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皮时非

在沈跃离开省城的这几天,匡无为的调查一无所获。朱驯的电脑很干净,恢复后的硬盘显示他曾经下载过聊天工具,不过在离家出走前卸载了。平日里朱驯浏览的网站大多与文学和诗歌有关,虽然也有过浏览黄色网站的痕迹,但次数并不多。

“不知道他在聊天软件上使用的号码,也就不知道他曾经加过哪些好友。这件事情有些麻烦。”匡无为颓丧地对沈跃说道。

沈跃点了点头,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说道:“这是预料中的事情。既然他已经想好了执意要离家出走,这样的情况当然很正常。很显然,朱驯是一个有着丰富内心却又十分压抑的人,像这样的人往往心思细腻,所以他应该不会给家人留下任何可以寻找到他的线索。对了无为,你和朱羽衣两个人的感情发展得怎么样了?”

匡无为苦笑着说道:“她一门心思都在寻找父亲的事情上,这时候我怎么可能……”

沈跃朝他摆手道:“无为,你错了。感情是两个人相互之间特有的感觉,而两个人的感情是需要时间去达成的,说到底就是需要有一个相互了解的过程。但你要注意,感情绝不是交换与报答。也就是说,并不一定你找到了朱驯,你和朱羽衣之间的感情自然而然就会到来,也不是说找不到他你的感情就没有希望。无为,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匡无为差点抓狂:“那我要怎么做才好?”

沈跃微微一笑,说道:“对你来讲,尽力就好。不过你更应该多花时间去安慰她、关心她。这是你的一次机会,你应该多去她家里走走。至于寻找朱驯的事情,你也用不着太过着急,不是还有我吗?”

匡无为明白了,不过他十分认真地对沈跃说道:“沈博士,我想跟着你学到更多的东西,目前这对我来讲更重要。”

沈跃笑道:“这二者并不矛盾,只要你有心,这二者完全可以兼顾。”

匡无为苦笑着说道:“我懂得这个道理,可是……沈博士,我已经向羽衣保证过了,一定要找到她父亲。沈博士,你告诉我吧,接下来我应该怎么做?”

沈跃看着他:“无为,你还是太浮躁了啊。不是我要你去做什么,而是你和我都应该从心理分析的角度去寻找更多的线索。人是社会动物,我们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特定的群体,而我们每个人在选择适合自己的群体的时候遵循的往往是同样的原则:要么是爱好相同,要么是利益一致,说到底就是因为安全感。所以,朱驯离家出走后所去的地方一定有值得他信任的人在那里,而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进一步去分析他的内心,从而找到他最可能去的地方。”

匡无为苦笑着说道:“可是他什么也没有留下……”

沈跃顿时笑了起来,说道:“谁说他什么也没有留下?比如他在笔记本上留下的那几个字……‘羽衣’‘木’‘过’,这几个字很有意思啊。这次我在从乡下回来的路上一直思考着这几个字究竟反映出朱驯什么内容的潜意识,却一直没有想明白,一直到昨天晚上,当我独自一人在书房里,让自己进入朱驯的角色之中后才忽然有些明白了。呵呵!确实很有意思。”

匡无为见他卖关子,急忙问道:“沈博士,你快讲出来啊,这几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沈跃却在摇头,说道:“我只是说,到目前为止我也只是有些明白了。无为,你让朱羽衣过来一下,我要问她几个问题。”

朱羽衣的工作时间一般是在下午和晚上,不过她平时都会准时来上班。匡无为打了电话后她很快就来了,沈跃的问题也非常直接:“你上大学后你父亲是不是经常去看你?”

朱羽衣摇头道:“他很少去我们学校。”

沈跃又问道:“他和你大学时候的老师熟不熟?”

朱羽衣露出疑惑的表情,依然在摇头:“他都不认识我的那些老师。”

沈跃继续问道:“你是从几岁开始学习舞蹈的?”

朱羽衣回答道:“14岁,都有些晚了。”

沈跃的眼睛一亮,说道:“想必你吃了很多的苦,毕竟开始学习舞蹈的时间太晚了些,关节和韧带要彻底打开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朱羽衣点头道:“是的。不过我最终还是坚持了下来。”

沈跃问道:“你是如何坚持下来的?除了你父母的鼓励,想必老师在其中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吧?”

朱羽衣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羞愧,点头道:“是的。当时的老师对我非常严厉,根本就不顾我的哭闹,她有时候还会打我。那时候我恨死她了,如果不是因为年龄小,当时我真想和她打一架。”说到这里,她笑了笑,继续说道,“现在想起来,我还真是要感谢她。”

沈跃也微微一笑,问道:“你说的那个‘她’是一位女老师吧?”

朱羽衣点头:“是的。她很漂亮,就是脾气大得吓人。”

沈跃若有所思地问道:“她对其他学生也这样吗?”

朱羽衣愣了一下,回答道:“好像……听你这样一问,我才忽然觉得她对我似乎要严厉得多。我以前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只是觉得自己起步较晚,所以她才那样对我。”

沈跃看着她:“你这位老师叫什么名字?”

朱羽衣即刻回答道:“李素素。不知道她现在还在不在那里上班,后来我就再没有与她联系过了。”

沈跃忽然叹息了一声,问道:“羽衣啊,难道你从来都没有想过这样一个问题,其实,那位李老师是在你父亲的授意下才对你那么严格的?”

朱羽衣一下子怔在了那里,很快就明白了过来,说道:“我就说呢,当时我在父母面前哭诉,结果我爸爸根本不为所动,我妈妈几次说要去找老师评理,结果都被我爸爸给制止了。”

朱驯是一个内心骄傲的人,女儿学习成绩差一定是他最大的一块心病,为了替女儿规划好另外一条道路,他才不得不让女儿去吃那样的苦。是的,这才符合一个父亲的心理。沈跃对匡无为说道:“走吧,我们去拜访一下那位李老师。”

朱羽衣在旁边弱弱地问道:“我可以一起去吗?”

沈跃摇头道:“你抽空单独去拜访她吧,这样最好。”

朱羽衣当时就读的是省教委直属的一所艺术学校,而李素素如今已经是这所学校的校长。李素素不到40岁的年纪,乌黑的直发,并不像沈跃以为的穿着职业装,而是穿了一件扎染的宽大长裙,使得漂亮的她多了许多艺术气韵。

“久闻沈博士的大名,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你的真人。”李素素开朗地笑着说道。

沈跃笑了笑,问道:“你好像对我们的来访一点都不感到奇怪?”

李素素笑着说道:“听说沈博士一直与警方有合作,我一贯遵纪守法,沈博士既然到了这里,你想要调查的事情应该也与我个人无关。难道是我们学校的某位老师牵扯进了某个案子?”

沈跃摇头道:“不,如果我调查的事情正好与你有关系呢?”

李素素愕然地道:“哦?怎么可能呢?”

沈跃看着她,缓缓地道:“我们是为了朱驯的失踪案而来……”

李素素一下子怔住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满脸疑惑地问道:“你是怎么想到要来找我的?”

沈跃笑了笑,回答道:“朱驯在离家出走前曾经在他的笔记本上随意写下了几个字,其中就有他女儿的名字。开始的时候,我以为是他舍不得离开自己的女儿,后来我才明白不仅仅是如此,他更担心的是女儿的今后。你曾经是朱羽衣的老师,是你让她成为一位合格的舞蹈演员,朱羽衣大学毕业后到了省歌舞团,想必你在其中也起到了一些作用吧?但那样的单位竞争压力是非常大的,所以朱驯才会因此而担心女儿的未来。不过他忽然想到了你,于是也就完全放心了。”

李素素大张着嘴巴,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问道:“沈博士,你刚才所说的都对,可是……可是你究竟是如何想到我的呢?”

沈跃解释道:“当时他是随意在笔记本上涂鸦,那其实就是一个思绪不定的焦虑过程。也就是说,朱驯在离家出走之前心里还有几件让他感到纠结的事情,于是就在不知不觉中写了下来。朱驯的妻子只是一个普通的银行职员,女儿的事情她是无能为力的,而朱驯比较清高,社会交往的范围非常狭窄,所以我就分析,能够照顾他女儿的那个人或许就是他女儿曾经的老师,舞蹈和文学都是艺术的范畴,他和女儿的老师成为朋友的可能性极大。看来我的分析没错,李校长,请你告诉我们吧,朱驯现在究竟在哪里?”

然而李素素却在摇头:“沈博士,我真的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当年朱驯带着女儿到艺校报到的时候特意去拜访了李素素,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朱驯对李素素讲了女儿的情况,随后就说道:“羽衣的基础差,学习舞蹈的年龄也稍微大了些,不过这是她唯一可走的道路。”

当时李素素就说:“像这样的情况只能慢慢来,而且我从来都不赞同过早给孩子的前途下结论。”

可是朱驯坚持说道:“在如今这个时代,没有学历就没有前途。我就是一个普通的中学教师,不能给孩子其他的东西。羽衣是女孩子,现在身高已经接近一米七了,学舞蹈是她最好的前途。”

李素素皱眉说道:“一开始就要求太严的话,孩子很容易受伤,这样的方式很不科学。”

朱驯却依然坚持自己的想法,说道:“她现在不吃些苦,今后就不可能有前途。李老师,你是这方面的专家,应该知道如何让她进步快同时又不至于受伤的方法。”

李素素有些生气,说道:“堰苗助长本身就是不科学的做法。朱老师,你也是当教师的,你班上学习成绩差的学生总不能让他们天天熬夜吧?”

朱驯却很是自得地回答道:“我教的学生就没有成绩差的!”

当时李素素目瞪口呆,哭笑不得地问道:“那你是怎么做到的?”

朱驯淡淡地回答道:“我的方式很简单,理解性记忆加大量习题训练。”

李素素急忙道:“我们是肢体语言,和你的课程不一样。”

朱驯不以为然地道:“在我看来完全一样。首先是要理解肢体语言所要表达的究竟是什么,其次就是大量的肌肉韧带训练,只要坚持下来,一切也就不再有问题。说到这里我倒是想问李老师一个问题:当初是你自己主动要求去学习舞蹈,还是你父亲替你选择的?”

李素素不明所以,回答道:“那时候我年龄小,当然是父母替我选择的,不过我自己也喜欢。”

朱驯微微一笑,说道:“其实这就是一个人的命运。无论是自己喜欢还是他人帮忙选择,这就已经注定了一个人终身的命运,我们自己根本就不能去选择和改变。”

李素素哭笑不得,说道:“朱老师完全可以不用继续当教师,完全可以重新去开始新的事业啊!我有个老师以前就是中学的音乐老师,现在他已经是省歌舞团的副团长了。”

当时朱驯怔了一下,叹息着说道:“一个人要重新开始,这是何等艰难的事情啊……”

那天朱驯和李素素谈了很久,最终说服了李素素从一开始就对孩子严格要求、加大训练量和难度。

半个月后朱驯又一次来到学校,是李素素打电话叫他来的。一见面李素素就告诉他,训练量太大了,孩子受不了,关节都肿了,天天都在哭。李素素最后说道:“这样下去不行,这才刚刚开始基础训练呢,一旦孩子对舞蹈产生了反感,今后就很难办了。舞蹈是艺术,要发自内心地热爱才可能学好这门艺术,这个道理朱老师应该明白。”

朱驯却摇头说道:“这是她最困难的时期,过了这个时期就好了。这就如同长跑,当身体机能达到极限的时候只要能够坚持下去,后面就不再有任何的问题。”

李素素生气地道:“你这个当父亲的,怎么对女儿那么狠呢?”

朱驯正色道:“李老师,你还没有结婚。可怜天下父母心啊,这样的感受你暂时不会有。我这样做都是为了孩子好,虽然我会心痛,但我和孩子都必须坚持下去。”

李素素竟然无话可说。

后来的情况证明朱驯的坚持是对的,在突破了身体的极限之后,朱羽衣进步迅速,而且她对舞蹈的理解与悟性要比其他孩子强得多。朱羽衣慢慢地开始喜欢上这门艺术了。孩子的进步让朱驯也很高兴,有一天他打电话给李素素说要请她吃饭,李素素没有拒绝,她也觉得应该为朱羽衣的进步好好庆祝一下。

那天朱驯特地找了一个清静的地方,两人先谈了孩子的事情,随后就不知不觉谈起了艺术方面的话题。李素素看得出来朱驯的心情不错,其实她也是如此。两人交谈到最愉快的时候朱驯拿出一本书来递给李素素,说道:“这是我刚刚出版的诗集,送给你,请你多批评、指教。”

李素素诧异地道:“你还是一位诗人?”

朱驯谦虚地道:“有时候有感而发,于是就有了这本书。”

李素素打开诗集,随意看了几首,赞叹道:“写得真好……我不是刻意在奉承你,是真的很好。特别是这一首,我很喜欢。”她随即轻声念了出来,“‘她走后,我觉得自己生命的一部分也跟着走了,走得无影无踪。坐在星辰下思考,我并不害怕死亡,害怕的是我死后,她已经转世而不能相会。’朱老师,这首诗是你写给羽衣妈妈的?”

朱驯摇头道:“羽衣的妈妈活得好好的呢。这是我幻想中的爱情,就像唐明皇与杨贵妃那样的爱情。”

李素素差点痴了,她忽然发现眼前的这个男人有着与众不同、卓尔不凡的魅力。

“后来,他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请我吃饭,我们在一起谈文学、谈艺术,但我们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说到这里,李素素的脸有些红了,“他是一个不错的人,我承认那时候的我对他产生了异样的情感,但是我知道自己和他不可能,而且他在我面前也非常有分寸。后来有一次他主动对我说,李老师,你应该找男朋友了。当时我忽然有了一种冲动,差点说出那句话来,但是被他及时地制止了,他对我说道,李老师,我承认自己也很喜欢你,但男人和女人之间一旦突破了某种界限之后就没有意思了,爱情或许是美好的,但柴米油盐的烟火气会让爱情变得俗不可耐。他还对我说,我们现在这样就挺好的,我喜欢和你在一起,一起吃吃饭、说说话,这样挺好的。”

沈跃点头道:“很显然,他是一个纯粹的人,他追求的是精神上的归宿,他需要一个倾听者,更需要一个懂他的人。”

李素素点头道:“是的,所以我们成了好朋友。后来我有了男朋友,他就是我现在的爱人,我爱人和他也成了很好的朋友。有一次我开玩笑问我爱人,难道你就不吃他的醋?我爱人笑着说,他的灵魂很干净,我感觉得到。”

沈跃并不怀疑她刚才的话,问道:“后来呢?”

李素素回忆着说道:“我承认是因为自己与朱老师有了那样一层关系之后,所以才对羽衣更加照顾,对她的要求也越加严格。几年之后羽衣参加高考,当时的艺术类考试她进入了全省的前十名,文考的成绩也不错,非常轻松地就被一所名牌大学的舞蹈专业录取了。羽衣大学毕业那年朱老师来征求我的意见,他说不想让孩子在外地工作,现在的社会太复杂了,孩子在父母身边总会有所照应。我告诉他说,我的那位老师如今已经是省歌舞团的团长了,如果羽衣愿意去那里工作的话,我可以帮忙给老师说一下,他听了后很高兴,事情就这样决定下来了。羽衣正式到省歌舞团上班之后,朱老师又单独请我吃了一次饭,中途的时候他对我说了一句:‘李老师,说实话,当年你对我说了那句话之后我一直在思考自己的事情,现在羽衣已经工作了,我也就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其实我早已忘记了以前自己说过的那句话,就问他究竟在说什么,他笑着对我说道,当年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不可以从头去开始自己的新事业吗?现在我倒是真的有那样的想法了。我以为他是在开玩笑,笑着对他说道,得了吧,你现在的一切不是都很好吗,干吗忽然想起这件事情来了?当时我也就是和你说着玩的,你别当真。他笑了笑没有再说这件事情。大约过了大半年,我忽然感觉到这个人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与我联系了,于是就主动给他打去电话,但是发现他的电话居然停机了,我急忙打电话去他的学校询问,这才知道他已经离家出走的事情。”

她说的都是真话,在讲述的过程中也十分坦然,而且时时流露出来的都是真情。有人说,男人和女人之间不可能有真正的友谊,而朱驯和李素素之间的友谊彻底击破了这样的说法。当然,或许这仅仅只是个例,毕竟如今这个时代能够做到发乎情、止乎礼的人并不多。沈跃沉吟了片刻,问道:“李校长,你爱人是做什么工作的?他以前经常和朱驯在一起吗?”

李素素回答道:“他是大学教师,他们两个人只是认识,当初我和他谈恋爱的时候带他和朱老师见过几次,平时好像没见过他们有什么来往。”

沈跃点了点头,客气地道:“李校长,谢谢你告诉了我们这么多。对了,你知道朱驯认识的朋友的名字中有‘木’‘术’或者‘本’‘杰’字的吗?”

李素素想了想,摇头道:“他认识的人我几乎没有接触过,所以我不知道。”

沈跃再次道谢,正准备与匡无为一起离开,却听到李素素忽然说了一句:“沈博士,如果你们有了朱老师的消息请一定告诉我一声,好吗?”

沈跃转过身去看着她,微笑着道:“好的,我一定告知你。”

从校长办公室出来,一直到了车上沈跃还在嗟叹着,他心里禁不住这样想:像朱驯那么纯粹的一个人,他究竟会选择一种什么样的全新事业呢?正这样想着,就听到匡无为说:“他那样的一个人,说不定是被人给骗了。”

沈跃不说话,此时他也有这样的感觉。他想了想,说道:“让英杰查一下,李素素的爱人在哪所大学任教、叫什么名字。”

匡无为诧异地问道:“刚才你为什么不直接问?”

沈跃摇头道:“这是对李素素的一种尊重。你想过没有,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够相信男女之间会存在真正的友谊,更何况事情发生在自己的妻子身上。”

匡无为愕然地看着他:“沈博士,你怀疑李素素的丈夫有问题?”

沈跃严肃地道:“我说过,我从来不会随便去怀疑任何人,只是从心理的角度去分析一个人的内心世界。说实话,作为心理学家,如果如心和某位异性有着特别要好的关系,我也做不到波澜不惊。即使李素素的爱人真的相信妻子和朱驯纯洁的关系,也绝不可能见几面就相信了,这其中肯定有一个过程。所以,我认为李素素的爱人与朱驯之间至少有过多次的单独接触,这样才符合心理逻辑。”

匡无为眼前一亮:“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我这就给英杰打电话。”

沈跃和匡无为特意坐在一处靠窗的位子,从这个地方可以看到大学的校门。刚才沈跃用自己的手机给皮时非发了条短信,告知对方自己正在这里等候。两人坐了近一刻钟也没有收到回复,匡无为有些坐不住了,问道:“他会不会不来?”

沈跃看了看腕表,道:“这个点正是上课时间,他下课之后打开手机才可以看到短信。他会来的,因为他没有不来的理由。”

匡无为有些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笑道:“倒也是,你现在可是大名鼎鼎的人物,他肯定知道你,如果不来的话躲也躲不过,反而会让人产生怀疑。”

沈跃并没有过多谦虚,说道:“大名鼎鼎虽然会增添很多烦恼,但好处还是显而易见的。”两个人闲聊了会儿,沈跃忽然看着窗外大学校门的地方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个人就是皮时非。”

匡无为朝那个方向看去,发现一个模样非常普通的人正在朝校门外走来,顿时表示怀疑:“不会是他吧?咦,好像还真是,他正在朝我们的地方看。”

沈跃转过脸去,问匡无为道:“你知道我刚才为什么判断那个人就是他吗?”

匡无为问道:“为什么?”

沈跃回答道:“因为我假设了一种可能,而那个可能得出的结论就是李素素的爱人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匡无为一下子就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李素素的丈夫其实很可能比较自卑?”

沈跃点头道:“李素素喜欢的男人肯定有着与众不同的优点,如果他不但是大学教师,而且气质非凡的话,那么我们今天的调查肯定是无功而返。但是,假如真实的情况并不是这样的呢?你看到过朱驯的照片,朱驯的年龄虽然大了些,但文质彬彬,而且充满了理想主义,这样的男人对一个搞艺术的女性来讲是极具**力的。”说到这里,他指了指窗外,“作为李素素的丈夫,他没有危机感是不可能的。”

这一刻,匡无为猛然感到后背的毛孔一下子都张开了。沈跃的能力他早已见识过,但这种未卜先知的洞察力还是让他感到有些害怕。

皮时非进来了,沈跃远远地朝他招手。皮时非满脸疑惑地朝两人走了过来,问道:“沈博士?你怎么知道是我?”

沈跃客气地请他坐下,同时回答道:“这时候正好是下课的时间点,而且我们还刚刚去拜访了李校长。”

皮时非恍然大悟的样子,不住点头道:“原来是这样。沈博士,你怎么忽然调查起朱驯的事情来了?”

先前沈跃在短信上已经告知了自己的目的,回答道:“朱驯的女儿现在已经是我们康德28号的员工,受人所托罢了。皮老师,你想喝点什么?”

皮时非道了声谢,说道:“就咖啡吧,提提神。”

匡无为即刻吩咐服务生再来一杯咖啡。沈跃歉意地道:“大学老师也是很辛苦的,我们冒昧来打搅你,请你不要见怪。”

皮时非摆手道:“沈博士不用这么客气,不过我真的不知道朱驯的下落。”

让沈跃暗暗感到兴奋的是,他发现眼前这个人在撒谎。沈跃看着他,淡淡一笑,说道:“皮老师,我们暂时将这件事情放一下,先谈点别的事情。其实你心里对朱驯很反感,是吧?”

皮时非愕然道:“这从何谈起?”

沈跃微微停顿,说道:“他和你妻子的关系可不一般,难道你真的一点不介意?不会吧?如果我是你的话肯定是会介意的。”

皮时非急忙申明:“沈博士,你说错了,我完全相信素素和朱驯之间是清白的,不然的话当初我不可能和素素结婚。”

沈跃点头道:“这一点我完全相信,不过这并不代表你就赞同他们之间的关系。皮老师,这一点我没说错吧?”

皮时非默然不语。沈跃继续说道:“其实我非常理解你的那种感受。朱驯虽然是正人君子,但毕竟他和你妻子男女有别,两个人时常在一起吃饭、聊天,这总是难以让人放心的。你太爱自己的妻子了,以至于连劝说都不敢、不忍,所以你唯一能够做的就是想办法让朱驯离你的妻子远远的。虽然到目前为止我并不知道你都对朱驯说了些什么,但结果已经让你完全满意了。是的,朱驯离家出走了,他离开了这座城市,也就从根本上远离了你的妻子。皮老师,是这样的吧?”

皮时非轻轻叹息了一声,说道:“沈博士果然名不虚传,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可是我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说到底那还是他自己的选择。”

沈跃点头道:“我并没有评论你的对与错。不过这得看你都对他说了些什么之后再做结论。”

皮时非是在全省“校园文化季”活动期间认识李素素的,当时正单身的他见到李素素的那一刻只觉惊为天人,从此就开始对她进行疯狂的追求。皮时非是大学青年一代的学科带头人,家境也不错,然而,李素素的心里一直都是有朱驯的,虽然她明明知道那不可能,但还是想听听朱驯的意见。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皮时非与朱驯见了面。

开始的时候皮时非以为朱驯是李素素的父亲,后来才知道他们两个人仅仅是朋友关系。没有人知道当时皮时非的心情有多么糟糕与难受,然而朱驯在他面前所表现出来的淡然与豁达很快就让他惊诧不已。

当时朱驯对皮时非说:“李老师是我女儿的老师,我和她是朋友,是忘年交。皮老师一看就是读书人,李老师的眼光不错。”

皮时非在惴惴不安与思绪纷纭中结束了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李素素也因此答应了皮时非的追求。随着皮时非和李素素两个人频繁地接触,感情也慢慢加深,这时候皮时非才终于鼓起勇气问起了朱驯的事情。李素素内心坦**,而且性格洒脱,将自己和朱驯之间的关系毫无保留地都告诉了他。皮时非听了惊讶万分,虽然并不完全相信却不敢过多质疑,于是就私底下将朱驯约了出来。

朱驯是聪明人,一见到皮时非就明白了他的想法,不过他并没有遮掩什么,也和李素素一样在他面前将一切如实相告。原来素素是这个人的红颜知己。皮时非终于相信了这两个人之间纯粹的情感,但是心里依然很不是滋味,他对朱驯说道:“能够认识朱老师真是我的荣幸,我是真心爱着素素的,希望今后我们俩一定要像你和素素那样多来往。我看这样,要不抽个时间朱老师把嫂夫人也叫出来,我们一起吃个饭什么的。”

可是朱驯即刻拒绝了,说道:“我和李老师之间清清白白,坦坦****,你相信或者不相信都随便你,别搞得像凡夫俗子似的互相防范,这样做是对李老师和我纯真友情的亵渎。”

朱驯说完后就转身离去了,留下皮时非一个人在那里目瞪口呆。

皮时非没有将此事告诉李素素,他也相信朱驯不会去对李素素讲。其实皮时非是信任这两个人的,可是心里依然觉得不是滋味。我们大多数人就是这样,即使是非常相信对方,也依然忍不住流露出小人之心,这说到底还是因为我们内心深处的邪恶在作祟。

皮时非和李素素恋爱了近一年就结婚了,两人举办婚礼的时候朱驯去了,不过是独自来的,这件事情再一次让皮时非感到有些不舒服。两人婚后不久皮时非又一次把朱驯约了出来,不过这一次他不再在朱驯面前提及李素素的事情,而是纯粹和他聊天。

皮时非的想法很简单: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自己的妻子继续成为他人的红颜知己,这样下去实在是太危险了,而且别人知道了他面子上也很难看。所以,他希望自己能够与朱驯成为真正的朋友,或许这样一来可以让朱驯与李素素的故事就此终结。

然而事情并不像皮时非以为的那样简单。两个人几次接触下来,他才发现自己与朱驯的思维和喜好根本就不在一个层面上,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客客气气,无话找话说,而且好几次都是朱驯抢先去买的单。这让皮时非感到很气馁,而且内心的不安更甚。越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就越加敏感。后来他发现李素素私底下和朱驯见过面,虽然李素素在回家后所表现出来的依然是坦然,但始终不能让他因此而释怀。

皮时非不敢在李素素面前表现出丝毫的醋意,即使是李素素主动提及朱驯的时候,他所表现出来的也是毫无心机的大度。他知道猜疑是婚姻最大的死敌,更何况他的身份不允许自己表现出凡夫俗子般的小气来。他还知道,自己在这件事情上表现得越大度就越不会失去李素素。这些道理他都是懂的,可依然战胜不了自己内心深处那些肮脏的念头。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皮时非和李素素已经有了孩子,但他内心的那个阴影却如同附骨之疽般始终难以消除,一直到两年前的某一天,皮时非忽然接到了一个老同学的电话。

给他打来电话的这个同学名叫欧奇术,他在电话里说与皮时非多年未见,想和他见面一起吃顿饭聊聊天什么的。皮时非在省城的同学搞了个同学会,每个人每年都交会费,于是就打电话联系上了能够参加的所有同学,订了一家高档酒楼。

结果这一次的同学会搞得很尴尬。欧奇术一出现就完全是一副大老板的派头:奔驰座驾,还带了一位风姿绰约的性感女秘书。大家一坐下欧奇术就大大咧咧、非常豪放地说了一句:“今天晚上所有的消费都由我包了!”

虽然大家都有些看不惯欧奇术这样的做派,但此人确实像一个富豪的样子,所以大家也都没有反对。当天晚上是欧奇术那位漂亮女秘书点的菜和酒水,都极其昂贵、奢华,有人粗略估算了一下,这顿饭下来起码在10万块上下,这样一来就更加不会有人去提及买单的事情了,大家脸上的表情也由轻蔑变成了崇拜。席间有人好奇地问起欧奇术这些年究竟做什么如此发财,欧奇术神秘地道:“今天我们只谈同学情谊,不谈生意。如果大家想和我一起发财的话,过几天你们可以来找我详谈。”

那天晚宴结束后是欧奇术的那位漂亮女秘书去买的单,她买完单回到桌上的时候只是朝着欧奇术微微点了点头。并不像大家以为的那样欧奇术会将这顿晚餐消费的数目拿来炫耀,只见他随即一挥手,大声地道:“今天难得和同学们聚在一起。走,我们唱歌去!”

酒楼不远处就有一家歌城,一群人进去后欧奇术要了间最大的包房,漂亮女秘书和服务生嘀咕了几句,不久各种小吃、水果和洋酒、啤酒纷纷摆到了桌上。欧奇术拿起话筒后说的第一句就是:“还是那句话,今天晚上不谈生意,谁谈了、问了就罚酒!”

大家更加相信此人暴富的事实,不过确实也没有人去问及他这方面的事情,一群人在里面恣意喝酒唱歌,一直玩到午夜过后,醉倒了一大半,这才相互搀扶着离开。

皮时非知道第二天肯定会有不少同学给欧奇术打电话,如今这个社会金钱对人的**力太大了。不过皮时非的内心倒是很淡然,因为他的父母并不缺钱。

然而让皮时非没有想到的是,几天后欧奇术竟然主动找上门来了,不过这次没有带上他的那位女秘书。

“也是在这个地方。”说到这里,皮时非对沈跃说道,“他提前给我打了电话,说在这里等我。那天我正好没课,直接就来了……”

两个人一见面,欧奇术就问皮时非:“老同学,你怎么就不关心我是怎么发财的呢?”

皮时非笑了笑,说:“你发财了我很高兴啊,吃饭有人买单是多好的一件事情啊。”

欧奇术指了指他,不说话。皮时非又笑着说道:“我是真的替你感到高兴。不过我对赚钱这样的事情不感兴趣,只希望这辈子能够在学术上有所建树,这才是我最大的梦想。”

欧奇术听了这话,叹息着说道:“时非,你和他们不一样,我敬佩你。”

皮时非很是好奇,问道:“他们怎么了?同学之间能帮就帮,不能帮就把话说到明处,没有什么的。”

欧奇术朝他摆手,说道:“没什么,这些年我也就是投资了一些项目,收益还不错,既然你不感兴趣就算了。”

那天皮时非和欧奇术在这家咖啡厅里闲聊的时间并不长,后来欧奇术说他还有事情就匆匆离开了。在回家的路上皮时非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他记得有一次在和朱驯闲聊的时候朱驯十分感慨地说:“当初和李老师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觉得我对孩子太残忍了,还质问我为什么不像对待孩子那样对待我自己,让我也从头开始去改变自己的一切。现在想来她当时的话确实很有道理,其实我对自己现在的一切早就厌倦了……”

当时皮时非一想起这件事情来心里就忽然一动,拿起电话就给朱驯拨打了过去。

皮时非在电话里大致说了下欧奇术的情况,然后问他有没有兴趣去具体了解一下。朱驯听了很高兴,马上就要了欧奇术的电话号码。皮时非随即就给欧奇术打了个电话,说朱驯是他的一个朋友,为人还算不错,如果能帮的话就尽量帮一下他。欧奇术在电话里哈哈大笑,说:“既然老同学开口了,我当然会尽心尽力地帮他了。”

沈跃问道:“你的那些同学没有因此来责怪你?”

皮时非苦笑着说道:“当时那个同学给我打来电话的时候我就已经意识到出了大问题,我告诉他我也投入了一部分钱,这样一来也就没有人责怪我了。”

沈跃又问道:“后来呢,后来你的那些同学报案了没有?”

皮时非点头道:“当然报案了,而且还是联名报的案。我从侧面了解到了当时欧奇术那个所谓项目的情况,据说他在国外投资房地产,十几倍的利润,每一份投资额九万八千块。联名报案的时候我撒谎说自己投了两股。警方调查了这么久还是没有结果,我的那些同学的损失基本上是找不回来了。从此后我们这些同学也就再也没有过聚会了,即使有外地的同学回来,大家也是找各种理由推诿。这个欧奇术真是太浑蛋了,有时候想起这件事情来我都想骂人。”

沈跃叹息了一声,说道:“想不到一起失踪案的背后竟然是这样一起大案子。这件事情无论如何都必须继续调查下去了。”

皮时非可怜巴巴地看着沈跃:“沈博士,我求你一件事情……”

沈跃看着他,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有些事情是瞒不住的,所以你最好还是自己去对妻子说实话,就像她当初告诉你关于她和朱驯所有的一切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