机器人,而其他工序上加班的工友们,竟还保持着高度热情,仿佛不会疲倦似的。

抬眼,我的目光扫到墙上那些优秀工人的照片。

这一刻,他们脸上的笑竟都趋同一致了,好像上百个多胞胎在向我微笑,心中猛地一颤,又倏地低下了头。

那天晚上,我再回到姨妈家的时候,他们一家三口都休息了,我疲惫地回到卧室,表弟也睡了,他头上还戴着那顶怪帽子。

那一瞬间,我忽然有一种想要摘掉那帽子的冲动,看看他脑袋下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想到这里,我忽然没了睡意,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手缓缓伸向那顶帽子,好似有一个讳忌莫深的秘密就藏在那下面。

真相,忽然唾手可得了。

就在我的手触碰到帽子的瞬间,表弟忽然睁开了双眼,好像他根本没睡着,或者早早就醒了,他质问道:“你想干什么?”

“没什么,我刚才感觉自己动静大了,以为将你吵醒了,就过来看看。”这谎话漏洞百出,未等他回话,我便匆匆脱掉了衣服,钻进了被子。

【04】

那一晚,我失眠了。

脑袋里充满了奇奇怪怪的画面,最后耳边忽然涌出林哥死死抓住我胳膊说出的那句——快逃,这里的人要……

他是要我快逃吗?

那句没说完的“这里的人要……”要做什么呢?

翻来覆去想了很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侧身,一眼便看到了躺在对**的表弟。

我突然有些后悔,刚才应该义无反顾地摘掉他的帽子,看看那下面到底藏着什么玄机。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因为我害怕了,不敢再那么做了。

次日,我早早去上班了。

我在厂子的食堂吃饭,大家都在吃着酷似齿轮的食品。

由于实在太饿,我也强迫自己吃了下去。虽然,味道还不错,就是怎么咀嚼都有一股机油味。

饭后,我匆匆去了车间。

我没有看到林哥,便去问昨天将他带走的工友,他们都摇头说不知道,我再追问时,他们便指了指墙上的白色标牌。

一连三天,我都没有看到林哥。

我忍不住去找了李主任,问林哥到底怎么了,李主任冷冷道:“他就是有些过度劳累,现在已经没事了。”

“既然他没事了,我想要下班后过去看看他,您能告诉我他住哪里吗?”

“我说过他已经没事了,你不用去看他了,过两天他就回来上班了。”

我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李主任说得没错,过了两天,林哥真的回来上班了。不过,他回到工作岗位的时候,头上也戴了一顶怪异的帽子。

这不禁让我想到了表弟。

午饭时间,我端着餐盘坐到了他对面,他正津津有味地吃着饭菜,“林哥,你身体好些了吗?”

他抬眼,一见是我:“已经没事了。”

我思忖了半天,还是问道:“林哥,你还记得当时你倒地时,抓着我说的那句话吗?”

他停了下来:“我同你说什么了?”

我故意压低了声音:“当时你说让我快逃,说这里的人要,你的话没说完就被抬走了,我想问问你为什么让我逃,这里的人要怎么样啊?”

他一脸茫然地说:“当时我只记得自己倒在地上,没有抓着你的胳膊同你说话啊。”

我本想挽起袖子,给他看看我胳膊上的抓痕,又感觉他眼中的困惑不是假的。

他忘了当时说的那句话?

可他记得自己昏倒啊,怎么会独独忘记那句话呢?

我忽然感觉,当时他说那句话的时候,整个好似正在经历某种恐惧,而现在这个他就如第一次见面时一样,有一种难以形容的违和感。

【05】

自那天起,每次去食堂吃饭或下班的时候,我总会观察其他工友,他们之中也有一些人和表弟还有林哥戴着相似的帽子。

我愈发好奇那帽子下面是什么。

我决定今晚行动,趁着表弟不注意摘下他的帽子。

不管他作何反应,我都要一探究竟。只要摘掉一个人的帽子,就知道所有人帽子下的秘密了。

那天晚上,我照例加班到很晚,整个人已经被繁重的工作和无休止的咔哒声折磨的快要崩溃了。

回到姨妈家的时候,姨夫和姨妈正在看东郦市机械厂新闻联播的重播,我和他们打了招呼,他们简单地回应,我便回了房间。

让我意外的是,表弟并没有睡觉,他正坐在写字台前看着一本叫做《机械传播论》的书。我站在他身后,一边换衣服,一边寻找机会。

表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你怎么了?”

我立刻敛住了情绪:“没什么。”

表弟将头转过去的一瞬,我忽的冲了过去,他闪避不及,我一下子抓住了他头上的帽子,然后用力拉了下来。

那个瞬间,我的表情垮了下来,一同垮下来的还有表弟的表情,不,他的表情是彻底掉了下来。

我本以为摘掉帽子,真相就呼之欲出了。

那一刻,我才发现,一个既深邃又近乎荒谬的答案摆在了面前:表弟帽子下面的头发竟然也是假的,它和帽子是粘连在一起的。

没错,它们是一体的。

表弟是一个秃子!

就算他是一个秃子,也没什么稀奇的,他戴着粘着假发的帽子肯定是遮掩什么。

没错,必须要有遮掩的东西!

这时候,表弟发出了尖叫,扑到我身上抢夺帽子。拉扯的瞬间,我终于看到了他后脑有一个十字胶贴。

莫非,假发帽子就是要为了遮住这个十字胶贴?

可是,胶贴下面又是什么?

本以为摘掉帽子就探到了真相,谁知道它不过是个幌子,那帽子下面还有一层模糊的冰!

我已经没有力气和机会再去撕下那贴在表弟后脑上的十字胶贴了。此刻,姨妈和姨夫冲了进来,他们将我制住了,然后表弟将那顶假发帽子又戴了回去。

“怎么回事?”姨夫气汹汹地问道。

“这家伙摘掉了我的帽子!”表弟指着我,恶狠狠道。

姨夫上前给了我一记耳光,他手劲真重,这耳光打得我满眼金花,他将我拎了起来,骂道:“我不管你是谁,现在滚出我家!”

【06】

我就这么被赶出了姨妈家。

我感觉自己很失败,浪费了这么一次难得的机会。不过也捞到了一些信息,起码知道表弟是秃子了。

表弟是秃子,那么林哥和大街上那些戴着相似帽子的也都是秃子吗?

想到这里,我忽然有些怕了。

那些人,不管男女老少,都戴着一顶粘着假发的帽子。

这一刻,我仿佛看到他们齐刷刷的摘掉帽子,然后冲我微笑:“你不是想看我的光头吗,让你一次看个够!”

他们为什么要将自己剃成秃子,他们后脑处也都有一个十字胶贴吗,那胶贴封住的,才是最关键的。

次日,我便向主任申请了住处,主任还算爽快,将我安排在了第二十机械厂的一座老公寓里,之前住在那里都是厂子的老工人,有些人还是厂子第一代元老,现在绝大部分住户搬走了。

我住在一号楼502。

一号楼只有两户住户,除了我,502还住着一个老太太。

她姓金,我叫她金奶奶。

她人很好,我搬过去当天,她便给我送来吃的,虽然还是那种灰黑的奇怪食物,我却很感动。

金奶奶坐在我对面,淡淡地问道:“小伙子,你来东郦市多久了?”

我一边吃着食物,一边答道:“一个多月了。”

“你也在第二十机械厂工作吗,做什么工序的?”

“我做焊接。”

她奇怪地笑笑,抬手摸了摸我的头,她的手指很纤细,指尖在我短短的头发间穿梭,好似在寻找着什么。

“您在找什么吗?”

“没什么,我只是看到你觉得很亲切,让我想到了一个人。”

“您在东郦市呆了多久了?”

“大约四十年了。”

“四十年?”我很惊奇,“您应该算是这厂子的元老了吧。”

“是啊,二十五年东郦市第一机械厂成立,随后几年,整个城市被扩展成了机械城市,我被分配到了第二十机械厂。”

“当时您在哪个车间工作?”

这个问题似乎触动了她,她思忖了片刻,才道:“当时我是办公室人员。”

我忽然想到了桌上的奇怪食物,便问道:“金奶奶,您听说过面包和牛奶吗,为什么这个城市里根本不售卖,卖的都是这种奇怪的,像零件的食物。”

“二十五年前,在机械总厂没有建立之前,这里就是普通的县城,也售卖各种食物,但当第一机械厂建立后,当时的领导提出了‘东郦是我家,我为东郦奉献家’的口号,随后便对衣食住行各方面进行了改革,均与机械厂的文化挂上钩,正常食物停止出售,出售的是这种特色食品,主要是让工人们在吃饭时也能想着工厂,时刻将工厂工作和利益记在心中,除此之外,东郦市电视和网络也是有关机械厂的,其他信息会被过滤或屏蔽,每个厂子也都有各种严格的规章制度,就是为了让大家更好的,更努力的工作。”

虽然这个解释有些牵强,但是我勉强相信了,心中不免发毛:这还把工人当人吗,为什么那些工人能够一直忍受?

【07】

离开姨妈家,我也没有通知家里,就这么在旧公寓住了下来。

每天都做着高强度的工作,没有双休,没有假期,而站在我对面的林哥也渐渐摘掉了帽子,他的头上顶着头发。

我知道,那头发是真的,它们代替了那十字胶贴,挡住了某个秘密。

那天下班后,我看到了和我一批进入东郦市机械厂的闫晓蓉,她被分配到第六机械厂,做的是后期合成工序,当时在来的车上,她一直向大家炫耀那一头长发。

如今,虽然她还是长发飘飘,我却知道,那头发是假的。

“你什么时候戴上帽子了?”我佯装不知地问道。

“没什么,觉得戴着好玩就戴上了。”她似乎无意与我攀谈,这与当时在车上侃侃而谈的她判若两人,“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厂子了,我还要工作。”

那天下午,我忽然心烦意乱,便向主任请了假。

我本以为这个工作狂不会准假,没想到他同意了。

我早早地回了家,准备开门的时候,却意外发现金奶奶家的门是虚掩的,我以为是进了贼,就蹑手蹑脚地推门进去了。

虽然搬来一段时间了,我却没来过金奶奶家。

客厅里很整洁,墙壁上更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奖状和照片。

不像招了贼,为什么没有锁门呢?

这老公寓是两室一厅,其中一间卧室敞着门,另一间却被紧紧关住了,我以为金奶奶在那关门的卧室中睡觉,便敲了敲门,唤了声:“金奶奶,您在休息吗?”

无人应声,我便开了门。

我不会想到,开门的一瞬,就一脚踏进了秘密的嘴巴里。

这房间里灯火通明,角落里横着一张床,上面躺着一个男人。

他是谁?

之前没听金奶奶提起过,她一直说是独自居住在这里。

那男人似乎睡着了,睡得很沉,对于刚才的敲门声都毫无反应。

我的视线从他脚下迅速向上推进,只是短短几秒,目光落在他头上,他竟然也是秃头!

我走上前去,惊异地发现他头顶有一个十字胶贴。

心倏地狂跳起来,嘴巴里溢满酸酸的黏液,然后我快步向前,颤抖着,伸手揭开了那个神秘的十字胶贴。

那一刻,脑海里还溢满了各种猜想。

会是什么呢?

一只没有瞳仁的眼睛,一张丰润的嘴巴,还是神秘的纹身?

不过,我全部猜错了。

那些恐怖小说里桥段全部没有变现,胶贴下面藏着的是一个,一个狭长的,约莫五厘米左右的,孔!

黑漆漆的,仿佛里面藏着什么诡秘似的。

“这……这是什么?”我不禁脱口而出。

“那是,钥匙孔!”一个熟悉的声音袭来。

我抬眼,金奶奶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她脸色惨白,看上去怏怏的。

我将那胶贴丢开,起身凑到她身边:“对不起,我是看门虚掩着,以为是遭了贼,才进来的,现在还溜进了这间卧室。”

金奶奶叹了口气:“算了,这不怪你的。”

【08】

如果不是我无意中进入金奶奶家中,或许不会从她口中得到这个惊天秘密。至少,不会那么快。

在我将十字胶贴拿掉,金奶奶说那是钥匙孔之后,她便取来了一把钥匙,朝着那个男人脑袋上的钥匙孔捅了进去。

没错,她真真切切地捅了进去!

就像开门一样,朝左用力转了一圈,接着我听到一阵咔哒声,他的脑壳竟被打开了!

金奶奶镇定地取下了他的脑壳。

我惨叫一声,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她如此轻易地打开了一个人的脑袋,这东西在医学上叫做开颅手术!

“您……您……”我惊讶地说不出话了。

“现在就吓成这个样子。”金奶奶看了看我,“你确定还要继续看下去吗?”

我吞了吞口水,然后点了点头。

随后,金奶奶便将那脑壳卸了下来。

我本以为会看到一个完整的人脑,没想到脑壳下面不是人脑。藏在脑袋里工作的,运行的竟是一堆机器。

准确的说是一堆精密的仪器!

“这……这是什么?”我质问道。

“这就是代替人脑的机器。”金奶奶看着那已经停止的机器说。

“代替人脑的机器?”我惊愕地问道,“你是说那些脑袋上黏着十字胶贴人的脑袋里根本没有大脑,而是这种怪机器?”

“不光是那些人,东郦市每个人脑袋里装的都不是正常大脑,而是这种可以代替人脑工作的机器!”金奶奶的回答彻底将我推进了深渊。

“这怎么可能,医学技术已经这么发达了吗?”

“有些技术和信息,永远不会暴露在阳光之下。”金奶奶一边说着,一边将她花白的头发翻起,然后从口袋里取出一把钥匙,插进了后脑。

她娴熟地取下了自己的脑壳,接着展示给我看。

她的脑壳里装的也是这种的精密的机器,它们咔哒咔哒的,欢快地工作着,她又将脑壳装了回去,然后告诉了我一些事情:

当年,年轻富有远见的市长便提出要将东郦打造成机械工业城市,与投资商建立了第一机械厂,随后下设其他分厂,工人全部是东郦市市民,由于建厂之初,工人们日夜劳作,回报甚少,很多想要离开厂子,离开东郦市。为了留住那些工人,市长用尽各种办法,但都失败了,最后市长接受了一个研发团体的建议,利用器械脑来代替人脑,以此控制工人,这是一个疯狂的构想。不过,市长认为可行,便拿那些市民做了实验,前期一直失败,经过反复实验后,还是成功了。随后,这项技术便进行了秘密推广。当时所有厂子的工人都进行了换脑,换脑后的工人和正常人无异,也能正常生活,只是他们的脑子会时刻想着工作,不停工作,为机械厂创收,为这个城市创收,好似上了发条,发条松了,就紧紧,机器脑缺油了,就由专人添加特制的机油。”

我旋即说起当时林子的奇怪举动,“他是在提醒我,这里的人要为我换脑?”

金奶奶解释道:“虽然被换了脑,但一旦机械脑缺失了机油,那些被压制的残存记忆就会被唤醒,因此他才会提醒你。”

“您怎么会知道这么多?”我忽然想起了主任的话,这里住的都是一些厂子的老员工,“你不会是换脑工程的参与者吧?”

“我就是当时负责开发换脑技术的技术人员之一。”金奶奶指着那个沉睡的男人,“他是我儿子,当时为这恐怖技术痴迷的我不惜拿自己的儿子做了实验,只可惜失败了,在我为他植入机械脑后,便死去了,这些年,我只是不停为他滴一些机油,让我觉得他还活着。”

【09】

这个真相太离奇了,我一时根本消化不了,然后我的注意力在这纷乱的情节中跳了出来:“可是我们并不是东郦人,不该被换脑的?”

“这些年,随着上面下达的指标越来越大,东郦市不得不向其他城市招收工人或技术人员,以补人员漏洞,而你们就是填补这些漏洞的人。只是换脑并不是一项简单工程,要分批进行,你在第二十机械厂工作,自然会被安排的比较靠后。”

“那我不能留在这里了!”我彻底慌了,我知道闫晓蓉等和我一起来的,来东郦市淘金子的人都被换了脑,他们的大脑被夺走了,脑壳里工作的是一堆毫无情绪的机器!

“等一下!”金奶奶冷冷道,“出市的各类交通工具必须要有钥匙。”

“那怎么办?”

“拿着这把钥匙,坐最快的一班火车离开。”金奶奶将那把打开他儿子脑壳的钥匙交给我。我来不及多想了,道了谢,拿起金奶奶交给我的钥匙,甚至没有收拾行李,便下了楼。

我吓坏了,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坐上火车离开了那座被怪物们占领的东郦市。

怪物,他们都是被机械脑操控的工作怪物!

而现在,我写下这些故事的时候,正在家中一边听着音乐一边回忆那些恐怖情节,好在我已经逃离那里了。

一个月之前,我回到了家乡,我只跟父母说不适应那里的生活,就在本地找了一份普通的工作,朝九晚五,纵然无趣,却不会让我担惊受怕。

我看了看时间,起身去浴室洗了个澡,将自己放逐在了惬意的氛围中。洗完澡,我在擦脚的时候,意外发现脚底竟然有一串黑色数字:NO.0599876。

我一直没有注意过,脚底什么时候出现这些数字的?

他拿起毛巾,用力擦拭,那数字却还是横亘在那里。

我越擦越着急,直至将脚皮都擦破了,那些数字还在。

就在我为这些数字困惑的时候,忽然响起了敲门声,我知道是打麻将的爸妈回来了,便起身去开门,一边开门一边抱怨他们为何不带钥匙。

开门后,我才发现站在门外的不是爸妈,而是三个陌生人。

“你们找谁?”

“请问,你是瞿小航吗?”

“我是。”我点点头。

站在最前面那个人笑了笑,他摘掉了头发,露出了光头,那种久违的骇人感倏地袭来,直觉告诉危险就在眼前。

我正欲退回去关门,却被他们制住了。

那一刻,我看到了那光头后面的十字胶贴,我便知道,我的噩梦没有结束!

“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每一个进入过东郦市的工人会在体检的时候被留下一个ID,一般都在脚底。”那个人笑笑道,“你的工作还没有做完,东郦市还需要你的奉献呢,来吧,跟我们回去,进了东郦市,就生是东郦人,死是东郦鬼了。”

金奶奶骗了我,她给我的钥匙只能逃得了一时,却逃不了一世。

光头翻开一本册子,“你应该是NO.0599876吧!”

我忽的想到体检时的意外昏倒,原来是为了给我留下无法逃离的烙印,然后光头对制住我的两个人道:“好了,我们去找下一个吧,NO.05998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