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醋
蒋夜莺奔波了一整天,心神俱疲。她没力气开车了,索性丢给谢淮安,靠在副驾驶座上闭目养神。
夜渐渐深了,黑色的车往幽深的隧道里开,沿途有照明的灯,闯入车内,忽明忽暗。四周静得吓人,连谢淮安的呼吸声都刻意放缓放慢。
不知何时,谢淮安就将她开到了胡离的家门口,车停在外头。
“啪嗒”一声,车门被上锁。
蒋夜莺从睡梦中惊醒,迷糊望向谢淮安,“到了?”
她的嗓音沙哑,等睡懵了再开口说话时,语调软绵,轻飘飘的,稍不留神就听不清。
谢淮安没说话,他侧头,嘴角还是噙着那抹笑。
“怎么了?”蒋夜莺睁开眼睛,用包里的湿纸巾擦了擦脸,环顾四周,说,“哦,到了,那我下车了。”
“等一下。”
车门没拉开,是锁定的。蒋夜莺的手停在了半空之中,就这样悬浮着。
“谢淮安,我要回家吃饭了,真的好累,你别和我开玩笑行吗?有话我们明天说。”她不耐烦了,心急火燎地喊,也不顾自己的语气是不是不大合适。
“夜莺,你是真的不记得我了?”
“记得你?你是谁?”
“不记得也好。”
“嗯?”蒋夜莺侧头,发现谢淮安那双眼如黑曜石一般,亮得出奇。
他的唇紧抿着,轮廓紧致又生硬,只那嘴角依旧上扬,似笑非笑。在这个时候,蒋夜莺突然反应过来,并不是谢淮安天生好脾气,爱笑爱闹,而是他唇角生来就微翘,看起来很好说话,无时无刻不笑眯眯的。即使他是笑面虎,棉里藏刀,等闲也绝对分辨不出来。
所以,她是落入圈套了吗?
蒋夜莺有点怕,她往后蜷缩,雪白的后颈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贴上了窗玻璃,冻得一个激灵。
谢淮安倒是离她越来越近了,他倾身,微微垂眼,看着她……像是要吻上来。
这,这厮……
蒋夜莺慌忙闭上眼,那一瞬间,脑海里残留谢淮安的脸。
他的呼吸滚烫,身上有似曾相识的草木香味,仿佛要想起了什么,有画面跃跃欲试,呼之欲出。他的气息渐行渐近,就快要触碰到蒋夜莺了……
“咚!”
就在这时,车窗突然被人砸出一声巨响。
蒋夜莺睁开眼,朝外看去,动手的是站在路灯影子里,黑着脸的胡离。
“小叔叔!”她兴奋大喊,一拉车门,能开了。
有了先前那一出,蒋夜莺连道别都没道,不管不顾奔到胡离身边,勾住他的手臂。
胡离也很有默契,不回头看谢淮安,只带着蒋夜莺回家。
他不知道在想什么,沉默了很久,冷声问:“是他强迫你的?”
蒋夜莺怕胡离对谢淮安有意见,对他动手,此时澄清,“不,他没强迫我。”
谢淮安真的没对她做什么,他明明有机会吻她,轻薄她,可就在触碰到的一瞬间,他就朝后退了,呼吸也渐渐淡了去,应该也意识到自己唐突了。
“所以,你是自愿的?”胡离的声音冷硬,如坠冰窖,咬字也很僵硬,带着狠戾的色彩。
自愿?
小叔叔以为她喜欢谢淮安?怎么可能!
蒋夜莺摇摇头,急忙辩解:“我没有移情别恋,我只喜欢小叔叔一个人!”
啊……咬到舌头了。
胡离脚步一顿,停在了原地。
他也觉得自己够荒唐的,既然不许她亲近自己,又凭什么阻碍她亲近别人?
何况,她懂什么是喜欢吗?喜欢一个人,就是对她拥有难以抑制的占有欲,在每日每夜都会如海水涨潮,浩浩****席卷而来。周而复始,至死方休。
他小心翼翼将自己的手臂从小姑娘怀里抽出,后退了两步,说:“我不许你开这种玩笑,至少不许对我开。”
“小叔叔?我没有在开玩笑!”蒋夜莺不知道该怎么说,她都要把心剖出来给他看了,那里面每个心室、心房都有他,可为什么胡离偏偏不信呢?
“我只说最后一次,”胡离开了门,背对着她,“离我远点。”
“为什么?”蒋夜莺还在追问,“为什么我不可以?凭什么啊?凭什么!”
为什么?问他吗?
胡离回了房间,独自坐在黑暗处想。就凭她是他一手养大的小姑娘,就凭他舍不得毁了她。他可以背负所有骂名,可以声名狼藉,可她不行。蒋夜莺是他千宠万宠养出来的小姑娘,绝不能受一点委屈。
房间里的光线很暗,一侧有透明度很高的鱼缸,红色的斗鱼在其中畅游,摇摆的鱼尾莹莹发光。胡离往鱼缸那处看,后头有一个相框,里面的照片是两个人的合影——穿黑色风衣的他,和只长到他腰过的蒋夜莺。岁月静好,岁月却从不能回头。
他颤抖着,拿出手机,按下号码,“妈,你之前说订婚的那个人,我可以和她见一面。明天下午,就在我家。”
既然蒋夜莺撒不开手,那么再疼也得由他扯断。
胡离和蒋夜莺绝不可能,她不是喊他哥哥,而是叔叔。这么多新闻都报道了她的故事,当年的小姑娘被社会舆论伤得千疮百孔,他又怎敢再揭开伤疤。
不是不能,而是不敢。
胡离可以爱上所有人,却绝对不能是蒋夜莺。
第二天没有上班,蒋夜莺睡了个懒觉,到了下午才醒过来。
桌上有一杯牛奶,以及纸条,这是胡离的习惯。怕小时候的蒋夜莺一个人在家寂寞,就会留下纸条,告知她,有关自己的去向。
蒋夜莺披着一件单薄的白衬衫,下面是白花花的修长细腿,坐在桌上,两腿一叠,一边喝奶,一边看字——出门买菜,等一下家里有客人来。不闹,好好招待。
客人?
还特意提醒她不闹?
哪尊佛啊,这么大面子。
还没来得及喝完牛奶,屋外就响起了急促的门铃声。
许是胡离回来了,她随意开门。入眼是胡离,和他旁边站着的女人。
蒋夜莺认识她,她叫蔡闻,就是那个死活闹着要跟胡离订婚的女人,怎么把她带回家了?她气血上涌,焦虑了一阵,很快又降下温来,浑身冰冷。
她怎么忘了这一茬,小叔叔不喜欢她,也没有女朋友,所以还是会接触别人的。
蔡闻一见蒋夜莺就皱眉,上下打量,显然是对她的衣冠不整很有意见。
她还没开口,胡离已经先行一步挡住她的视线,凑到蒋夜莺耳边,说:“裤子。”
“哦。”蒋夜莺现在在意的可不是裤子穿没穿的问题,而是这个女人堂而皇之进房,抢她的屋子,还想抢她的男人。
不过为了不让小叔叔讨厌,她还是一溜烟跑到房间里,穿好了牛仔裤。
蒋夜莺盯着镜子里面的自己,下手狠心将自己的脖颈揪出几块红斑来,伪造出吻痕的样子,再大大方方坐到他们旁边,不给他们任何二人世界的相处机会。
胡离在厨房做饭,客厅里只留了两个女人。
俗话说得好,两个女人一台戏,她们凑一起,互相看不顺眼,可不就是要把天花板给掀开了。
蔡闻微微一笑,嫣红的唇抿出一线艳色,道:“一年不见,夜莺又长个子了。”
蒋夜莺没给她好脸色,翻了个白眼,“放屁!我二十岁以后就没长过个子,少跟我套近乎。”
蔡闻没想到她这么不给面子,寒暄都不行。当下冷了脸,却因有胡离在场,不好发作,道:“我听说你之前在外面找到了房子,怎么又搬回来了?是房子不合适吗?不合适的话,我这里有房源,帮你问问看?”
“我想在我小叔叔家住多久,你管得着吗?哦,不好意思,我有个病,就是家里一旦来了外人,浑身就会起荨麻疹,现在好像又要发作了……”
蔡闻也是没脾气了,从来没见过这么会胡搅蛮缠的人。
她说:“我是指,你这么大的人了,和你小叔叔住在一起不太好。以前住在一起,那不是因为你父母的事情,被胡叔叔收留吗?现在这么大了,该出去工作了。”
她俨然将自己当作胡太太,三句不离胡离。
可不是嘛,胡离一贯不搭理异性,突然邀请她来家中小坐,可不就是有戏的意思,怎能不叫她受宠若惊?
“我这种人吧,就叫巨婴,离了小叔叔不能活。”蒋夜莺昨晚深思了一整个晚上,总算是琢磨出来了。反正她退一步,胡离退一步;她近一步,胡离也会退一步。反正都是渐行渐远,还不如她朝他死命飞奔,就是撒不开手呢!
人就这一辈子,她还想着别人会戳着她的脊背骨骂她?
爱骂就骂呗!
她睡了自己喜欢的男人,即使被骂又怎样?她挨骂也心甘情愿。
这样一想,蒋夜莺连睡觉都踏实多了。
她平日里不敢肖想的男人,昨夜把他意-**了个遍。
蔡闻脸皮厚若城墙,当下就不和蒋夜莺说话了,一个人看电视去,装她的大家闺秀。
反倒是蒋夜莺趁机挤到厨房去,挽着小叔叔的手臂,妨碍他做菜,“小叔叔,中午吃什么?”
胡离没料到昨天那样的话,对蒋夜莺没起半点效果,反倒是打通了她的任督二脉,逼得她狗急跳墙,越来越粘人。
他抽回手,淡淡道:“你问问你蔡阿姨想吃什么。”
“她想吃什么,我就不想吃什么!”
“……”胡离无奈,“那你想吃什么?”
“我啊?”蒋夜莺狐黠一笑,“那我得先去问问她不想吃什么,我才知道我要吃什么。”
“……”
厨房开了油烟机,还是有味道。
蒋夜莺不肯走,缠着胡离要谈天说地。
她可怜兮兮道:“小叔叔,你怎么突然和蔡闻见面了?”
“可以相处试试看。”
“你喜欢她吗?”
胡离不知该怎么说。
“你喜欢她,还没喜欢我的多!”
“胡闹。”
“难道不是事实?她有我了解你吗?”蒋夜莺咬牙,狠下心来,“实话告诉小叔叔吧,我绝对不许你和别人结婚!你要是敢和别人结婚,我就去破坏你婚姻,找十个八个壮汉勾引你太太,让她给你戴绿帽子,绿一整个草原。你先想好了,再给我提结婚。”
胡离无话可说,“你怎么不说给我找十个八个妙龄少女?”
“妙龄少女?那有我一个就够了,肯定勾得你魂不守舍,乐不思蜀!”她嘿嘿两声笑,被胡离一瞪。
“瞎说什么,这种话,别让我听到第二次。”
“听到第二次又怎样?”蒋夜莺梗着脖子,就要硬气一回,“反正,我就是喜欢小叔叔。不止是精神上,肉体上也喜欢。我都这么喜欢你了,不喜欢你的肉体,感觉也说不过去。”
胡离显然没想到蒋夜莺还有这么多的污言秽语,他又不敢在厨房发作,让蔡闻听了去这段“不伦恋”的故事。
他只能小声,恶狠狠地提醒蒋夜莺,“别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