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大龙打了一个饱嗝:“走吧,我还要给你们看一个东西。”

接着,我们三人回到了分局二楼的案审会议室。

这时候,大龙打开了身后的投影仪,上面显示出了一张照片,照片中的人正是齐玉恒和米佳雄!

虽然只是侧脸,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们。

我一惊:“这……这是怎么回事?”

大龙解释道:“我在调阅齐玉恒人员轨迹的时候,意外发现在他十多个月之前有过连续开房的记录,联系他的生活和工作状态,他下班后通常都会回家,为什么会在同城开房呢,然后我就联系了那家酒店的负责人,对方也很配合地帮我调阅了相关的监控。由于酒店的监控记录存储在云盘之上,因此保存时间在一年以上。根据开房时间,我调阅了相关监控,发现在前台办理入住的确实是齐玉恒,但是在其中一次入住的时候,我看到了另一个男人。”

茶壶看向大龙:“就是米佳雄。”

大龙点了点头:“没错,也就是说,至少在十个月以前,两个人就见过面了。”

我分析道:“一年多以前,米佳雄离开了江安,来到了东闽,根据他后来的状态,基本可以确定他不是来这里找工作的,如果不是找工作,就是来找人的,一个人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总有一定的目的。这么看来,他很可能是为了住在东闽市的老朋友齐玉恒而来。”

茶壶也表示认同:“之前,我们怀疑有人在给米佳雄钱财或者说米佳雄勒索了某人,他的被害或者与此有关,这么看来,齐玉恒确实有重大作案嫌疑了。”

这时候,大龙打开了一组图片,图片上都是一个女人在自助柜员机取钱的画面。

大龙解释道:“我发现齐玉恒和米佳雄有过接触之后,联想到之前的分析,我想,如果真的有人在给米佳雄钱财,也一定会非常隐蔽,不会通过网上银行或者转账交易,因此,现金交易是最可靠的。不过,给钱可以使用现金,取钱总会有记录的。我在调取了齐玉恒在民商银行的流水记录后,发现他在近一年内,没有什么取钱的记录,倒是他妻子在频繁取钱,金额一万至十万不等,前后加起来有几十万了吧,根据取钱柜员机的位置,我又调阅了相应监控,确实就是齐玉恒的妻子本人取钱,也就是你们刚才看到的取钱画面,但是钱的去向不明。”

我想了想:“两种可能,如果米佳雄的死仅仅与齐玉恒有关,那么齐玉恒的妻子取的钱就不是给米佳雄的,她自有用途,齐玉恒则是另有渠道筹钱,如果米佳雄的死不仅仅与齐玉恒有关,那么齐玉恒的妻子肯定也参与其中了。”

调查至此,我们决定找到这个齐玉恒聊一聊。

见到齐玉恒的时候,他刚刚结束了一个学区的会议。

听闻我们的来意,齐玉恒表示很震惊:“你说什么,老米,死了?”

听到齐玉恒这么说,我追问:“这么说,你和米佳雄还有联系了?”

齐玉恒一边给我们倒水,一边解释:“当然了,老米是十多个月以前来到东闽市的。”

我问他:“米佳雄为什么会来东闽市,又为什么要找到你呢?”

齐玉恒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当时,我还挺意外的,毕竟这么久没有联系了。”

他坐在我们的对面,继续道:“见面之后,我才知道这些年,他家里出了这么多事情,他开车撞死了人,赔光了家产,儿子将人捅伤致死,坐了监狱,妻子也离家出走了,去向不明,父亲还患上了精神类疾病。总之,他就是挺落魄的。”

我问道:“见面之后呢,你没有帮他吗?”

齐玉恒无奈地说:“帮,怎么能不帮呢。见面之后,我给他开了房间,让他住在了酒店,好像是龙波快捷酒店吧。”

我又问:“后来呢?”

齐玉恒继续道:“那几天,我下班之后就去酒店,每天都聊到很晚,毕竟很久没有见过了。一个星期之后,他就在酒店退租了。住酒店期间,他租住了一处房租便宜的民房。我说,如果他想要在东闽市落脚,还是要找一份工作的。他似乎不想工作,整天除了喝酒就是睡觉。为此,我们还吵了起来,他甚至想要和我动手。说真的,我挺意外的。我和妻子说起了老米的经历,还说他的性格变化挺大,之前那么老实憨厚的一个人,现在变得暴躁易怒。”

我一边记录一边问:“你继续。”

齐玉恒回忆道:“他刚来东闽的时候,我还时不时地给他一点钱,少则几百,多则上千吧。后来,他就主动向我借钱,我也借了他,他借钱的频率越来越高,我也和妻子说了这件事,妻子说毕竟我们之前是不错的朋友,能帮还是帮吧,但是这种帮忙逐渐演变成了索要。最后,我实在忍受不了,就和他吵了起来,还说再也不会给他钱了。之后,他也没有再来找过我。过了一段日子,我也去过他租住的地方,他已经搬走了。我害怕他纠缠我,也就没有继续联系他。本以为他离开了东闽市,没想到他竟然被人害死了,还死得这么惨。”

茶壶问:“齐先生,你最后一次见到或者联系到米佳雄是在什么时候?”

齐玉恒说:“就是在半年之前吧,我们大吵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

茶壶问:“你和米佳雄联系期间,他有没有提到自己得罪过什么人,或者遭遇过什么威胁?”

齐玉恒摇了摇头:“没有,他没有向我提过。”

茶壶问:“你知道米佳雄来到东闽市之后,都和哪些人有过联系吗?”

齐玉恒叹了口气:“嗯,可能就是一些性服务者吧,其他的,我就不清楚了。”

我补充道:“齐先生,通过我们调查了解,你和米佳雄在年轻的时候是很好的朋友,从学生时代一直到了工作,结婚生子,你们两家的关系也不错,儿子还在同一所学校读书。”

齐玉恒一怔,而后点了点头:“哦,没错,我们是初中同学,毕业后,一直都有联系,关系处得也不错。”

我继续:“十五年前,你们两家相继搬离了玉龙县,米佳雄一家搬去了江安县,你们一家则先是去了清河市,之后来到了东闽市。你知道,米佳雄一家为什么搬家吗?”

齐玉恒犹豫道:“警察同志,具体原因,我确实是不知道。虽然我和老米关系不错,但也不是什么事情都说的。”

我表示认同:“也是。当年,他搬家的时候也没有和你说过什么吗,关于搬家的信息,或者别的?”

齐玉恒思忖道:“可能说过吧,我也忘记了,毕竟也是那么多年之前的事情了。”

我应声道:“按理说,就算你不知道他搬家的原因,你们关系不错,搬离玉龙县之后,应该还有联系吧?”

齐玉恒有些不耐烦了,但还是收敛着情绪:“开始,我们也有一些联系的,打打电话,聊聊近况。日子久了,联系也就少了。毕竟,我们不在一个城市,也都有了各自的生活。”

我点头示意:“好,那我们聊一聊你搬家的事情吧。”

齐玉恒一惊:“我搬家?”

我继续:“当时,你是一所中学的化学老师,你妻子是一所小学的语文老师,你们的工作关系和人际关系都非常稳定,尤其是你,甚至有很大的上升空间,在搬离玉龙县之前,校方甚至……”

齐玉恒似有不悦地打断了我,眼神也瞬间锐利起来:“警察同志,你们来找我是想要了解关于米佳雄被杀害一案的线索,我已经将能够提供的信息全部告知了,我不知道当年我搬家和米佳雄被杀害有什么关系,在我听起来,你们今天不是来找我了解信息的,而是把我当做了嫌疑人。在找到我之前,你们已经深入调查过我了吧。”

我知道,既然调查了齐玉恒,我们之间早晚要有这么一场对话:“齐先生,你和米佳雄既是曾经的好友,他在落魄之后又来到东闽市找过你,因此,在真相没有查明之前,任何和案件相关的人员都是嫌疑人,你自然也不能例外,希望你能够理解。”

齐玉恒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三位警官,我能够理解你们破案心切,我会全力配合公安机关的调查取证,但我还是要说,虽然我和米佳雄认识,在他被害之前也有过接触,但我和他的被害没有任何关系,你们不要在我身上白费力气了。”

我点了点头:“谢谢你的理解和配合。”

齐玉恒收起了刚才的怒气:“不好意思,刚才我有些失态了。”

我微微颔首:“没什么的。”

齐玉恒解释道:“陈警官,我可以回答你关于搬家的问题。当年,我们一家之所以搬走,是因为我的个人原因。”

我边写边问:“什么个人原因呢?”

齐玉恒无奈地说:“唉,还不就是男女那点事呗。”

我追问:“能够详细说一下吗?”

齐玉恒应声道:“当时,我们学校来了几个二十出头的实习老师,其中一个女老师,她挺喜欢我的,也向我表白过。虽然我对他印象也不错,但是我有家庭了,就拒绝了她,她没有放弃,还是暗中追求我,给我买东西,约我吃饭,我一时意乱情迷,在一次晚自习之后,我们在她的宿舍发生了关系。”

犹豫了片刻,齐玉恒继续道:“之后,我就像中了邪,无心上课,满脑子就想和她发生关系。这种日子大概持续了两个多月吧。那天晚自习,我惯例去宿舍找她,她说有一个惊喜,我问她什么惊喜,她竟然告诉我,她怀孕了,还说想要和我组建家庭。我慌了,让她打掉孩子,她不肯,还说如果我不同意,就曝光我们的关系,让我在学校没办法待下去,但是我很坚持,不会离婚,也不能离婚,她就说,如果想要和她分开,并且打掉孩子,必须答应她三个条件,第一,给她一笔钱,第二,为她安排正式的编制,第三,我离开玉龙县,永远不能回来。因此,我才不顾家人反对,放弃了稳定工作,还有上升到机会,以想要去外地发展的名义,搬离了玉龙县。与其留在玉龙被毁,不如去外地谋生。”

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齐玉恒补充道:“当然了,如果你们感觉有必要,可以找一下那位女老师核实,但是,我希望你们不要打扰她。毕竟,这也是个人隐私。”

回分局的路上,大龙问:“你们相信齐玉恒所说的吗?”

茶壶说:“抛开真伪,齐玉恒提供的信息和我们的调查基本吻合,比如他和米佳雄的见面,米佳雄向他借钱,米佳雄找小姐等等。”

大龙又问我:“你呢,陈警官?”

我一边开车,一边看了看后视镜中的他:“我只相信证据,在没有获得证实之前,我对他的叙述持怀疑态度。”

那天晚上,在将大龙和茶壶分别送回家之后,我一个人回到了分局,买了一包烟,独自上了顶楼。

其实,我平日里是不抽烟的。

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师父总是和我开玩笑:“来一根?”

我就推脱:“您也少抽烟吧,对健康不好。”

每每此时,师父总是笑笑说:“你知道吗,我刚参加工作的时候,也总是和老队长王强说这句话。”

当时的我还说,以后绝对烟酒不沾。

这么多年过去了,酒我是不沾,但是抽烟了。

当然了,我也不是师父那种大烟枪,一天三五包,烟雾环绕,我只有在压力大或者有心事的时候抽上一根。

烟点上了,我却一直靠在栏杆上出神,直至师父叫醒了我:“想什么呢,烟快要烧到手了。”

我蓦然回过神,看到师父也上了顶楼,站在身边,而我指尖的烟也快要燃尽了。

“你点了烟,全被风抽了。”师父笑了笑。

“哦,您怎么还没睡呢?”我慌忙抖落了烟头。

“刚刚将李霄鹏的卷宗整理完毕,明天就移送检察院审查起诉了,本来想着回去睡觉,路过值班室的时候,听值班的人说你回来了,我去宿舍看了看,没见到你,估计你就在这里了。”师父解释道。

“来一根?”我摸出烟盒,熟练地弹出一根。

“来一根就来一根。”师父接过烟,我顺手给他点上,“你们呢,米佳雄的案子有什么进展吗?”

“本来,我们以为找到了嫌疑人,就是米佳雄曾经的同学和朋友,在调查和走访之后,又逐渐排出了他的嫌疑。”我落寞地看向寂寥的夜空,“也就是说,案子仍旧是原地踏步,没什么进展。”

虽然已是五月,但是午夜的风仍旧有些刺脸。

“你们调查了米佳雄和齐玉恒的哪些信息?”师父问。

“就是详细的背景信息和人员轨迹。”我答道。

“有多详细?”师父又问。

“基本是能够调查的都调查了。”我答道。

“我问你,米佳雄在搬离玉龙县之前,他的汽修配件店的名字叫什么?”

“阿雄汽修配件。”

“店面有多大?”

“这个我不太清楚。毕竟,店面早就易主扩建了。”

“当时,他的店里有几个店员?”

“有两个,一个叫做老邢,一个叫做阿文。”

“他们的基本信息呢?”

“这个,我们没有细致了解。”

“你们见到这两个店员了吗?”

“见到阿文了,他也说起了关于米佳雄了事情。”

“那个老邢呢?”

“没见到,听说好像是去了南方。”

“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深入调查了?”师父轻轻吐出一口烟圈。

“您问的这几个问题好像和米佳雄的被害并无关系吧。”我有些不服气,“即便调查了,也都是没有太大价值的边缘信息,更何况我们人力有限,就是我和茶壶两个人。”

“对于一个案件来说,关键线索固然重要,它们往往具有一锤定音的效果,但是在很多的刑事案件,尤其是可追查线索不多甚至匮乏的案件中,你所谓的这种边缘边角信息往往是案件侦破的唯一途径。”师父弹了弹烟灰,“我和你说过,我刚进刑警队的时候,带我的师父吧。”

“您说过,就是老队长王强。”

“没错,我刚进入刑警队的九十年代初,刑侦手段还相对落后,也没有数据方面的整合推送,很多难啃的刑事案件靠的就是大量的走访,信息的搜集梳理。我记得,我入队的第三年,经历了一场灭门案,当时案件的侦破陷入僵局,就感觉怎么都破不了,我的那个好朋友邱楚义更是急得团团转。老队长就带着我们走访,一个人一个人的问,一户一户的访,有些人,有些地方,我和邱楚义都感觉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老队长还是认真地询问和记录,晚上就让我和邱楚义抄这些信息,邱楚义说这都是在做无用功,还暗地里骂老队长脑子进水,说真的,当时我也这么觉得,直至后来,我和老队长在梳理了近百人询问笔录之后,发现了一个小问题,并由此锁定了真凶,最终侦破了案件。”师父捻灭了烟头,“后来,我夸老队长神了,老队长说,这根本不是神,这就是最原始最基础的信息搜集,你感觉你搜集的信息是无用的,没价值的,这种信息就像一张蛛网上最边缘的蛛丝,距离核心非常远,但是连接的蛛丝多了,往往能够连通到核心,也就是说,在案件侦破之前,每一条看似无用的信息都可能成为破案的关键。”

说完,师父活动了一下肩膀:“好了,忙了一天了,我也要回去睡觉了。”

我甚至来不及回应一声“哦”,他就快步下了楼。