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宝贝

“天啊!简直太刺激了!”威尔大叫道。

他和凯蒂在公园大门外等我。我朝他们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们跑,以免被那个遛狗的阿姨追上。我们沿着街道向前跑着,直到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马上要蹦出来了才停下。我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回头看。幸好没有人追上来。

凯蒂气喘吁吁地说:“他的脸……还有……你的腿……就像风火轮一样!”

“你的腿动得太快了,简直和走鹃鸟的腿一模一样!”威尔补充道,还模仿起了走鹃鸟走路。

我朝他们笑笑,但没有笑出声。这和我的计划不一样。我从没想过要把手推车推进湖里,只是想把它藏在树林里,或者把车里的东西藏起来,让老头花很长时间去找。而且,我穿连帽衫、戴面罩,是想在被人看到我的脸之前就消失,就像雕塑大盗一样。全都错了!

我不想在威尔和凯蒂面前承认再次失败,于是假装自己的终极计划就是把手推车推进湖中。

“没错,他肯定想不到这一招!这下他可没那么快回来了!”我说。

“你简直是个传奇,小赫!”威尔说道。

我们走到威尔回家的路上,他朝我手臂上轻打了一拳,转身准备回家,而后又朝我敬了一个礼,补充道:“地球上没有人能想到这一招!从今以后长木凳就是我们的了,我们应该做个标记,让所有人都知道!”

“我等不及要让全校都知道你的壮举了,”凯蒂也转过身准备回家,“或许我明天会准时上学,帮你传播这个消息!”

我决定绕远路回家,这样就不用靠近公园了。那个遛狗的女人清楚地看到了我的脸,也许她已经报警了。而且美丽也知道是我干的了,她一定会告我的状。然后,警察会找到我的面罩,进行DNA检测,最后去学校逮捕我。我会登上新闻,会坐牢,很可能还会登上“特工情报局”的“十大罪犯名单”……

我用最快速度跑回家,一进家门就直冲上二楼的房间,马上脱掉连帽衫。

“赫克托?是你吗?”

是爸爸!他应该明天才结束工作,从阿姆斯特丹回来啊!

我迅速把书包踢到桌子下面,又把连帽衫塞到衣橱的角落里。

“赫克托!请你现在下来!”他在工作间里大喊着我的名字。只要爸爸命令某人到他的工作间去,就意味着要有麻烦了。爸爸只有在生气的时候才会看新闻频道,我在自己房间都能听见从他房里传来的新闻的声音。大难临头了!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万一电视里正在播放我干的坏事怎么办?要是有人用手机记录下了公园里发生的一切,然后发给新闻记者,那事情就更严重了。

我慢慢地挪下楼,站在爸爸工作间的门口。厨房门紧闭着,我听见海伦、海格力斯和丽莎阿姨在里面有说有笑的。妈妈还没有回家,因为她的鞋子没有像登陆失败的士兵一样横七竖八地躺着。现在这里只有我和爸爸两个人。

“进来。”爸爸坐在他的大皮椅上说道。

我迈了一小步。

“进来!关门!”爸爸厉声喝道。

他的眼镜滑落到了鼻尖处。他总是那样戴眼镜,就好像眼镜到了悬崖边上,正在犹豫要不要跳下去。

我按照他说的,站在他面前,低头看着自己的脚。除非我惹爸爸生气,否则他不会让我进他的工作间,因为他不希望我在这里搞破坏。工作间里放着成堆的关于著名纪录片制作人的书,窗户边的大桌子上铺满了纸张,桌面被盖得严严实实。房间的三面墙上都贴满了大幅黑白人像照,我一个都不认识。唯一一面没有贴照片的墙上挂着两台电视机。我们家只有这个房间才有像画一样挂起来的电视机。

“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爸爸坐在椅子上看着我。

我没有看他,只是摇了摇头。他这么快就知道了?把流浪者的手推车推进湖里要关多少年禁闭?

“维加拉老师找我的时候看上去很不高兴。这也难怪。”

我抬起头,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了。维加拉老师?她也这么快就知道了?我抬头盯着电视屏幕,想看看自己是不是已经上电视了。但屏幕里只有一个穿着灰色套装的女人,她身旁放映着一张图表;另一台电视机正在播放天气预报。

“她在邮件里告诉我和你妈妈你画画的事,”爸爸说着,跷起了二郎腿,“她说你连最基本的道歉都没有。”

这个瞬间,我明白了他并不是在说手推车的事。这两天发生了太多事,我忘了维加拉老师昨天从我这里收走了一幅画,一幅并非出自我笔下的画!

“那不是我画的。”我说。

“把橡胶蛇放到汤锅里的人也不是你?”爸爸说着,冷静地挑了挑眉。

“放蛇的确实是我,但是……”

“别再狡辩了。”爸爸严肃地说着,伸出右掌做了个“停”的动作,“既然你说不出道歉的话,那就写一封道歉信。”

“我才不给维加拉老师写信。别人会以为我给她写情书的!”我哭号着。

“你必须写,我不管别人是不是以为你在向她求婚。你明天一到学校,就要当着全班人的面把信给她。除非你想关一个月的禁闭,并且没收滑板车和你心爱的游戏。”

我张了张嘴,想告诉爸爸我永远不会为自己没有做过的事情道歉。我希望维加拉老师、兰凯斯特老师,还有那些我讨厌的人,统统都消失。但我还没来得及说话,爸爸就站起来了。他叹了口气,把双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你为什么不能向你姐姐学习呢?”他摇着头说,“你知道自己有多幸运吗?你有一个安稳的家,我和妈妈都会尽可能地满足你想要的一切。你知道有多少人为了晚上能有张床睡觉而拼得头破血流吗?你应该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看看我最新拍的纪录片,看看那里面的人每天都在过着什么样的生活。这个世界上,有人连饭都吃不起,有人一无所有,只能露宿街头,而你还不好好珍惜。”

我根本不知道爸爸的纪录片是关于流浪者的。爸爸说的话一直在我的脑海中回**。我的脸变得滚烫。

爸爸将目光移到我身后,说:“来,看看这个。”他把我的身子转过去,指了指右边的电视机,从桌上拿起遥控器,把声音调大。

电视机里的掌声在房间里回响。屏幕里是一个高个子、瘦巴巴的男人,他有一头灰色的卷发、一口洁白的牙齿,脸上挂着灿烂的微笑。他正把手上的支票递给一个穿着橙色羊毛衫的矮个子女人。在那个女人身后,伦敦市长正在高兴地鼓掌。在屏幕最下方有这样一行字:

内斯比特爵士为伦敦北部的收容所捐赠500万英镑,以支持班布里奇市长的新规。

“这样的人才应该是你的偶像,”爸爸说着,放在我肩上的双手也变得越来越沉重,“将自己所拥有的拿出来分享,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而不是更糟。”

我很想说,我不觉得把自己的旧运动鞋或电脑游戏拿出来分享,就会让别人、让世界变得更好。不过我忍住了,我的麻烦已经够多了——还不包括手推车事件。

我看见内斯比特爵士和市长把穿着橙色羊毛衫的女士推到一边,然后握住了彼此的手。

爸爸关掉电视,摘下眼镜,用手指用力地捏了捏鼻梁。这个动作说明他对我的说教即将结束。

“等吃完饭就去写信,写完先给我看。明天你把信拿给维加拉老师,我会和她确认是否收到了。”

我站得挺挺的,没有移动。我绝对不会为自己没做过的事情道歉。

“听到了吗?”爸爸更加大声地问道。

我似点非点地点了一下头,手指在背后交叉祈祷着。

就在这时,海格力斯突然跑进房间里,一把抱住爸爸的腿央求道:“爸爸!可以陪我玩吗?”

爸爸看着海格力斯,露出了笑容,任由海格力斯把他拉到走廊上,没再回头看我一眼。

我愣在原地。我好想狠狠地踢墙一脚,让整间屋子都倒塌。谁在乎我到底有没有画那幅画?谁在乎我到底是不是故意把酒店房间点燃的?谁在乎我那些无心之失?没有人!没有人在乎真相。他们默认一切都是我的错。

那就让那个遛狗的阿姨、手推车老头和美丽去警察那里告我吧!这样爸爸就会知道我到底能闯多大的祸了。我简直迫不及待地想看他的表情了。他在外面给流浪者拍愚蠢的纪录片,我却把流浪者的手推车推进湖里。

“哈——托!快来!”海格力斯说着,蹦蹦跳跳地回到房间,拽着我的手臂。我不想出去,但他一直拽着我。

“丽莎阿姨做了煎饼。”他说。

海格力斯拉着我进了厨房。他坐上爸爸的大腿。我一点儿都不想吃,但我们家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只要妈妈或爸爸回来了,我们就要坐在一起吃饭。

丽莎阿姨把一大盘新鲜出炉的、热乎乎的煎饼放在桌子中间,煎饼上抹了花生酱,还放着香蕉片。香味马上勾得我的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来。

“谢谢你,丽莎。海伦,你的旅行取消了是怎么回事?”爸爸一边问,一边给海格力斯倒了一大杯牛奶。

海伦听了,赶紧把嘴里的煎饼咽下,好像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一刻也等不及了:“因为帕丁顿熊被小偷偷走了!”

我拿了三块特别大的煎饼放在自己面前,听着海伦像机关枪一样说着话。

“警察把所有重要车站的贵重雕塑都保护起来了,并且取消了全国所有学校的寻书迹之旅。这意味着我们不能拿到可以证明自己完成寻书迹的签名,以及威尔士公爵夫人的勋章。我们可是一直非常努力争取的。”

“真可惜。”我喃喃说着,心想怎么会有人在意这么无聊的事。我拿起另外两块煎饼。海格力斯模仿我的样子,也拿了两块煎饼。他的动作让我忍俊不禁,我朝他抛了个飞眼。

“我听说了帕丁顿熊可怜的遭遇,还有塞尔弗里奇百货大楼那个金天使,”爸爸摇了摇头,“真是奇怪的目标啊!”

“新闻上说那些小偷留下了一些独特的亮黄色油漆记号,只有流浪者才能看得懂。塞瑞斯的爸爸说这就是确切的证据,证明小偷是一群无赖的流浪者。”海伦得意地说道,好像她什么都知道似的。

海格力斯“咯咯咯”地笑了,小声地对我说:“无赖!”

丽莎阿姨正准备把煎饼粉倒进烫手的煎锅里,听见这话,批评海格力斯道:“海格力斯!不能在饭桌上说‘无赖’!”

“没错,海格力斯,吃饭的时候说这个词是不礼貌的,”爸爸说,“还有,海伦,塞瑞斯的爸爸不应该这样说流浪者。这是很粗鄙的话。”

“粗——鄙。”海格力斯自言自语地重复着,手里拿着叉子把香蕉片压成黏糊糊的泥。

海伦点点头,说:“对不起,爸爸。对了,你了解这些标志吗?它们是什么意思?我跟塞瑞斯说你肯定知道,因为你拍的新纪录片就是关于流浪者的。”

爸爸笑了一下,用手推了推眼镜。海伦越对爸爸的宝贝纪录片表现出兴趣,爸爸就越高兴。每次爸爸说起纪录片,我都不想听,它们可不是那种你会想要在电影院欣赏的片子。爸爸的纪录片里尽是些默默无闻的人,他们一直在说话,背景音乐也十分悲伤。但这一次,我可是洗耳恭听,因为我也想知道黄色标记是怎么回事。

“流浪者有时确实会在墙上和桥上涂画,让其他流浪者知道某个地方是安全的还是危险的,那里的人会帮助他们还是会打电话报警驱赶他们。很奇怪,流浪者怎么会把他们的密码暴露在公众视野中呢?这不符合他们的规矩。”他往后一躺,靠在椅背上,“你知道吗?乔治·奥威尔以前是——”

爸爸说起了另一个名人,名气大得我都没听过。我一边大口嚼着满嘴的煎饼,一边伸手去拿牛奶罐。估计是我嘴里塞得实在太满了,连爸爸都忍不住停下来看我:“赫克托!你为什么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吃东西呢?”他说着,又对我摇了摇头。

“就是!你简直像一个动物!”海伦说着,轻轻地把一小块煎饼送入口中,那姿态仿佛是在准备成为下一任英国女王。

“他才不是动——物!”海格力斯很生气地对海伦说。

“嗨,我的宝贝们!”门口传来了妈妈的声音。

“妈妈!”海格力斯兴奋地大喊起来,从爸爸的腿上跳下来。

妈妈猛地打开厨房门,亲吻了海格力斯和海伦的额头。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呢?”她一边问着,一边环顾四周。看到煎饼,她立马脱下外套,给自己拿了个盘子。“丽莎,你真是个天使!我今天过得非常不顺利!有热水吗?对了,赫克托!我今天有一通来自兰凯斯特老师的未接来电。我只希望你能少惹一点儿麻烦,这么简单的要求很过分吗?”

“没事了,利奥诺拉。我们已经谈过了,赫克托吃完煎饼就去写一封道歉信给维加拉老师。”爸爸说。

海伦在暗暗地嘲笑我。我瞪了她一眼。如果他们知道我把一个流浪者的手推车推到湖里,会做何反应呢?也许他们根本不会感到意外,因为他们和学校里那些人一样,都认定我就是一个闯祸精。我也知道,他们根本不想见到我。我站起来,抛下他们所有人,自己跑回房间去了。我用力把门甩上,打开电脑,戴上耳机,让游戏的声音充斥我的大脑。我要忘记楼下的所有人,忘记那封我不可能写的道歉信,忘记每一个人都在谈论的流浪者小偷,忘记美丽可能有报警抓我的想法。在我登录最新攻占的宇宙时,我努力让自己忘记公园里的那个老头——如果没有我的帮助,他躺在长木凳上睡觉时,还要和装满垃圾的手推车相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