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岔路口

进入北方的12月下旬,隆冬用它特有的凛冽宣告着自己的正式到来。这天清晨,原京上空密布乌云,天气预报说傍晚将有小雪,繁华都市被沉闷的黑灰色系主宰着,出行的人们都脚步匆匆,这样的季节似乎不需要表情,僵硬就是对寒冷最好的回应,就像人们已经忘却了温暖的季节里那些阳光所带来的柔和。

邢远征披着老旧的警服大衣,一言不发地步入重案组。

姚传明此时刚刚从短暂的睡眠中回过神来,昨晚连夜召开的案情分析会直到凌晨4点多才结束,看看表,现在也才刚过上午8点,“老子又只睡了不到4个小时!”他在心中抱怨,可不敢发作,“恶绅士PRADA”这种级别的要案能够落在自己头上,殊不知这样的机会他已经争取了多少年,现在就算不睡觉,也必须打个漂亮仗!

“老姚……”邢远征的声音此时从头顶响起,吓了姚传明一跳。

“没休息好吧,昨晚大家又辛苦了一夜?”邢远征环顾重案组四周,会议桌上狼藉一片,纸、笔、本子、电脑,甚至还有吃完没来得及扔掉的泡面盒,白墙板上更是贴满了与“恶绅士PRADA”一案相关的资料照片。

“邢队?!您……您出院了?”姚传明看到邢远征不怒自威,正用询问的眼神望着自己,惊讶地一时结巴。在他听来,老队长的语气虽然平和,却透着一股莫名的威严。

邢远征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意思很明确,就是在说:“住院的事就不需要再提了”。

姚传明轻轻咽了一口吐沫,刚睡醒的他只觉得口干舌燥,而邢远征的突然归来令他感觉脑袋也有些发胀,竟一时说不上话来。

邢远征似乎也没想等他回答,此时已迅速拿起放在会议桌上的一份最新的被害人资料,准备阅读。姚传明看得清清楚楚,会议桌上的文件堆积如山,可邢远征手到擒来,一下就认准了最新的那份,很明显对之前的旧资料已经全部牢记于心,眼力之好仿佛也在无声地宣告着“我没病,我需要知道有关这个案件的一切进展。”

姚传明知道老队长的个性,事实上在办案这方面,他心中真正称得上佩服的,也只有眼前的邢远征。可望着邢远征骨瘦如柴的身躯,“你应该好好回去住院,干嘛回来挡我的路?!”,他依然无法控制自己在心中默默地这样想。

“老姚,新确认出身份的被害人应该是左脚骨的主人吧?”邢远征在会议桌前坐下身,不紧不慢地问道,声音听起来没有任何波澜。

“邢队,还是您有经验,我听底下人说,当初送这份左脚骨去尸检的时候您就特别叮嘱过,要在这个上面多下功夫,果然让您说中了,这个左脚骨主人的身份居然能够确认,实在是意料之外的收获!”姚传明此刻终于好像脑筋清楚过来了,也赶紧找了张椅子,在邢远征身边坐下,满脸堆笑着做起了介绍。

刚巧这时,叶鹏也脚步匆匆地迈入重案组。

“哎,小鹏,邢队回来了。”姚传明知道叶鹏与邢远征的关系,并且也深知叶鹏是邢远征手下最得力的爱将,于是热情地招呼着叶鹏,示意他加入到谈话中来。

叶鹏见状,与邢远征相互对视了一下,便也顺势坐到了两人身边。他用一种质疑的眼光望着姚队,看见姚传明微露尴尬地回望了自己一眼,嘴角的弧度格外不自然。叶鹏心中暗想,从重案组目前的情状不难看出,这是刚刚结束了彻夜的案情分析会,作为重案组的一员,显然自己并未得到通知,这无疑是姚队授意的。昨天医院死活不同意舅舅出院,最终妥协的结果是今日一早可以放舅舅外出,但晚上还必须回医院留观。自己则是一直陪舅舅到很晚才回家,也没能来得及回重案组看一看,本来以为姚队临时受命,可能不会对新线索那么快就展开分析,可看来自己错了,这个姚队不仅对“恶绅士PRADA”的案子格外上心,还对自己和舅舅格外“小心”。

面对邢远征二人,姚传明知道就算自己不说,有关案件的所有情况他们也终会一究到底,不如由自己来汇报,还显得并不是想刻意隐瞒。虽然刚才快速躲开了叶鹏的目光,但大家都是刑警,仅通过一个眼神,姚传明就深知,自己的心思其实早已被对方看透了,好在邢远征看起来更关注的是案情本身,人情世故也一向不是这位老队长的强项,自己的私心或许很容易就会在接下来要说的案情中被淡化,至于叶鹏,再怎么说也还只是个小角色,还不足以对他这个刑警队长造成太大威胁。

想到这里,他使劲儿清了清嗓子,毕竟刚刚经过一宿的加班讨论,姚传明对案情的新进展可谓了然于胸,说出来的话也非常清晰有条理:“邢队,您说对了,新确认出来的受害者正是在地铁5号线上发现的左脚骨尸骸的主人,这份左脚骨的尸骸第一个被发现,却是最难鉴定的一个。之前的初步鉴定结果您们应该都看过了,这份左脚骨是所有现有尸骸中被存放时间最久的,曾经还受到过掩埋,可以说已经遭到了高度破坏,想要从中挖掘出线索,的确很考验我们法医人员和鉴定科的实力。不过发现骸骨总归要比发现肢体肌肉组织更有价值,经过检验,最新的鉴定报告是两天前出来的,果然还是从这份骸骨上得出了三个都非常有价值的结论:第一,这份骸骨应该被掩埋了两年左右,即被害人的死亡时间初步被推定为2008年的秋天以前;第二,被害人女性,死亡时候的年龄大概在30岁上下,在本案所有现有的受害人中应该算是年龄最大的一个;以上两点在之前初步的鉴定报告中均有所提及,也是我们早已掌握的情况,现在关键是第三点,鉴定人员发现被害人曾经接受过足部六指切除手术,且当时那个手术做得不是很成功。”

“被害人是六指?”叶鹏这时不禁讶异出声。

姚传明一副“我也没想到”的表情,笑着冲叶鹏点点头,但随即便转向邢远征讨好似的问:“是呀,听说法医还是听了邢队的建议才这么快便关注到这个情况的?”

邢远征淡淡地微一颔首,可能是出于礼貌,于是简单解释说:“我当时只是碰巧看到骸骨上有异常,顺便向他们提了一句,还是他们自身的工作做得细致,为我们破案发现了宝贵的线索。”

“可要没有您的丰富经验他们难免多绕一些圈子。”姚传明这话说得倒还算真诚,昨天当他拿到被害人资料并且听说了邢远征之前对法医人员的交代时,他的确从内心为邢远征的明察秋毫感到赞叹,甚至自愧不如。

而叶鹏此时更是用一种钦佩的眼光望着舅舅。只有邢远征一副泰然自若的表情,等待着下文。

姚传明不敢怠慢,接着介绍说:“被害人的左脚曾经的确是六指,我们都知道这是一种最常见的遗传畸形,一般患者都会在未成年前接受整形手术,手术都不复杂,基本就是把多余的指头全部切除下来。被害人就属于这种情况,不过六指也分‘有骨第六指’和‘无骨第六指’两种,无骨型六指切除起来比较简单,术后也基本不会留下太明显的痕迹,但这名被害人左脚上的六指应该是有骨型的,并且她的六指切除手术做得不是很理想,也有可能是她本身的六指畸形较为严重,想要彻底把多余的指骨切除不太容易,致使她现有的左脚小指骨上还存有切除指骨的残留,而且这些残留压迫着她的小脚趾,所以她的小脚趾应该在平常一直是微微翘起的状态,可能会影响她穿鞋,比如被害人应该不喜欢穿那种高跟尖头的鞋子,或者说她想穿也穿不了。”

“穿不了高跟鞋吗?”听了介绍,叶鹏咀嚼起姚传明最后这句话,“据我们对‘恶绅士PRADA’所选定的被害人特征分析,这些被害女性可都是时尚爱美的年轻姑娘,穿不了高跟鞋岂不是很大的遗憾,她们本人恐怕都无法接受吧?”

“突破口就在这里。”邢远征似乎很赞许叶鹏的分析,出言加以肯定,继而又严肃地转向姚传明,“说说锁定被害人身份的过程吧。”

姚传明会意地点点头:“正如邢队所说,得知这一情况后,我迅速派人到原京所有能够从事整形外科手术的医院进行了走访,果然,在一家叫‘侬美整形外科医院’的地方查询到一个病例,从时间、年龄、病患特征各方面都跟本案的这一被害人非常吻合。”

“姚队,您刚才不是说被害人的六指切除手术应该是未成年前就已经做过的吗?”叶鹏不解,皱眉询问起来。

姚传明闻言“嘿嘿”笑了两下,偷偷瞄了一眼邢远征,看到对方听了叶鹏的话也是一副“年轻人还需要磨练”的表情,心中的得意立刻又增添了几分:“你们年轻警员还是思虑不周,谁说我让他们去查六指切除手术的记录了?根据鉴定报告显示,被害人的六指切除术已经做了许多年了,而且那个时候被害人是不是已经来了原京都很难说,所以要从这一点查明被害人身份,不确定因素太多,也太庞杂,根本不现实。可是你忘了刚才你自己还说被害人是个大美女,肯定忍受不了穿不了高跟鞋这件事了?其实这才是真正的突破口,我断定,这个被害人恐怕常年受到自己没有切干净的左脚六指的困扰,心中肯定特别希望能够再做一次手术,将这个麻烦彻底解决掉,所以我要他们查的,是‘六指切除手术修复术’。”

“啊……”叶鹏此刻方才恍然大悟,如此一来,短短两天时间就能够确认出被害者身份便说得通了。

姚传明接着说:“其实这样查也带有一些赌博的性质,因为被害人很有可能在生前还未来得及去预约手术治疗就遇害了,但我总有一种感觉,被害人遇到‘恶绅士PRADA’,一定希望在对方面前展现更加完美的自己,如果说此前的她还勉强能够忍受脚趾不适的困扰,那么在见到了凶手后,反而激发了她尽快预约手术的愿望。所以我断定,她很可能已经就医过,而且应该就是在原京本地,只是手术还没做就丧命了。”

“姚队,做得很好。”听到这里,邢远征难得地出言肯定。

姚传明是一个刑侦好手,曾经作为邢远征手下的一员大将,与邢远征并肩作战,抓捕过不少凶恶的罪犯,原先他一直亲切地称邢远征为“老组长”,自从担当了重案三组的组长后,在官职上已经跟邢远征基本平起平坐,于是邢远征提出将原先的称呼改为“邢队”就可以了,姚传明推诿了几次最终也没有拒绝。姚传明接掌重案三组以来一直兢兢业业,没出过大错,却也没有什么太像样的成绩,毕竟一些级别更高的要案重案还是会交由邢远征所在的重案一组来负责侦破,久而久之,邢远征发现姚传明开始出现急功近利的心理苗头,不过人之常情,想来也都可以理解。

但当下面对“恶绅士PRADA”这样一个对手,警方的急切却恰恰正是他求之不得的漏洞,邢远征不得不隐隐担忧:姚传明,太像“恶绅士PRADA”罪恶盘中的一道美味佳肴了。

得到邢远征的表扬,姚传明面露喜色,此时语气也更加自信:“你们想想,‘六指切除手术修复术’本身做的人就不多,原京能够从事整形外科手术的医院也无外乎那么几家,所以很快派下去调查的人员便查到了线索。据侬美整形外科医院的一名医师反映,他曾在大约两年半前接收过这样一个病例,患者是一名漂亮的年轻女性,左脚因为儿时做六指切除术时没有做干净,现在不仅影响美观,甚至有时候走路都会疼,所以希望接受一次修复术治疗。最关键的是,那位医师说本来约定好的手术日期,这位患者却没有出现,医院试图联系患者也没能成功,最终手术只好不了了之了,他对此事印象相当深刻。”

“可是一般做整形外科手术,患者都会担心自己的真实身份暴露吧?被害人在登记手术时难道没有用假名一类的隐藏手段吗?”叶鹏适时又提出疑问,多年的排查经验告诉他,在医院中查出的病患姓名,往往假的居多。

姚传明这时也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赶紧强调道:“事实上你的担忧我之前也想到过,可是这次也许是我们运气好,现实正好与我们的担忧相反,越是此类整形医院,对患者资料的真实性要求越高,可能是因为此类手术存在太多的术后问题,医生需要知道患者的真实信息,以便随时追踪吧,不过相应地,此类医院在患者资料的保密方面也比其他医院做得更完善。被害人只是接受一个‘六指切除手术修复术’,可能她自己也没有想要太刻意隐瞒此事,当时登记的都是真实的姓名和住址。被害人叫何姗姗,1978年生人,安徽凤台人,遇害的时候应该刚好30岁。她填写的在原京的临时住址位于海淀区蓝靛厂一代,工作单位是一家名为鑫海传媒的小文化公司,职位是编辑策划。”

一口气介绍了这么多,姚传明感到有些口渴,于是他从旁边不知是谁的办公桌上抄起一瓶矿泉水,咕咚咕咚地大口喝起来。

“那么对被害人周边的走访结果呢?”邢远征微皱起眉,其实姚传明费了半天劲讲的这些情况在被害人资料里都已经写得很详细,都是一些被害人的基本情况,对案情并没有什么实质的帮助,掌握这些只是最初步的,关键还要看从被害人周边能够牵出什么线索。

姚传明水喝到一半,听邢远征这样问,只好放下水瓶,动作缓慢地拧紧瓶盖,他其实也知道,自己刚才说的那些根本满足不了邢远征的胃口,可他故意将那些说得那么具体是有原因的,现在不得不实话实说了。

“一无所获。”姚传明顿了顿,重重吐出这几个字,就像对这几个字怀着恨意。

邢远征沉默了。显然这是个最坏的结果。

足足有两分钟时间,无人再发一言。凝滞的空气传递出一股压迫感,着实令人不快。

姚传明第一个坐不住了,硬着头皮接着说道:“我们走访了何姗姗就职的单位,不过都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何姗姗的同事已经换了一大半,而且她似乎不太喜欢与人接近,没什么特别亲密的朋友,大家的反映普遍都是觉得她人很漂亮,却有些清高,工作上也没什么特别出彩的地方,倒是一向挺认真努力的,感觉她挺看重这份工作。至于个人生活方面,单位领导和同事都说完全不清楚,只是直觉她这样的大龄美女,身边追求者不会少,一定是她眼光高所以才会到死都单身。另外我们也查明了何姗姗在死前的住所,她跟房东签的是年租合同,本来租约还有两个月才到期,可是她人就突然不见了,那个房东也是个实在人,生生等了两个月,眼看合同到期了,房客依然音信全无,才敢自作主张把何姗姗的东西简单清理了。最可惜的是,房东说他当时觉得何姗姗的房间几乎没什么看上去很重要的东西,所以他什么也没留,都给扔了。”

“被害人家属这块儿是什么情况?”叶鹏追问道。

姚传明露出一副不屑的表情:“快别提了,何姗姗的父母简直对这个女儿是丝毫不关心,他们那个地方好像挺重男轻女,何姗姗成年后就自己到外面闯**,基本也没怎么回过家,就是按时给家里汇钱,知道女儿在大城市混得还行,父母就把女儿当成摇钱树,家里一有事儿就管女儿要钱,偶尔催一催女儿的终身大事,但女儿自己不着急,他们就也不着急,派去打探情况的人员说,何姗姗父母跟别人吹牛说自己女儿嫁了大款,家里儿子娶媳妇、盖小楼的钱都是大款女婿给的,别提多牛气了。最可气的是,何姗姗的父母两年都没有了女儿的消息,竟然从没想过女儿是不是出事了,他们居然以为女儿是因为不想再给家里钱了所以故意躲起来了!你们说,碰到这样的死者亲属,能查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姚传明越说越生气,干脆呼呼喘起来。

“情况……也就是这些了……”说到这里,他也感觉自己没什么可说的了,其实在他看来,能够查明何姗姗的身份,已经是这个案件额外的收获了,一般死亡了两年以上的尸体,想要查明身份都不容易,更何况这个案子警方手里的砝码只是一堆烂脚骨,再要求更多线索,简直有点儿像痴人说梦。

邢远征紧锁双眉,将瘦弱的身躯深深陷入椅子里,依旧不发一言,看得出他不是很高兴,但却看不出他可能在想些什么。

姚传明感到格外焦躁,案子再次陷入瓶颈,只有他自己知道目前最不愿看到这一状况的人其实正是他自己。

这时,一名探员走到姚传明身边,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姚传明听后眼睛一亮。

叶鹏认识那名探员,是跟随姚传明从重案三组临时调过来的,应该称得上姚队的心腹。

探员走后,姚传明明显坐不住了。

“姚队,是有什么新情况吗?”叶鹏着急地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姚传明打着“哈哈”,却已经站起了身,“我看邢队的身体还是需要多休息,小鹏你得好好照顾啊!重案组的事就交给我好了,这个阶段我看也不会有什么突破性的进展,还是以排查为主,就让邢队放宽心,等待大家的好消息吧。”话刚说完,姚传明就急匆匆地向门口走去。

“哎,姚队,”突然另一名探员从门口冲进来,差点儿跟姚传明撞个满怀。这个探员是原来邢远征手下的,可能是跑得有些急,头上满是汗珠。只听他简单明了地汇报说,“死者何姗姗的弟弟来了,现就在警局大门外,说是希望将何姗姗的遗骸带回老家去。”

“开什么玩笑!”姚传明一听是这情况登时就急了,没好气儿地嚷,“让他哪儿来的赶紧回哪儿去,这时候想起他姐姐了,早干嘛去了?!遗骸就一只左脚,再说那是我们的证物,跟他说就算案子破了他也甭想要,检察院还留着开庭用呢!”

探员被吼得莫名其妙,但想想姚队的话也没什么错,便悻悻地点了个头,又一溜小跑出去轰人了。

姚传明看着探员走远,迅速穿上外衣,又跟邢远征微微示意后,便也走出了会议室。

邢远征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眼中的担忧再次浮起。

“舅舅……”等到姚传明走远,叶鹏终于忍不住,轻轻喊了邢远征一声。

邢远征缓慢地吐出一口气,却坚定地说:“我们去看看吧。”

何姗姗的弟弟是一个精瘦的年轻人,名叫何斌,虽然在穿着打扮上不太像从大城市出来的那么时尚,但从他略带有英气的脸上不难看出,如果两姐弟长相相仿,何姗姗当属那种外貌非常端正的美女。

看到两名身穿警服的警官出现在自己面前,何斌“扑通”一下跪倒在地,眼泪瞬间夺眶而出:“警官,我对不起我姐啊!”

这一情况让邢远征和叶鹏始料不及,两人只好一边安慰何斌一边将他请进重案组。

这个时间重案组几乎没有别人,只零星有几个内勤人员在做些案头工作,邢远征挑选了一个角落,开始向何斌询问。

何斌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情绪,但说话声中依然带着抽噎,看得出他是真的很伤心。

“我姐姐,命不好,生下来是女娃,爸妈就不怎么待见她,后来有了我,她在家里就更受气了,所以早早就自己出来闯**,这些年,家里没少拿姐姐在外面挣的钱挥霍,可是我们……竟然连她出事了都不知道……这么久了,如今还尸骨不全,我姐她太倒霉了……。”没说两句,何斌就又有些激动,眼眶再次红了起来。

邢远征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用一种严肃得就像迫使他人必须认真对待的语气问:“你还记得最后一次跟你姐姐直接联系是在什么时候吗?”

何斌听后愣了片刻,随即笃定地回答:“前年秋天,我媳妇儿刚刚坐完月子,姐姐打回电话,说她最近忙,就不特意回来看小外甥了,所以我记得,没错,就是那次。”

这个时间点应该就是何姗姗遇害前不久,从何斌的话里不难推断,这通电话应该是何姗姗有生之年最后一次跟家人的通话,按照常理考虑,如果当时的她已经遇见了“恶绅士PRADA”,或许会在与家人的沟通中流露出什么蛛丝马迹。

“你再好好想想,她在电话里有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比如说她有没有说自己在忙些什么?或者提到过什么特殊的人?”叶鹏比较心急,问得也直中主题。

何斌咬着嘴唇使劲儿回忆,最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她好像提到一个男人。”

邢远征和叶鹏均因为这句话身子一震。

“什么样的男人?”还是叶鹏冲口发问,但显然老刑警的眼神更具感染力。

何斌此刻也意识到了自己所说的话的分量,他努力咽了一下口水,很认真地继续说:“其实我和我姐姐的关系从小到大都还是挺好的,虽然她有些话不愿意跟爸妈说,但是跟我却能说上那么一两句,尤其是有关她交往的那些男人的事情,她偶尔会征求我的意见。”

可能是在组织措辞,何斌显得有些局促,更多的则像是难以启齿:“姐姐……姐姐其实不能算是个本分的女人,但她是有苦衷的!她经常说,自己怎样都无所谓,只要我过上正常体面的生活,爸妈也就安心了,也就不会整天缠着她奔命,她宁可多出钱,也愿图个清静。所以家里盖房子、我结婚,姐姐都没少给家里寄钱,前前后后怎么也有几十万了,我也曾问过姐姐,这么多钱光靠她为出版社打工能挣来吗,她就说她会挑男人,有得是男人愿意在她身上花钱……”

“你的意思是不是想说,何姗姗与男人交往大多是出于金钱目的?而且她也很擅长此道?”叶鹏的问题本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只为证实被害人拥有“恶绅士PRADA”挑选猎物的一贯特征,可是这种说法,似乎在何斌听来格外刺耳。

“你凭什么这么说?!是那些男人追求姐姐的,难道男人为心爱的女人花钱,还是女人的错了?姐姐不是只拿钱不付出的那种女人,起码对那个男人就不是!”

“那个男人?就是你姐姐最后向你提及的那个人吗?”面对何斌的怒气,邢远征以四两拨千斤的态度轻易将问话再次锁定在重点之上。

何斌似乎对这位老刑警有着本能的信任,他用力点了点头:“对,姐姐当时说她遇到一个人,感觉跟以往的那些男人都不同,她想要为这个男人安定下来。”

“你姐姐有没有说那是个怎样的男人呢?”邢远征轻声追问。

“姐姐说那个男人家境殷实,做的工作也很时髦,好像跟互联网有关,总之是个非常有前途的优秀人士。姐姐觉得自己能够与这种人交往,就应该知足了。只是她还有一点顾虑,所以来征询我的意见。”

“顾虑?”

“嗯,那个男人比姐姐年龄小。当时姐姐30岁,那个男人好像只有28岁,姐姐说自己之前交往的都是比自己大很多的有钱的老男人,而这个男人年纪又轻又优秀,姐姐觉得对方条件好得有点儿过头了,也怕对方对自己只是玩玩,却实在很难抗拒。”

沉默。

邢远征沉重地吸了一口气,无疑地,“恶绅士PRADA”正是拥有这种“令那些所谓的轻浮女孩儿都丧失辨别能力的本领”,他优秀到似乎只要是女人,对他都无法拒绝。而不幸的是,这是作为一个连环杀手“最美妙最便利”的优点。怪只怪女人有时候就是这样一种矛盾的生物,明明敏锐地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却偏偏选择去相信那微弱的侥幸的存在。

叶鹏随后又简单问了问何斌对何姗姗口中的“那个男人”还掌握哪些情况,可正如所料,那通电话中所透露的信息仅此而已,何斌称自己鼓励姐姐不要顾虑太多,并且之后一直在等姐姐进一步的消息,何姗姗却从此便杳无音信了。

“我一直相信姐姐在大城市里终于过上了她向往的生活……我以为她想摆脱过去,包括我们这个家,所以我不想去打扰她,我以为这样做就是我能给她最好的祝福……我是不是很蠢?”何斌在临走前含着泪说出这番话,邢远征看着他竟也心酸起来。

“恶绅士PRADA”不仅夺走了他姐姐的生命,还扼杀了在当今社会一个年轻人可能仅存的那一点点纯真。

“相信我们,一定会抓住他!”邢远征很少对被害人家属许诺,倒不是因为他没有抓住真凶的自信,而是他向来更注重实干。不过他觉得自己有义务对何斌说出这句话,更奇怪的是,他脑中竟同时浮现起邢星第一次因为“恶绅士PRADA”一案闯来重案组时的情景,他还欠女儿一个回答,可女儿却始终倔强地相信着自己,虽然她从没有承认过。

“舅舅,有收获啊。”望着何斌渐行渐远的背影,叶鹏却明显语带兴奋,“如果何斌提供的情况属实,‘恶绅士PRADA’现在的年纪应该在30岁左右,30岁,IT精英,君越轿车,有别墅,家境似乎也不错,这个恶魔的形象可越来越清晰了。”

“我们的对手居然这么年轻!”邢远征眯着一双鹰一般的眼睛,却在说这话时声音显得格外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