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音源:8106号录音文件(工程团队简报)
2036年3月10日08:30(主机时间)
科罗拉多州丹佛市,光之塔,芝诺系统特别行动公司35E室
卡斯特:这是居住舱初步设计的最终稿,接下来我们要制作一个二分之一比例的概念验证模型。在工程设计方面,我们很大程度上受到了20世纪90年代初期一项研究的影响,这项研究来自德州农工大学,设计的是一种可重复使用的模块化组装建筑,它被命名为“火星”。我们对该设计进行了一定程度的简化(你是知道这些建筑师有多喜欢过度发挥的)。根据拓扑学方面的计算,我们有可能还需要进行更多的改进。
从本质上来说,问题是这样的,我们需要把一个搭建完毕后高两层、长约九米的工作居住舱打包成一个体积只有展开后八分之一大的包裹,其中还要加上用于展开的液压及气动装置。我们目前已确定的是每间房都有一定间隔的金属支撑环系统,舱外以支架做支撑,由伸缩梁隔开之间所需的距离。金属环将被拆分为几部分,在运输过程中,这些部件仅会占据完成后周长的一小部分,且外部保护层也已被整合至设计中。
在地表上展开后,可分两个阶段对舱体进行充气。第一阶段,将支撑环以最大程度向外撑开,并将其锁定到位;第二阶段,在液压机的辅助下,扩大垂直方向的尺寸。整个过程预计需要24小时,其中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将会用于地球后方人员的远程影像检查。
概念验证完成后,我们将进入全面生产阶段,并添加诸如地板与墙壁一类,在拓扑应用方面更为困难的物品。我们的数学家(尤其是那些对折纸工艺感兴趣的)向我保证,这是可行的,而且这也是地球上预制安装建筑行业惯用的方法。
也许我们自己永远没法前往火星,但我们在这里所做的工作可以。切记,今后人们的生活将依赖于这些建筑以及我们的制造技术。为了他们,我们必须把这件事做好。
随着周围气压的增加,弗兰克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宇航服软了下来。气闸舱的指示灯由红转绿,他可以听见安全锁打开时的咔嗒一声。他打开闸门——内外气压平衡得刚刚好,但因为密封圈的存在,他总是需要再加大力气推一把——然后跨了进去。墙上的钩子上挂着另外四套仿佛空壳一般的宇航服,旁边的架子上生命保障系统正往空氧气瓶中灌入新的氧气。
他满身都是灰尘,全身都被一层橙色的薄膜所覆盖,事实也证明这层膜几乎没法被抹掉。唯一有用的是水,虽然他们有一部分储备水,但也算不上充足,而且在外出的时候,这个方法并没有用。弗兰克似乎一直以来都在透过头盔上的这片污渍看向外面。宙斯告诉他这是盐霜,但即便知道这东西是什么,也没有多大的帮助。降落伞的布料是他们手头仅有的清洁布料。它又轻又薄,异常耐磨,但不吸水。
他打开宇航服的后面开口,爬了出去。他很瘦。确实,这段时间一直在挨饿,但与其说是挨饿,不如说是如狼似虎,而且这还是因为玛西和爱丽丝都已经不在了,他们才有了足以维持到现在的食物。他不是唯一一个这样的人,饥饿的男人们总容易互斗——不是因为摄入的热量,而是因为除此以外的一切。
他穿上连体工作服——它脏兮兮的,有几个地方还破了,口袋上的编号已经开始变得模糊——然后把自己的宇航服挂在了一个空架子上。他断开了生命保障系统的连接,将宇航服滑入架子中,然后插好电线,连上氧气。它现在已经被接入了废水回收系统之中。他得上个厕所。现在也有了更多的空间:面前有三扇门供他选择。其中一扇通往另一个气闸舱,后面连接着温室。左侧那扇舱门后连接的将会是他们的医疗舱。宙斯还没开始拆那些材料的包装,因为他正忙于建设管道工程。右侧则通往休闲区——即便它在室内,他们仍旧称为“院子”——以及船员的居住区。
弗兰克快速穿过院子,沿着走廊朝厕所走去。那些非气闸门并不会自动关闭。它们就应该保持打开的状态,与那些安装在楼层之间的狭窄通风管道相比,这样才能够起到更好的空气流通作用。即使关上了,它们也并不完全密封,为了在紧急情况下确保严丝合缝,船员还是需要自行将闸柄用力向上拉好。
他不禁惊讶于隔门、房间门以及窗帘一类的常见物品给自己带来的影响,对他们每个人来说都是如此。不夸张地说,温室安装完毕后,他们首先做的就是搭建各个卧室之间的墙壁,从而可以分开睡觉。虽然最初只能睡在地板上的一块海绵垫上,但现在他们已经有了底下带储物的床架。
也不是说他们有什么要存放的东西。他们的个人物品仍旧不见踪影。弗兰克的书信无处可寻,其他人设法从上段人生中保存下来的极少物品也同样没有出现。布拉克一律用“我不知道”来回答与此相关的问题。他是唯一一个能与芝诺联系的人,完全可以咨询一下任务控制中心这些东西的去向,但他就是不愿意这么做。
弗兰克将马桶间的隔门拉好,蹲下,再次阅读它的使用说明——拉动手柄A,按下按钮B,松开手柄A,拉动手柄C,再次按下按钮B。他将下巴抵在胸前。他累极了,比其他任何人都要累。
宙斯仍然对体力劳动跃跃欲试,试图向某个比芝诺更高等级的存在证明自己的价值。狄狄和泽罗还是年轻人,泽罗整天泡在温室里,播下一粒粒种子,然后观察它们的生长;狄狄则更为活跃,一直在和德克兰一起布置基地的线路。托举重物以及长时间的外出工作则落在了弗兰克的肩上。
弗兰克还是不见布拉克有做任何实际工作。他是他们的狱警和监督者,但他们并不需要这些。他们都清楚事务的轻重缓急,他的角色完全是多余的。这趟旅程是需要代价的,弗兰克也清楚自己并不是唯一一个厌恶它的人。不过他的内心深处依旧惦记着那个达成的协议,为了订到那张回程船票,弗兰克必须保证布拉克能够活到那个时候。
弗兰克按照正确顺序对着那些东西一阵推和拉,然后清洗了一下自己的手和脸。消过毒的凉水溅入他的掌心。他用水擦拭着脸颊,然后顺势揉进已经长出来的头发里。他的皮肤干燥极了,这是长时间穿着宇航服的后果,鼓风机里的风吹向他那已然如羊皮纸一般的皮肉。
居住区里的空气变得比以前更为湿润了。他们每天都在制造更多的水,并将其存储在温室一层的回收货桶中,同时这些水也会穿过隔板搭出来的墙壁以及各种半路上的气闸舱,通过那些组装管道被输送到其他舱室中。其中的一部分水蒸发了,将这里的湿度变得更为宜人了一些。早上,温室内侧的墙壁上还会出现水雾。他们现有的电力确实能够加热居住区里的空气,但这里还是很冷。所有与温室相邻的居住舱中,都有着令人窒息的寒冷。这个问题亟待他们解决,尤其是等到更多的灯与设备安装完毕后,电力的需求将会进一步增加。现在,电力系统就已经开始因为某些设备的开启而时不时地跳闸,总有一天他们需要舍弃一些重要的东西。
正如德克兰所说,这里很危险。每当他气冲冲地去找出问题的电路在哪儿时,总是会这样大声警告他们,但最终还是他去打开故障处修理并重新恢复基地的供电。这里的气氛总是很紧张,每个人都绷着一根弦,而这件事只是导火索之一,他们仍旧缺乏相关的基础知识,也许下一场事故就会导致灾难性的后果。
将热水从热电机周围输送到居住区仍然停留在计划阶段。经过略微的调整后,他们决定将水先输送到温室,因为无论如何居住区域都是需要供暖的,利用温室来存储这些热水,则可以把供暖设备腾出来供其他地方使用。重力给水循环系统还有很多细节问题未解决,拆卸火箭发动机并排出剩余的肼燃料这件事也还未得到准许。
明天,他们要把热电机运到“圣克拉拉”去,弗兰克今天就已经累坏了。
他弄干了手。这里没有毛巾,所以有很大一部分降落伞布料是派不上用场的,去外面把剩下的找回来也是无济于事。
船员居住区还会有洗衣服的地方——虽然那只是一台手摇式的洗衣机。他们将会拥有内部通信设备、电脑以及健身器材,今后还可以下载各种娱乐内容——音乐、电影、书籍。他们会有椅子。弗兰克从没想过自己会怀念椅子这种东西,但除了越野车上的驾驶座以外,火星上没有任何椅子。
这是今后的事情。其中一部分物品已经到达了火星表面,他猜测另一部分还在运输当中。也许那里面会有他的私人物品,也许他是时候放手了。
他转身离开厨房区域,继续沿着通道前往中央连接舱。
这里有一个很矛盾的地方。在他们赖以生存的纯氧环境中,作物将无法生长。因此,温室中的空气需要用二氧化碳稀释。差不多千分之一吧,少于这一数值,作物将枯萎而死。超过这一数值,也不会带来更多的好处,对人类来说也是十分危险的。
因此,温室与其余区域之间的气闸舱是必须的。两边的空气都需要进行精细的控制。弗兰克打开外闸门,走了进去。这个气闸舱很是令人困惑,因为它所读取的两侧压力是相同的,所以一直都亮着绿灯,但在打开另一扇闸门进入温室之前,弗兰克还是要进行一整套关门、抽气以及等待三十秒钟的操作。
里面已经安好了一些架子,铺好了一些负责保暖和滴灌的垫子,上面已经出现了第一批绿色。蓝白色的灯无处不在,它们被挂在垫子旁边,向下照射着。眩光令人痛苦极了,并且还会导致残影的出现。
温室为两层结构,中间由一块开放式的格栅地板隔开。弗兰克可以看到下面泽罗的身影,他正在调整毛细管垫上的水流,水资源对他们来说很珍贵。他顺着其中一段梯子爬了下去,落在泽罗的身边。
泽罗没有回头,只是伸出一个拳头,弗兰克则用自己的拳头和他碰了碰。
“怎么啦?”
“来看看你的工作怎么样,装备够不够用。”
“我的营养液膜种植槽已经投入使用了,供液装置也差不多可以了。如果能有更多的栽培基质就更好了。虽然我可以把高氯酸盐[火星土壤含有高氯酸盐。]冲洗掉以后使用,但我需要的是它的那种质地。颗粒状的,像猫砂一样,有吸收性。我想我们得像以前那些罪犯一样,自己把石头凿开来用。”
“行,还需要别的吗?”
“更多的灯?”
“德克兰会有意见的。”
“我就需要他帮我做两件事,灯和供热,仅此而已。剩下的都由我自己来做,”泽罗转过身,“你想吃东西吗?我这里有一半的种植空间没法使用,就因为他说电不够。五百瓦,老兄,甚至还没有一台吹风机的瓦数高。我们本可以吃到鱼、沙拉、豆子、豌豆、花生,甚至还可以种草莓。我这里还有实验型小麦,可以用来做面包,除非他给我更多的电,否则这一切都实现不了。”
“我不负责这个。如果你愿意的话,也许可以跟布拉克谈谈,让他命令德克兰去做。但我们没有的东西,他是给不了你的。”
“他难道就不能再修几块破掉的太阳能面板吗?”
“也许可以吧。我感觉这话好像已经说过上百次了,我们的车间还没有搭建好,而且我也不想他把这儿给烧了。泽罗,你们彼此之间能不能好好地沟通一下,不要老是期望我来当你们的人质谈判专家。你们都是成年人了。自己解决吧。”
泽罗生气地说道:“这人总是让我莫名烦躁。就比如他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他干了一些烂事,所以他有了和巴克·罗杰斯[BuckRogers,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科幻电影《巴克·罗杰斯》及其后续衍生电视剧中的角色,是一名被派乘坐实验性飞行器前往击毁一颗苏联卫星的美国军官。]一样的遭遇,我们剩下的人也都一样。”
“他从来不说自己做过什么。你懂吗?”
“确实没有,但他也从来没问过你是为什么进去的,”弗兰克看着那些小小的作物以及蓝白色的灯光,试图想象着到底什么样的植物才会导致它的种植者被判处终身监禁呢,“我可能已经猜到了,但这并不是重点。我们必须齐心协力。你明白的。就跟他谈谈吧,好吗?我会把你的石头带回来的,但你必须和他谈谈。”
他并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得到了泽罗的承诺,还是这个年轻人只是想把他支开罢了。弗兰克爬上梯子,回到了上层。就在他要进入气闸舱之际,传来离别的话语。
“我可以在这儿种一些水培大麻。就是随便一说。”
弗兰克摇了摇头,而后关上了门。
宙斯正在医疗舱下方的吊顶空间里工作,捣鼓着一根根有着推合式接口的长塑料管。气温很低,接口上的橡胶密封圈有些硬化了。他在稀薄的空气中呼着白气,那满是文身与汗水的裸臂伸入了他头顶上的空间。他不用椅子和梯子就能够得到。他是这里唯一可以这样做的人。弗兰克的指尖只能刚好碰到天花板。
宙斯正在哼唱着一首赞美诗,过了好久他才问道:“外面怎么样了?”
“太阳开始落山了。你得尽快结束手头的工作了。”
宙斯捏着一根管道的两端将它们焐热,说:“还剩一根。你可以挪一下那盏灯吗?”
就在弗兰克的脚边,有一盏固定在三脚架上的可转动LED灯。弗兰克把它拿了起来,带到宙斯的另一侧,向上照射,问道:“这样可以吗?”
“谢谢你,哥们儿。”
“明天我需要你来帮我一下。”
宙斯的双拳使着劲儿,嘴里嘟嘟囔囔的,试图将一根管子的两段接在一块儿。即便他这么有劲儿,这两截管子还是坚持了好几秒钟才缓和下来,随着空洞而沉闷的咔嗒一声,终于扣在了一起。
“是要去最远的那里吗?”
“最后几个居住舱搭建完毕后,气闸舱就不好移动了。我们需要随身带一个气闸舱,以便在半路更换我们的生命保障系统。机不可失。”
宙斯放下双臂,随它们无力地垂在两边耷拉着。过了一会儿,他拉下袖子,盖住了上面的文身。
“我们可以再等等,目前电力还不够供给我们手边所有的居住舱。”
“德克兰需要车间来修复那些太阳能面板。等我们把最后一个圆柱体舱也回收了以后,就可以知道少了什么东西,然后我们可以让布拉克联系地球那边,让他们送补给品过来。”
“补给品?”
“可不是嘛。我就是不懂芝诺是怎么想的。”弗兰克关掉了那盏便携灯,虽然它的耗电功率不到五瓦。这时,只剩下了一盏应急LED射灯照明。灯的颜色让这里变得更冷了。他问:“你愿意跟我去吗?”
“在这里,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以再等一天的,”眼前的大个子抖了抖,但仍然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我们可以先把热电机和热水暖的事情搞定。”
他将头转向那个长着黑色翅膀的装置,它现在被放在温室后方的沙地上。它正满负荷地运转着,然而产生的所有热量都被浪费掉了。这些热量足以让整个基地都进入亚热带气候。
“可惜我们不能把它放到里面来。”他说。
“你看过那些数据的,”弗兰克说,“我们现在还不能及时地把多余的热量排走。”
“我们需要控制它、驯服它。我们可以的。”
“我们可以把最后两个圆柱体舱完整地带回来,这样我们就不用再跑一趟那么远的路了,不过需要先把肼燃料排掉,”弗兰克环抱双臂,“你怎么受得了?这里这么冷。”
“工作嘛。我以前在北冰洋上的油井工作过,那里的冰又厚又重,你甚至都可以听见钻塔被压得吱吱作响的声音。至于这里,这里的天气简直温和极了。来吧,哥们儿,我们去热点儿吃的。”
他们爬到上层,往船员居住区走去,这里的温度稍微暖和了那么一点儿。已经是晚上了,他们将经过的舱门一一关好,以防止热量的消散。太阳能接收板已经不再工作了,在接下来的十二个小时中,他们需要依靠电池中存储的那些东西来度过。
食物被放在一个个小袋中,这是专为航天人员设计的。它们经过了脱水处理,大部分都让人没有胃口。泽罗决定优先种植草本植物,因为无论食物的冷冻干燥过程中有多少处理步骤,最终所有味道都还是会被剥夺。无论外界是怎么描述的,它们吃起来基本上都是一样的。
将其与热水混合后——从理论上来说是沸水,但由于空气压力的原因,只能勉强达到温水的程度——然后你需要把这个混合物揉上五分钟,直到它变得不热。它就是人体的燃料,仅此而已。
“你为什么不让狄米特律斯跟你去呢?”宙斯问,“还是你已经问过他了?”
“我还没有。”弗兰克从厨房往下望向通道,想看看狄狄或是德克兰有没有出现,但这里除了他们以外并没有别人,“这年轻人挺好的。他会按照我的要求做事,但他这人有点儿不靠谱。出这样一趟任务,我们得挤进一个没有连接任何其他舱体的气闸舱,不仅要给它加压,还要脱下宇航服,更换生命保障系统。我不想带一个可能会崩溃的人。两起死亡已经够多了,如果发生第三起……”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所以你是在保护他。”
“我想是的。”
这里没有椅子,因此他们坐在厨房尽头的墙边,前后晃动着双腿。
“你还好吗,弗兰克?”
“为什么这么问?你是想帮我祈祷?”
宙斯耸了耸肩,说:“无论如何,我都会为你们所有人祈祷,甚至布拉克。爱你们的仇敌,善待恨你们的人[本句出自《圣经·路加福音》。]。我并不认为他是我的敌人。他和我们一样,都被困在了这里。”
弗兰克差点儿就想要把真相和盘托出。那些话已经到了嘴边,他不得不硬生生憋了回去。布拉克才没有被困在这里。他们会付给他多少报酬?当然,不管多少都是不够的。
“人们会被各种动力驱使。爱、仇恨、贪婪,或者仅仅是想感受活着的感觉。我不知道布拉克为什么要来参加这次任务,但我肯定也不会去问他。”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宙斯撕开食物袋的顶部,看着里面的东西。那东西看起来远远不够吃,在他那只巨手的衬托下,显得渺小极了。
“我好不好这很重要吗?”
“这对我来说很重要。你总是操心所有的事情,除了食物、居住舱、电力、越野车和补给品的事情以外,还要操心我们彼此间的状况。你总是担心会不会有人死掉,但我更担心的是这个人会不会就是你。实际点儿说吧,你很会调节这里的气氛,能够让泽罗与德克兰和平共处。”
“你注意到了?”
“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没有必要回答你,”弗兰克打开自己的食物袋。虽然并不难闻,但说实话,它什么气味都没有。“我不想谈这个。”他说。
“那我放弃,”宙斯将一些糊糊挤进嘴里后,嚼了起来,尽管这种稠度并不需要咀嚼,“这里和油井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孤立无援,严酷的环境变着法儿地想要置你于死地。还全是一帮老爷们儿。我已经习惯了。”
弗兰克想起了玛西和爱丽丝,两个女人都死了,这件事确实颇为蹊跷。他思考了一会儿,但不清楚应该对此做何感想。他将自己的晚餐挤出,一阵饥饿感袭来,虽然眼前这份食物还是令他毫无胃口,但他还是努力把它咽了下去。
“我们还剩下很多工作要做。如果在我们赖以生存的这些设备里,有任何一台发生了故障的话,我们就只能撤回飞船上了。所有设备都应该要两台才对,有充足的补给,”他用水将软食冲了下去,“我确实很累,因为我一直都在害怕。害怕会出什么问题。”
“你会想起那个人吗,弗兰克?你杀掉的那个人?我总是会想起我杀掉的那个人。我甚至已经不记得事情的经过,我当时陷得太深了。不记得到底是他还是我先挑起的。真的出问题时,到底是怎样的状况,我们早已见过了。”
“我从来不会想起他,这大概会让我看起来像个坏人吧,是不是?我们都是在清醒的时候做出的选择,”弗兰克摇了摇头,“但就像我说过的,我不想谈这个。”
“有些事情你可能还没考虑到:等到温室完全投入使用以后,将会产生超出我们所需要的氧气。存储不了的部分,我们就只能任其消散在空中。我们的水、食物和氧气在目前来说是足够的。今后,我们可以发更多的电,我这里有一些关于汽轮机的想法。到时,芝诺会给我们发射更多的太阳能面板过来,在它们到达之前,我们可以凑合着用。”
“等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的人到了,然后发现我们的基地有一台用来发电的汽轮机,那会发生什么?”弗兰克伸展着双腿,脚踝处发出了咔嗒一声。关节老化了,这就是他现在的状态:老了。
“他们早在到达之前就会知道这件事了。这种事情是不会让他们惊讶的。他们在整个飞行期间都是醒着的,不像我们。”
“你是说他们都是有价值的人,不像我们。”
“对那些身居高位的人来说,他们是很有价值的,但这并不代表我们就一文不值。在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的人到达前以及离开后,我们得负责把这个地方运行起来。我们只是这里的管理员和看门人,但这没有关系。与我们以前的状况相比已经好多了。”
弗兰克无法否认这一点。
通道里传来吵闹声——门开了,地板上出现了几只脚,随后传来各种声音——于是他抬头望去。狄米特律斯和德克兰一前一后朝他们走来,他们搓揉着已被冻麻了的手,然后又将手放在嘴巴前面,朝里面呼气,好让它们温暖起来。
弗兰克收回伸开的腿,给他们腾出空间。今后生活的流向仿佛是可以预见的,所有人聚集在厨房里,吃饭、聊天、吵架、交流自己遇到的趣事或问题。布拉克仍旧驻扎在飞船上,没有任何要搬过来的迹象。德克兰坚信他们不可能被窃听,因为这片居住区从头到尾是由他们自己搭建的。在不被他们发现的情况下,把隐藏式麦克风和摄像头藏进来,几乎是不可能的。
到时,他们还会安装一些连接自动灭火系统的摄像头,所有的监控可以在今后的控制室里查看。但现在这一切都还只是一堆没插好的电线和没通电的监视屏。他们拥有真正的自由,但还是认真地做着这些被分配的工作,因为这里是他们的家,而且没有其他人会替他们做这些。
后来的两人从储藏箱里挑出自己的晚餐,然后冲入热水,将它们捣成糊状。他们抱怨着寒冷的天气,以及这项任务是如何的无休无止,尽管它显然是有一个终点的。
接着泽罗到了。
“嘿,大伙儿,”他用那瘦削的手指晃**着几个小小的箔纸包装袋,仿佛摇着铃鼓一般,“有人想要开派对吗?”
德克兰以出人意料的飞快速度一把抢走其中一包,仔细研究起包装一侧的细小文字来。
“咖啡?你找到了真的咖啡?”
“用‘找到了’可能并不确切,毕竟我们可是一群犯人呢。”
宙斯抬起头,问道:“你偷来的?”
“从飞船上弄来的。布拉克能把我们怎么样?判处我们终身监禁?可是我们已经在服刑了啊!”他给每个人扔了一个小袋子。弗兰克的那包落在了腿上。
他已经有多久没有坐下来好好喝一杯咖啡了?至少有一年了,尽管大部分时间他是处于睡眠状态的。那么就当它是几个月吧。
弗兰克将小袋子放在一旁,爬起身,然后把自己那个大塑料杯里的水倒进水槽。他小心翼翼地撕开箔纸包装,将颗粒摇晃着倒入杯中,确保不落下任何一粒,然后将加热水壶中的热水倒入杯子,直到半满。他搅拌着杯子里的东西,俯下身,闻着那热腾腾的香气。
“明天一早我会负责销毁这件事情的所有证据。同时,”他说着举起手中的咖啡,依次向每个人致敬,“敬我们自己,敬火星上最优秀的男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