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竟也是书中人

孙昊戴着补丁小帽,鬓角和后脑露出几毫米的短短发茬,帽子后边伸出细细一根黑马尾编成的假小辫儿,身上穿着上下两件明显又短又小的麻布短打,脚上是露着脚趾头的布鞋,缩着肩膀,两手笼在袖口里,贴着街边慢慢走着,尽力把身体蜷得低一点。

在这不知几百年前的北京城,街上的汉人大多都是又黑又瘦,个子也普遍不高,少数在街面上行走的女人就更加矮小了,偶尔有身材高大或者身宽体胖的路人,不是凶神恶煞的满人大爷,就是前呼后拥的官员富户。而他哪怕佝偻着背,也比旁人高出一线来。好处是视野不错,每当远远看到有挎着腰刀扛着长枪,穿着丑陋号衣的巡城兵丁过来,他便在某个街角旮旯就地一蹲,微微低头做出打瞌睡的模样。

街面上这种无所事事的闲汉不少,有的笼着手四下踅摸,有的像他一般蜷坐在街角巷口,晒着太阳懒洋洋地捉着虱子。巡城军兵大模大样走过之时,眼角都不会扫这些闲汉一下,倒是偶尔有路上行人闪避不及,免不了吃上几记刀鞘,挨上几声喝骂,连滚带爬狼狈躲开时,总能引起旁人一片哄笑。

一路走走停停,孙昊心下一片迷茫,不知该向哪里去。这年头也不会有什么城区地图或者路牌贴在路边,他只是从小贩的吆喝里知道这儿是北京城,具体在哪儿却闹不明白,眼下是哪个皇帝哪一年都不知道,也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眼看着太阳越升越高,他从昨晚睡着开始就滴水未进,肚子早就饿得不行,看见前头有个茶摊,只有两张桌子,炉灶上叠着几个大蒸笼。孙昊站着远远观察了一会儿,摸清了价格,便走过去,花了两个鞋子里摸出来的铜钱,买了三个不大不小的馒头,一碗热茶。两张桌子上各坐了三四个人,他也就不凑上去了,往茶摊最里面一蹲,就着茶水慢慢吃着馒头。

摊主见他一副落魄模样,给他端了张小小的矮凳。孙昊道了谢,一边吃着馒头茶水,一边用心偷听摊子上的茶客小声聊天。

“听说了吗?就前两天,朱三省也下狱啦!”

“朱三省?是说的三省总督、兵部汉尚书朱昌祚?那可是个好官啊!他犯什么事儿了?”

“嗨!还能有什么事,没巴结那一位呗!”

“哪一位啊?”

“这还用问?当今朝廷谁最势大?当然是议政大臣,世袭二等公,领侍卫内大臣,加少保兼太子太傅鳌拜鳌大人了!”

孙昊精神一振,总算听到个熟人了!鳌拜最牛啊,看来是康熙年间了,不过既然鳌拜还没死,应该是康熙前期……不知道鳌拜长什么样,会不会真的像个徐锦江?

一想到徐锦江,立刻就联想到了他演的玉女心经,还有像电风扇一样呼呼转动的机关那啥……思绪却是越跑越偏了。

“我看啊,还是因为朱三省是汉官,若是满官,说不得便不至于此了。”

“嗤,满官也一样!户部满尚书苏纳海可是正宗的正白旗红带子罢!得罪了鳌少保,不也下狱了?”

“据说鳌少保抓了朱三省之后,皇上都亲自下旨保他,让鳌少保放人,没用!”

“嘶……鳌拜这奸贼……”

“小声点!你不要命啦!这可是京城!”

“皇上都还没亲政,下旨有用吗?”

“没亲政那也是皇上!这不是还有其他两位辅政大臣么?只要有一个附了名,这圣旨就能用!”

“索大人病重,多半是好不了了,舒克萨哈是个软蛋,这下朝中……那人可就一手遮天了!”

“世道如此,容不得好人好官,几年前,上奏请朝廷停止圈地的保定巡抚王登联,现在可还在天牢里呐!”

“不止是朝中,江湖上也乱的很,前几日官军在东城抓的那个乱党,据说是天地会的大人物!”

“天地会的大人物?有多大?总不会是‘平生不识陈近南,就称英雄也枉然’的陈总舵主吧?”

孙昊又是一惊,天地会!陈近南!

又是鳌拜,又是陈近南、天地会的,莫非我穿到鹿鼎记里了?

他九四年出生,初中时看过陈小春版的电视剧,上了高中才看了鹿鼎记和金庸的其他小说,再后来就全是网络小说了。如今十多年过去,除了天地会、神龙教的名头,几段“地振高冈,一派溪山千古秀”之类的暗号,还有陈近南、鳌拜、韦小宝、双儿等少数几个名字,电视剧和书里的具体情节早已模糊不清,反而是周星驰版的搞笑电影在脑海中的形象更鲜活一点。

当然,书名由来的鹿鼎山龙脉——也就是雅克萨城宝藏和四十二章经还是记得的。

不知道穿的是小说版的鹿鼎记还是电视剧版,抑或是电影版?

不,不对,电视剧版和电影版里,男人们的辫子都是清朝中后期那种只剃掉前面部分头皮的大辫子,可不是自己眼前这样一颗颗光溜溜卤蛋上挂根细绳的金钱鼠尾。看来,如果真是穿到了鹿鼎记,还是小说版的可能性最大。

“怎么可能!陈总舵主在江湖上恁大名头,又是天地会的总瓢把子,要是他被抓了,这北京城还能这般风平浪静?”

“这个我倒知道,不是陈总舵主。听说姓尹,武功也极为了得,还是鳌少保亲自出手,大战了三百回合才抓到的!”

“这么厉害!鳌少保可是满洲第一勇士,那年还当街一拳打死过一头疯牛!那天地……那反贼能和鳌少保大战三百回合,也着实了不起!”

“唉!可惜了一条好汉……鳌拜这个奸贼!不得好死!”

“哎哎!我说你这人,会不会聊天,你不想活,可别连累咱们呐!”

“哼!天下便是你们这种胆小鬼太多,才糜烂成这般模样!满天下都知道鳌拜是个大奸臣,他做得,我就说不得?”

“如今海晏河清,哪里糜烂了?你……你污蔑朝廷命官,小心我去衙门告你!”

“去告!你去告!没功名的小民进了衙门,先打三大板杀威棒,我倒要看看,你能挨得住几板!”

茶摊上的人说话原本都很小声,这二人一争执起来,声音便越来越大,茶老板连忙去劝:“客官!二位客官!都少说两句,祸从口出,小老儿小本生意,可经不起牵连。”

正拉拉扯扯间,忽听街上有人敲锣,只见一队官差一边敲锣走过,一边大声喊道:“出红差啦!兹有天地会反贼头目尹天放,经刑部审议,鳌少保勾诀,今日午时三刻,在菜市口开刀问斩,明正典刑,以儆效尤!……出红差啦!兹有……”一路喊,一路过去了。

街面上一静,随即又“轰”地喧闹起来,茶摊上刚才骂鳌拜奸贼那人丢下几个大钱,起身就走,剩下几个茶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陆陆续续的去了。不少闲汉无赖吵嚷着要去瞧杀头,呼朋唤友地呼啸而去,还有些挑着担子的小贩,赶着去人多的地方做生意……一时间人头挤挤,都往一个方向涌动。

孙昊吞下最后一口馒头,将热茶一饮而尽,默不作声起身,沿着街边跟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