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的故事

“道歉?”老头疑惑地问道。他伸出手,想和我握手。

但他身上的味道太难闻了,而且我敢说他的手肯定非常脏,所以我只是朝他挥了挥手。

“没事,”他说,“如果你不想握手也不用勉强。”接着,老头的眼睛瞪得越来越大。“等等!”他说,“你就是那个把我的手推车推进湖里的男孩!”

“他是来道歉的。”美丽解释道,伸手拉了拉老头的衣袖。

“对不起。”我一边说,一边模仿着道歉应有的表情,“那是一场意外!”我补充道,这可是实话。

“意外?我亲眼看到的!你偷偷溜到我的长木凳旁,抓着手推车把手冲下山坡,最后把它推进湖里,难道这些都是我的幻觉?”老头怒吼着,脸涨得发紫,脸上的雀斑都挤到了一起。

“我的意思是,我本来是想把手推车藏在树林里的,没想到它后来失控了。”

“他不是故意把手推车推到湖里的。”美丽像法院里的法官一样得出结论。

托马斯晃着脑袋,生气地搓着手,说:“哼,我才不信!我经常在这附近看见他,也见识过他是怎么欺负其他小孩的。他就是个捣蛋鬼!不可理喻!他竟然还认为毁掉流浪者最宝贵的财产就能让自己看起来很酷!”他往前迈了一步,“你就是一个以捉弄他人为乐的捣蛋鬼、恶霸。我说得不对吗,小子?”

我也直勾勾地盯着老头。我的腿不由得发抖,两只耳朵烫得仿佛马上要像火箭一样发射出去。“是啊!但至少我不是小偷!”我大吼道。

“你说什么,小子?”老头问道。

美丽也一脸困惑地看着我。

“星期六晚上,我在皮卡迪利广场的喷泉旁边看见你了。现在我知道你的藏身之地了,我要去告诉警察这一切都是你干的。你就是所有人都在抓的小偷!”我大喊着。

老头愣愣地注视着我,然后转向美丽,问:“他疯了吗?”

“我没有疯!我看见你了,跟你一模一样的外套和胡子!”我吼叫着,“就连帽子也和你的一样!”

“帽子?”老头说着,摘下头上的帽子,拿在手里仔细观察。

我皱了皱眉头,好像有点儿不对劲。他现在的胡子比星期六那晚的颜色要深很多。不过,我很快想到一定是当时广告屏幕的灯光照在了胡子上,才显得颜色浅。“对!就是你。你头上这顶帽子八成也是偷来的吧,”我补充道,“就像你偷那些价值连城的雕塑一样。”

老头看了看美丽,又看了看身后那顶绿色帐篷,忍不住笑了起来。

“天啊!这个笑话真不错!我是雕塑窃贼?他竟然以为是我偷了雕塑?”老头的笑声渐渐停下来,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臂,把脸凑到我面前。我不得不扭过头去,才能避开他身上的味道。他压低了声音说:“如果我偷了那么多值钱的大雕塑,你觉得我还会过着现在这样的生活吗?这就是我的家。星期六晚上我就在这里,没有去那个该死的喷泉广场!”他转过头,让我好好看看他的睡袋和帐篷,我这才发现他的帐篷上全是破洞。

我想躲开他,但他按住了我的肩膀,他的力道太大了。

“来,看看,这就是我不可能偷东西的两个理由!”他站直了身子,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棕色的方形物品丢给我。

但我没有接住,它落在了我的脚边。我捡起来。美丽眯着眼睛看着我。是一个钱包,和我爸爸的一样,但里面塞着的不是现金和信用卡,而是一大堆纸和剪报。钱包左侧有一个透明的照片夹层,里面放着一张褪色的淡粉色卡片。卡片的下半部分已经被烧毁了,而没有被烧毁的上半部分是托马斯的照片,看起来像是一百年前的老照片——当时的他有一头浓密的卷发,脸上也干干净净的,没有胡子。照片上写着几行字:

英国驾驶执照

奇尔弗斯

托马斯·本杰明博士

1976.01.01英国

钱包右侧又是一个稍有破损的照片夹层,里面放着一张老照片,看起来似乎被人折叠、打开过几千次了。照片上是一位红色短发的女士,正亲吻着怀中婴儿光溜溜的脑袋。婴儿则把两只手都塞在嘴里,满眼笑意地看着镜头。

“他们是谁?”我指着那位女士和婴儿问道。

“他们就是我不可能盗窃的原因。我宁愿在街上流浪换得他们的尊重,也不愿像小偷一样活着。”托马斯说着,从我手里抢过钱包,温柔地放进大衣内侧贴身的口袋里。

“美丽,把他带走,再也不要带过来了。我不希望像他这样的无赖再来骚扰我,先是乱扔我的东西,现在还来当面羞辱我。”他转过身,朝我们摆摆手,让我们离开。

美丽轻声说道:“对不起,托马斯,我以为他真的是来道歉的。”她抓着我的衣袖,在把我拉走之前,突然又停下来,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用锡纸包着的东西,“爸爸嘱咐我带给你最喜欢的食物,是巧克力味和香蕉味的。”她一边对托马斯说着,一边把东西放在睡袋上。

老头只朝她点了点头,不愿意多看我一眼。

我们匆匆走出森林,朝着湖泊走去。

美丽说:“你从始至终都没有打算向他道歉,对吗?”

“我想向他道歉的。”我停下来,站在她面前。

“不,”美丽摇了摇头,“你只是把他当成盗贼,想来这里指认他而已。”

“我确实在那里看到他了,”我争辩道,“而且我认为我们应该告诉警……”

美丽打断我:“想都别想。我了解托马斯,我知道他绝对不会偷任何东西,你别再打扰他了,也别再打扰我和其他人!”她用力推了我一把,气冲冲地往山坡上走去。

“等一下!照片里的女人和宝宝是谁?为什么手推车丢了会让他这么生气?”

美丽停下脚步,慢慢转过身来,鼻孔一张一合地用力呼吸着。我真怕她的鼻孔里会冒出火焰朝我喷射。

“那是托马斯的妻子和女儿!”她朝我大吼着,好像看不见我就站在她面前一样,“很多年前,她们在一场车祸中去世了,当时开车的人就是托马斯。”

“这就导致他成了……那种人,对吗?”我问道。

“你是说流浪者吗?”美丽反问道。她没有朝我大吼,但我能感觉到她更加愤怒了:“这个词不是什么脏话,你到底懂不懂啊!”

我很想反驳她——“这个词不是脏话,但托马斯肯定是个脏鬼。”但我知道如果这样说,她肯定不会回答我任何问题了。“那他到底为什么会变成流浪者的?”我问道。

“有些人无法承受如此沉重的伤痛,尤其是这种丧亲之痛。”美丽似乎冷静了一些,叹了口气说,“我爸爸是这样告诉我的。托马斯就是这种情况。他沉湎于痛苦之中,先是丢了工作,然后房子也没了,每天就睡在车里,最后连车子也没了,他只好露宿街头。他既悲伤又孤独,根本没有人帮助他。”

我突然感觉鼻子酸酸的,好像要流鼻涕,于是用袖子擦了擦。

美丽接着说:“他的妻子以前最喜欢坐在那张长木凳上。这就是他为什么要住在这个公园里,为什么那么喜欢那张长木凳。现在你满意了吧?”

我耸了耸肩。

“还有你的最后一个问题……那个手推车里装满了报纸,都是托马斯从公园里的垃圾箱捡来的。他把报纸拿给回收中心,换点儿钱。他每天就靠这点儿钱买东西吃。况且手推车里还有其他东西。”

“什么东西?塑料袋?”我问。

美丽摇摇头,说:“不全是塑料袋!手推车最下面放着一本相册,里面装满了他妻子和女儿的照片。现在他再也看不到相册了,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我的视线越过美丽,看向她身后的湖。我的鼻子酸得难受,必须要用两只衣袖一起擦才行。我们谁也没说话,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别再去打扰他了,”美丽低头看着地面,“他不应该遭受这样的痛苦,我也不应该带你来找他。你不仅是个捣蛋鬼,还是个骗子!”她说完这句话,转身昂着头离开了。

我呆站在原地,失神地盯着托马斯的长木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