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安康

又过两天,温敬回B市,谁知道刚下飞机就被温时琛接回家关了禁闭,安和电子被查封,方志山入狱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温时琛稍微打探一下就知道这事和温敬脱不了关系,一场旅行最后弄得伤痕累累,温时琛发了火,老爷子也帮腔,温敬不得不留在公馆养伤。

有徐姨和老爷子双管齐下,她连在院子里走几圈都有警卫员跟着,更别提偷偷出门了。温敬在电话里跟萧紫抱怨:“求求你别那么能干了,留点工作让我来吧,我也好有借口离开家嘛。”

萧紫偷笑:“这事我真帮不了你,上头都已经明令下达,有任何对付不准的事都送到总部,温总会亲自处理。”

“我哥真是铁了心要管这件事了。你没吹什么枕边风吧?”

“你真是疯了,都怀疑到我头上了?”萧紫大笑,“难怪人家都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为负,如果我把你的事都告诉你哥了,你确定现在只是被关禁闭?”

温敬理亏,没有狡辩。

“无聊了是吧?找骂。”萧紫又说,“忘记告诉你,泾川昨天联系我,他也回B市了。听说你哥还让他去公馆给爷爷看病。爷爷最近腿疾又犯了吗?那你在家里没事就陪爷爷多锻炼锻炼。”

温敬一听到重点就打趣:“还没进我家门就开始讨好爷爷了?你最先要讨好的不是我这小姑子吗?”

“得得,我不跟你唠嗑了,这里还有一堆事呢。”萧紫瞥见门口站着的人,赶紧掐了电话。温时琛来接她吃饭,说起顾泾川这事,他也倍感头疼。

“其实一开始,泾川就喜欢温敬,所以才几次让我接头,组织你们一起吃饭。”

“啊?怎么会?泾川是怎么认识温敬的?”萧紫惊讶道,“温敬从来没有跟我提过,之前就认识泾川。”

温时琛说:“这事我也不太清楚。”

“你就不好奇?”

“男人之间还是留点距离比较好,否则依照他俩现在的关系,我都不知该怎么和泾川相处。”

萧紫赞同地点点头:“也对。”

“那个男人怎么样?”温时琛忽然问,萧紫没反应过来,他只得重复,“温敬喜欢的那个男人怎么样?”

“你不是见过吗?”萧紫有所保留地说,“温敬跟我提到的也很少,但是我觉得他不差。”

“哪里不差?”温时琛转头看她。

萧紫被这严肃的男人唬得缩了缩头,猫在座位里小声说了句大实话:“哪里都不差。”

于是这场谈话的最终结果变成,萧紫被没有兴致吃饭的温总带回了家。

事后温时琛还纠缠这个问题,萧紫知道他是担心自己的妹妹,对任何不熟悉的男人都会充满防备。她想了想,客观地评价:“长得挺帅,不怎么爱笑。”

至于内在,神秘而强大,这是她唯一能感受到的。

这次去A市接温敬,她又一次问她的想法,温敬给出的回答还是一如既往——我不会选错。

温敬在家里陪老爷子做运动,老爷子说起年轻时的辉煌历史,骄傲地不行。野外拉练两天两夜都不带吱个声,负重训练更是必修课程,一群男人挥汗如雨,越干越起劲。

她好奇:“都不会觉得累吗?”

“又不是铁打的身体,怎么会不累?”老爷子嘟哝,“那时候啊,躺下来简直是件奢侈的事,可谁又能真正安心入睡?战时几个月没有合过眼。”

温敬拍拍老爷子的背,有些心疼:“怎么撑得下去呢?”

“哎,多想想死去的战友,想想战后可以好好睡一觉就撑下来了。”

“没想过家人吗?”

老爷子双眉一瞪:“怎么没想?不敢认真想,不敢太想,不敢放在最近的地方想。每次有什么最渴望的,都会是最先失去的。大伙都经历怕了,真正的思念从来不敢轻易说出口。”老爷子还记得清清楚楚,当时自己的父亲从敌后战场归来时,一双眼睛红得冒星儿,都没敢掉一滴眼泪,生怕团圆的景象是个梦幻泡影,一掉眼泪就没了。

他刚开始不能理解,直到亲生经历分离和死里逃生后,被准假回家,看到院子里的孩子陌生又熟悉时,那种炽热而强烈的思念和牵挂,真的不停充斥着眼球,哪怕随时喷薄而出,也坚决咬牙忍住。

“没想那么多,总是盼望着还有下一次,要哭也留到下一次再哭。不然你说一个大男人,每次着家都红眼像什么样!”老爷子放下杠铃,拿起毛巾捂住脸揉了揉。

温敬下楼倒了杯水,回来时老爷子已经在沙发上休息了,她看老人一双眼睛有点肿胀,聪明地选择了沉默。

老爷子再一次归家后,大概真的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流过泪,那一次奶奶提出了离婚。所以军嫂不易,军人也不易,两者都没错。

如今老爷子年纪大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平时她和温时琛有空还能回来看看,温崇言部里事情就太多了,一年到头没个休息,导致他跟上下两代的关系都不够亲厚。有时候温敬在电视上看见他,会发现他好像老了,瘦了,可问候却很难说出口。偶尔在经济大会上碰头,她也很少会主动上去搭话,而通常他发完言等不了多久,就又会匆匆离去,她也没有搭话的机会。

这么胡乱想着,温敬睡了个午觉,仿佛魔怔般,被许多场景纠缠不清。她先梦到奶奶,又梦到老爷子,转而画面一闪,梦到混乱的激战场面,周褚阳满脸是血地从炮火声中走出来……她刚刚得到一丝宽慰,便又梦见早逝的母亲,说太愧对她,才让她一个女孩子这么小,就学的这么坚强,责怪她父亲。她想说没关系,梦中又出现父亲的声音,那么近,又那么遥远,她明明听得一清二楚,可不管她怎么喊,父亲就是不理会她……

一场梦,差不多将前半生都过完了。

徐姨被她的尖叫声引过来,喊了好一会才将她喊醒。担心地抱了抱她:“正好下午泾川过来了,明天让他陪你一起去香山寺走走?”

温敬心里思绪烦扰,点点头答应了。

又坐了会,她下楼吃饭,见徐姨和老爷子在客厅里边看电视边聊天,原本还觉得奇怪,就看见顾泾川端着一大碗汤从厨房里走出来,远远地就闻见鱼汤的香味,温敬快跑两步,从楼梯上跳了下去,跟着他走进厨房里。

“难得过来一趟,怎么还让你下厨?”她上下打量他,“身体好点了吗?那次在医院跑那么快,我都没找着你。”

顾泾川回头看她一眼,微笑道:“刚刚给爷爷做了套针灸按摩,徐姨要照顾他,我就进来了。”他熟练地切着土豆丝,又说,“别把我当成客人,我就好多了。”

“怎么会?爷爷可喜欢你了。”她讨巧地转移话题,视线在厨房里乱打转,发现准备的好像都是她喜欢吃的。

顾泾川赶她:“先去叫爷爷和徐姨来喝汤吧,鱼汤冷了就不好喝了。”

“不要,要等你一起吃。”她又捏捏他的手臂,不确定地问,“好像胖了点?”

他唔了声,将土豆丝泡进水里,旋即又将腌制好的牛肉倒进锅里。将她往外推:“都是油烟,你又帮不上忙,去外面等吧。”他拉上厨房移门,声音传出来,“再等差不多十分钟就好了。”

老爷子看到顾泾川就高兴,完全把上回喝醉酒时,温敬跟他说的话都忘了,席间不停暗示两人交往,就差把话说明了。温敬知只觉头疼,好在顾泾川机智,每每关键时刻都会用自己的方式化解。一顿饭下来,温敬半条命差点折腾没了,逃也似的跑进厨房洗碗。

过了一会,顾泾川也进来。

温敬偷偷看了眼外面端坐着的老爷子,就知道都是他的安排。

顾泾川要帮忙,她赶紧制止他:“我来吧,整天在家里也没事做,都闲得快发霉了,找点事做做也挺好,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再说你都已经做了那么好吃的一桌菜了,怎么还能让你洗碗呢?”

他低头轻笑,她又问:“什么时候回研究所啊?”

“也就这几天了,这次休息了很久,估计进去也要忙一阵子了。”他故作轻松地说,“到时候就喝不上徐姨煲的汤了。”

温敬见他释怀,心情也愉快。

“那你不管多辛苦,都要记得吃饭,别刚刚有点见好的身体,进去又变差了。”她朝他挤挤眉毛,“听见了吗?”

顾泾川靠在大理石台上,他朝一直背对着他的那道身影缓缓伸手,不是很远的距离,却显得遥不可及。见她过来放碗,他吓得赶紧放下手,自嘲而虚伪地应了声:“好。”

香山寺在城市另一头,得到老爷子的特赦,温敬和顾泾川一大清早就出门了。当时天还灰蒙蒙的,车窗上全是水汽,她出门时被扑面而来的一阵寒气逼得往后退了一大步,又赶紧回屋拿了件披风,这才上路。

顾泾川开车,温敬被关久了,出来一趟竟然有点兴奋,还特地给萧紫发了条短信,半天没得到回复,猜测她估计还在睡。温敬有点羡慕,又有点无聊,点进微信看了看,又退出来,再翻给萧紫发的短信,默念着一串号码。

早上八点到香山寺脚下,恰好寺院开门。冬日里山间湿气重,走了十来分钟脚尖便潮湿一片,他们沿着古寺的院墙一路朝里面走,走半天才有可能碰见一两位香客。

许是太早,又许是太冷,一向香火鼎盛的香山寺今日看起来有些荒凉。整座寺院宁静绝美,偶有山间雀鸟声惊起,万籁中足见天音,心明几净。

他们一路交流很少,到了正殿门口已经没有声音了,各自将在山门口买的香点上,插进门口的铜炉中,随后进入正殿跪拜。

大雄宝殿里正好摆着两方跪台,温敬和顾泾川一左一右伏下身。诸神在天顶观望,世间信男信女总有太多绕不开的情结。礼拜之后,他们离开正殿,来到姻缘树旁。

卖许愿带的小沙弥拎着竹篮过来:“两位施主好早,要不要买姻缘带?”

温敬和顾泾川对视一眼,不无不可地买了两条,各自写上心愿挂在树上。温敬垫着脚,将姻缘带系在一根高高的枝杈上,看红色丝带随风飘动,很快就和数不清的姻缘带混在了一起。红尘纷扰,大概永远都纠缠不清吧?

从寺院后山往下,有一处以斋饭闻名遐迩的草庐,九百九十九级台阶通往两处,分别是素斋区和观景区。温敬和顾泾川都选择素斋区,两人起得早,肚子早就呱呱叫了,这长长的台阶走起来未免让人心烦意乱。碰巧台面又滑,温敬好几次都差点跌倒,都被顾泾川扶住了。

他忍不住笑:“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还是慢点吧。”

她果然走得小心了些。

顾泾川看着她这般,忽然想起初次见她的场景。四年前时报广场恐怖袭击发生时,他刚从百老汇剧院出来,看见她被拉上路演舞台,和一群浓妆艳抹的女孩一起热舞。她显得很局促,那张素颜的脸在人群里异常突出,她的每一个举动都被放大。他看见她小心地踩着光影,配合那些女孩的动作,尽管有些滑稽,但她还是完成了一场非常火辣的表演。

他很少关注这类路演,也可能是被刚刚剧院里那场让人昏昏欲睡的演出搅得有点乱,竟然看完了那些女孩整场表演,他的目光一直紧紧追随着她的身影,他承认他被那些火辣性感的动作弄的不知所措,甚至丢了魂。

直到后来回国,在温时琛的办公室看见他们兄妹的合影,那些隐秘藏在心底的怦然而动,忽然炸裂,一发不可收拾。

……

温敬走了好远,见他没跟上来,轻声询问:“泾川,怎么了?”

顾泾川回过神来摇摇头,追上她。

他心里有很强烈的冲动,令他濒临理智坍塌的边缘,好在这看不到头的台阶很快到了尽头,他抹了把头发上的水汽,心也跟着冷静了。

有生之年,他将再难见那场令他魂牵梦萦的路演。

两人坐下,因为时间还早,草庐还没有客人,他们点的斋饭很快就上了。温敬难得喝了两碗小米粥,直夸店家手艺好,小米粥黏稠软糯,最主要还齿颊留香。顾泾川看她高兴,也不自觉地多吃了点。

两人吃饱喝足,在草庐闲逛。温敬拿着手机看了一眼,萧紫还没回她短信,她又不得不收起来。见顾泾川看她,她赶紧解释:“萧紫最近一直消极怠工,你看都九点多了她还没回我短信,肯定是在睡觉。我看她呀,现在就已经过上准温太太的日子了。”

顾泾川忍不住笑:“她和你哥也算苦尽甘来。”

“是啊,我哥从小到大的择偶目标都是知性大方的女人,谁曾想会在萧紫这条小沟里翻船呢。”

顾泾川忽而低头:“温敬。”

“啊?”

“你去吧。”他微笑,“去找他吧。”

温敬有种被人看穿的尴尬,支支吾吾:“泾川,我、我就是太久没回公司了,有点担心,所以才……”话说到一半,她懊悔地摊手,“被你知道了,我是在等他的电话。”

从A市回来后,她就一直在等周褚阳的电话,可惜手机一直很安静。

顾泾川坦然:“没关系,你去吧,我会跟爷爷解释的。”

“泾川……”

“千万别说感动的话。”顾泾川朝她挥挥手,“快去吧,你再这样看着我,我怕自己就舍不得了。”

温敬眼睛一酸,她垂下头,转身离开。

顾泾川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直到全身都凉透,他才原路折返。他没有直接从草庐离开,而是重新一个人走完了那个九百九十九层的台阶,回到姻缘树下。

小沙弥见他去而复返,面上是看尽世态炎凉的淡定神色,朝远处走了几步,给他足够的空间。

之前在许愿时,温敬站在石台的另一边,他没有看清她写的什么。他们挂姻缘带的地方也一左一右,分开在月老树的两边。

他找了一会才找到温敬的姻缘带。

鲜红的字拓印在飘金砂的红丝面,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希望泾川一生安康,远离病痛。

顾泾川忽然情丝百转,失声急咳,他咳了很久才平复过来。

他又解下自己的姻缘带,绑在她旁边那根枝杈上。微风吹过,两条带子绕在一起,卷了又卷,不复分离,多好以后许是又要缠在双生树上。

小沙弥双手合十朝他行礼:“施主可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小师父,你认为失即是得,得即是失该怎么理解?”

“失去的是未得到的,得到的是未失去的。你可懂了?”

顾泾川恍惚失笑,低声说:“成为亲人或许比恋人更好,对吗?”

小沙弥愣住,还未回答,就见他已经告辞离开。

风中火烛香气弥漫,远处交缠在一起的飘带上字迹深深。在“一生安康,远离病痛”的旁边是——祝愿温敬一生安康,幸福快乐。

温敬第一次打电话给冯拾音,后者倒没觉得多惊讶,一张嘴就道:“我跟他不在一块,A市剩下的事还没处理完,他就撂挑子都丢给我了。”

“那他去哪了?”温敬问。

“你都不跟我寒暄一下?是我把你们两个送去医院的啊,这么多天也没听你跟我说声谢?”

温敬撇撇嘴,轻笑:“明明是你先跟我开门见山的。”

“行吧行吧,怪我嘴贱。”冯拾音话音一转,嘚瑟道,“他伤口发炎了,去医院换药了。”

“严重吗?”

“不太清楚。”他又是一副牛气冲天欠揍的口吻,温敬没吭声,直接把电话挂了。

她打车去公司,前后不到十分钟,冯拾音的短信就过来了。

冯拾音:你这女人脾气真是大,他怎么会看上你?

温敬没理会,五分钟后又是一条短信过来:他没什么事,已经买了后天回来的车票。

她这才慢悠悠地回复了一个笑脸过去。

冯拾音发来一个大哭的表情:没有人关心我从哪里来,即将往哪里去。

温敬:这种时候就能体现出一个男人活在世上的价值了。

冯拾音:$#+&€%*&@!卍卍卍……

很快到公司,温敬进去看了下,见萧紫还没来上班,手机短信也不回复,她有些担心,于是又回西苑公寓,不过她怎么也没想到,打开门的一瞬间会撞见只穿着一条长裤,上半身**的温时琛。

很显然后者也没想到她会这个时间回来,两个人面对面愣了足有一分钟,还是温时琛先反应过来,指了指沙发说:“先坐会。”

然后他就回了房间。

温敬头脑发懵,为什么她哥会以一种主人家的姿态对她说这句话?

不过容不得她再脑补下去,温时琛很快穿上衣服过来,温敬瞅着他开门的房间瞄,门却很快合上,无限春光都被遮挡住了。

“怎么骗过爷爷的?”温时琛直接盘问上来,温敬只得老实交代。

“哥,你看我都好得差不多了,真的没事了。”她灵活地蹦跶了几下,“再说我离开公司这么久,再不回来就要没威信了!”

温时琛严肃地思考着。

她继续说:“你和萧紫都要这一步了,也该是时候把她带回家了吧?爷爷年纪大了,最近身体又不好,可别再因为你这事干着急。”

“跟我打感情牌?”温时琛双手交叠放在膝上,“行,改天让我见一见他。”

惊喜来得太快,温敬以为自己听错,等她回味过来才发现温时琛这人的老奸巨猾,简直是拿一件难事换另外一件难事。

她支支吾吾没有应,温时琛已经开始掏手机给老爷子打电话,温敬吓得赶紧点头:“好好,答应你。”

“不要敷衍我。”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很快离去,末了还嘱咐她不要去打扰萧紫休息。温敬怎么可能听他的,门一关上她就冲进萧紫的房间,扑在她身上闹腾。

萧紫原本也在装睡,被她闹得没了脾气,就什么都招了。

温敬直说要搬回她自己那里,说动就动,下午就叫了助理来帮忙收拾,把她的东西又重新挪回十七层。房子又装修过,格局大了很多,看起来安全性能更高,只是屋子里有点空,缺少了丝人烟气。

于是第二天两人又去了趟花鸟市场,添置了好几盆花花草草回来,温敬还特地买了两只小乌龟、几条金鱼和一大包鱼食。

回到家后她先喂了小动物,然后打电话给周褚阳。没有接通,她拿着睡衣进浴室。擦了沐浴露,隐约听见手机铃声,裹着浴巾忙不迭地往外跑。拖鞋湿漉漉的,上台阶时脚滑,不出所料跌了个大跟头。温敬痛得龇牙咧嘴的,还不忘茶几上的手机,忍着痛爬过去,屏幕却黑了。

她心里突地往下沉,有什么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果然刚拿起手机,铃声又响起来。

是萧紫。

温敬在心里把她骂了遍,接通时声音不自觉地微沉,萧紫察觉到不对劲,在那边大笑:“怎么?等电话呢?发现是我就这么怨气冲天?”

“别废话,说正事。

“忘记跟你说了,今天晚上有一场慈善商务酒会,东澄受邀作嘉宾,你准备件拍品吧。”

温敬若有所思地点头:“主办方是谁?”

“你应该知道,是飞希德医药制业。今年东北雪灾很严重,飞希德捐赠了很多药品去救援灾区,还特地为了给灾区孩童寄去过冬的衣物,组织了这场晚会。”

“既然是做好事,就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温敬停顿了下又问,“928工程是安和将飞希德拉入投资的,对吧?”

“对。”萧紫也有点担心,“现在安和已经被查封了,当初试图绑架你的人也是冒名顶替飞希德,现在应该没有有问题的资方了吧?”

温敬沉默了一瞬,缓缓说道:“应该是,总之这件事我们都不管了。”

“好。”萧紫松了口气。

两个人又说了些晚会的细节,临挂电话,温敬追加道:“明天下午好像约了客户?把安排都推后吧。”

电话那端愣了片刻,萧紫才慢慢应下来,支吾着想说什么,听见温敬倒吸了一口凉气,所有的烦躁都消失殆尽。

温敬腿麻了,脚趾的筋一抽一抽的,她看了下膝盖上的伤口,磕破皮了,晚上不好穿礼服了。她揉揉小腿,缓了会才站起来,身上后知后觉地开始发凉,她抖抖腿,继续钻浴室去。前后不过三十秒,又跑出来把手机拿着,声音调到最大,放在储物柜中,这才安心地洗澡。

她洗了大概有半个小时,等到皮肤又热起来,手机都没有再响起。

温敬无意识地坐在化妆台间,不知道想些什么,等到萧紫来敲门,她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还没化妆。

结果肯定免不了一顿痛骂。

萧紫看着她膝盖上的伤,恨铁不成钢地骂:“你就不能爱惜爱惜自己的皮囊吗?你知道多少姑娘想靠这副皮囊吃饭却落不着好吗?真是把人气死了,你一定会是全场唯一穿长裤的女人!”

温敬不吭声,随便她念叨。

手机持续没有反应,她坐上车时终于想起来要把记录删掉,盯着那串数字,手指来回摩挲,最后还是点下了删除键。

萧紫全程用余光瞄着,揶揄道:“那明天下午的安排还要推掉吗?”

温敬看着窗外,车流拥挤,这个城市又热闹,又寂寞。她抿了抿唇,最终还是说道:“不推了,最近有些忙。”

“何止是有些忙啊,你这么久没回来,案子积压了一大摞,简直忙翻了,温大老板。”萧紫捂着嘴笑,“你这人吧,在什么事情上犹豫不决过?想打电话给他,一个不行就两个啊。你们都在一起这么久了,为什么还是这种相处模式?他到底是干嘛的?”

温敬扁嘴。

“你到底有没有谱啊?”

温敬说:“你觉得呢?”

“那就是他没谱儿?”

温敬笑了,摸了把萧紫的脸,油里油气地说:“是啊,周大爷可能还没什么谱儿,大概也没习惯生活里突然多出来一个人,这么多天都没给过我一个电话。”

萧紫哑然:“你、你打住,这是什么腔调?”

“看不到摸不到吃不到的腔调。”她弯弯唇。

萧紫一把将她推开:“温敬你真是疯了!”

“嗯,我疯了,想他想疯的。”她抿着唇,含笑的侧脸映入城市的繁华中,灯影朦胧,她的笑半浅半深。

慈善晚会的地点是在滨江酒店的二楼,飞希德医药制业是外商投资合伙公司,总裁名叫苏响,是个很有手段的中年男人,在B市人脉很广,一手将飞希德做大,但这次慈善晚宴的领头人却不是他,而是飞希德最大投资人——阮蔚。

“阮蔚这人很低调,平时有什么公开活动都是苏响参加,她几乎从不露面,听说她常年旅居国外,有众多男伴,非常有钱。”

温敬笑问:“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都是天涯论坛上看到的,里面八卦很多,而且真实度高,不过有关阮蔚的也就这么简单的几条消息,多余的都没了。”萧紫摊摊手,“这个有点难说,我也不知道真假。”

两人从停车场出来,直接坐电梯到达二层。会场布置地不算豪华,但胜在精致,墙壁两面都挂着大幅浮雕画,是灾区孩童的生活照绘画出来的,看起来主办方的确花了些心思。

温敬和熟人一一打了招呼,正要找个地方坐下来,却见一男一女朝她走来。

萧紫在她耳边低声说:“这就是苏响和阮蔚。”

温敬面上不动神色,主动迎上去,苏响率先说道:“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和东澄合作,没想到温总这么给面子,还来参加我们这小小的慈善晚宴。”

“做慈善不分大小,合不合作都是其次。再者飞希德这么大个公司,怎么会缺少合作伙伴呢?苏总说笑了。”她同苏响寒暄了两句,便转向一直在旁微笑不语的女人,“想必这位就是今晚慈善晚会的领头人阮女士吧?”

阮蔚温婉轻笑:“温总,您好。”她看起来只有三十小几,但在资料里显示却是年近四十五的女人。保养得宜,谈吐不俗,很有大家闺秀的仪态。

“您看上去真年轻。”温敬由衷赞道。

“温总若不介意,就喊我一声阮姐。”

“当然不会介意,是我的荣幸。”

几个人又客气地聊了会,阮蔚便同苏响去招呼其他宾客了。温敬和萧紫来到餐区,随便拿了些东西坐在角落里。整个会场人头攒动,宾客云集,更甚至有不少军商界的中坚人士也莅临此处。

萧紫啧啧嘴:“没来之前还真以为就是个中小型的慈善晚会,谁知道会来这么多大腕。”

“看来苏响的人脉的确不容小觑。”

“你觉得那个阮蔚怎么样?”

温敬吃了一口蛋糕,甜得眯了眯眼,她反问萧紫:“你觉得呢?”

“很柔弱,很强大。”

“所以你应该懂了,那些商场的老前辈才不是买苏响的面子,都是因为她才会来这种场合。”温敬感慨,“柔弱强大,再多一些美丽财富的话,就真是一个女人最大的武器了。”

萧紫逗她:“你有脸有钱,就是太强大了,不够柔弱。”

温敬反攻:“你呢,柔弱没有,强大不够,美丽不错,就是财富还得靠成为温太太才能实现,我未来的小姑子。”

萧紫老脸一红,追着她骂了两句。很会慈善拍卖就开始了,这场晚会共有十八件拍品,温敬的拍品排在第十五位,提供的是一幅张大千的晚年画作,被叫出了三千万的高价,此后的拍品一件比一件价高。最后一件拍品压轴出场,是阮蔚拿出来的无石花瑕疵全透的玻璃种翡翠手镯,起拍价八千万。

全场疯狂叫价,甘心为“阮蔚”这个名字买账的富商实在太多,最终这件翡翠手镯以一亿九千万的高价被拍下。

“简直太震撼了,这个阮蔚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萧紫自顾自地念叨,“之前天涯上还有人说她后台很硬,我原本还不信。”

两人去了趟洗手间,出来时晚了一步,刚好看见送完客人的阮蔚正挽着一个男人的手臂,娟秀的眉峰染着酒气,显得她分外柔弱,整个人的重心都靠在男人身上。身侧的男人即便没有明显的笑容,但面上却是一派温和儒雅,对她的心疼难加掩饰。

温敬直接愣住,萧紫更加尴尬,迟疑地看了眼温敬的神色,刚想说什么,不远处的两人却注意到她们这边,她点点头朝对方笑了笑,又推了温敬一把。

温敬回过神来,朝他们走过去打招呼:“爸,你也在这里。”

温崇言也有些讶异,但很快便恢复了镇定的神色,不慌不忙地问:“嗯,刚来。你们这是要走了?开车了吗?”

“开了,在停车场,那我就先和萧紫回家了,您也早点休息。”温敬的目光落向两人挽在一起的手臂,“阮姐,我先走了,再见。”

阮蔚点点头,又嘱咐了句路上小心。温敬心不在焉地应了声,拉着萧紫直接离开。

一路上温敬都没再说话,表情恹恹的,回到西苑公寓就直接倒在**。

她迷迷糊糊地做了个梦,梦见母亲抱着她在游乐场玩,父亲站在远处看着,她大声地喊:“爸爸,你快来啊!”可是父亲却突然接了个电话,急匆匆地走了。母亲追上去,父亲将她拂开,两个人吵起来,父亲一直压抑着怒火,时不时看向远处的她。

父亲终究还是走了,母亲哭了很久,后来母亲就生病了,父亲不常回来看她。她打电话给父亲让他回家,他每次都答应,可却每次都做不到,后来母亲就走了。

她抱着母亲大哭,哭得喘不过气来,她问父亲:“你是不是根本不爱妈妈,妈妈一直都在等你,她总是说你并不爱她,爸爸你为什么不爱妈妈?”父亲扭头离去,她非常无助地一边哭一边擦眼泪。

这时,一个男人走到她身边,将她抱到沙发上。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几分强有力的蛊惑,不停地旋转在她的耳畔。他一遍遍喊她的名字,温敬,温敬,moveon……

他目光痴迷,她彻底疯狂、沉沦、颤抖。

暴雨突然来袭,激烈地拍打在半开的窗户上,凉风裹着细雨吹到温敬的脖子里,她忍不住哆嗦了下,睡意也就在这风吹雨打中消失了。她一只手撑在床畔,单脚支在窗台上,以奇怪的姿势虚坐着,也不知道坐了多久,直觉得脚上麻凉麻凉的,她这才缩回来,裹着被子把窗子关上。

一回头就看见床头的手机在响,她几乎是下意识的举动,冲过去,屏息,战战兢兢地把手机从枕头下抽出来。

一串熟悉的数字在跳动。

她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去,划开屏幕。

电话那头有金属壳碰撞的声音,她听出来那是打火机盖发出的。没有任何声音,但她已经确定是他。

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心里鼓动着未名的情绪,拿起毛巾擦脸上的汗。

“你明天下午几点的车票,我去接你。”

没有任何回应,她仔细地听,听到他那边若有似无的说话声,远远的,一大片,有可能已经在车站。

她走到厨房倒了一杯凉水,一口喝进去,整个心口都凉了,她才轻声说:“我去接你吧,行吗?”

周褚阳吸了口烟,还是没有回答。

她有些急了,也有些想笑:“周褚阳,周大爷!”

他缓慢地用鼻音应了声:“嗯。”

“我就在车站外等你。”

“好。”

晚风有些凉,这个城市狂风暴雨,几百公里外的城市,暴风雪刚刚到达,落地天窗还没来得及关,风吼吼地吹响了他的衣服。单薄的夹克,裹住精瘦的身体,可因为这阵突如袭来的寒气,他没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跟你说别抽烟了大概没用,那就多穿点衣服吧。”她又倒了杯水,一小口一小口地咽着。

他咳了好一会才停下来,手指若有似无地摩挲着键盘,许久许久后轻声道:“很晚了,睡吧。”

电话挂断,收进口袋,烟头被掐灭了,最后一丝猩红在脚边归于黑暗。他一边咳嗽,一边走过去把天窗关上。

整个世界突然寂静安宁。

几百公里外还有人在等他,这种感觉挺微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