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照顾好

温敬第一次去部里等温崇言,她将车停在街对面,发了条信息给他。半个小时后,温崇言没出现,倒是阮蔚来跟她一起喝了杯咖啡。

她一下子明白这可能是温崇言的安排。

他们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她点了杯蓝山,询问阮蔚的意思时,她迟疑了很久最终要了杯卡布奇诺。

“没想到阮姐喜欢喝这种口味。”

“太苦的咖啡我喝不了,喜欢带点甜味的,让你见笑了。”她今日穿了一条米色长裙,外套一件同色大衣,长长的头发随意散着,看起来更加年轻漂亮。

温敬不得不承认,很少有女人能看起来这么温婉柔弱,她倒像是天生的,天生能让男人神魂颠倒。

“阮姐,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了,你是不是和我爸在一起?”

阮蔚被她这么直接的一问弄的有些不知所措,羞涩而安静地朝她点点头:“我跟崇言刚在一起不久,他很在意你这个女儿,所以一直都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告诉你,但是没想让你在那样的情况下知道了。”

“那你们在一起多久了?”温敬喝了口蓝山,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迅速蹿升。

“嗯,差不多是928工程刚开始的时候,有大半年了。”

温敬猛地抬头,一抹戏谑的笑从眼底闪过。

“说起928工程实在让人生气,东澄投进去那么多钱,谁能想最后全都打了水漂。”她摇摇头,口吻惋惜,“都是安和电子在里面搞的鬼。”

“这事我也听说了,不过公司的事一向都是苏响打理的,我很少介入。”她拨了拨额前的碎发,不急不缓地说,“苏响很能干,我很信任他。”

“是吗?那我真的挺好奇的,听说飞希德之前和安和并没有合作过,那怎么会由安和牵头,来投资928工程呢?”

“哦?还有这层关系?”阮蔚摇摇头,一脸真挚,“我是真不知道,还好你提了,回去我一定要问问苏响,谢谢你啊,温敬。”

“阮姐客气了。”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临出门时,阮蔚忽然拉住她的手,亲切地问:“温敬,你会不会反对我跟崇言的事?”

温敬静静地打量了她一会,将她的手拂开。

“我妈妈去世后,爷爷曾经跟我爸谈过,他答应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娶任何人,哪怕他不爱我妈妈,也不会再让任何女人进温家。”她弯起唇角,“阮姐,难道你想无名无分跟着我爸?”

阮蔚似是被戳痛,受伤的表情难以掩饰。温敬以为她会知难而退,谁料她却忽然表示:“我爱崇言,只要能跟他在一起,我不介意没有名分。”

“可是我介意。”温敬沉声说。

“为什么?”她柔柔弱弱地来拉她的手臂,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咖啡厅里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来来往往都会看向她们。

温敬直接闪躲开,和她保持安全距离,冷笑:“原因你知道。”

阮蔚委屈:“我不知道,温敬,究竟为什么,你要这样讨厌我?你爸妈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错的,长辈包办,你爸爸本来就不爱你妈妈,婚后你妈妈还老是疑神疑鬼,怀疑他在外面有女人。那时正好是他事业的上升期,多少人盯着他的位置,你妈却一点也不理解,这才导致了他们婚姻的失败。”

“别说了。”温敬察觉到越来越多人的关注,彻底冷脸,“你再说一个字试试看。”

阮蔚却好像没有听到,继续说:“后来你妈急病过世,你爸正好在选举的关键时期,自然不能因小失大,这些都怪不得你爸。没有你爸在那个位置,你们东澄也不能做到今天这样大的规模,你身为他的女儿,应该理解他,应该给他一份完整的婚姻。”

温敬大怒:“别再说了!”

这段话里有太多敏感的字眼,虽然没有直接提起温崇言的名字,但她知道这是阮蔚玩的技巧。她很想扑上去揪着她的头发,但是忍住了。

“不装了是吗?”她上前一步逼视她,“以弱者的姿态博同情,以柔弱的形象博男人的心疼,说着委屈担忧的话,却处处戳别人的痛处,这是你一向擅长的把戏,对吗?”

不等她回答,温敬又说:“928工程,安和电子科技,接近我爸,你都已经这样公开地向我挑战了,还装什么蒜呢?阮蔚,你到底想做什么?”

阮蔚一双美目无辜而写满害怕。

“温敬,你误会我了,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真的不知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对你爸是真的。”

“够了!”温敬一把甩开她的手,她自认力气不大,没到能把她甩在地上的程度,但看她那小丑模样的表演,又笑了。

“这么柔弱做给谁看呢?可是他没出现哎。”温敬俯下身,“你凭什么认为,你会比我在他心目中更重要呢?你不是也说了,他走到这个位置不容易,那如果他一出现,这么多年的努力不就前功尽弃了嘛。”瞥见阮蔚眼底一闪而过的失算和怒气,她拍拍手起身,大步离去。

上车之后,温敬一直强自镇定的面容缓慢松动,气得浑身直颤,却耐不住眼眶忽然红透,一瞬溃不成军。

以前并不知道还有这么多内情,只是以为温崇言并不爱母亲,却没有想到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如今所在的位置。没有感情已经够失败了,如今却还要和这样残忍势利的原因挂上钩,究竟她的妈妈爱着怎样一个男人。

温敬回家倒头就睡,后来被一阵急促的门铃声吵醒,她打开门一看,竟然是温时琛。又看了眼墙壁上的钟,凌晨两点。她在意识缓慢清醒的时候也看清了温时琛的脸色,少有的凝重,她突然意识到,出事了。

两人连夜回老宅,在路上温敬已经了解到这件事的始末。昨晚八点左右,有一个微博大V发布消息,会在十点左右爆一个大料,为了给这条信息预热,他加上了“实业财团”的字眼。

这种事一向都是见微知著,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里头门道多。更何况国内的实业大鳄也就那几家,稍加猜测便能晓得此事和东澄脱不了干系。

其实这么多年,他们兄妹都很少跟温崇言在公共场合同时出现,出现了也很少交流,不必要的应酬更是能避则避,温时琛也明确跟温崇言提过,不要给他们打通人脉关系,就是为了避嫌。

东澄可以说是温时琛一手做成的,和温崇言没有任何关系。

舆论是可怕的,没有证据也能抹黑一个人。东澄不惧怕这些流言,可温崇言却受不得一丁点非议。

十点左右,这个大V果然爆了猛料,字眼明确戳到“东澄”、“失败的婚姻”、“父女关系不和”等等细节,虽然这个大V也秒删,但依旧还是让有心人看了场好戏。过了几个小时,网页上还不断有评论出现,各种揣测和议论。

温敬不得不佩服,网友的力量是强大的。

她刷完这些打电话给萧紫,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很可能一直没睡。她好像忽然明白了温时琛先前从哪里过来,看了眼旁边闭着眼睛休息的人,又对着手机说:“你联系下报社电视台那边的人,把消息都压下去,还有网络上的各个平台,天涯呀那些,把帖子都删了。”

萧紫说:“已经在联系了,只是不知道爆料的人是谁,好像有点难搞,对方出了很多钱。”

温敬知道就算追查下去,最终得到的也只会是一个替罪羔羊,抓不住阮蔚的任何把柄,于是她又说:“不管花多少钱,都务必先把这些消息封锁了,其他的再说。”

“行。”萧紫又说了两句,电话挂断后,温时琛也睁开眼睛,意味分明地看着她。

温敬摊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有一次出席活动听别人说起,但没有见过那个女人。”温时琛猜到这件事估计和那个女人有关,“你见过?怎么回事?”

“她来找我,让我同意她和温崇言在一起。”温敬避开了928工程的事,不想将温时琛也拉下水,她简单总结,“我不同意,跟她吵了几句,估计被有心人利用了。”

温时琛双手交叠,敲了敲膝盖。

她见他反应平平,又问:“其实你们都知道妈妈去世的内情,对吧?只是瞒着我,不让我知道,让我喊了他这么多年爸爸。”

“你喊不喊,他都是爸爸。外面传的真真假假没有什么可信度,你只要记得,他对妈妈没那么坏就行了。”温时琛严肃说道,“待会回了家,该怎样还是怎样,不准闹脾气。”

温敬冷哼了一声,没有答应。车很快开进大院,戒备森严的大宅灯火通明,门口还停了几辆车,温敬一看便知道这事比她想象的严重,一路上没再做声。

徐姨在客厅等他们,一见两人进门,就朝温时琛努努嘴:“他们都在书房,你快上去吧。”

温敬被留了下来,她问:“都来了些什么人?”

“你爷爷的一些老战友,还有你爸的一些朋友。”徐姨叹了声气,拍着她的手说,“傻孩子,你怎么能这么意气用事?再恨你爸爸也不能毁了他呀,虽然这事现在都被压住了,但要是被上头知道,就真是可大可小了,你说你……”

“等等,”温敬疑惑不解,“徐姨,你怎么会认为是我做的?”

徐姨也被她的反应弄得愣住,想了会才说:“不就是那个什么,博主,对,就是发出消息的人被你爸他们找到了,那人说是你指使的。”

温敬反应过来,难掩失望地笑了:“那你们就相信了?那他就信了?”

“敬敬,你别这样,不是徐姨不相信你,实在是……实在是太突然了,我跟你爷爷原先也不知情,都已经睡着了,谁知道……哎,究竟造的什么孽,不是你到底是谁啊。”

“徐姨,我不是怪你,你别着急。”温敬安慰地拍拍徐姨的肩膀,深吸几口气压下胸口的愤怒,“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我先走了。”

她转身冲出门,徐姨忙追,跑到门边却听见一道威严的声音,压抑着沉重的情绪喊道:“你站住!”

温敬突然停下来,回头看过去,只见一众人都站在楼梯口注视着她,温崇言和温时琛不在,用这样的口吻训斥她的自然是老爷子。

那些人一一跟老爷子打招呼告辞,很快门口的车就都一辆辆消失在夜色中。温敬又被徐姨拉进来,拉到老爷子面前。

她绷着脸不肯低头,也不准徐姨在旁边替她说好话,瞪着眼睛与老爷子对峙。爷孙俩默不作声较量了足有五分钟,吓得徐姨不敢吭声,最后还是老爷子先开口:“还犟呢!”

温敬脾性也软了,叫了声:“爷爷。”

“平时遇事多么冷静的一个人,怎么能被一个外人的三言两语挑拨影响?还怪上你爸了?在公开场合说那种话?”老爷子中气十足地说。

“我……难道那些都不是事实吗?”

“什么是事实?事实就是这么多年,他从来都没有在外面乱来过,每年还去看你妈,给你妈的坟头扫灰!”

温敬心有不甘:“可是……”

“可是什么?你妈生病能怪他吗?要怪就怪我,是你妈不肯告诉他,我为了儿子的前程做主同意的。”老爷子愤然红眼,“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我以为你早该原谅他了,谁知道你……你竟然……”

老爷子气得身子连连颤抖,温敬赶紧跑过去扶着他,同一时间有另一双手也从后面伸过来,和她一起扶着老爷子。

温敬又立刻缩回了手,老爷子见状又急又无奈,被徐姨劝导了好久才不情不愿地回了房间,留下他们一家三口。

“这事已经压下来了,最近一段时间,你不要去找她了。”温崇言看了她一眼,淡淡说道。

温敬死咬住唇:“所以你也相信她,不相信我?”她轻笑,“你以为那女人真的爱你?你知道她接近你的目的吗?”

“温敬,适可而止。”温时琛及时拉住她,见她反抗,他干脆捏住她的肩膀,让她疼得动不了了,直接将她往外拽。

她也冷静下来了,不吭声,就那样一瞬不瞬地盯着温崇言看,直到被温时琛扔进车里。

“你弄疼我了!”她大喊。

温时琛也跟着坐进车里:“现在知道疼了?如果我不拦你,现在你可能就不止这么疼了。”见她一脸怒气,他又缓慢地揉了揉她的肩膀示好,“现在好点没?”

“没有。”她埋下头,委屈地捂着脸。

温时琛把她抱住,动作轻柔地拍她的后背。

“好了,这事到这边就结束,明天所有消息都会被压下去的,你也不用担心。”

“谁担心了?”她在他怀里嘟哝,“我就是受了气,不出不行。”

“会出的。”温时琛难得露出一丝微笑,目光阴冷而可怕,“这口气我帮你出了。”

他将她送到半山,正好和听到消息赶过来的顾泾川碰上,于是他将她交给顾泾川,又折返回老宅处理未完的事。温敬情绪平复了一些,很快就睡着了。

等她醒来,天已微亮。顾泾川还坐在驾驶座,关切地看着她,撞上她目光的一瞬移开,过了会才又转过来。

“醒了?要不要喝水?”

温敬点点头,他从车后座拿出一瓶矿泉水递过来,她喝了一口才发现喉咙疼得厉害,好像发炎了。她又喝了几口,看时间不早了,就跟他一块去吃早饭。

“你怎么有空过来?还没回研究所吗?”她咳了两声,随意问了一嘴。

顾泾川神色躲闪,解释道:“今天周末,研究所给我放假。”

“这么好?不过你放假跟不放假都一样。”他们找到一家早点铺子,刚刚开张,粥和包子都还没好,便先进屋坐会。

温敬说:“让你担心了,还让你特地跑一趟。”

“不要跟我客气。”他微笑,“我看见微博的帖子和你有关,怎么说都不会不管的。现在处理好了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温敬摇摇头,她知道顾泾川家里背景强大,可不想再麻烦他。再说这事也算有惊无险地过去了,只是不知道他们下步棋又该怎么走。

她的头嗡嗡作响,顾泾川看到她皱眉,一直揉头,有些担心:“要不要我帮你按按?”他坐在她旁边,做主帮她按了两下,温敬觉得舒服了许多,就没再拒绝。

店家是位热情的阿姨,进来送包子直夸顾泾川:“男朋友这么体贴,小姑娘你真是有福气啊。”

温敬尴尬,倒是顾泾川先反应过来,笑着说:“阿姨误会了,我们是朋友。我学过医,所以懂点按摩。”

“原来是这样,不好意思啊。”阿姨连忙走了,顾泾川也放下手,神色自若地夹了只包子到她碗里。

“吃饱了回去再睡一觉。”

“我不困,倒是你……这儿离研究所还有点距离,你又一夜没睡,困不困?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他声音有点低沉。

手机忽然震动起来,顾泾川看到上面的来电显示,直接挂断,那电话却不厌其烦地又打过来,一遍又一遍,他按了几次然后关机。

温敬看他一眼,迅速吃完:“叫车回去吧,你的车回头让人给你送过去。”

顾泾川扶着桌子站起来,慢一步从她后面走出去。他走得慢,每一步都有点小心翼翼,生怕被她看出来。这回他没说送她,也没再坚持,直接钻进她叫的出租车里。

上车之后,司机询问地址,他虚弱地说道:“去医院吧。”

“哪家医院?”司机又问,迟迟没等到回应,他回头一看,见后座的人倒在那里,好像晕倒了,他又叫了几声依旧没有任何回应,吓得赶紧将他送往最近的医院。好在这家医院就是先前他治疗的那家,主治医生直接接手了。

温敬在后面跟着,见他进了医院,一路跟着送到急救室,才知道原来他病得很重。

医生说:“实验室环境的特殊性,需要接触一定量的辐射,再加上他长期睡眠得不到保障,又三餐不定,过度劳累,所以身体多个器官都出了毛病,目前已经在治疗中,就是不知道他昨晚为什么会突然偷跑出去。”

医生话里话外意思明显,又一直指责地看着她,温敬羞愧地低下头。

不过她冷静下来后就意识到一个问题,顾泾川和他一样,不喜欢玩社交软件,他怎么可能会看到那条秒删的微博呢?

她赶紧找到护士取了顾泾川的物品,打开手机看了看,果然是有人故意将这个帖子发给他的。难道是早就知道他病情严重,才在这个时机发消息给他?万一有个好歹……容不得她多想,有个护士急急忙忙跑出来,问她:“你是顾泾川的家属吗?”

“我,我是他朋友。”

“朋友不行,病人情况危险,你快联系他家人过来。”护士刚说完,走廊那头就跑过来好几个人,其中之一急声喊着:“我是,我是他妈妈。”

顾泾川的母亲名叫池杏芳,是个舞蹈艺术家,气质优雅,可看得出来因为焦急,她面容憔悴,眼睛一圈都是乌青,听到护士说“病危通知单”时,几乎当场晕倒。好在一群人左劝右劝,勉强又让她振作起来。

见温敬在这里,她的目光一冷,直接问:“泾川是因为你才跑出医院的,对吗?”

“对不起,阿姨。”她紧紧攥住手机。

池杏芳冲上来就给她两巴掌,素来优雅惯了的女人,到这时也全然顾不了形象,大哭着骂她:“你滚,你快给我滚!泾川为了你几次进抢救室,几次差点死在那里,你到底有没有良心啊?你不爱他为什么还要纠缠他?”

温敬脸颊火辣辣地疼,但还是努力镇定下来,又说了句“对不起”。

池杏芳越发崩溃,浑身不停地颤抖:“你以为你是心疼,是关心?你知不知道都是因为你的虚情假意,泾川的病才会一直拖着,你当他是什么?你是可怜他还是施舍他?”

“阿姨,请你别这么说。”温敬深吸一口气,“你这么说,并没有伤害到我什么,却贬低了泾川。”

池杏芳失控地扑过来,还要再说什么,却被顾父打断。

“够了,别说了!”顾父拦住妻子,抱歉地朝温敬点点头,“谢谢你送泾川来医院。”

一句话客气疏离,完全是逐客令。温敬识趣地朝他们点点头,离开手术室,而她却没有离开医院,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来等消息。

她还拿着顾泾川的手机,通话页面十几个未接来电都是池杏芳打来的,往下翻,记录就单一多了,除了和他们联系,他好像没有什么朋友了。突然看到一串熟悉的号码,她惊讶地停顿住,通话时间应该是车祸发生后,他被送往国外治疗的时候。那段期间,她曾经给他发过几次短信,他都回得很少。

温敬看着那串数字,平静地打出去。

“喂,是我。”

电话那头的周褚阳换了只手拿电话,声音包裹在风中:“嗯。”

他应该是在外面,风吼吼的,呼叫和不停,一夜过来骤然降温好几度,她没来得及加衣服,缩成一团。

“泾川住院了,我看他的手机看到的,你以前给他打过电话?”

“嗯,不放心,就打过去问问。”当时顾泾川走得急,肇事司机又拒不承认是受到方志山的收买,他担心会有意外,所以才问了几句。

“有没有说起其他的?”温敬抱着膝盖,下巴抵在上面。

周褚阳认真回忆了下:“说了,他让我照顾好你。”

“那你答应了吗?”

“嗯。”他闷哼了声,“没照顾好。”

温敬一下子笑了,她揉揉脸:“泾川病得很严重,有人还故意利用他的病情。温崇言的事也差点被捅出来,这一切都是阮蔚做的手脚。”

“嗯。”他缓慢低沉地应了声,又沉默下来。

这世上许多事本身都不难,但因为有了旁人的责难和踩踏,事就变得困难了,一旦被赋予复杂的情感,就注定会成为人这种复杂生物的包袱。

最主要是,这包袱背上了,就难以丢掉。

好比方志山,刚刚收到消息,他在狱里自杀了。

周褚阳又不自觉地加快了步子,在风中极速前进,声音好像断开的篇章,因为风声而模糊了几分:“回家等我。”

温敬的心鼓动了下,身体好像突然温暖起来,明知他看不到,但她还是使劲地点点头:“好。”

顾泾川一直到下午五点左右才从手术室出来,万幸这一段时间病情控制地比较好,所以保全了一条命,只不过还需要在监护室观察一夜。顾泾川父亲下楼办理手续时碰上温敬,见她没走喊住她。

“一直以来,杏芳忙于演出,我忙于事业,都没有真正关心过泾川的身体,要不是那次车祸需要家属签字,恐怕我们还是不知道他的病情。”顾父也是搞研究的,深知生物医学工程的精深及艰难,曾经一度不同意他走上这条路,可他到底还是选择了和父亲一样的路。

“他从小性子就慢,也没什么脾气,杏芳总说两个性格强势的人怎么会生出这么一个孩子,可能就是因为我们都太强势,所以无形中让泾川变得安静了。”顾父非常遗憾懊悔,“我们给他的时间太少了,有很多事都没有做到,谢谢你们这些朋友都一直陪伴他。”

他永远忘不了当初泾川急救醒来后,看见是他们两人站在床边时,眼底藏不住的失望。那一幕不停地出现在他脑海中,深深刺痛了他。也就是那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职。

“说老实话,假如没有你,没有你们这些朋友给予的温暖支持,泾川可能早就放弃自己了。”

温敬语塞,停顿了片刻才说:“他选择和您一样的研究之路,就证明他不会放弃自己。”

她很少听顾泾川提起他的父母,只是曾经偶然一次参加过他父亲的学术研讨会,才知道这位国父级的大科学家竟然和他是父子。

“那次听完研讨会,我们没有当即离开,他在位置上坐了很久,还在您站过的台上站了

很久。他对着一个方向看了很久,说走得太快了,想要有一天站在一起做同一个科研项目可能会有点难,不过他会努力。”

顾父眼睛红了:“真的?”

温敬点点头,很快就离开了,回到家已经天黑,她在回来的路上买了两碗牛肉面,将他们都倒进碗里,分出一大碗摆在旁边,自己对付一小碗。吃了几口听见有人敲门,她知道是周褚阳来了。

他不用门铃,第一次就是直接敲门过来的。声音也不大不小,敲几声没反应就会等一下再敲,很有耐心。

温敬走过去:“来了?吃饭了吗?”

“没。”他跟着她走到厨房,瞥了眼她吃的小碗,又夹给她一半,“多吃点,太瘦了。”

“嗯,你怎么有时间过来?”

周褚阳说:“下午见了个人,就在附近。”

“噢,那你晚上要做什么?”她喝了口汤,实在吃不下了,坐着看他吃。

又是那种很快的动作,一大碗面很快见底。他边说边将她的碗拿到面前:“拿到一些资料,要看一看。”

温敬的目光追随着她碰过的碗口,上面依稀还残留着她的唇印,他完全没有任何反应,夹起碗里的面三两下就解决光了。见她没反应,他伸手来拉她。

温敬回过神来:“你还住在那个废弃厂房吗?”她以前问过,他没瞒她,但是她从没去过,她知道他不会说。

周褚阳点点头:“那里人少。”

“有空调吗?”她又问,对上他黑黢黢的眼睛,又笑了,“这天太冷了,晚上就在我这边看资料吧,家里有暖气,也有客房,把冯拾音叫过来一起看。”

她马上又看了眼钟,迅速说:“我待会还要出去,去医院看看泾川,晚上不回来了。”

这是临走前顾父对她的请求,医生说情况好的话,顾泾川明天早上就能醒过来,情况不好的话,也有可能这一夜会出事,所以……就算顾父不说,她也会去的。

周褚阳点点头:“我送你过去。”

“好。”两人待了十几分钟又一块出门,医院离家不远,走大概二十几分钟就能到。

温敬裹着厚厚的围巾,脖子整个缩在里面,但头发还是被风吹得胡乱飞舞。反观身边这人却好像一点也不冷的样子,双手抄在口袋里,面无表情地按照自己的节奏,不快不慢地走着,身上穿得还是上次过来时那件夹克,看着有点单薄。

中途停了一下,温敬让周褚阳等等他,跑进路边的商场,很快抱着件黑色的羽绒服出来,手上还提着两杯饮料,一杯咖啡一杯奶茶。

她把饮料放在花台上,拿着衣服朝他比手势。

周褚阳嗅嗅鼻子,把手伸进去,肩一抖,衣服套身上了。温敬踮起脚,将他的帽子翻过来,想了想干脆把帽子盖他头上。

“冷不冷?”

“不冷了。”他拉住她的手,放在掌心里。

温敬笑着问:“怎么?是不是很感动?”

“嗯。”他倒也实诚,坦白地点点头,把她往怀里拽,“有好几年没这么讲究过了。”

衣服还没拉拉链,他就这么把她包裹在衣服里,紧紧地贴着胸膛。两个人安静地腻歪了一阵,温敬推开他:“饮料要凉了。”

奶茶归他,咖啡归她,两个人又肩并肩朝前走,挤入人流中。

过了会温敬看他没有怎么喝饮料,问他:“不喜欢?”

“太甜了。”他把杯子晃了晃,和她手里那杯换过来。温敬刚想拒绝,就听他说,“刚吃饱了,喝点咖啡没事,不伤胃。”

温敬无语,只得抿住奶茶盖口,上面还残留了点烟味。她轻轻舔了下盖面上的奶,然后重新含住。

他们继续朝前走,又过了会,温敬笑了起来。周褚阳一直目视前方,安静冷然,整个人仿佛都被无尽的黑包裹,只唯独牵着她的那只手,一直没有松开,一直很热很热。

这世上最好的感情大抵就是如此,她不说,而他都懂。

一段路走了四十几分钟,对温敬来说总是奢侈的,周褚阳送到医院门口就走了,带着她的备用钥匙一块走的。他重新走回公寓只用了十几分钟,冯拾音已经在门口等他,见他穿了身新衣裳,横眉竖眼地怼了他一下,进屋后扫视一圈,看厨房干干净净什么吃的都没有,只有两碗残羹冷炙不停刺他的眼,他又气得一屁股坐沙发上,阴阳怪气地抱怨:“我看你挺享受的,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整天惦记着谈情说爱呢?”

周褚阳不理他,把暖气打开。

果然没一会,冯拾音就不发病了,慢慢靠近他身边:“你是不是记着我腿疼的事,所以才跟温敬借地方的?我就知道!”

冯拾音之前中过枪,是在冬天,整个人都掉冰窟窿里去了,抢救不及时,留下了病根。以后每到冬天就疼得不行,前几天还在那屋子里不停地打滚,嗷嗷叫疼大半夜。

吃药也不管用,这几天温度一直在往下降,他看起来每天都很欢腾,其实心里苦的很。可一个大男人也总不能整天吵吵嚷嚷喊疼吧,跟个娘们似的。

周褚阳扫他一眼:“刚刚不还挺有怨言的?”

“是小弟不懂事,小弟无知了。”他拍拍肚皮,“只是肚子饿了,它跟我闹脾气呢。”

“怎么还没吃?”

“你一个电话我就过来了,哪敢耽搁。”冯拾音看温敬家里实在一穷二白,又将目光转向窗台上的小金鱼乌龟,以及旁边一大包鱼食。

周褚阳去厨房看了眼,问他:“有紫菜鸡蛋,还有面条,对付着点?”

冯拾音求之不得,小鸡啄米般点点头。趁他做饭的功夫,他将温敬的电脑搬到客厅来,把头两天周褚阳给他的内存卡放进读卡器里,破解密码后,正好面条也下好了,他端着一大碗心满意足地坐他旁边,一起看下线发来的视频。

其中有一段视频是纽约时报广场发生恐怖袭击前的场景,百老汇剧院前有很多小孩在追着气球跑,街上有各种打扮迥异的人,也有许多表演,当时在剧院不远处有一场学生组织的路演,隐约能看到台上跳舞的人的面孔。

“停停,这个人长得好像有点像温敬。”冯拾音眼尖,指着画面里一个人说,周褚阳赶紧调了回放,让画面静止在她面容最清晰的时刻。

冯拾音口齿不清:“没想到温敬那时候还挺火辣的,这什么动作,哈哈……”

周褚阳看了他一眼,他赶紧收住笑,继续吃面。

视频继续播放,冯拾音又喊停:“等等,当时我就在这个麦当劳的门口,跟温敬表演的舞台只有一条马路。”

又继续放下去,就到了恐怖袭击的时候,前后不过半小时,有人连续放枪,几辆重型装甲车就停在路口,一群人冲下来,不管是谁,扣动扳机开始扫射。

……

“有没有发现什么巧合性?”周褚阳问。

“什么巧合?难道你怀疑这次的事和恐怖袭击案有关。”

周褚阳又将上次神秘人发来的邮件音频放给他听,结果发现音频里的各种声音,包括事件的顺序,时间间隔都和时报广场恐袭现场一模一样。

冯拾音难以置信地摇头:“这、这不可能吧,这群恐怖分子行事狠厉残暴,和方志山团伙的手段完全不一样,如果是他们,估计现在也没咱俩什么事了,要不躺地下去了,要不就上天去了。”

周褚阳难以理解这种冯式幽默,直接说:“不一定是这些恐怖分子做的,有可能只是与当天的事件有关。就是因为怀疑这种巧合性,我才让下线继续调查恐袭当天的事。除了方志山的父亲当场死亡,阮蔚的未婚夫也死于这场意外。”

冯拾音惊讶地张着嘴:“你怎么会知道的?”

“昨天去见的记者告诉我的,四年前她负责恐袭事件中华裔人员的登记,她清楚地告诉我,当时阮蔚因为不肯配合记录和遗体送返回国,闹了很久,让他们同行的工作人员都非常困扰,因此印象深刻。而且那场恐袭中死亡的华人很少,只有三个人,一是方志山的父亲,二是阮蔚的未婚夫。”

“还有一个呢?”

“不清楚,被炸的面目全非,也没人认领。但从毛发检测中来看,是华人的可能性比较大,只是在警局里没有找到基因比对数据。”

冯拾音舔舔唇:“这个人暂且不说,就说方志山和阮蔚,你认为他们是因为这事走到一起的?”

“难道还有其他可能?”他将内存卡拔出来,重新塞回兜里,清除电脑里的痕迹,“如果还觉得巧合,想想当天在现场的你和温敬,还有我,还觉得没有可能吗?”

“我靠!什么情况,我被你说得汗毛都竖起来了。”冯拾音抹了把脸上的汗,蹲在他旁边要了根烟,连忙点火抽上几口。

太巧合了。

四年前那场恐袭发生的时候,温敬、周褚阳和冯拾音都在现场,阮蔚的未婚夫和方志山,方父也在现场。先不管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四年以后,因为一些事情这些人又重新聚到了一起。

在这之前,他们彼此之间陌生,人生或许曾经交集过,但没有这种可能性,让天南海北的这么多人,同一时间都来到这个案件中。

冯拾音又抽了几口,才迟疑地问道:“你的意思是,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报复行动,很可能专为我和你,还有温敬而来?”

周褚阳含着烟低头睨了他一眼。

冯拾音整个后背都凉了:“不是,这什么情况?被我说准了?没道理呀,那天……那天很混乱,又过去了四年,我甚至都已经记不清那天发生了什么,怎么会跟我有关系呢?还这么巧同时跟我们三个人有关系?”

周褚阳没吭声,微抿着唇吐了一口烟,白雾在他眼前升起一团,模糊了视线。但很短暂,这团白雾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他将烟蒂掐得无声无息了,丢进垃圾桶里。又重新埋下头,让冯拾音跟他一起回忆当天的场景,将事件都一一写下来。

两个人做了一夜案情分析,把所有资料都捋清楚了。

三月江苏化工城爆炸发生的时候,周褚阳“恰好”从那里路过,恰好他经手了这个案子,玩具公司老板对棉絮的来向一无所知,却能够在资金短缺的情况下投资928工程,又“恰好”让他知道这件事的巧合性,一路追查下去。

杰克突然连续搞不大不小的恐怖袭击活动,似乎是在重演当年的时报广场事件,又似乎是故意引起冯拾音的注意,故意让美方发现杰克身后的财团势力,以牵动华人冯拾音回国追踪调查,而第一个矛头就直接指向了928工程。

事实上,如按照温敬所说,A市那块地一开始并没有太多人关注,原本应该是东澄的囊中之物,可后来因为安和电子科技的介入,这块地最终演绎成了928工程项目,被多个投资方相中。

所以,当一切巧合都不再是巧合,不如大胆猜测,就能发现真相一目了然。

化工厂爆炸事件和有毒棉絮都是故意的,把周褚阳引进案件里。

杰克所制造的小型恐怖袭击也是故意的,引起当时在追踪他的冯拾音的注意。

而928工程,专为温敬量身打造。

这场大型的恐怖游戏,格局之大,布置之精细,可原来从一开始,就决定好了游戏玩家。除了他们三人,很可能还有其他人牵涉在其中,只不过他们暂时还不知道。

冯拾音被这种疯狂的假设弄得有些虚,出了一身汗,也不知是暖气太热,还是心里终究不安。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们真的太可怕了,究竟那天发生了什么?接下来怎么办?”

周褚阳缓慢说:“你还记得之前给我发的那封邮件吗?”

“嗯,邮件怎么了?”

“有两个疑点,我很少过生日,知道我生日日期的人也很少,但发邮件的人却知道,并且最后的声音是个男人,而当时方志山已经入狱。”

“这还真的是被我们忽略了。照你的意思,也就是说真正的幕后黑手不是阮蔚,还另有其人?”冯拾音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大声说,“真的还有个人?那个人专门为你而来?会是你过去的仇家吗?”

“有可能,这里面还差一些重要的部分,需要温敬来填充。今天就到这里,你去屋里睡会吧。”

冯拾音揉揉头,实在累得需要休息,他三两步并脚进了客房,连洗澡的力气都没了,倒在**呼呼大睡。等他醒来已经是下午了,被饿得肚子呱呱叫,在厨房客厅之间游魂般溜达了两圈,终于认命。

难道在另外一间客房?冯拾音踮起脚尖,静悄悄地推开门,都做好了吓他的表情,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又恹恹收回。

最后他将目光转向主卧。

门才拉开一个缝,就被一道暗沉沙哑的声音打了回去:“皮痒了?”

冯拾音吓得一激灵,往后退了两步,不敢再靠前。周褚阳说“皮痒”的意思就是在给他机会,不然上来就直接打,他一定会被揍得很惨,唉,谁让他就吃这一套呢。

等了半分钟,周褚阳从里面走出来,穿戴都已经整齐,朝他示意:“睡醒了就走吧。”

“不是,我还没穿衣服,等等。”冯拾音奔进客房拿了衣服,又凑过来,“你让我睡客房,自己竟然睡主卧?”

“嗯。”他没有疑问,肯定地开口。

冯拾音一边穿鞋,一边面露鄙夷:“她不会也在里面吧?她真的在里面?”他又哼了声,大步绕过他走进电梯里。

过了会他又问:“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都没听到动静?”

“早上十点左右。”周褚阳说。

“你咋那么清楚?”冯拾音更加鄙夷了,“你不会一直没睡等她的吧?”

“没,睡了。”他拉着衣服往上提,拉链一下子冲到下巴,把帽子罩下来挡住脸,率先一步走出去。冯拾音小碎步跟着,笃定地说:“信你才怪,肯定没睡。”

周褚阳斜他一眼,唇角微弯,跟个小屁孩较什么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